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务完成我暴富,霸总追妻火葬场(沈聿凌霄白月茗)全文浏览_任务完成我暴富,霸总追妻火葬场全文浏览
1
「宿主,今天你生日,要不算了吧?」
脑子里的系统声音听起来蔫蔫的。
「没人想生日这天还被人拒绝吧?」
我喘着粗气,后背紧紧贴着医院走廊冰冷的墙壁,感觉肺叶都快从喉咙里咳出来了。
刚结束一个长达三个月的外派任务,连口水都没顾上喝,就马不停蹄地拖着这副快散架的身体来找沈聿。
「不行,就差这最后一次了,我等不及了。」
我咬着牙,在心里回它。
七年了。
在这个该死的任务世界待了整整七年。
只要再被沈聿拒绝一次,凑够一百次“求爱被拒”,我就能立刻、马上,滚回我自己的世界!
系统在我脑子里幽幽地叹了口气:【好吧好吧,打工人打工魂,宿主你是最棒的打工人。】
一门之隔,沈聿正在打电话。
门没关严实,他低沉的嗓音断断续续地飘出来,还夹杂着一个女人刻意压低的、嗲得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哭声。
「聿哥哥,我知道你跟凌霄……嗯,谈了三年了,我不该这时候打电话打扰你的,可是我……我真的忍不住……呜呜呜……」
白月茗。
沈聿放在心尖尖上疼了许多年的白月光。
我能如此“顺利”地在过去七年里,被沈聿花式拒绝九十九次,她白月茗至少占了一半的功劳。
沈聿那边沉默了好一阵,久到我以为电话都断了,才听见他冷冰冰地开口:「什么时候回来?我替你接风。」
电话那头的白月茗似乎抽噎了一下,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赌气和试探:「你……你以什么身份给我接风啊?前男友?」
沈聿没说话。
然后,白月茗的声音拔高了一点,像是下了某种决心:「前夫哥,我要嫁人了!就这个月二十号,我特意打电话邀请你,来参加我的婚礼!」
「白月茗!」沈聿的声音骤然沉了下去,带着压抑的怒火。
那边“啪”的一声,电话被挂断了。
系统在我脑子里瞬间原地复活,打了鸡血似的尖叫:【哦豁!宿主!宿主快冲!趁他现在心情烂到家,赶紧进去求他娶你!百分百被拒!这波稳了!】
换作以前,我绝对会选择绕道走,谁乐意往枪口上撞啊,嫌命长吗?
但今天不一样。
一想到“回家”两个字,我那颗因为常年加班、身心俱疲而快要停止跳动的心脏,仿佛被注入了一汪活水,又扑腾起来了。
我深吸一口气,鼓足了这辈子可能都没这么足过的勇气,一把推开了那扇虚掩的门。
眼前先是一片暗。
沈聿背对着我,高大的身影陷在总裁办公室那张巨大的真皮沙发里,面前是硕大的落地窗,窗外是这座城市入夜后次第亮起的万家灯火,繁华得让人心慌。
他侧脸被手机屏幕幽幽的光照亮一小块,勾勒出那副优越又清晰的下颌线。
真是他妈的好看。
「你怎么来了?」
他头也没回,声音里透着毫不掩饰的不耐烦,仿佛我的出现打扰了他什么天大的事。
瞧瞧。
日历明晃晃地摆在他办公桌上,他却连我今天生日这件事,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我手心控制不住地往外冒汗,紧张得声音都有点发飘:「我……我明天要出任务了。」
在这个世界,我是个警察,和我在现实世界的职业一样。
这是我穿过来时,系统给的选择之一。
沈聿终于舍得转过头,烦躁地捏了捏鼻梁,语气冷淡得像十二月的冰碴子:「所以呢?有事?」
「嗯……」
我咽了口唾沫,感觉心脏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任务结束之后,你能……娶我吗?」
话音刚落,系统已经在我脑子里开始放胜利的烟花了:【啊啊啊啊啊啊!一百次!第一百次!我终于可以转正了!我要升级了!宿主我爱你!耶耶耶耶耶!】
沈聿那双漆黑深邃的眸子直直地盯着我,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彰显着他此刻极致的不悦。
我赶紧低下头,乖巧地等待着他说出那句我已经听了九十九遍、此刻无比渴望再听一次的回答。
「滚。」
「你做梦。」
「凌霄,你能不能要点脸?」
或者其他任何带着拒绝意味的词句,都可以。
说实话,即使是演戏,即使知道是任务,喜欢了这么久的人,一次次被他用那种眼神、那种语气拒绝,心里还是会像被针扎一样,密密麻麻地疼。
但是系统说了,完成任务回到现实世界,会给我钱,很多很多钱,可以在现实世界随便花的钱!
为了钱,忍了!
「好。」
一个字,轻轻的,从他薄唇中吐出。
「……什么?」
我猛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系统在我脑子里放的电子烟花,瞬间哑了火,连个呲花声都没剩下。
沈聿依旧那么看着我,眼神冷静到了一种近乎诡异的程度。
他缓缓摩挲着手里的手机,又重复了一遍:「我说,可以。」
空气凝固了几秒。
然后——
我和系统,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在各自的空间里,爆了一句发自灵魂的粗口。
「我靠!」
我魂飞魄散地冲进洗手间,“砰”地一声反锁上门。
积攒了一路的怨气和刚刚那股巨大的惊吓,终于让我爆发了。
「半路开香槟!你可真是你老板的好员工!」我压低了声音,对着空气,也就是对着我脑子里的系统怒吼,「现在怎么办?啊?怎么办!」
系统也炸毛了,声音尖得像被人踩了尾巴的猫:【都怪你!都怪你!谁让你非要提醒他你明天要出任务!谁让你非要挑他心情不好的时候!男人那点廉价的愧疚感和逆反心理是你能随便利用的吗?!】
我头疼欲裂,连日来的高强度工作早就耗空了我所有的精力,现在只觉得天旋地转,有气无力地靠在冰凉的洗手台上。
系统也知道自己闯了祸,声音弱了下来:【那……那要不,宿主你现在出去求他跟你上床?理由足够劲爆,肯定会被拒……吧?】
我冷笑一声,气若游丝:「我求他去死好不好啊?」
真要这么容易就好了。
这个破游戏的制定者,从一开始就杜绝了一切钻漏洞的可能性。
「上床」、「死」以及其他一系列类似的敏感词,都属于限制词,根本说不出口,会被系统自动屏蔽。
而且,每次被拒绝的理由还不能重复。
“求他娶我”,已经是我们这七年绞尽脑汁,试探出来的、为数不多的、还能用的请求方式了。
事情,彻底陷入了僵局。
水龙头的水流声在空旷的洗手间里“哗哗”地回荡。
我颓然地坐在马桶盖上,努力思考着下一个还能用什么理由,才能确保被沈聿干脆利落地拒绝掉。
就在这时,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示着一串陌生号码。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
「喂?」
「是凌霄凌小姐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女人温柔得能掐出水来的声音,「我是白月茗。」
我猛地攥紧了洗手台的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白月茗。
她怎么会知道我的号码?
面对我的沉默,白月茗在电话那头轻笑出声,笑声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得意。
「凌小姐应该对我不太熟悉吧?不过没关系,我对你……可是很熟悉呢。」
「我吃过你亲手给聿哥哥做的便当,味道还不错。」
「也穿过你给他新买的、还没来得及上身的白衬衣,料子挺舒服的。」
「哦,对了,我记得去年你生日那天,聿哥哥陪你过到一半,就急匆匆地赶过来找我了,他当时系着你送的领带,那领带的夹子上,还勾着一根你的长头发呢。」
我靠在冰凉的瓷砖墙壁上,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一寸寸变冷。
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无波:「所以呢?」
「白月茗又笑了,笑声里充满了炫耀和笃定:「凌小姐,你是真蠢还是假蠢?还没听出来吗?去年你生日那天晚上,我把我的第一次给了聿哥哥。」
「今年,我专门挑你生日这天回来,你看,他连接你电话的心情都没有,甚至连你生日都忘得一干二净。」
「沈聿到底爱着谁,还需要我继续说下去吗?」
我抬眼,看着镜子里映出的自己的脸。
七年的时光,好像真的在眼角刻下了细微的纹路。
曾经那双只要看见沈聿就会不自觉弯起来、盛满笑意的眼睛,如今,被一层挥之不去的麻木和疲惫所填满。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不需要了。因为,沈聿他……要跟我结婚了。」
电话那头倏然一静。
几秒钟后,白月茗的声音猛地尖锐起来,像是指甲划过玻璃一样刺耳:「你胡说!凌霄,你用不着拿这种话来气我,你以为我会信吗?你跟我争,你永远都争不过我的!」
咚咚咚——
就在这时,洗手间的门被敲响了。
是沈聿。
我心念电转,将手机悄悄背到身后,然后猛地拉开了洗手间的门。
沈聿站在门口,眉头微蹙地看着我。
我脸上瞬间堆起一个无比温柔、甚至带着点羞怯的笑容,声音也软得能掐出水来:「阿聿,明天……你陪我去试试婚纱,好吗?」
沈聿似乎愣了一下,大概是没想到我会突然变得这么……柔情似水?
随即,他伸出手,一把将我拉进了他的怀里。
他的下巴抵在我的发顶,语气里带着一丝我从未听过的……或许可以称之为“宠溺”的意味?
「好。结婚那天,你一定是最漂亮的新娘。」
我飞快地按下了手机的挂断键。
然后,强忍着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微微踮起脚尖,迎上了沈聿落下来的那个带着烟草味的吻。
白月茗,希望你争气一点。
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啊。
2
这一晚上,我等了很久,等到眼皮都开始打架了,也没等到白月茗打给沈聿的兴师问罪电话。
反倒是沈聿,今晚兴致似乎格外高昂。
炙热的吻像雨点一样落在我的脖颈和锁骨,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
就在他准备进行下一步,解开我睡衣最后一颗扣子的时候,我猛地伸手摁住了他作乱的手。
「明天……明天还要出任务,就这样吧。」
我偏过头,避开他带着侵略性的目光,声音有些沙哑。
沈聿的动作顿住了,眼神里明显闪过一丝欲求不满。
但我没给他继续纠缠的机会,直接推开他,翻身背对着他,裹紧了身上的薄被。
身后沉默了许久,久到我以为他已经睡着了,才听到他轻轻叹了口气:「好。」
随后,浴室里传来了哗哗的水声。
系统在我脑子里忧心忡忡地嘀咕:【宿主,咱俩刚才那出戏,不会演砸了吧?白月茗那女人,该不会被你那句“结婚”给吓得知难而退了?】
「应该不会。」我闭着眼睛,在心里回它。
以我对白月茗那深入骨髓的了解,她就算是死,也绝对不可能轻易放弃沈聿这块肥肉。
她现在没动静,要么是在憋个大的,要么……就是还没想好怎么反击。
……
第二天,天色有点阴沉,像是憋着一场大雨。
我一早醒来,意外地发现沈聿竟然没像往常一样早就出门上班去了,而是破天荒地坐在餐桌前,慢条斯理地……陪我吃早餐?
客厅里安静得只剩下刀叉偶尔碰撞餐盘发出的清脆声响。
「这次任务结束之后,就转文职吧。」
沈聿放下手中的咖啡杯,语气平淡地开口,像是在宣布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你嫁给我,不需要再那么辛苦了。」
系统在我脑子里兴奋地指挥:【宿主宿主!快!跟他说你要吃煎蛋!双面煎,溏心的那种!】
我垂着眼,用叉子慢吞吞地切着盘子里的火腿,声音没什么起伏:「好。」
沈聿像是跟他的秘书交代工作注意事项一样,继续说道:「以后每周三、周四、周五我会待在公司,其余时间会回来陪你。我不希望你随便去公司找我,有事提前打招呼。」
系统在我脑子里哀嚎:【我不要这个奶酪!太腻了!给我来碗阳春面!清淡点的!】
我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见的弧度,端起牛奶杯抿了一口,声音依旧温顺:「好。」
沈聿皱了皱眉,看着我喝完牛奶,然后拉开椅子,作势就要起身往外走。
「凌霄。」他突然叫住了我。
我回过头,面带疑惑地看着他:「什么事?」
沈聿眼神锐利地盯着我,像是要从我脸上看出什么破绽:「你以前不会这么听话的。今天怎么了?」
说实话,他刚才说的那些废话,我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满脑子都在盘算着怎么才能让白月茗赶紧出来“作妖”,好让我顺利完成这最后一次被拒任务。
「没什么。」我笑了笑,眼神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即将步入婚姻殿堂的喜悦,「大概是……好事将近了吧。」
沈聿不自觉地扯了扯领带,紧抿的唇线泄露了他内心的烦躁。
看吧,和我结婚这件事,他心里其实一百个、一千个不愿意。
我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故意用一种轻松的语气开口:「喂,沈聿,能不能……祝我平安归来?」
沈聿似乎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片刻之后,他才缓缓开口:「平安归来。」
「谢谢。」
我没再多说一个字,转身就走。
系统在我脑子里发出了一声失望的叹息:【嗨,真没劲,我还以为他连句祝福都说不出口呢。没劲透了!】
我穿到这个世界七年,说实话,这个城市的治安其实还算不错。
很少发生什么性质特别恶劣的案件。
万万没想到,我这最后一次出警,竟然就让我给撞上了。
恶性绑架案。
绑匪穷凶极恶,点名要三千万现金赎金,外加一辆加满油的面包车,供他逃出城。
我赶到现场的时候,天空已经开始飘起了细密的雨丝,打在脸上冰冰凉凉的。
同事袁真正蹲在废弃工厂入口的楼梯口,看到我来了,眼睛红红的,像是刚哭过。
「凌霄,你可算来了!」她声音带着哭腔,「谈判专家已经过去了,但是……绑匪的要求是,交换人质。」
「交换人质?」我心头一紧。
「嗯……」袁真咬着下唇,脸色有些发白,「因为……因为现在里面的人质,是个孕妇。」
周围的同事们都沉默了,气氛凝重得可怕。
这种情况,绑匪既然同意更换人质,那就意味着,我们警方必须有人顶上去。
「所以……人选确定了吗?」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一些。
袁真低下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他……他点名要女人。」
我们整个行动小组里,就我和袁真两个女警。
袁真的丈夫也是刑警队的,前不久刚在任务中受了重伤,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呢。
我二话不说,解下腰间的配枪,塞到了袁真手里。
「我知道了,我来。」
系统在我脑子里急得哇哇乱叫:【宿主!宿主你冷静点!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你要是真出了什么意外,任务失败,那就真的永远都回不去了!你清醒一点啊!】
可是,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袁真去冒险。
这七年,袁真陪在我身边的时间,远比沈聿那个狗男人多得多。
我们是并肩作战的战友,是最好的搭档。
「凌霄……」袁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扑进我怀里,哽咽着说,「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你快要结婚了……我真的对不起你……可是老张他……他还在医院里……我不能……」
「我知道。」我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打断了她未尽的话语,「别说了,都懂。」
说完,我不再犹豫,转身,毅然决然地走进了那片濛濛细雨之中。
这是一座位于城郊的废弃工厂,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和尘土混合的难闻气味。
隔着迷蒙的雨幕,我隐约看见了那个被绑匪用手臂紧紧勒住脖子的女人。
她脸色惨白得像纸一样,但依旧遮不住那张漂亮的脸蛋。
乌黑的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耳边,一双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正楚楚可怜地望着我们这边。
她一边努力护着微微隆起的小腹,一边带着哭腔哀求:「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救救我……我怀着孩子……我怀着沈家继承人的孩子……你们不能让他有事……」
我心里“咯噔”一声。
系统在我脑子里及时提醒道:【宿主,是白月茗。】
我和她,隔着这片冰冷的雨幕,遥遥相望。
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绑匪显然已经失去了耐心,他面目狰狞地用手中的匕首,在白月茗雪白的脖颈上划出了一道浅浅的血痕,鲜红的血液立刻争先恐后地渗了出来。
「妈的!赶紧给老子滚过来一个!不然老子现在就送她上西天!」绑匪嘶吼着,声音在空旷的厂区回荡。
白月茗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
她看着我,声音因为恐惧而颤抖不已:「凌霄……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我不能死……我死了,聿哥哥会疯的……他要是知道你见死不救……他会恨你一辈子的……」
看来,她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
我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站在雨中、哭得泣不成声的袁真。
然后,轻轻叹了口气。
罢了。
我转过身,一步一步,沉稳地朝着绑匪和白月茗的方向走去。
当那冰冷锋利的刀刃抵在我脖子上的那一刻,白月茗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连滚带爬地跑进了我们警察的保护范围。
现场,只剩下我和那个穷凶极恶的绑匪两个人。
「我要的车呢!」绑匪用枪管顶着我的太阳穴,恶狠狠地低吼。
一辆早已准备好的面包车,缓缓驶了过来。
上车前,带队的队长朝我递了个隐晦的眼色。
按照原定计划,他们会秘密追踪这辆车的行驶路线,我只需要在合适的时机,配合他们,一举拿下绑匪。
我被绑匪粗暴地捆住了手脚,然后像扔麻袋一样,扔上了副驾驶座。
车门“砰”的一声关上的前一秒,我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沈聿高大挺拔的身影,他正从警戒线外冲破人群,一把将瘫软在地的白月茗紧紧地抱在了怀里,神情是那样的小心翼翼,和焦急万分。
而我,只是他可以随意牺牲掉的,一个无关紧要的棋子。
3
面包车像一头发了疯的野兽,在空旷无人的公路上横冲直撞。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雨刮器拼命地左右摇摆,却依旧刮不干净模糊的视野。
手腕和脚踝被粗糙的麻绳勒得生疼,火辣辣的,估计已经磨破了皮,渗出了血。
我偷偷朝后视镜瞥了一眼,最后一辆紧追不舍的警车,也渐渐被甩进了浓重的雨幕之中,消失不见了。
绑匪发出一阵得意而沙哑的冷笑,声音听起来格外刺耳。
「别他妈找了,条子不会来救你的。」他一边猛打方向盘,一边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瞟了我一眼。
「什么意思?」我心头一沉,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伸手,“啪”的一声打开了车载广播,然后竟然还心情颇好地跟着广播里播放的流行歌曲哼起了小曲儿。
广播里,一个女记者甜美的声音清晰地传了出来:「……据获救人质白月茗小姐回忆,她在被解救前,曾隐约听到绑匪在电话中提及,他们下一步的汇合地点,似乎是在城南方向的某个废弃码头。
「目前,警方已经加派人手,对城南区域展开了地毯式搜查,力求尽快将犯罪嫌疑人抓捕归案,解救另一位被劫持的警官……」
而我们现在,正一路向北,朝着与城南截然相反的方向,疯狂逃窜。
妈的。
我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句。
白月茗,算你狠。
警方的所有注意力,恐怕都会被这条假情报,牢牢地吸引到城南去了。
绑匪把我带到了一个偏僻得连导航都搜不到的乡下破屋里。
屋子里一股浓重的霉味,光线昏暗,只有一扇破了洞的窗户透进来一点点微弱的天光。
他从腰间抽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在我眼前晃了晃,脸上露出一抹猥琐的笑容。
「说实话,白月茗小姐可比你这臭娘们漂亮多了,真不知道沈聿那小子到底是看上你哪儿了?」
我就是再蠢,此刻也彻底明白了。
这个绑匪,他和白月茗,根本就是一伙的!
我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试图躲开他那把随时可能捅过来的刀子。
「求你……求你让我打个电话。」我声音有些发抖,但还是努力保持着镇定。
绑匪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不屑地嗤笑了一声:「打电话?打给谁?你的队长?还是想打给你那个相好的条子?做梦去吧!」
「不……」我摇了摇头,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打给沈聿。」
话音刚落,绑匪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了一阵更加肆无忌惮的大笑。
他抬脚就朝我小腹踹了一脚,力道大得让我瞬间蜷缩成了一团,疼得差点背过气去。
「凌警官,你他妈别是个恋爱脑吧?」他蹲下身,揪住我的头发,强迫我抬起头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鄙夷和戏谑,「你真以为,你在沈聿那小子心里,能有多大的分量啊?」
他从我口袋里摸出我的手机,粗暴地摁亮屏幕,然后把冰冷的手机屏幕直接贴在了我的脸上。
「行,老子今天就发发善心,满足你这个愿望。」
他拨通了沈聿的号码。
电话响了几声,然后,对方直接挂断了。
绑匪脸上的笑容更浓了,带着一种病态的兴奋,他又按下了重拨键。
结果,和上次一样,对方依旧是毫不犹豫地摁掉了。
他好像突然找到了什么新的乐子,眼神死死地盯着我的脸,在一次又一次地拨打、然后被挂断的过程中,似乎企图从我的表情中,捕捉到哪怕一丝一毫的绝望和崩溃。
可惜,我让他失望了。
除了疼痛和愤怒,我的脸上,再也找不出其他任何多余的情绪。
他似乎被我的平静给激怒了,恼羞成怒地低吼了一声,然后,手中的匕首毫不留情地,狠狠扎进了我的后腰!
“噗嗤——”
剧痛如同电流般瞬间传遍了我的四肢百骸,我忍不住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他把脸贴近我的脖子,呼吸粗重,声音里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兴奋和残忍。
「小娘们,咱们来玩个游戏好不好啊?你现在,打电话告诉沈聿你在这里。」
「半个小时,我给你半个小时的时间。如果半个小时之内,他赶不过来,你可就要因为失血过多,死在这里了哦……啧啧啧,想想都刺激!」
温热的液体,正不受控制地从我后背的伤口处汩汩流出,很快就浸湿了我的警服,黏糊糊的,带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这一次,电话终于接通了。
大概是看我快死了,沈聿终于肯施舍一点他的“慈悲”了。
「什么事?」电话那头,传来沈聿冰冷而毫无感情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天边飘过来的一样。
我疼得牙齿都在不受控制地打颤,眼前阵阵发黑,连说话都变得有些含糊不清了:「他……他在城北……」
「谁?」沈聿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耐烦。
「犯罪……犯罪嫌疑人……」我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挤出几个字,「他……他绑架了我……我和他……在一起……」
电话那头,沈聿沉默了片刻。
然后,他用一种我从未听过的、带着浓浓嘲讽和厌恶的语气说道:「凌霄,这种游戏很好玩是吗?」
我猛地呕出了一口鲜血,鲜红的血液溅在了身前的地面上,触目惊心。
我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说话也越来越吃力了。
「沈聿……救我……」
「够了!」
沈聿第一次用这种锋芒毕露、毫不留情的语气跟我说话。
「有些话,我以前一直没跟你挑明。」
「白月茗,是我的底线。」
「你用不着拿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来试探我的真心。」
「你要是吃醋,就好好在你那个所谓的城北待着!」
噗嗤——
又是一刀。
绑匪狞笑着,再次将匕首深深地捅进了我身体的另一个位置。
好疼……
真的……好疼啊……
我感觉自己的生命力,正在随着不断流失的血液,一点一点地从身体里抽离。
我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带着哭腔,用尽最后的力气哀求道:「沈聿……你娶我好不好?你现在就来找我……救救我……好不好?」
这是我最后能想到的方法了。
只要他再拒绝我一次……就一次……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然后,沈聿的声音再次响起。
「白月茗怀孕了。我之前跟你说过的那些话,全部作废。」
......
【叮!达成任务目标:被男主拒绝一百次。】
【恭喜宿主完成所有主线任务。】
【任务奖励正在结算中……请稍候……】
【结算完成。】
【本次任务基础奖励金——八千万。重伤殉职特殊补偿金——三千万。合计奖励:一亿一千万元。】
【特别奖励天赋点:警察的直觉(a级)。】
【检测到宿主生命体征即将消失,世界脱离程序启动。倒计时3秒钟……2……1……】
【欢迎回到现实世界,祝您生活愉快。】
眼前的黑暗如同潮水般褪去。
当我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刺眼的阳光下,手里还捧着一束包装精美的向日葵。
炽烈的阳光穿过路边高大茂密的梧桐树叶,在地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点,晃得人有些睁不开眼。
记忆如同开了闸的洪水般涌入脑海。
我想起来了。
这一年盛夏,我刚刚从警校毕业。
今天,是我暗恋多年的学长,来参加我的毕业典礼的日子。
一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突然伸到了我的面前。
它的主人穿着一身笔挺的警服,肩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笑容温和得像四月的春风。
「同学你好,听说你还在校期间,就协助老师侦破了好几桩大案,非常厉害。可以……认识一下吗?」
4
午夜十二点的钟声,在寂静的vip病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墙角的复古摆钟“滴答”、“滴答”地走着,像是在催促着什么。
沈聿刚跟白月茗的主治医生沟通完情况,疲惫不堪地靠在病房外间的沙发上,不知道为什么,右眼皮一直在突突地跳,跳得他心烦意乱。
白月茗受了不小的惊吓,医生说这一胎差点就没保住。
这三天,沈聿推掉了公司所有的会议和应酬,寸步不离地守在白月茗身边,亲自照顾她的饮食起居。
此刻,夜深人静,他一个人坐在这里,纷乱的思绪好不容易沉淀下来一点,心口却突然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揪了一下,没来由地一阵发慌。
一张女人的脸,毫无预兆地就那么清晰地浮现在了他的眼前。
凌霄。
沈聿烦躁地闭了闭眼,试图将那张脸从脑海中驱赶出去。
刹那间,他有些分不清自己此刻心中那股复杂难明的情绪,到底是什么。
他一直以为自己爱惨了白月茗,为了她,他可以不顾一切。
可是,当他日夜守在病床边,看着床上那个脸色苍白、楚楚可怜的女人时,内心却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掀不起丝毫波澜。
他一直以为凌霄对于他而言,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附属品,一个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影子。
可是,就在这个寂静的深夜,对她的思念,却像疯长的藤蔓一样,不受控制地在他心底蔓延开来。
他拿出手机,解锁屏幕,熟练地打开了和凌霄的微信对话框。
他们最后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半个多月前。
凌霄发来一个咧着嘴笑的傻乎乎的表情包。
然后是一句简短的「谢谢你呀,阿聿。」
他记得,那天凌霄说想去吃一家新开的日料,他本来因为公司的事情焦头烂额,根本没心情搭理她。
后来不知道怎么的,鬼使神差地,他突然就想找个人陪陪,于是,他挑中了凌霄。
他记得凌霄那天化了淡妆,穿了一条他以前从未见过的浅蓝色连衣裙,看起来比平时多了几分温柔。
吃饭的时候,即使他冷着脸拒绝了她殷勤递过来的芥末,拒绝了她夹给他的所有他不爱吃的东西,凌霄也依旧笑得很开心,那双总是亮晶晶的眼睛,几乎全程都黏在他身上。
她似乎永远都是那么乖巧懂事,甚至可以说,是近乎卑微地,在这段不平等的关系里,扮演着一个永远的下位者。
七年。
不知不觉,凌霄已经陪在他身边整整七年了。
比他和白月茗真正意义上在一起的时间,都还要久。
沈聿心里很清楚,如果抛开那些乱七八糟的感情纠葛不谈,凌霄其实是一个非常合适的结婚对象。
他甚至已经有些习惯了她的存在,习惯了她小心翼翼的讨好,习惯了她无微不至的照顾。
可是,看着那个已经整整三天没有任何新消息弹出来的对话框,沈聿的眼神不由得暗了暗。
是他前几天在电话里说的话太过分,让她害怕了?
还是说,她真的因为白月茗的事情,在跟他赌气?
沈聿垂下眼眸,修长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快速地编辑着一条消息:「知道错了吗?」
她不应该拿白月茗的事情来试探他的底线和心意。
过刚易折。
他希望凌霄有一天能够明白这个道理,学会真正的“懂事”。
消息还没来得及发出去,助理的电话就十万火急地弹了进来。
「沈总,出事了!」
沈聿心里正压着好几桩烦心事,语气不由得有些不耐烦:「什么事?」
电话那头的助理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沈总,出事了!上次……上次替白月茗小姐做人质的那位警官……她……她没抢救过来。」
沈聿心里正压着好几桩烦心事,语气不由得有些不耐烦:「知道了。」
「找到她家属,给个二十万精神损失费,把事情尽快压下去。」
「警察救人牺牲是她的本职工作,让公关部那边注意一下舆论导向,别让脏水泼到月茗身上。」
电话那头的助理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沈聿不耐烦地皱了皱眉:「还有什么事?一次性说完。」
「额……沈总,凌小姐她……」
「哦,对了,说到凌霄……」沈聿随手摁开了病房里的电视,一边漫不经心地看着新闻,一边顺口吩咐道,「你帮我给凌霄挑个礼物,等她休假的时候送过去。」
「项链或者手表什么的,你自己看着办吧,挑贵一点的。」
罢了,看在她前几天在电话里哭得那么可怜兮兮的份上,他第一次发现,偶尔哄哄她,似乎也不是不可以。
反正,他总归是要娶她的,不是吗?早一点晚一点,又有什么区别。
电视屏幕“啪”的一下亮了起来。
屏幕上,一张熟悉的面孔,猝不及防地撞入了他的视线。
是凌霄的照片。
一张……黑白色的证件照。
他眼神平静地盯着屏幕下方滚动的新闻标题,那上面,「凌霄」、「身中数刀」、「英勇牺牲」这几个冰冷刺眼的字眼,赫然并排放在一起。
有那么几秒钟的时间,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似乎完全无法理解那段文字组合在一起,到底是什么意思。
直到助理在电话那头带着哭腔的、颤抖不已的声音再次传来:
「沈总……我、我正要跟您汇报……凌、凌警官她……她因公殉职了……您……您难道不知道吗?」
「她……她就是那个替白月茗小姐做人质,然后……然后牺牲了的警察啊!」
......
沈聿离开医院的时候,那扇沉重的实木病房门被他“砰”的一声巨响狠狠甩上,巨大的声响瞬间惊醒了隔壁病房里正在熟睡的白月茗。
白月茗衣衫不整地追在沈聿身后,披头散发,哭哭啼啼地哀求他不要走,甚至不惜摔倒在冰冷的地板上,试图博取他的同情。
然而,等她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走廊的尽头,连沈聿的背影都看不到了。
沈聿几乎是踉跄着冲进地下停车场,发动了那辆他平日里最爱的跑车。
助理在电话里焦急地劝道:「沈总!沈总您现在的情绪非常不稳定,不适合开车!您先冷静一下,我马上派司机过去接您!」
沈聿的声音冷得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一样,不带一丝一毫的温度:「地址。」
「沈总——」
「我他妈说地址!」他猛地一拳砸在方向盘上,手背青筋暴起,手抖得几乎握不住方向盘。
「一个女人而已,你觉得……能挑动得了我的情绪?」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声音沙哑得厉害。
助理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最终还是报出了一个地址。
半个小时后,沈聿跌跌撞撞地闯进了市公安局法医中心的停尸房。
阴冷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一股浓重的福尔马林气味。
他一眼就看见了摆放在停尸房正中央的那张冰冷的铁床,上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白布。
凌霄的同事,那个叫袁真的女警,红着眼睛站在铁床后面,看到他进来,眼神复杂。
「你是……凌霄的男朋友吧?」袁真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她以前跟我提起过,说她有一个很喜欢很喜欢的人,喜欢了那个人……整整七年。」
沈聿感觉自己的双腿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每往前挪动一步,都仿佛要耗尽全身的力气。
他颤抖着伸出手,一点一点地,掀开了那层覆盖在冰冷躯体上的白布。
露出了那张他再熟悉不过的面孔。
毫无血色。
双眼紧闭。
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只是睡着了一样。
沈聿像是突然被抽干了全身所有的力气,双腿一软,险些跪倒在地。
他伸出手,紧紧握住凌霄那只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手,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抢救……抢救过了吗?为什么不送医院?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没来得及。」袁真哽咽着说道,「我们的人赶到现场的时候,她……她已经走了。」
「身中数刀,刀刀致命,因为失血过多……目前警方已经初步锁定了犯罪嫌疑人,根据我们掌握的线索,跟之前绑架白月茗小姐的那伙绑匪,应该是同一伙人。」
沈聿猛地转过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恶狠狠地瞪着袁真,像一头濒临绝境的困兽:「怎么可能是同一伙人!月茗明明说,绑匪跟她说的汇合地点是在城南!」
袁真被他狰狞的表情吓了一跳,但还是强忍着恐惧,一字一句地说道:「目前我们警方推测,有两种可能。」
「一种是,白月茗小姐遭到了绑匪的蒙骗,向我们提供了错误的情报,导致我们错失了最佳的营救时机。」
「还有另一种可能,就是……白月茗小姐本人,与绑匪之间,存在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系——」
「不可能!」
沈聿的大脑嗡的一声巨响,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炸开了。
他猛地回过头,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凌霄那张冰冷苍白的脸颊,声音里充满了绝望和不敢置信:「不可能的……阿霄,不是这样的,对不对?你告诉我,不是这样的……」
如果袁真说的都是真的,那就意味着……
是他。
是他亲手挂断了凌霄打给他的最后一个求救电话。
是他,用最冷酷无情的话语,将她仅存的最后一丝希望,彻底碾碎。
是他,亲手将凌霄,推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可惜,躺在冰冷铁床上的凌霄,再也无法回答他的任何问题了。
她的脸上,还残留着几道尚未愈合的细小伤口,那是被绑匪粗暴对待时留下的痕迹。
沈聿红着眼,颤抖着手,一点一点地,将覆盖在她身上的白布,全部揭开。
触目所及,尽是青紫和狰狞的刀伤。
因为失血过多,她的皮肤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惨白色。
她还保持着微微蹙眉的表情,不难想象出,她在临死之际,到底经历了多么巨大的痛苦和绝望。
袁真并不知道沈聿之前都对凌霄做过些什么混账事,她只是认认真真地,把他当做凌霄唯一的亲属来对待。
她将一个装着凌霄遗物的证物袋,轻轻交到了沈聿的手中,还伸出手,拍了拍他因为剧烈颤抖而显得有些僵硬的肩膀。
「我们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伤害凌霄的凶手。有任何新的进展,我一定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她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你们……应该快要结婚了吧?我最近总听凌霄念叨着,说自己很快就要回家了什么的。」
「你也知道,凌霄她父母双亡,一个人孤零零地打拼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遇到你……你一定是个非常好非常好的人,请……节哀顺变。」
沈聿浑身剧烈地一抖,手里的那个小小的证物袋,险些从他手中滑落。
助理说得没错。
他现在的状态,确实不适合自己开车了。
助理找到他的时候,沈聿正失魂落魄地坐在市公安局大门外的花坛边上。
夜风微凉,高处喷泉洒落下来的水珠,打湿了他昂贵的西装外套,也打湿了他额前凌乱的发丝,让他整个人看起来狼狈不堪。
白月茗最先从随后赶到的车里跑了下来,她不顾一切地扑到沈聿面前,哭得梨花带雨:「阿聿!阿聿你到底怎么了?你不要吓我啊!你跟我说句话好不好?」
沈聿的视线,缓缓地,一寸一寸地,移动到了白月茗那张因为哭泣而显得楚楚可怜的脸上。
曾几何时,这张脸,是他魂牵梦萦的存在。
可是此刻,看着这张脸,他只觉得一阵阵的发自内心的厌烦和恶心。
「凌霄死了。」他声音平静得可怕,听不出任何情绪。
「凌……凌小姐……」白月茗身体猛地一抖,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一滴晶莹的泪珠恰到好处地悬挂在她纤长浓密的下睫毛上,让她看起来愈发显得柔弱无辜。
她一边瑟瑟发抖,一边一个劲儿地往沈聿怀里缩,试图寻求安慰:「他们好可怕……阿聿……那群绑匪真的好可怕……你抱抱我好不好?我好害怕……」
沈聿坐在花坛边,一动不动,任由她的小手徒劳地抓着自己的衣袖。
「我没说是绑匪干的。」他冷冷地开口。
白月茗浑身猛地一僵,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不敢置信,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阿聿……」
沈聿突然伸出手,一把将她狠狠推开,力道之大,让她直接踉跄着跌坐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你不是要结婚吗?那就滚去结你的婚!别再他妈的缠着我!」
「沈聿……」
白月茗彻底慌了,哭出声来,「你别这样……别推开我……求求你了……我错了……」
沈聿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瘫坐在地上的白月茗,眼神冰冷得像淬了毒的刀子。
「以前,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答应嫁给一个瘸子。」
「现在,我更不想去理解。既然你的请帖都已经发出去了,我会让人帮你好好促成这桩婚事。祝你和他,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助理从车上带来的几个黑衣保镖,面无表情地走上前来,一人一边,死死地钳住了白月茗的四肢,将她从地上拖了起来。
她彻底慌了神,拼命挣扎着,歇斯底里地尖叫道:「阿聿!不要!我不要嫁给那个死瘸子!我都是骗你的!我只是说说而已!我想让你吃醋!我想嫁的人是你啊!沈聿!你放开我——」
沈聿厌恶地甩了甩刚刚被白月茗触碰过的手指,仿佛沾染了什么肮脏的东西一样。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如同捧着什么稀世珍宝一般,将那个装着凌霄遗物的证物袋紧紧抱在怀里,转身,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沉沉的夜色之中。
5
这是七年来,沈聿第一次,如此认真地,去了解凌霄的过去。
她的东西真的不多,少得可怜。
几件换洗的衣服,一些简单的生活用品,还有就是警队发的那些制服和装备。
也没什么特别的爱好,不像其他女孩子那样喜欢包包、喜欢化妆品、喜欢逛街。
唯一能称得上是“私人物品”的,就是一个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的笔记本。
他颤抖着手,翻开了那个笔记本。
第一页,用一种很娟秀的字体,写着他的名字——沈聿。
然后,下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的全是关于他的喜好。
【沈聿不喜欢吃羊肉,说有膻味。他也不喜欢吃甜食,觉得腻。但是他特别喜欢吃辣,无辣不欢。】
在那行字的下面,用另一种颜色的笔,写了一行小小的批注,字迹有些潦草,像是随手写上去的:「可是孜然羊肉明明就是人间美味啊!甜品脑袋表示甜食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讨厌吃辣,我胃不好,吃了会不舒服。」
【他不喜欢别人碰他书房里的任何东西,就算是打扫卫生也不行,会生气。】
下面的小字批注是:「今天打扫卫生的时候,不小心碰倒了他书桌上的一个相框,他会不会发现?发现了会不会讨厌我啊?」
【他不喜欢看那些情情爱爱的偶像剧,觉得浪费时间,没营养。】
批注:「周末新出了一部警匪剧,口碑好像还不错,想邀请他一起看,他……应该会拒绝我吧?」
……
笔记本的最后一页,只孤零零地写着一句话,字迹有些模糊,像是被泪水浸透过一样。
【他心里有白月光,他不喜欢我。】
过往的那些被他刻意忽略、早已模糊不清的记忆,此刻就像是突然打开了泄洪的闸门一般,汹涌澎湃地朝着他席卷而来,瞬间将他淹没。
他想起来了。
她曾经小心翼翼地,将一份她自己亲手做的、热气腾腾的孜然羊肉,和一块看起来就很好吃的草莓蛋糕,推到他面前,那双总是亮晶晶的眼睛里,盛满了期盼和紧张,小声地问他,要不要尝一口。
在某个难得清闲的周末午后,她曾经偷偷摸摸地推开他书房的门,探进一个小脑袋,用一种近乎祈求的语气,小心翼翼地问他:「阿聿,要不要……跟我一起追个电视剧?最近新出的,评分很高呢!」
还有那些她不经意间弄乱他书房、打翻他咖啡、甚至是在他开重要视频会议时,不小心闯入他镜头里的“小意外”。
这一件件,一桩桩,现在回想起来,哪里是什么“不懂事”,分明都是凌霄在用她自己笨拙而卑微的方式,向他祈求着那一点点可怜的关注、宽容和爱啊!
可他呢?
他是怎么做的?
他把拒绝她当成了一种习惯,一种理所当然。
在看到她因为迁就他的口味,被呛得满脸通红、眼泪汪汪,小声请求他可不可以换一道不那么辣的菜时,他只是轻飘飘地说了一句:「我觉得挺好吃的,不用换。」
有些事情,只有在失去之后,回过头去看,才知道自己当初的行为,到底有多么的混蛋,多么的不可饶恕。
这样的日子,凌霄竟然默默地忍受了整整七年。
她的那本笔记本,越往后翻,记录得就越密集,越细致,也越……绝望。
沈聿看着那些熟悉的、又带着点陌生的字迹,只觉得胸口像是压了一块千斤巨石,沉甸甸的,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难道是泥捏的吗?
她为什么可以做到这么能忍?为什么从来都没有对他发过一次脾气?
她那么执着地,一笔一划地,记录着另一个人的喜怒哀乐,却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一切看似挑剔和严苛的背后,都只源于一个最简单、也最残忍的事实——对方根本就没有心。
沈聿一个人在那间空荡荡的、曾经属于凌霄的小公寓里,待了很久很久。
白月茗的电话,像催命符一样,一遍又一遍地打进来,他一次都没有接。
最终,那些烦人的电话铃声,终结在了她和另一个他不认识的男人举行婚礼的那一天。
时间在飞快地流逝。
凌霄的脸,却在他的脑海中,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深刻。
他爱凌霄吗?
以前,他不爱。他很确定。
那么,现在呢?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现在很痛苦,非常非常痛苦。
他幼年不幸,父亲那严苛到近乎变态的教育方式,注定了他这一生,都在偏执地追逐着一份所谓纯粹的、不掺杂任何杂质的爱。
他对白月茗之所以念念不忘,也只是因为,在他人生的最低谷、最落魄的那一年,是白月茗,第一个无视他当时狼狈不堪的家世和身份,主动走近了他,给了他一丝丝微不足道的温暖。
她的音容笑貌,就像是一根深深扎进他心底的锚,勾着他在此后漫长的余生里,盲目而固执地,追寻着那段早已逝去的、仅存的温暖幻影。
后来,凌霄出现了。
他百般猜度,千般试探,固执地认为,凌霄一定也是贪慕他的权势和地位,才会对他那么好。
所以,他刻意地把自己的心,掰成了两半。
一半,用来遥遥地追寻着那个早已远去的白月光。
另一半,则用来冷眼旁观地,试探着凌霄那颗看似卑微的真心。
他曾经以为,只要自己表现得足够心狠,足够无情,他就可以像高高在上的神明一样,肆意玩弄和践踏他人的真心。
然而,他忘了。
玩弄真心之人,终将遭到最严厉的报应。
只是,这个报应,足足迟来了七年。
当他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一直以来,都被凌霄那么坚定地、不求回报地爱着的时候,那些无数个日日夜夜里,因为恐惧和不安而被他刻意压抑下去的依赖和眷恋,便如同决堤的洪水一般,汹涌澎湃地朝着他奔涌而来。
潮水来得快,去得也快。
当一切尘埃落定,潮水退去之后,凌霄走了,永远地离开了他。
只给他留下了一片被冲刷得狼藉斑驳的泥沼地。
贫瘠而肮脏的土地,是永远也孕育不出纯洁的爱的种苗的。
所以,凌霄走了。
这个残酷的现实,像一种慢性毒药,一点一点地侵蚀着他的五脏六腑,让他痛不欲生。
他好想她啊。
想她想得快要死掉了。
沈聿在凌霄房间那张小小的单人沙发上,蜷缩着躺了很久很久。
凌霄生前最喜欢抱着的那个小熊抱枕,此刻就被他紧紧地抱在怀里,仿佛那是她留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一点余温。
良久,他口袋里的手机突然亮了一下,随即开始疯狂地振动起来。
沙发上的人像是被惊扰了的困兽,猛地动了一下,然后才有些迟钝地接起了电话,声音沙哑得几乎不成调:「谁?」
电话里,传来了袁真那歇斯底里的、带着浓浓哭腔的怒吼:「沈聿!你这个混蛋!王八蛋!凌霄她最后出事之前,是不是给你打过一通电话!她明明给你打过电话的!我不相信她没有告诉你她当时在什么位置!」
「我真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你竟然还跟白月茗那个贱人不清不楚的!你知不知道白月茗跟那伙绑匪根本就是一伙的?你们这对狗男女!你们都是杀人凶手!」
沈聿静静地听着电话那头袁真撕心裂肺的控诉和咒骂,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已经被宣判了死刑的囚犯,眼神空洞,一片死寂。
他的胸口很痛,痛得像是要裂开一样。
胃里也开始翻江倒海地难受起来,一股强烈的恶心感,让他控制不住地踉跄着起身,直接跪倒在了房间角落的垃圾桶边。
剧烈的动作,不小心带倒了摆放在茶几旁的几个空啤酒瓶,发出了一阵刺耳的碎裂声。
沈聿吐了个昏天黑地,撕心裂肺,呕吐物里,甚至还夹杂着星星点点的血丝。
袁真在电话那头痛哭出声:「她到底都跟你说了些什么啊?她为什么不打给我?我才是她最好的朋友啊!她为什么要给一个渣男打那通救命电话啊!她死之前……她死之前该有多疼啊!呜呜呜……」
沈聿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他不受控制地想起了,凌霄打给他的那最后一通电话。
电话里,凌霄带着哭腔,一遍又一遍地,绝望地对他说:「好疼……」
她说:「沈聿,你娶我,好不好?」
她说:「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好不好?」
而他的回复,却是那么的冷酷,那么的无情。
「白月茗怀孕了。我之前跟你说过的那些话,全部作废。」
啪嗒——
手机从他无力垂落的手中滑落,重重地摔在了冰冷坚硬的地板上,屏幕瞬间四分五裂。
沈聿知道,他自己……彻底完了。
他颓然地跪倒在地,双手捂着脸,发出一阵阵压抑不住的、像是野兽哀鸣般的笑声。
「我是混蛋……我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哈哈哈……我是混蛋!」
白月茗是在三天后,被发现失踪的。
这下好了,失踪案和之前的绑架案并案调查,几乎所有人都一致怀疑,是绑匪和白月茗之间起了内讧,狗咬狗。
结果,又过了几天,警方根据线索,在一个极其隐蔽的地下室里,发现了那伙绑匪的老巢。
现场有非常明显的打斗和拖拽痕迹。
根据法医的初步鉴定,绑匪应该是被一个或者几个成年男性,强行从老巢里拖走的。
袁真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沈聿。
她直接去了沈家那栋位于半山腰的豪华别墅。
见到了沈聿。
这才几天不见,他整个人就像是凭空瘦了一大圈,眼窝深陷,颧骨突出,脸色苍白得吓人。
但他的表情,却出奇地平静,平静得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你最近,有没有接触过白月茗和那伙绑匪?」袁真开门见山地问道。
沈聿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声音平淡无波:「没有。」
「那你最近,有没有去过什么特别的地方?」
「没有。」
……
袁真在他家待了足足两个小时,旁敲侧击地问了许多问题,但沈聿却始终表现得毫无破绽,滴水不漏。
直到,他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
沈聿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拿着手机,走进了旁边的书房。
电话刚一接通,里面就传来了白月茗带着哭腔的、惊恐万状的尖叫和哀求:「沈聿!阿聿!对不起!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是故意要害死凌霄的!我发誓!」
「我真的不知道那伙绑匪竟然是群变态!我当时只是想……只是想让她吃点苦头,让她知道你的厉害,让她以后不敢再缠着你而已!」
「要不是因为我太爱你了,我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的!阿聿,你相信我!你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
沈聿平静地注视着书房窗外那片沉沉的夜色,对着电话那头的人,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语气,冷冷地说道:「凌霄是怎么死的,就让白月茗,怎么死。」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犹豫了一下:「那……她肚子里的那个孩子呢?」
沈聿沉默了片刻,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随即又恢复了之前的冰冷和漠然。
「没生下来,就是一块没用的肉而已,不用管它。」
话音刚落,电话那头,立刻就传来了白月茗那撕心裂肺的、痛苦至极的惨叫声。
你看,原来那么痛啊。
可是,阿霄当时给他打电话的时候,却只是带着哭腔,轻轻地说了两个字:「好疼。」
沈聿静静地听着电话里白月茗那越来越微弱的惨叫声,直到她的声音,最终彻底平息了下去。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突然被人从外面一把推开,袁真红着眼睛冲了进来,一把拽住了沈聿的衣领,声嘶力竭地质问道:
「沈聿!你到底把白月茗弄到哪里去了?!」
沈聿脸上露出一抹无所谓的、甚至带着点嘲讽的笑容:「跟你,有关系吗?」
袁真气得浑身发抖,咬牙切齿地说道:「没关系吗?!主要犯罪嫌疑人一天不归案,凌霄的案子就一天无法彻底了结!她就一天不能下葬!沈聿!你难道想让凌霄她……连死都死得不安生吗?!」
沈聿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像是被人狠狠地打了一巴掌,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过了好久好久,他才像是回过神来一样,缓缓地,报出了一个地址。
那是白月茗和那伙绑匪最后被发现的地方。
等警方的人火速赶到的时候,里面的人,早就已经凉透了。
沈聿是在被带回警局做进一步调查的路上,突然从行驶的警车上跳下去的。
没有人反应过来。
他像一阵风一样,爬上了一座横跨江面的雄伟跨江大桥。
江上的风很大,吹起了他额前凌乱的黑发,也吹起了他身上那件早已被鲜血浸湿的白色衬衣。
天边的夕阳,绚烂如火,瑰丽夺目。
沈聿站在高高的桥栏杆上,看着脚下那波涛汹涌、深不见底的滔滔江水,嘴角突然扯出了一个诡异而满足的笑容。
「阿霄,别怕,我来找你了。」
「我陪着你一起死,你……继续爱我,好不好?」
下一秒,在桥下无数路人惊恐的尖叫声和警察焦急的呼喊声中,沈聿张开双臂,像一只折断了翅膀的鸟儿一样,纵身一跃,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水花溅起,又很快归于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
我从噩梦中惊醒,猛地从图书馆的桌子上爬了起来,后背惊出了一层冷汗,心有余悸。
赵启航学长放下手中的文件夹,伸出手在我额头上轻轻贴了贴,关切地问道:「你做噩梦了?脸色这么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我送你回去休息一下?」
我闭了闭眼,努力想把刚才梦中那些血腥而压抑的场景从脑海中甩出去。
「没什么,学长,我没事。」
回到现实世界,已经整整两个月了。
这是我第一次,在梦里梦到沈聿。
他好像……从一座很高很高的桥上,跳下去了。
对此,我的内心,竟然没有太多的感触。
或许是因为,那份曾经以为会让我痛不欲生的、持续了整整七年的所谓“感情”,在真正结束之后,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刻骨铭心吧。
赵启航合上文件夹,笑着对我说道:「今天老师出外勤了,他临走前特意交代过,让我今天给你放一天假,好好休息一下。这两个月你也太拼了,都瘦了一圈了。」
这两个月,我已经渐渐习惯了和赵启航学长一起共事的生活。
他阳光开朗,宽容温和,在工作中又总是能给予我恰到好处的帮助和照顾,让我感觉很舒服,很放松。
我今天状态确实不太好,也就没有推辞他的好意。
「谢谢学长,那我就不客气啦,我先撤了。」
我拎起放在一旁的背包,跟赵启航学长挥了挥手道别,然后推开图书馆厚重的木门,走进了外面明媚刺眼的阳光里。
然后,我就看见了他。
沈聿。
浓密的树荫,也遮挡不住夏日午后太阳的炽烈。
刺眼的光线,毫无阻碍地穿过了沈聿那略显虚幻的身体,直直地投射在他身后的地面上。
地上,没有影子。
在他转过头,朝我看过来的那一瞬间,我心里猛地咯噔一下,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飞快地移开了视线,然后猛地转过身,拔腿就想跑。
身后,却突然传来了沈聿那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惊喜。
「阿霄……你……你还活着……」
我脚下的步子更快了,几乎是落荒而逃。
沈聿的声音也跟着急切了起来:「阿霄!你看看我好吗?你跟我说句话!求求你……」
我像是突然被踩中了痛脚的猫一样,猛地停住脚步,霍然转过身,用一种我自己都觉得陌生的、冰冷而生硬的语气,对他说道:
「对,我活着。我有我自己的生活。请你,离我远一点!」
这是我第一次用这种不带任何感情的、甚至可以说是厌恶的语气,跟沈聿讲话。
沈聿难以置信地盯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受伤和不解:「阿霄……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我已经替你报了仇了……白月茗她……她已经死了……你原谅我好不好?求求你原谅我……」
我丝毫不想再跟他多说一句废话,反而开始有些语无伦次地,在心里疯狂地呼唤着那个久违了的声音:「系统!系统你还在吗?!你快出来啊!」
沉睡了许久的系统,终于被我给唤醒了,声音里带着一丝刚睡醒的迷糊:【嗯?宿主,有什么事吗……我靠!卧槽卧槽!他他他……他怎么会在这里?!】
「我他妈怎么知道!」我快要抓狂了,「我一从图书馆出来就看到他了!我们的任务不是已经全部完成了?!他为什么还会出现在我的世界里?!」
【宿主你等等!你给我点时间!我马上去问问程序员!啊啊啊啊啊一定是哪个环节出了天大的bug!这种事情绝对绝对不能发生啊!】
系统在我脑子里抓狂地尖叫着,然后就没了动静。
沈聿显然也听到了我和系统之间的对话,他脸上的表情更加困惑和茫然了:「阿霄……谁在跟你讲话?什么任务?阿霄,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用一种近乎残忍的、平淡无波的语气,对他说道:
「你到现在还不知道吗?沈聿。」
「我之所以会跟你纠缠整整七年,只是因为,我接了一份来自更高维度世界的特殊任务。」
「只要能够成功被你拒绝一百次,我就能顺利回到我自己的现实世界,并且获得一笔足以让我下半辈子衣食无忧的巨额奖金。」
沈聿的脑袋“嗡”的一声巨响,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脚下虚浮,险些站立不稳。
「不可能……这不可能……你在骗我!阿霄,你一定是在骗我对不对?」
他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和不敢置信。
就在这时,系统终于跑回来了,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和歉意:【对不起啊宿主,经过程序员的紧急排查,确实是我们的系统在进行版本升级的时候,出现了一个非常罕见的、小概率的bug。】
【程序员说,想要彻底修复这个bug,并且将这个……呃……外来者成功遣返,大概还需要三天左右的时间。】
【所以,这三天,可能就要辛苦宿主你,暂时跟这个……呃……这货,待在一起了。】
【不过你不用担心,根据系统检测,他目前只是一段不稳定的数据流,没有任何实体攻击能力,伤害不了您的。】
「好的,知道了,辛苦你们了。」
我在心里平静地回道。
然后,我似乎多一眼都不想再看那个失魂落魄的男人,直接转身,拉开了停在路边的一辆共享单车的车锁。
今天是我的新房子正式交付的日子。
市中心最好的黄金地段,请了业内最顶尖的装修设计师。
装修风格,我选了自己最喜欢的,明艳而大胆的撞色设计。
与我在沈聿的那个世界里,所居住的那个压抑沉闷、毫无生气的“家”,截然不同。
沈聿视角:
沈聿被迫像个透明的影子一样,束手无策地跟在凌霄身边。
他看着她骑着共享单车,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灵活穿梭,脸上带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轻松而明媚的笑容。
他在凌霄的脸上,看到了久违的、鲜活的生命力。
一种……完全不属于他的生命力。
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又酸,又涩,又苦。
等凌霄和装修设计师沟通完所有设计细节,敲定了最终的装修方案之后,外面的天色,早已彻底擦黑了。
凌霄溜达到小区附近的一家24小时便利店,买了两根她最喜欢吃的牛奶冰棍,一根拿在手里慢悠悠地啃着,另一根则随意地拎在另一只手里,然后,她步行上了一架横跨江面的、灯火辉煌的跨江大桥。
桥上铺满了五彩斑斓的霓虹灯,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变换出各种绚丽多彩的光芒图案,将整个江面都映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她靠在大桥冰凉的金属栏杆上,嘴里叼着那根已经快要吃完的牛奶冰棍,任由带着微凉水汽的江风,吹起她柔顺的长发。
那一刻,她看起来,像极了一只挣脱了所有束缚、即将要展翅高飞的自由的鸟儿。
沈聿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阿霄……你……你爱过我吗?还是说……从始至终,都只是在……完成任务?」
凌霄侧过头,看着他那张在霓虹灯光下显得有些模糊不清的脸,嘴角突然勾起一抹淡淡的、带着一丝嘲讽的笑容,反问道:
「沈聿,你真觉得,我那七年,都只是在完成任务吗?」
沈聿哑口无言。
江风吹过,吹动了凌霄身上那件有些皱巴巴的薄款风衣的衣角。
她抬起手,胡乱地在脸上搓了一把,像是在擦掉什么根本不存在的眼泪一样。
然后,她又笑了,笑得有些释然,也有些……悲凉。
「其实,刚穿到你那个世界的第三年,有一次你为了救我,差点丢了半条命,还差点……弄废了一条腿。」
「我当时,真的感动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恨不得当场就以身相许,为你做牛做马,一辈子都报答不了你的恩情。」
「你知道的,我从小就没有爸爸妈妈,是个孤儿。」
「所以,在那个时候,我真的……真的很庆幸,因为这个该死的系统任务,让我认识了你。」
沈聿的嘴唇剧烈地颤抖了几下,想说些什么,却最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也看到了,」凌霄伸手指了指大桥远处那片如同繁星般璀璨的万家灯火,继续说道,「我现在的这个世界,其实远不如你那个世界繁华和便利。」
「最开始认识你的那几年,你公司楼下,有一家特别好吃的甜品店,我每周偷偷跑去找你的时候,都会去那家店里买一块他们招牌的提拉米苏,我还特意办了他们家的会员卡呢。」
「我还认识那家甜品店的老板娘,她姓方,人特别好,她养了一条很可爱的金毛犬,叫豆豆。」
「直到我回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天,豆豆它……它还在眼巴巴地等着我给它带牛肉干呢。」
「阿霄……」
凌霄没有理会他哽咽的声音,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还有我的同事,袁真。」
我去她家蹭过好几顿饭,她老公卤得一手好牛肉,小袁更是做得一手好菜,比你家那个五星级大厨的手艺都还要好。」
「她还说,等她肚子里的孩子出生了,就让孩子认我当干妈呢。」
「我当时连给干儿子准备的满月礼物都挑好了,只可惜……还没来得及送出去。」
「哦,对了,还有你家那个特别会做饭的王嫂。」
「她跟我说,她下个月就要请辞回老家了,要去帮她女儿开的那个生态采摘园帮忙。」
「她还偷偷给我带过她自己家种的长条形状的桑葚,又大又甜,甜得跟蜜糖一样。」
「我其实……真的很想很想,就那么一直留在那个世界里。」
「但是,不知不觉之间,好像……好像就已经被你拒绝了整整九十九次了。」
凌霄脸上那抹云淡风轻的笑容,此刻却像是一把最锋利的刀子,狠狠地刺痛了沈聿的眼睛。
他伸出手,紧紧地抓住大桥冰冷坚硬的护栏,指节因为太过用力而泛起了青白色。
心口处,传来一阵阵揪紧的、窒息般的疼痛。
「对不起……对不起……阿霄……我……」
他甚至,连问出心底那个最想问的问题的勇气,都没有了。
凌霄吃完了手里最后一根冰棍,将光秃秃的冰棍棒随手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
她拍了拍手,语气轻松地说道:「没关系,反正你也只能在这里待三天而已。」
「你就……安心待满这三天吧。」
「说起来,这么多年了,我们之间,好像也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好好地、心平气和地说过话呢。」
三天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但是,对于沈聿而言,这三天,却又好像比他过去那浑浑噩噩的七年,都还要漫长。
他像一个真正的幽魂一样,默默地跟在凌霄身后,看着她工作、生活、探望朋友。
他这才知道,原来,凌霄是真的真的很喜欢吃甜食,而且食量惊人,一个人可以面不改色地干掉一整个八寸的生日蛋糕。
他也才知道,原来,凌霄其实很喜欢跟人开玩笑,性格活泼开朗,一点也不像在他面前时那么小心翼翼、沉默寡言。
他看到,凌霄在说到开心的事情时,那双总是亮晶晶的眼睛,会不自觉地弯成好看的月牙儿。
他看到,她会在路边停下来,耐心地救助那些可怜的流浪猫狗,还会自掏腰包,请那些无家可归的流浪老人吃饭。
他甚至还看到,她在菜市场买菜因为被人缺斤少两而吃亏的时候,会毫不客气地跟摊主据理力争,伶牙俐齿,三言两语就能把对方怼得哑口无言、面红耳赤。
他以前一直以为,凌霄是一只温顺乖巧、没有爪牙的小猫咪,可以任由他随意揉捏和摆布。
直到这一刻,他才恍然大悟,自己错得有多么离谱。
凌霄她,从来都不是什么没有爪牙的猫咪。
她是一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
她有她自己的喜怒哀乐,有她自己的底线和原则。
被拒绝了会失落,被放鸽子了会难过,被冤枉了会委屈,被欺负了也会愤怒。
她喜欢的人,应该是像赵启航那样,阳光正直、温柔体贴,能够给她足够的安全感和尊重,凡事都会有回应的男人。
而不应该是他这种,连最基本的尊严和体面,都不肯给她的混蛋。
沈聿观察得越久,就越沉默,也越……绝望。
起先,他还能偶尔鼓起勇气,跟凌霄搭上几句话。
到了最后,他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不小心穿越了时空,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不属于自己的世界的可悲小丑。
而这个陌生的世界,就像是一面巨大而清晰的照妖镜。
镜子里,他自己,就是一坨早已烂透了心的、散发着恶臭的腐肉。
午夜十二点的钟声,即将敲响。
凌霄和他,一前一后,默默地走在一条两旁种满了梧桐树的林荫道上。
昏黄的路灯,将他们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也许,他真的快要死了吧。
当初从那座跨江大桥上一跃而下时,那短暂而清晰的走马灯,此刻,又突然不受控制地,席卷了他的整个脑海。
那整整七年的时光,像快进的电影镜头一样,在他眼前飞快地流逝而过。
而那道他曾经无比熟悉、却又无比陌生的影子,最终,定格在了他眼前这个渐行渐远的、纤细而决绝的背影之上。
沈聿听到了远处教堂传来的、悠远而沉重的钟声。
一下,又一下。
仿佛是在为他这个罪孽深重的人,敲响着最后的丧钟。
他停住了脚步。
走在前面的凌霄,似乎也感受到了什么,几乎在同一时间,也停了下来。
沈聿终于鼓起了此生最大的勇气,问出了那个在他心底盘桓了许久、却一直不敢问出口的问题:「你走的那天……疼吗?」
凌霄没有回头,声音很轻很轻,轻得仿佛随时都会被夜风吹散。
「疼。」
「他一共捅了我三刀,每一刀都扎得很深。托你的福,当时流了很多血,真的……还挺疼的。」
风,默默地从远处吹来,带着一丝初秋的凉意,呼啸而过。
沈聿发现,自己竟然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了。
他只觉得自己,难受得快要死掉了。
比当初从那座桥上跳下去的时候,还要难受一千倍,一万倍。
「我这种人……根本就不配得到原谅。」
沈聿“扑通”一声,重重地跪倒在了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
「凌霄……等我彻底消失之后,你……能不能抽空,帮我立个小小的墓碑?」
「下辈子……如果真的有下辈子的话,我……我想活在你的世界里。堂堂正正地,活一次。」
回应他的,是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
漆黑的夜空之下,突然传来了一阵冰冷而机械的电子提示音。
「系统升级成功,检测到时空bug已自动修正完毕。」
「即将开始传送程序,对外来数据流进行强制遣返。倒计时3——2——」
凌霄始终没有回头,也没有听完他那卑微而绝望的祈求。
甚至,她都来不及听系统把话说完,只是在原地短暂地停顿了几秒钟。
然后便毫不犹豫地,继续迈开步子,朝着前方那片灯火通明、属于她自己的光明未来,大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