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迁与山月的小说他悔婚那天,我确诊了绝症顾琛冰冷一种全文在线阅读
我在顾琛最落魄时嫁给他,用十年陪他东山再起。
婚礼当天,他的白月光穿着病号服闯进来:“阿琛,我快死了。”
他扯下我的头纱冲向她,钻戒划破我脸颊。
满堂宾客窃语中,我笑着擦掉血迹:“顾先生,合作结束了。”
后来他跪在暴雨里砸门:“我把命给你,求你回来!”
而我的病危通知书,正飘落在他送的白玫瑰上。
水晶灯的光线太亮了,刺得人眼睛发酸。无数道折射的光柱从头顶倾泻而下,砸在香槟塔晶莹的杯沿,砸在宾客们精心打理的鬓角与华服上,最后都碎成一地晃眼的浮光。空气里昂贵的香水、鲜花和食物的甜腻气息混合着一种无形的喧闹,嗡嗡地填塞着每一寸空间,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我站在巨大花墙拱门下,婚纱繁复的蕾丝裙摆像一片凝固的浪花,铺陈在脚下猩红的地毯上。指尖无意识地抚过左手无名指上那枚冰凉的铂金戒指,光滑的戒圈内侧,刻着一个微小的“琛”字,是前几天顾琛亲手刻上去的。他说,刻骨铭心。
十年了。
从那个挤在城中村潮湿小单间里,他因为一笔被坑的投资款彻夜难眠,我笨拙地用一碗加了荷包蛋的泡面安慰他;到他被昔日合作伙伴联手做局,公司濒临破产,我卖掉母亲留下的唯一一条金项链,换来半个月的盒饭钱;再到他咬着牙,一天只睡三四个小时,在无数冷眼和嘲讽里重新站起来……这条通往今天红毯的路,每一步都浸着汗水和沉默的扶持。我见过他最落魄的样子,见过他眼底布满血丝的狠劲,也见过他成功后偶尔流露的、被深藏的疲惫。
今天,终于走到了这里。宾客盈门,衣香鬓影,人人脸上都堆着恰到好处的祝福笑意。顾琛站在红毯另一端,深色的高定礼服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比十年前更沉稳,更锐利,也……更遥远。他看过来的眼神,隔着喧嚣的人潮,似乎带着某种难以捉摸的审视,像在确认一件终于落定的物品。那眼神让我心口莫名地滞了一下。
司仪的声音透过麦克风,带着职业的煽情腔调响起:“顾琛先生,你是否愿意娶林晚女士为妻,无论顺境或逆境,健康或疾病,都爱她、珍惜她,直至生命尽头?”
他薄唇微启,那声“我愿意”呼之欲出。
“阿琛——!”
一道尖锐、破碎,带着哭腔的女声,像一把淬了冰的刀,毫无预兆地撕裂了所有温馨的乐章和鼎沸的人声。
满场的喧哗像被按下了暂停键,瞬间死寂。几百道目光齐刷刷地转向宴会厅那扇沉重的、雕花鎏金的大门。
门敞开着。一个女人站在那里。
瘦得惊人,嶙峋的骨头仿佛要戳破身上那件宽大的蓝白色条纹病号服。长发枯槁,脸色是久不见阳光的惨白,嘴唇干裂,唯有一双眼睛,死死地盯住红毯尽头的顾琛,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绝望的、不顾一切的火焰。她扶着门框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着青白,整个人摇摇欲坠,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枯叶。
是苏清浅。
那个占据顾琛整个少年时代,后来远走异国、音讯全无,却又始终像一个幽灵般存在于我们十年光阴罅隙里的名字。顾琛书桌最底层抽屉深处,那个上了锁的小木盒里,她的照片就躺在那里。我曾偶然瞥见过一次,照片上的少女明眸善睐,鲜活得像夏日清晨带着露珠的栀子花。
此刻,这朵枯萎的花,穿着刺眼的病号服,闯进了我的婚礼。
死寂只维持了一秒,随即被更汹涌的窃窃私语淹没,汇成一片令人窒息的嗡鸣。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粘稠的胶质,裹挟着无数道或好奇、或怜悯、或幸灾乐祸的目光,沉沉地压在我的婚纱上,勒得我几乎无法呼吸。指尖冰凉,戒指硌着指骨,传来一阵细微的痛。
然后,我看到了顾琛。
他脸上那种属于新郎的、公式化的温柔笑意瞬间冻结、碎裂,被一种巨大的、纯粹的惊骇和恐慌取代。那是我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神情,哪怕是在公司濒临倒闭、债主堵门的时候都没有过。那双总是沉稳锐利的眼睛,此刻只剩下苏清浅单薄的身影,再无其他。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无数倍。
他猛地转身,动作大得带倒了旁边装饰用的、插满白玫瑰的花瓶。昂贵的骨瓷花瓶砸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刺耳的碎裂声。洁白的玫瑰花瓣混着清水和玻璃碴,狼藉一片。
他根本顾不上。
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又惊恐万分的困兽,几步就冲到了我面前。他甚至没有看我一眼,视线死死锁着门口那个摇摇欲坠的身影。他的手,那只戴着和我同款婚戒的手,带着一股粗暴的、不容抗拒的力道,猛地抓向我盘好的发髻。
“嘶啦——”
精心固定发髻的珍珠发卡和柔韧的黑色发网应声崩断。那顶由顶级珠宝设计师打造、镶嵌着无数细碎钻石的轻盈头纱,被他像扯掉一块碍事的抹布一样,狠狠地从我头上拽了下来!
一股巨大的、几乎将我掀翻的拉力袭来。头纱的边缘划过我的脸颊,尖锐的钻石棱角瞬间割破皮肤,留下一条细细的、火辣辣的疼。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滑落,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铁锈味。
我的身体晃了晃,下意识地扶住了旁边冰冷的香槟塔支架,才勉强站稳。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薄薄的蕾丝手套传来,直抵心脏。
而顾琛,手里攥着那顶价值不菲、象征纯洁誓言的头纱,像抓着什么救命稻草,看也没看被他扯得狼狈不堪的新娘,头也不回地朝着门口那个穿着病号服的女人狂奔而去。他的背影,在满堂惊愕的注视下,在无数闪起的手机拍照闪光灯中,决绝得没有一丝留恋。
“清浅!你怎么了?别怕,我在这里!”他的声音,隔着嗡嗡作响的耳鸣,清晰地传过来,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近乎崩溃的颤抖和急切。
水晶灯的光芒依旧刺眼,香槟塔依然反射着璀璨的光。可脚下猩红的地毯,此刻却像一条蜿蜒流淌的血河,从我的脚下,一直延伸到门口,延伸到那对旁若无人相拥的身影上。
脸颊上的伤口一跳一跳地疼着,温热的血珠沿着下颌线滑落,滴在胸前洁白的婚纱上,洇开一小朵刺目的红梅。
周围的世界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晃动的水。那些嗡嗡的议论声,司仪徒劳地试图控制场面的声音,亲友们惊怒交加的呼喊……都变得模糊不清。只有顾琛抱着苏清浅时,他宽阔后背紧张的线条,苏清浅埋在他颈窝里无声耸动的瘦弱肩膀,还有他一遍遍重复的“别怕,我来了”,异常清晰地烙印在我的视网膜和耳膜上。
钻戒划破脸颊的痛感是真实的,血滴在婚纱上的触感是冰凉的。可更深的寒意,是从心脏最深处蔓延开的,冻僵了四肢百骸。
“晚晚!”闺蜜方瑜带着哭腔的声音穿透那层水膜,她挤开人群扑到我身边,手忙脚乱地掏出纸巾,试图按在我流血的脸颊上。她的手指冰凉,抖得比我还厉害。“顾琛他疯了吗!他怎么可以这样对你!我们……我们去找他问清楚!”
她的声音尖锐而愤怒,带着一种被冒犯的、替我痛心的激烈。周围一些关系亲近的宾客也围拢过来,脸上交织着愤怒、尴尬和不知所措的同情。那些目光,像无数根细小的针,扎在皮肤上。
问清楚?还需要问什么?
眼前这一幕,比任何言语的解释都更直白,更残忍。
顾琛已经小心翼翼地扶着苏清浅,在离门口最近的一张宾客椅上坐下了。他半跪在她面前,用那顶原本属于我的、象征着婚姻誓约的头纱,仔细地、无比温柔地擦拭着她额角并不存在的汗,低声询问着什么。苏清浅靠在他臂弯里,脸色惨白,嘴唇嗫嚅着,一只手紧紧抓着他胸前的礼服,抓得指节发白,像溺水的人抓住唯一的浮木。
她穿着病号服,却诡异地踩着一双精致的、镶嵌着水钻的细高跟拖鞋。那不合时宜的闪耀光芒,刺得人眼睛生疼。
“阿琛……”苏清浅的声音细若游丝,带着哭过后的沙哑,却清晰地传到每一个竖起耳朵的人耳中,“医生……医生说,是晚期……可能……可能没多少时间了……我好怕……我怕再也见不到你了……”她的眼泪汹涌而下,打湿了顾琛昂贵的西装前襟。
顾琛的身体猛地一震,抱着她的手臂骤然收紧,指关节捏得泛白。他猛地抬起头,那双总是沉稳深邃的眼睛,此刻赤红一片,布满了血丝和一种近乎毁灭的痛苦。他的目光,第一次,终于扫过了混乱的现场,扫过了被打翻的花瓶和散落一地的狼藉,最后,落在了我的身上。
隔着攒动的人头,隔着十几米的距离,隔着十年相伴累积下来的所有情分与重量,他的眼神撞上我的。
那里面,有痛苦,有挣扎,有浓得化不开的愧疚,但更深处,是一种不容置疑的、磐石般的决定。一种为了苏清浅,可以毫不犹豫地碾碎眼前一切的决定。包括我,包括这场婚礼,包括我们过去的十年。
那眼神,比脸颊上的伤口更痛,瞬间击碎了我心底最后一丝微弱的、可笑的侥幸。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用力拧绞。痛得我几乎弯下腰去,却又有一股更强烈的力量支撑着我,死死地挺直了背脊。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尖锐的物理疼痛来压制住心口那片铺天盖地的窒息感。
方瑜还在愤怒地想要冲过去理论,被我冰凉的手死死拉住。她愕然回头,看到我脸上的表情,瞬间噤了声。
我慢慢地、极其缓慢地抬起手,不是去捂脸上的伤口,而是用指尖,轻轻地、仔细地抹去了那道细细血痕边缘已经半凝固的血迹。动作平静得近乎诡异。
然后,我抬起了头。
脸上没有任何泪痕,只有被钻石划破的那道细长伤口,像一道诡异的装饰。我甚至微微牵动了一下嘴角,对着顾琛的方向,也对着满堂屏息的宾客,清晰地开口。
声音不大,却奇异地压过了所有的窃窃私语,带着一种置身事外的平静,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宴会厅里:
“顾先生。”
这三个字,像冰珠砸落玉盘,清脆、冰冷,彻底划开了过去与此刻的界限。
顾琛扶着苏清浅的手臂猛地一僵,难以置信地看向我。他眼中的痛苦和挣扎似乎更浓了,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我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我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他,扫过他臂弯里那个楚楚可怜、仿佛随时会碎掉的女人,扫过满场或惊愕或鄙夷的脸,最后落在司仪那张同样不知所措的脸上。
“看来,”我的声音依旧平稳,没有一丝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商业事实,“我们之前的‘合作’,到此为止了。”
“合作”两个字,被我咬得异常清晰。
一片死寂。
下一秒,更大的哗然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整个宴会厅。闪光灯疯狂地闪起,几乎要将这奢华的场地淹没。
顾琛的脸色在那一刻变得惨白如纸,抱着苏清浅的手甚至无意识地松了一下。苏清浅则猛地抬起头,那双盈满泪水的眼睛里,飞快地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愕然和……某种被打乱计划的阴翳?但那情绪消失得太快,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瞬间又被更汹涌的泪水覆盖,她更紧地抓住了顾琛的胳膊,仿佛害怕被抛弃。
我没有再看他们一眼。弯腰,在一片狼藉的地毯上,准确地捡起了那枚被顾琛粗暴扯下时崩落在地的、镶嵌着主钻的铂金婚戒。钻石在灯光下依旧璀璨夺目,只是此刻看来,无比讽刺。
指尖捏着那枚冰冷的金属环,我挺直背脊,像卸下了一副沉重的枷锁。目光掠过地上那顶被顾琛丢弃、又被用来给苏清浅擦汗的、皱巴巴沾了污渍的头纱,心中一片荒芜的平静。我最后看了一眼顾琛,他脸上交织的痛苦和震惊如此陌生,仿佛这十年相伴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
然后,我转身,踩着那双为了配婚纱特意挑选的、并不算很高的缎面婚鞋,一步一步,无比平稳地走向宴会厅的侧门。婚纱长长的裙摆拖过冰冷的大理石地面,扫过散落的白玫瑰花瓣和玻璃碎片,发出细微的沙沙声。这声音,在死寂一片的大厅里,清晰得如同擂鼓。
“晚晚!等等我!”方瑜带着哭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她跌跌撞撞地追了上来,用力挽住我的手臂,试图给我一点支撑。她的身体在微微发抖。
我没有回头。侧门被侍者慌乱地拉开,外面走廊清冷明亮的灯光涌了进来,带着一种与宴会厅内截然不同的、令人清醒的空气。
身后,是顾琛嘶哑的、仿佛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呼喊:“林晚!你站住!”
我没有停步。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规律而坚定。
“林晚!你给我回来!听我解释!”他的声音拔高了,带着一种气急败坏的恐慌,甚至盖过了苏清浅陡然拔高的、凄楚的抽泣声。
解释?解释他如何在婚礼上抛下我奔向另一个女人?解释他如何当众扯下我的头纱伤了我的脸?还是解释他此刻怀抱苏清浅的“迫不得已”?任何解释,在此刻都苍白得可笑,只会让这场闹剧更加不堪。
走廊的光线越来越亮,身后那场精心布置的、耗费无数心血的盛大婚礼,连同那个我曾交付了十年青春的男人,都被彻底地抛在了那片狼藉与喧嚣的阴影里。空气骤然变得清新,却也冷得刺骨。
一个月后。
深秋的雨,淅淅沥沥,带着刺骨的凉意,敲打在落地玻璃窗上,蜿蜒流下,模糊了外面灰蒙蒙的城市天际线。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湿冷的、挥之不去的霉味。
我蜷在出租屋那张有些塌陷的旧沙发里,身上裹着一条厚厚的毛毯。暖气似乎坏了,怎么调都只有一丝微弱的暖风,杯子里刚倒的热水,热气很快就散了。头一阵阵地抽痛,像有无数根细针在里面搅动,胃里也空得发慌,一阵阵地翻搅着恶心。
这一个月,身体像一架突然失去所有润滑的老旧机器,迅速地、不可逆转地衰败下去。先是持续的、无法缓解的疲惫,像铅块一样坠着四肢。然后是越来越频繁、越来越剧烈的头痛,从太阳穴蔓延到整个后脑,有时痛得眼前发黑。食欲彻底消失,勉强吃下去一点东西,很快就会吐得干干净净。体重像失控的电梯一样直线下降,曾经合身的衣服如今空荡荡地挂在身上。
方瑜红着眼睛逼我去医院,我拗不过她。等待检查结果的那几天,是一种近乎麻木的煎熬。直到那天下午,独自坐在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诊室里,看着对面那位头发花白的老医生推了推眼镜,眼神里带着职业的沉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将那份薄薄的、却重逾千斤的报告推到我面前。
“林小姐,”他的声音平稳,却像重锤砸在心上,“……情况不太好。是胶质母细胞瘤,恶性程度很高,位置……也很凶险。”
窗外灰暗的光线落在那几行冰冷的、充斥着专业术语的结论上。世界仿佛瞬间失去了所有声音,只剩下血液冲上头顶的轰鸣,和心脏在胸腔里缓慢而沉重地、一下下搏动的钝响。一种奇异的冰冷从指尖蔓延到四肢百骸,连带着那份报告纸的触感,都变得像冰一样。
“目前的情况……手术风险极大,效果也难以保证。”医生斟酌着词语,语气沉重,“保守治疗,放疗和化疗,可能……能争取一些时间。”
争取一些时间?
我低头看着自己苍白得几乎透明、清晰地凸起青色血管的手背。这双手,曾经在无数个深夜为顾琛整理过文件,在他胃痛时笨拙地熬过小米粥,在他一次次跌倒后,坚定地拉住他……如今,它们连握紧一份轻飘飘的报告,都感到吃力。
时间。曾经觉得那么漫长、可以挥霍的十年,此刻像指间的流沙,以一种残酷的速度在眼前流逝。
“我知道了。”我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甚至没有一丝颤抖。将那份报告仔细地折好,放进随身那个用了很久、边角已经磨损的帆布包里。“谢谢您,医生。”
走出医院大门,深秋冰冷的雨丝打在脸上,反而带来一丝奇异的清醒。我没有哭。眼泪在得知顾琛抱着苏清浅的那一刻,似乎就已经流干了。剩下的,只有一片望不到边际的、冰冷的荒原。
手机在包里震动起来,屏幕上跳跃的名字,是“方瑜”。
深吸一口气,按下接听键,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点:“小瑜?”
“晚晚!你在哪?检查结果怎么样?”方瑜的声音又急又快,带着浓浓的担忧。
“没事,医生说就是太累了,神经性头痛,有点营养不良。”谎言像排练过无数次一样流畅地滑出口,“开了点药,让我多休息。我现在……在外面有点事,晚点回去。”胃里又是一阵翻滚,我赶紧捂住嘴,强压下那股恶心感。
“真的?你别骗我!”方瑜的语气半信半疑,“顾琛那个王八蛋……他今天又来了!在你楼下守了大半天了!淋得跟落汤鸡似的,看着真解气!物业都来赶他好几次了,他就是不走!嘴里还一直念叨着要见你,要解释……呸!解释个屁!早干嘛去了?晚晚,你可千万别心软!千万别下去见他!”
顾琛?
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死水的小石子,只激起一圈微弱的涟漪,随即沉没。心口那片荒原,已经无法再为这个名字掀起任何波澜了。解释?一个月前那个雨夜,当他选择奔向苏清浅的那一刻起,我们之间就只剩下结束。任何解释,都像试图用胶水粘回粉碎的瓷器,除了徒增丑陋的裂痕,毫无意义。
“嗯,我知道。”我的声音依旧平淡,“我不会见他的。随他去吧。”
挂断电话,胃里的翻滚更剧烈了。扶着冰冷的墙壁,我弯下腰,干呕了几声,却什么也吐不出来。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身体的疼痛和虚弱感,像潮水般一阵阵地涌上来,提醒着我那份报告上冰冷的宣判。时间……真的不多了。
我需要钱。大量的钱。不是为了那些渺茫的治疗希望,而是为了……安顿好身后事。为了不让方瑜在我离开后,还要为我的债务焦头烂额。为了能尽量体面地、安静地走完最后一段路。
这间租来的小房子,是我唯一的、可以暂时栖身的壳。而顾琛,那个在我生命里占据过最重分量的人,此刻正像一块甩不掉的污渍,固执地守在外面冰冷的雨里。
窗外的雨声渐渐大了,从淅淅沥沥变成了哗哗作响,密集地敲打着玻璃,像无数只冰冷的手指在急切地抓挠。深秋的寒意无孔不入,即使裹紧了毯子,那股阴冷还是丝丝缕缕地渗透进来,钻进骨头缝里。
头疼得像是要裂开,每一次脉搏的跳动都牵扯着脆弱的神经,带来一阵尖锐的钝痛。胃里空空如也,却翻滚着难以忍受的恶心。我蜷缩在沙发里,闭着眼,试图用意志力压下身体内部这混乱的抗议。意识在疼痛和眩晕的边缘沉沉浮浮。
“砰!砰!砰!”
沉重而急促的砸门声,像闷雷一样,骤然撕裂了室内病态的宁静。那声音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震得门板都在微微颤抖。
“林晚!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林晚!你开门!”顾琛嘶哑的吼声穿透门板,混在狂暴的雨声里,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撕裂出来的,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绝望和……恐惧?
“林晚!你出来!你听我说!那天的事……那天的事不是你想的那样!清浅她……她当时真的快不行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他的声音被剧烈的咳嗽打断,随即是更加疯狂的捶打,“求你了!晚晚!求你开门!我知道错了!你要怎么样都行!打我骂我都行!你出来见我一面!就一面!”
他还在解释。用苏清浅的“快不行了”来解释他婚礼上对我所做的一切。
心口那片荒原,连一丝涟漪都泛不起了。只有冰冷的讽刺,像毒藤一样蔓延。快不行了?那个穿着病号服、踩着精致水钻拖鞋、一个月后据说还在接受“保守治疗”的苏清浅?顾琛,你的智商和你的良心,是不是一起被那天的雨水泡发了?
“砰!砰!砰!”砸门声持续不断,像催命的鼓点,每一下都重重敲在我本就脆弱的神经上。头痛加剧,太阳穴突突地跳着,视野里开始出现细碎的黑点。
“晚晚……”方瑜的声音带着哭腔,她一直守在我身边,此刻脸上满是愤怒和担忧,“那个疯子!我去骂他!我去报警!”她说着就要起身。
“别……”我费力地抬起手,拉住她的衣袖。声音虚弱得几乎只剩气音,“随他……别理他……他累了……自己会走的……”报警?只会引来更多不必要的麻烦和窥探。我只想安静地度过最后的日子,不想再成为任何闹剧的主角。
方瑜看着我苍白如纸的脸和额角的冷汗,咬了咬牙,终究还是坐了下来,紧紧握住我冰凉的手。
门外的咆哮和捶打声持续着,夹杂着越来越粗重的喘息和咳嗽。他似乎真的耗尽了力气,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变成一种断续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呜咽和哀求。
“……晚晚……对不起……对不起……十年……十年啊……你怎么能……说结束就结束……你出来……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我把命给你……好不好?我把我的命赔给你……你出来……求你……”
雨声更大了,哗哗地冲刷着整个世界,几乎要淹没他那些语无伦次的忏悔。空气里弥漫着冰冷的湿气,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从门缝里渗进来的、属于他的气息——被雨水浸透的绝望气息。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几分钟,也许一个世纪。砸门声和哀求声终于渐渐微弱下去,只剩下窗外肆虐的、永不停歇的雨声。
方瑜小心地走到窗边,掀开窗帘一角,警惕地往外望了一眼。
“他……他好像晕倒了!”她猛地回头,声音带着一丝惊愕,“就在楼下花坛边上!淋在雨里!”
晕倒了?
我闭了闭眼。意料之中。一个月来持续的骚扰,加上今天这场冰冷的秋雨和他不顾一切的情绪宣泄,铁打的人也撑不住。
“别管他。”我的声音依旧平静,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冷漠。胃里又是一阵剧烈的痉挛,我猛地捂住嘴,强忍着干呕的冲动,冷汗瞬间浸湿了鬓角。“叫……叫物业……或者……打120……让他们处理……”
方瑜看着我痛苦的样子,眼圈更红了,连忙拿起手机去阳台打电话。
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疼痛和虚弱像沉重的黑幕,一层层包裹上来。意识开始模糊。我挣扎着想要坐稳一点,手指无意识地拂过放在沙发扶手上的帆布包。包口敞开着,露出里面那份折得整整齐齐的、边缘已经有些磨损的检查报告。
就在此时,一阵狂风猛地撞向窗户,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窗户被吹开了一条缝隙,冰冷的、饱含水汽的风瞬间灌入!
放在窗台边缘的那本厚厚的、用来压着旧窗帘的硬壳书被风掀翻,哗啦一声掉在地上。而压在书下的几张纸,则像几只突然挣脱束缚的白色蝴蝶,被那股强劲的气流猛地卷起,打着旋儿,轻飘飘地飞了起来!
其中一张,打着清晰的医院logo,上面刺目的“病危通知书”几个字一闪而过,还有下方潦草却决绝的签名——林晚。
风裹挟着它们,旋转着,穿过敞开的窗户缝隙,扑向外面那个冰冷、潮湿、被暴雨笼罩的世界。
楼下,顾琛倒下的地方。他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正对着我窗户的方向,雨水冲刷着他紧闭的双眼和毫无知觉的面容。就在他身旁不远处,花坛里那几株被雨水打得七零八落的白玫瑰上,一张薄薄的纸,正打着旋儿,无声无息地飘落下来。
洁白的纸,被冰冷的雨水迅速打湿,边缘卷曲、发皱,沉重地覆盖在一朵被风雨摧残得只剩下几片残瓣的白玫瑰上。
那纸上,“病危通知书”几个加粗的黑体字,在灰暗的天光下,在滂沱的雨幕中,显得无比清晰,又无比刺眼。像一道无声的、冰冷的判决,轻飘飘地落在他送来的、此刻同样凋零在泥泞里的白玫瑰之上。
雨水迅速洇开纸上的字迹,墨色模糊,晕染开一片绝望的灰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