青瓷谣最新章节列表_青瓷谣全文免费阅读(阿瓷)
景德镇南麓有座坯子山,山脚下的古龙窑烧了六百年瓷,窑火从没灭过。老窑工们说,窑里住着"窑神",每逢开窑总要摆三牲祭礼,否则烧出来的瓷器准有瑕疵。十六岁的阿瓷不信这套,他爹是窑上最有名的把桩师傅,去年烧龙缸时为护窑变瞎了眼,阿瓷觉得,与其信窑神,不如信手上的功夫。
1青影入窑与冰裂纹
暮春时节,坯子山的野蔷薇开得泼泼洒洒。阿瓷蹲在釉料坊筛釉灰,额角的汗滴在青石板上,洇出深色的印子。他刚把一筐釉料拌好,就听见窑棚里传来"哐当"一声响。
"哪个毛手毛脚的?"阿瓷扛着釉桶跑过去,只见棚角的坯架下缩着个穿青布衫的姑娘。她梳着双丫髻,鬓边沾着蔷薇花瓣,怀里紧紧抱着个青瓷坯——那坯子还没上釉,胎色却青得像雨后的天空。
"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姑娘声音细得像蚊子叫,抬头时,阿瓷看见她眼睛亮得惊人,像窑里刚出的青金石釉。她身后的坯架上,好几个白胎坯子摔成了碎片,釉料溅得满地都是。
正说着,管事的刘疤脸叉着腰进来了:"好啊!哪里来的野丫头,敢在窑上捣乱?"他一把抓住姑娘的手腕,"弄坏的坯子按价赔,不然送你去官府!"
姑娘吓得浑身发抖,怀里的青瓷坯晃了晃。阿瓷赶紧放下釉桶:"刘叔,她不是故意的,坯子钱我赔。"他爹是把桩师傅,窑上规矩,学徒弄坏东西要自掏腰包。刘疤脸斜眼看了看阿瓷,又盯着姑娘怀里的坯子:"算你小子懂事。丫头,下次再敢来,打断你的腿!"
等人走了,姑娘才松了口气,把青瓷坯递给阿瓷:"这个...还给你。"阿瓷接过坯子,触手一片冰凉,胎质细腻得像婴儿的皮肤,更奇的是坯身上天然裂开的纹路,细如发丝,却透着冰一样的光泽。
"这是...冰裂纹?"阿瓷倒吸一口凉气。冰裂纹是宋代官窑的绝技,百年来只在古瓷片上见过,活人谁也没烧成过。姑娘点点头,脸颊微红:"我在山后捡到的坯泥,随便捏的..."
"你叫什么名字?"阿瓷追问。
"我叫青瑶。"姑娘指了指坯子山深处,"我家住在那边。"说完,她像只受惊的小鹿,转身跑进了蔷薇花丛。阿瓷握着那方冰裂纹坯,直到夕阳把坯子染成金红色,才发现坯底刻着个极小的"瑶"字。
2秘釉惊变与窑火迷踪
从那天起,青瑶每天都来釉料坊。她不说话,只蹲在角落看阿瓷配釉,有时会偷偷往釉缸里撒点白色粉末。阿瓷发现,用了那粉末的釉水格外匀净,烧出来的青瓷青中透蓝,像浸在水里的天空。
"这是什么东西?"阿瓷忍不住问。青瑶抿着嘴笑:"山后的’观音土’,能让釉色更润。"她说话时,袖口滑落,露出手腕上一道月牙形的疤痕,像被利器割过。
转眼到了七月半,窑上要烧一批祭窑神的"龙纹觚"。阿瓷爹强撑着瞎眼指导配釉,阿瓷按青瑶给的比例调了釉水,心里直打鼓。刘疤脸在一旁冷笑:"毛头小子瞎搞,要是烧砸了,有你们父子好受的!"
开窑那天,窑棚里挤满了人。阿瓷爹摸着窑门说:"火痕老到,釉色该成了。"刘疤脸撬开窑门,一股热浪冲出,等窑灰散尽,众人全看呆了——窑里的龙纹觚通体莹润,釉色如深海幽蓝,龙纹在光线下若隐若现,竟真像活了一般!
"是窑神显灵了!"老窑工们纷纷跪拜。阿瓷却看见青瑶站在窑棚外,朝他比了个"嘘"的手势,袖口的月牙疤痕在火光下泛着白光。
就在这时,刘疤脸忽然指着龙纹觚尖叫:"看!釉面上有血纹!"众人凑近一看,果然,蓝釉下浮着几缕暗红色纹路,像血丝渗进了瓷里。阿瓷爹脸色大变:"血瓷不祥!快砸了!"
"砸了?"刘疤脸眼珠一转,"这么好的瓷器,卖给洋商能换十船鸦片!"他不顾老窑工们的反对,叫人把龙纹觚装箱。阿瓷想阻止,却被刘疤脸推倒在地:"小兔崽子,再碍事连你一起卖了!"
混乱中,青瑶忽然冲进来,指尖触到木箱的瞬间,龙纹觚发出"咔嚓"一声脆响。众人惊看时,只见瓷身上的冰裂纹猛地扩大,血纹顺着裂纹渗出,在箱底积了一滩血水!刘疤脸吓得屁滚尿流,连滚带爬地跑了。
"这是怎么回事?"阿瓷拉住青瑶。青瑶脸色苍白,手腕的疤痕渗出血珠,滴在地上竟化成了青色釉料:"龙纹觚吸了我的血,它本是...本是..."她话没说完,忽然捂住胸口咳嗽起来,咳出的痰里带着青色粉末。
3青瓷秘史与瑶女真身
那晚,阿瓷在坯子山的破庙找到青瑶。她靠在残碑上,怀里抱着半块冰裂纹瓷片,头发已变得花白。"我快瞒不住了..."青瑶苦笑,指尖划过瓷片上的纹路,"六百年前,窑上有个叫瑶娘的女瓷工,为了烧出冰裂纹,把自己的血拌进了釉料。"
阿瓷震惊地看着她:"你是...瑶娘的魂魄?"
"算是,也不全是。"青瑶摸着腕上的疤痕,"瑶娘烧瓷时遭了窑变,魂魄被困在坯子山里,每百年借草木精气化形一次。那道疤,是当年投窑时被匣钵碎片划的。"她指了指庙外的老樟树,"我其实是樟树精,守着瑶娘的瓷魂等了六百年。"
原来,冰裂纹的秘方本是"血釉"——需以处子之血混合观音土,再经窑火淬炼七七四十九天。瑶娘为了不让秘方失传,临死前将瓷魂封进坯泥,约定每百年选一个有缘人传承技艺。阿瓷爹去年烧龙缸时遇窑变瞎眼,正是瑶娘魂魄暗中护佑,才没丢了性命。
"刘疤脸要把龙纹觚卖给洋商,怎么办?"阿瓷急得直跺脚。青瑶咳了几声,从怀里掏出个青瓷小瓶:"这是我用六百年樟树精气炼的’封釉散’,撒在瓷上能封住血纹。但我得亲自去..."她话没说完,庙门忽然被撞开,刘疤脸带着一伙土匪闯了进来。
"好啊!原来是个妖精!"刘疤脸举着火把狞笑,"抓住她,龙纹觚就能卖大价钱了!"土匪们举着刀扑过来,青瑶将青瓷瓶塞给阿瓷:"快走!去古龙窑!"她指尖弹出青色光粉,土匪们顿时被定在原地,可她自己也化作一道青烟,消散在夜风里。
阿瓷攥着青瓷瓶跑向古龙窑,身后传来刘疤脸的嚎叫:"追上他!抢回龙纹觚!"窑棚里,龙纹觚被摆在祭窑神的供桌上,血纹在火光下越渗越旺,眼看就要撑裂瓷身。
4血釉祭窑与青瓷新生
阿瓷刚把封釉散撒在龙纹觚上,刘疤脸就带着人冲了进来。"把瓶子交出来!"刘疤脸一脚踢翻供桌,龙纹觚摔在地上,血纹猛地炸开,溅了他一身血水。诡异的是,沾了血水的刘疤脸皮肤迅速皲裂,竟变成了一尊青灰色的瓷像!
"这是...窑变反噬?"老窑工们吓得瘫在地上。阿瓷忽然明白,瑶娘的血釉带着千年窑火的怨气,贪心之人触之即化。就在这时,窑棚顶上的青瓦纷纷碎裂,一道青光落入龙纹觚的残片里,青瑶的声音在窑中回荡:"阿瓷,用你的血...完成冰裂纹..."
阿瓷咬破舌尖,将血滴在残片上。奇迹发生了——碎瓷片自动拼接成型,釉面上浮现出细密的冰裂纹,血色纹路化作游龙图案,在瓷胎中缓缓游动。更奇的是,碎瓷片竟长成了一口新的瓷窑,窑身布满冰裂纹,釉色如万里晴空。
"这是...瑶娘的瓷魂窑!"老窑工们纷纷叩拜。阿瓷摸着瓷窑的纹路,忽然听见青瑶在他耳边说:"六百年了,终于等到传人...以后用这口窑烧瓷,再也不用血釉,只要心怀正念,自能成器..."
从此,景德镇多了一口奇特的瓷窑。阿瓷成了新的把桩师傅,他按照青瑶留下的秘诀,用坯子山的观音土和古樟树灰配釉,烧出的青瓷青如天,明如镜,冰裂纹若隐若现,再也不用滴血祭窑。
有人问起冰裂纹的秘方,阿瓷总是指着瓷窑说:"秘诀就在窑火里,在泥土中,更在人心上。"每当月圆之夜,他会带着瓷具去坯子山的老樟树下,摆上青瑶最爱吃的蔷薇糕。风吹过树梢时,瓷具上的冰裂纹会轻轻作响,像有人在低声吟唱古老的青瓷谣。
5尾声
光绪年间,英国商人带着火轮船来景德镇收瓷。为首的洋商穿着燕尾服,戴着水晶眼镜,在瑶娘窑前转了三圈,指着一匣冰裂纹笔洗说:"这瓷胎里有龙影,我出一千块鹰洋!"阿瓷蹲在窑门口敲着烟斗,烟灰落在补丁摞补丁的裤腿上:"我这瓷不卖洋人,只送懂它的。"洋商悻悻而去,临走前偷偷刮了点窑土带走,后来在伦敦实验室捣鼓了十年,终究没仿出那抹沁人心脾的青。
民国十八年,兵荒马乱。一支溃败的队伍闯进坯子山,要拆瑶娘窑砌工事。阿瓷抱着窑门死活不让,被当兵的一枪托砸在头上。血顺着白发流进窑缝,他却笑了——那血渗进冰裂纹里,竟化作一条游动的赤龙,吓得当兵的以为撞了邪,屁滚尿流地跑了。徒弟们把他抬回草棚时,他指着窑顶说:"看见没...瑶娘又护了回窑..."
阿瓷七十岁那年,坯子山爆发了百年不遇的山洪。浊浪卷着泥石冲下山,眼看就要淹没瑶娘窑。那天夜里,守窑的徒孙看见惊人的一幕:窑顶忽然升起一团青光,化作穿青布衫的女子身影。她站在窑前张开双臂,指尖飞出万千青釉色的蔷薇花瓣,花瓣落地成墙,生生挡住了洪水。天亮后,人们在窑门前发现一丛从未见过的蓝蔷薇,花瓣上凝着水珠,像极了青瑶腕上的月牙疤痕。
"师傅,那真是瑶娘吗?"徒孙们围着阿瓷问。老人摸着窑壁的冰裂纹,眼睛忽然亮起来——那是他瞎了三十年的左眼,竟在青光闪过之后复明了。他看见窑火里跳动着青瑶的笑靥,看见六百年前瑶娘投窑时飞扬的发丝,看见自己还是个少年时,青瑶蹲在釉料坊撒观音土的模样。
"她一直都在。"阿瓷喃喃道,从怀里掏出半块冰裂纹瓷片。那是青瑶消失那晚留下的,四十年间他日夜摩挲,瓷片已被焐得温润如玉,对着光看,能看见瓷胎里游动的微小红影。后来有人说,那是阿瓷渡给青瑶的血,在瓷魂里养了四十年,成了活的精魂。
阿瓷九十九岁那年,景德镇下了场百年不遇的大雪。鹅毛般的雪片落了三天三夜,把坯子山堆成了白瓷似的山峦。瑶娘窑的烟囱里却飘着淡青色的烟,像一条游龙钻破雪幕,阿瓷坐在蒲团上,看着徒孙阿林开窑。年轻人撬开窑门的瞬间,一股混着樟木香的热气扑面而来,窑内整整齐齐码着三十六件青瓷——茶盏、笔洗、梅瓶,件件釉色如冻雨初晴,冰裂纹在火光下泛着银蓝色的光,细得像要化进瓷里。
“师傅,成了!”阿林捧着只莲瓣纹茶盏,手都在抖,“这冰裂纹比您当年烧的还细!”
阿瓷颤巍巍地接过茶盏,指腹摩挲着釉面。六十年了,自从瑶娘窑现世,景德镇的青瓷技艺便开了新篇。如今的冰裂纹不用血釉,全靠控火时的“窑变三转”——先以樟木火逼出泥性,再用松柴火养出釉色,最后以隔夜窑灰捂出裂纹,每一步都藏着瑶娘留下的玄机。
“火候还是老了三分。”阿瓷指着茶盏口沿,“你看这圈金线,该是月白,却偏了鹅黄。”阿林脸红了,正要辩解,忽听窑棚外传来“咯吱”的踏雪声。
门口站着个穿藏青棉袍的老者,肩上落满雪花,手里提着个油纸包。阿瓷眯起眼——来人眼角眉梢竟与刘疤脸有几分相似,只是眉宇间多了书卷气。
“可是阿瓷师傅?”老者拱手,“晚辈刘知白,从海外回来寻亲。”他打开油纸包,里面是半片青瓷残片,胎色青中透灰,正是六十年前龙纹觚的碎片。
阿林脸色一沉,当年刘疤脸化瓷的惨状老窑工们都记得。阿瓷却摆了摆手,让老者坐下烤火:“你祖辈做过什么,与你无关。这残片哪来的?”
刘知白叹了口气,讲起往事。当年刘疤脸化瓷后,土匪们吓得作鸟兽散,残片却被一个英国商人捡走,辗转流落到巴黎的古董店。他祖父临终前才说出真相:刘家祖上本是书香门第,却因吸食鸦片败落,刘疤脸才想靠龙纹觚翻身,谁知遭了窑变。
“我在剑桥研究中国陶瓷史,”刘知白从怀里掏出本泛黄的笔记,“这是瑶娘当年画的釉料图谱,夹在英国收藏家的手稿里。”阿瓷接过图谱,纸上是娟秀的蝇头小楷,记录着观音土的产地、血釉的配比,甚至还有樟木火的时辰——正是青瑶当年偷偷教他的秘诀。
图谱最后一页画着个月牙形疤痕,旁边写着:“血釉非祸,贪念为灾。若得传人,当以心釉代血釉,方为大道。”阿瓷指尖颤抖,仿佛看见青瑶在破庙中咳着血,将秘方刻进樟树心里。
冬至那日,景德镇举行窑神祭典。瑶娘窑前摆着三牲祭礼,全镇的窑工都来了,连省城的官员也坐着绿呢大轿赶来。阿瓷身着朱红祭袍,手持檀香走上祭台,忽然看见台下人丛中闪过个青布衫的身影——那姑娘梳着双丫髻,鬓边别着朵白蔷薇,手腕上若隐若现着月牙疤痕。
“青瑶?”阿瓷心头一震,檀香险些落地。姑娘朝他眨了眨眼,转身消失在人群里。
祭典到了“开窑请神”的环节。阿林按照祖传规矩,在窑门贴了符纸,正要撒五谷杂粮,忽听窑内传来“嗡嗡”的震动声。众人惊看时,窑顶的冰裂纹竟透出青光,整口窑像活了一般微微起伏,窑门上的符纸化作灰烬,飘出的烟竟凝成了一条青鳞巨龙!
“窑神显灵了!”老窑工们齐刷刷跪下。巨龙绕着窑棚飞了三圈,忽然张口一吸,祭台上的三牲祭品瞬间化作齑粉,飘进窑门。紧接着,窑内传来清脆的开片声,如珠落玉盘,持续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
阿瓷知道,这是青瑶在回应。他走上前,亲手撬开窑门——只见窑内空无一物,只有窑壁上浮现出一幅壁画:瑶娘穿着宋时短襦,正跪在坯泥前和釉,身旁站着个穿唐装的少年,依稀是阿瓷的模样,两人中间摆着那方冰裂纹坯,釉光流转,映着六百年的窑火光阴。
后来,瑶娘窑被迁到了景德镇古窑民俗博览区。每天上午十点,守艺人会按古法开窑,当窑门打开的瞬间,总有一道青光从窑中飞出,绕着博览区飞三圈,然后落在瓷音水榭的屋顶上。那里有个用碎瓷片拼的mural,画的正是青瑶和阿瓷在釉料坊拌釉的场景。
某年深秋,有位白发老太太来参观瑶娘窑。她拄着拐杖,在窑前站了很久,忽然指着窑壁上某道冰裂纹说:"这里...该是月牙疤的位置。"守艺人吃了一惊,老太太从随身的蓝布包里拿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半块冰裂纹瓷片,和阿瓷留下的那半正好拼成一个完整的瓷碗。
"我奶奶临终前说,这是她太姥姥传下来的。"老太太的眼泪落在瓷片上,"太姥姥叫青瑶,民国时走丢了,只留下这半块瓷,说要等个叫阿瓷的人..."守艺人听完,默默从窑神台取下阿瓷留下的瓷片,两块碎片相碰的瞬间,发出清越的响声,像古琴拨动了千年的弦。
阿瓷百岁那年,把瑶娘窑传给了阿林。他搬到坯子山的破庙旁住,每天对着老樟树刻瓷。树上有个月牙形的疤痕,每逢雨天就渗出青色汁液,阿瓷用那汁液调釉,烧出的瓷器不用开片就自带冰裂纹,釉色像极了青瑶眼里的光。
一个春日的黄昏,阿瓷坐在樟树下,手里拿着未完工的瓷瓶,瓶身上刻着半朵蔷薇。他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琴音,回头看时,只见青瑶提着裙角从梅树林里走来,鬓边的蔷薇花和六十年前一样鲜艳。
“阿瓷,该走了。”青瑶伸出手,手腕的疤痕泛着柔和的光。阿瓷笑了,将刻了一半的瓷瓶放在树根下,握住她的手。两人走过开满野蔷薇的山坡,身后的老樟树轻轻摇晃,落下的花瓣盖在瓷瓶上,恰好补上了那半朵蔷薇。
第二年,坯子山的老樟树旁长出了一丛奇特的瓷花——花瓣是冰裂纹的青瓷色,花蕊是淡淡的鹅黄,每逢月圆之夜就会发出清越的响声,像有人在轻叩瓷器。阿林带着窑工们在花旁立了块石碑,碑上不刻字,只凿了道月牙形的凹痕。
阿瓷的徒孙也成了研究所的老师傅,他常常给年轻学徒讲瑶娘的故事。"知道为啥咱这窑烧的瓷不怕摔吗?"他敲着一只冰裂纹茶盏,"当年瑶娘把樟树精的魂魄封在釉里,瓷胎就有了韧性。"有学徒不服,偷偷把茶盏从三楼扔下,落地时竟只磕掉了点釉皮,露出的胎骨青白如玉,还能看见细小的树纹。
如今的瑶娘窑前,常年摆着一束蓝蔷薇。游客们路过时,总爱摸一摸窑壁的冰裂纹,说能摸到"岁月的凉意"。守艺人会笑着纠正:"不是凉意,是体温——六百年了,窑神和烧瓷人的心,都在这裂纹里活着呢。"改革开放后,瑶娘窑成了文化遗产,每天都有游客来参观。有个日本陶艺家在窑前跪了三天三夜,说这窑火里有"土与火的禅意"。阿瓷的重孙是窑上的守艺人,他总在游客走后,往窑门缝隙里塞蔷薇花瓣——那是从坯子山采的蓝蔷薇,花瓣晒干后研成粉,能让新烧的瓷器釉色更润。
千禧年前后,坯子山要修高速公路,规划图正好穿过瑶娘窑。文物局的专家们急得团团转,用了最先进的技术整体搬迁窑体,谁知刚挪开第一块窑砖,就听见"咔嚓"一声脆响——窑底的冰裂纹忽然扩大,渗出一滩青色液体。液体落地成花,竟是朵朵微型青瓷蔷薇,每朵花心里都刻着字,连起来是:"窑随山走,瓷伴人留。"
新中国成立后,景德镇成立了陶瓷研究所。专家们围着瑶娘窑研究了三个月,用最先进的仪器检测瓷胎成分,始终弄不明白那抹"雨过天青"的釉色从何而来。直到某天深夜,老专家守窑时睡着了,梦见青瑶提着釉桶往窑里倒东西,醒来时发现釉缸里多了种从未见过的白色粉末,化验之后竟是...坯子山老樟树的年轮结晶。
某夜,博览区的保安巡逻时,看见窑顶坐着个穿青布衫的姑娘,正对着月亮缝补一件青瓷衣。针脚是银色的,每缝一针,就有一颗星星落在瓷衣上。姑娘缝得专注,没发现身后走来个穿粗布褂子的老爷爷,手里端着一碗刚熬好的釉灰。
"瑶娘,夜深了,喝口热的。"老爷爷的声音带着笑意。
姑娘回头,鬓边的蔷薇花轻轻颤动:"阿瓷,你看我补的这件’天青裘’,明儿烧出来,该能给窑火添件新衣裳了..."
月光洒在窑顶上,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保安揉了揉眼睛再看,窑顶上空空如也,只有那束蓝蔷薇在夜风里轻轻摇曳,花瓣上的露珠闪着光,像极了上好的青瓷釉色,在千年窑火的余温里,诉说着永不褪色的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