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结文我以美貌弑君时,他说来生要趁早最新章节列表_完结文我以美貌弑君时,他说来生要趁早全文免费阅读(趁早男女主角分别)
陛下在乱葬岗找到我时,我正抱着谢停云腐烂的头颅。
他说我这张脸不该沾血污,该锁进金笼做他的雀。
可我的少年将军本该鲜衣怒马,如今尸骨却被野狗啃噬。
“放他们入土为安,”我擦净脸上血痕,“臣女入宫。”
他抚着我的唇笑:“早该如此。”
后来我成了他最宠的贵妃,夜夜要他饮下我亲手调制的毒酒。
他咳着血为我簪上海棠:“若有来生...”
“朕定赶在那姓谢的小子之前遇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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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三月,连风都带着富贵人家特有的熏香味道。我倚在雕花窗边,指尖捻着一瓣被风吹落的垂丝海棠,目光却牢牢锁在墙外那个身影上。
是谢停云。
他今日穿了身簇新的玄色骑装,窄袖束腰,衬得腰身劲瘦挺拔,像棵生机勃勃的白杨。墨黑长发高高束起,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剑眉斜飞入鬓,那双总带着三分笑意、七分促狭的眼睛,此刻正亮得惊人,越过我家不算高的院墙,精准地捕捉到我。
“阿宁!”他扬声唤我,清朗的声音撞碎了满院慵懒的春光,也撞得我心口微微一跳。
我下意识想缩回身子,却被那明晃晃的笑意钉在原地。只得装作不经意地拂了拂鬓角,指尖却悄悄压了压那支他上个月翻墙送进来的、如今正簪着的海棠绢花。
“鬼叫什么?”我扬声回他,努力绷着声音里的矜持,可脸颊却不受控制地热了起来。京中贵女圈里,我沈惊鸿这张脸,也算排得上名号的美人图,平日里端着架子端惯了,偏偏在他面前,总有些摇摇欲坠。
“看好了!”墙外的少年郎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阳光都落在他眼底跳跃。话音未落,他足尖在墙根一点,整个人便如一只敏捷的鹞子般腾空而起。玄色的衣袂在空中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蓬勃朝气,稳稳地落在我窗前那株开得正盛的海棠树上。树枝轻颤,簌簌落下粉白的花雨,有几瓣调皮地沾在他肩头,他也不拂去。
他一手攀着粗壮的枝干,另一手变戏法似的从怀里一掏,竟摸出一支还带着露水的新鲜海棠。那花儿开得灼灼,花瓣娇嫩,被他小心翼翼地递到我眼前。
“喏,给你。”他眼睛亮得惊人,带着点邀功的得意,“比绢花好看吧?”
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鼻尖几乎能嗅到他身上干净的皂角味混着青草的气息,心跳得更快。嘴上却不肯饶人:“谢小将军,翻墙越户,偷摘我家花木,这要是传出去,不怕御史台参你爹治家不严?”
谢停云浑不在意地挑眉,笑容痞痞的,带着武将家子弟特有的不羁:“怕什么?大不了让我爹拎着军棍去堵那些老头子的门。”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我发间那朵旧绢花上,笑意更深了些,声音也低了下去,带着点哄骗的意味,“再说了,我翻的可是未来岳丈家的墙,摘的是送给我未来媳妇儿的花,天经地义。”
“谁是你媳妇儿!”我脸上轰地一下烧得更厉害,伸手就要去夺那支新鲜的海棠,想把他那张胡说八道的嘴堵上。
他却敏捷地一缩手,顺势将花枝轻轻别在了我另一侧鬓边。微凉的指尖不经意擦过我的耳廓,带来一阵细微的酥麻。他低头,凑近了些,温热的呼吸拂过我的额发,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郑重其事的亲昵:
“阿宁,等我回来。”
我微微一怔,抬眼撞进他深潭般的眸子里,那里没了平日的戏谑,只有一片赤诚的灼热和不容置疑的坚定。我这才猛地想起,他爹和他兄长,不日就要领兵开拔,去往那苦寒的北境戍边。而他,这位谢家最受宠也最耀眼的小将军,前几日刚被陛下亲口点了将,随父兄一同出征。
一股说不清的酸涩猛地冲上鼻尖,堵得喉咙发紧。指尖无意识地蜷起,掐住了掌心。方才那些拌嘴调笑带来的暖意,瞬间被一种冰凉的、名为“离别”的东西浸透。
他像是察觉到了我瞬间低落的情绪,那只刚刚为我簪花的手,带着薄茧的指腹,极其自然地、带着安抚意味地轻轻蹭了蹭我的脸颊。粗糙的触感划过细嫩的皮肤,却奇异地带来一种沉甸甸的踏实感。
“怕什么?”他勾起唇角,又恢复了那副混不吝的模样,眼底的锋芒却锐利如刀,“小爷我可是要当大将军的人!区区北狄,还不够我塞牙缝的。等打完了仗,我就骑着高头大马,带着军功回京,风风光光地娶你过门!”
他顿了顿,目光在我脸上流连,像是要把我的模样刻进心底。然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抬手,从自己贴身的衣襟里,珍而重之地摸出一样东西。那是一块半个巴掌大小的玄铁,形状古朴,边缘带着些不规则的凸起和凹槽,表面被摩挲得异常光滑,隐隐透出一股沉冷的铁血气息。正是谢家军中代代相传的虎符信物,一分为二,他爹持一半,他持另一半,合二为一方能调动谢家亲军。
他把那半块沉甸甸的虎符轻轻放在我摊开的掌心,冰凉的金属瞬间汲取了我掌心的温度。
“这个,替我保管好。”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交付身家性命的郑重,“等我回来,拿它换你。”
我下意识地握紧,那冰冷的棱角硌着皮肉,带来清晰的痛感,却也奇异地压下了心头的慌乱。这不仅是信物,更是他谢停云压在我这里的半条命,是他的承诺和归期。
“嗯。”我喉咙发堵,只能重重地点头,将那块带着他体温的玄铁紧紧攥在手心,用力到指节泛白,“我等你。你不回来,这虎符,我就扔进护城河喂王八。”
他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爽朗的大笑,震得头顶的海棠花枝又是一阵乱颤。笑声惊起了檐下几只偷听的麻雀,扑棱棱地飞走了。
“一言为定!”他笑着,眼底是揉碎的星子,映着满树繁花和我微红的眼眶。他最后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目光像是要将我吸进去,然后利落地转身,足尖在树枝上一点,玄色的身影矫健地翻过墙头,消失在院墙之外,只留下一树簌簌的海棠花瓣,和那句滚烫的誓言在春风里盘旋不去。
“等我回来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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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蹄声踏碎了京郊古寺的寂静,也踏碎了我难得的片刻安宁。
那日随母亲来这京郊香火最盛的宝华寺礼佛,本是寻常的闺阁行程。母亲跪在蒲团上,闭目虔诚地诵念经文,为远在苦寒边关的父兄和谢家父子祈福。檀香袅袅,梵音低回,本该是洗涤尘虑的所在。可我的心,却像被一根无形的线紧紧拴着,线的另一头,遥遥系在朔风凛冽的北境边关。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袋里那半块冰凉的虎符,金属的棱角几乎要嵌进皮肉里,带来一丝清醒的痛。
突然,寺外传来不同寻常的喧哗!不是香客的低声絮语,而是尖锐刺耳的金铁交鸣之声,其间还夹杂着压抑的呼喝和沉闷的肉体撞击声,像平地炸响的惊雷,瞬间撕破了佛殿的庄严肃穆。
“有刺客!护驾——!”一声凄厉的嘶喊穿透殿门,带着令人头皮发麻的惊惶。
殿内顿时乱作一团。诵经声戛然而止,女眷们惊慌失措的尖叫声四起,香客们如无头苍蝇般推搡奔逃,供奉的果品、香炉被撞翻在地,一片狼藉。母亲脸色煞白,一把将我死死拽到巨大的佛像底座后面,用自己的身体挡在我前面,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鸿儿别怕…别怕…”
混乱中,我透过佛像垂下的厚重帷幔缝隙,瞥见了庭院中的惊险一幕。
几个蒙面黑衣人如同鬼魅,刀光霍霍,正围攻着中间一个穿着深青色锦缎常服的男子。那男子身形挺拔,一手捂着左臂,指缝间已有暗红的血渗出,染红了半幅衣袖。他手中仅有一柄短匕,招式虽精妙,但在数名凶悍刺客的围攻下,已是左支右绌,险象环生!他身边仅剩的两个护卫浑身浴血,状若疯虎,死死挡在他身前,但显然也支撑不了多久。
其中一个刺客觑准空档,眼中凶光毕露,手中淬着幽蓝寒芒的长刀毒蛇般刺出,角度刁钻狠辣,直取那受伤男子毫无防备的后心!这一刀若中,神仙难救!
电光石火间,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
我不知道哪里涌上来的力气,猛地挣脱了母亲冰凉颤抖的手,像一支离弦的箭,从佛像后冲了出去!混乱奔逃的人流成了我最好的掩护。我抄起供桌旁一个沉重的铜制香炉——那炉子冰冷粗糙,入手沉得几乎拿捏不住——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刺客全力刺出的手臂狠狠砸了过去!
“当啷——!”
一声刺耳的金铁巨响!铜炉精准地砸中了刺客的手腕。剧痛之下,刺客闷哼一声,那致命的一刀失了准头,擦着那男子的背脊划过,只割裂了锦缎外袍。巨大的反震力也让我虎口剧痛,香炉脱手飞出,砸在地上滚出老远。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刺客的动作都为之一滞。
趁此间隙,那两个忠心耿耿的护卫爆发出最后的凶悍,不要命地扑上,死死缠住了离那男子最近的敌人。而远处,也终于传来了援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和铠甲摩擦的铿锵声!刺客头领见势不妙,眼中闪过一丝不甘的厉色,当机立断打了个尖锐的呼哨。
“撤!”
几个黑影如同受惊的蝙蝠,毫不犹豫地舍弃了目标,纵身跃上殿宇高墙,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古寺外苍翠的山林之中,快得只留下几道残影。
庭院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浓重的血腥味和劫后余生的粗重喘息。
那被护在中央的男子缓缓转过身。
他左臂的伤口仍在流血,深青的锦缎被染成了刺目的暗红。脸上沾染了些许尘土和溅上的血点,显得有些狼狈,但这丝毫掩盖不了他眉宇间那股久居人上的深沉威仪。那双眼睛,尤其深邃,像两口望不见底的寒潭,此刻正带着审视、探究,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直直地落在我身上。
我被他看得心头一凛,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一阵虚脱般的后怕,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方才那一下,完全是凭着本能,现在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卷入了刺杀,还救了人?
“姑娘…”他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压下了周围的嘈杂。那目光依旧停留在我脸上,像带着实质的重量,缓慢地逡巡着,仿佛在打量一件稀世珍宝,从因惊吓而微微苍白的脸颊,到因急促呼吸而起伏的胸口,最终定格在我那双犹带惊惶的眼眸上。
那眼神里的东西太过复杂,绝非单纯的感激。我下意识地垂下眼帘,避开那过于迫人的视线,屈膝行了个礼,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微颤:“路见不平…公子无恙便好。”只想尽快离开这令人窒息的目光。
他却没有移开视线,反而向前踏了一步。那股无形的压迫感瞬间迫近,带着淡淡的血腥气和一种属于成熟男子的、极具侵略性的气息。
“沈将军家的千金?”他准确地叫出了我的身份,语气是陈述而非疑问,显然早已认出了我。目光依旧胶着在我脸上,唇角似乎极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笑容却未达眼底,反而透出一种令人心底发寒的兴味盎然。“果然…名不虚传。”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很轻,近乎耳语,却像冰锥一样扎进我的耳膜。名不虚传?指什么?我的容貌?还是我方才的莽撞?
不安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我。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手指紧紧攥住了袖袋里那半块虎符,冰冷的触感是此刻唯一的依靠。
“惊鸿!”母亲终于从惊恐中回过神,踉跄着扑过来,一把将我紧紧搂在怀里,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我的儿…你吓死娘了…”她一边上下检查我是否受伤,一边对着那男子连连告罪:“小女鲁莽,冲撞了贵人,万望贵人恕罪!”
那男子并未看母亲,目光依旧锁在我身上,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情绪。他抬手,随意地拂了拂沾了尘土的衣袖,姿态从容,仿佛刚才命悬一线的不是他。
“夫人言重了。”他淡淡开口,声音恢复了沉稳,目光却依旧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灼热,在我脸上流连不去,“令嫒…很好。”
他微微颔首,不再多言,在匆匆赶到的御前侍卫簇拥下转身离去。深青色的背影消失在寺门,那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才缓缓散去。
我靠在母亲怀里,浑身冰冷。掌心紧握着那半块虎符,硌得生疼。方才那男子临去前最后瞥来的那一眼,像烙印一样烫在我的脑海里。
那不是看救命恩人的眼神。
那是猎人,看到了志在必得的猎物。
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悄无声息地缠上了心脏,越收越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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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里的旨意来得毫无征兆,却又像悬在头顶许久的利剑终于落下,砸得沈府一片死寂。
那明黄的卷轴,由内侍监总管亲自捧来,尖细的嗓音在花厅里回荡,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狠狠扎进我的耳膜,刺穿我的心脏。
“……沈氏有女惊鸿,毓质名门,性行温良,姿容端丽……仰承皇太后慈谕,册为贵人,择吉日入宫侍奉……”
“贵人”?
我跪在冰凉的金砖地上,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眼前明黄的卷轴模糊成一片刺目的光晕。册封?入宫?
荒谬!绝无可能!
一股血气猛地冲上头顶,压过了那彻骨的寒意。我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才克制住自己没有当场失态。我猛地抬起头,目光越过那明黄的卷轴,死死盯住宣旨内监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声音因为极致的震惊和愤怒而尖锐得变了调:
“公公!这旨意…弄错了吧?!”
我深吸一口气,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疼痛唤醒一丝理智,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颤抖:“臣女…臣女早已与谢家三郎谢停云定下婚约!两家交换庚帖、三媒六聘俱全!只待他北征凯旋便要完婚!此乃满京城皆知之事!陛下…陛下仁德,岂会…岂会行此夺臣下之妻之举?”
最后几个字,我说得极其艰难,每一个字都像在刀尖上滚过。
宣旨的内监,脸上那层万年不变的、近乎刻板的恭敬笑容连一丝涟漪都没有泛起。他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我口中那惊世骇俗的“夺臣下之妻”几个字,不过是拂过耳畔的一缕清风。
“沈贵人,”他用那特有的、毫无起伏的尖细嗓音慢悠悠地开口,像是陈述一个再自然不过的事实,“雷霆雨露,俱是君恩。陛下金口玉言,圣旨既下,便是天意。至于谢家小将军……”他拖长了尾音,那毫无波澜的语调里,却透出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冷漠,“边关将士为国效命,婚嫁之事,自当以国事为重,容后再议。贵人,接旨吧。”
容后再议?
这四个轻飘飘的字,像四记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心口!砸碎了我所有的侥幸和希冀!谢停云还在苦寒的北境浴血厮杀,他的父兄还在前线,而我,却要被强行锁进那深不见底的宫墙?
“不……”一个破碎的音节从我齿缝间挤出,带着绝望的嘶哑。我浑身都在抖,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一种灭顶的愤怒和无力感。我猛地看向一旁同样跪着、脸色惨白如纸的父亲。
“爹!”我几乎是哀鸣出声,泪水终于控制不住地涌了出来,“爹!您说话啊!您去求陛下!您告诉陛下,女儿是有婚约的人!女儿不能……”
父亲沈崇山,这位在沙场上刀头舔血半生、脊梁从未弯过的老将军,此刻却像瞬间被抽干了所有的精气神。他魁梧的身躯微微佝偻着,跪在那里,仿佛一尊骤然失去支撑的石像。他死死地盯着那卷明黄的圣旨,额角青筋暴起,紧握的双拳因为用力过度而骨节泛白,咯咯作响。那张饱经风霜、刻满坚毅线条的脸,此刻却是一片死灰,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是一种怎样的神情啊?愤怒?屈辱?不甘?最终,所有的情绪都湮灭在一种深不见底的、名为“皇权”的绝望深渊里。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闭上了眼睛。两行浑浊的老泪,顺着他沟壑纵横的脸颊,无声地滚落下来,砸在冰冷的地砖上。
父亲无声的泪水,比任何呵斥都更彻底地击垮了我。
宣旨内监冷漠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催促:“沈贵人,莫要让陛下久等。请——接旨。”
那一声“请”,冰冷刺骨,毫无温度。
我浑身冰冷地僵在那里,看着父亲绝望的泪水,看着母亲在一旁捂着嘴压抑的呜咽,看着那卷明黄刺目的圣旨。袖袋里,那半块虎符的棱角,隔着衣料,冰冷坚硬地硌着我的皮肉,像是在无声地提醒着什么。
谢停云…停云…
这个名字在心底无声地呐喊,带着撕裂般的痛楚。
最终,所有的力气都被抽空。我像一具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僵硬地、缓慢地抬起双手,伸向那卷明黄的圣旨。指尖触碰到那光滑冰凉的锦缎时,一股剧烈的恶心感猛地涌上喉头。
“臣女……沈惊鸿……”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领旨……谢恩……”
头颅深深地叩了下去,额头抵在冰冷刺骨的金砖地上。那瞬间的冰凉,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着我的皮肤,一直冷到了骨髓深处。
我的世界,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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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境的朔风,终究还是裹挟着最刺骨的噩耗,狠狠撞进了京城。
谢停云回来了。
不是骑着高头大马,不是带着赫赫军功,不是回来迎娶他心爱的姑娘。
他是爬回来的。
在一个阴云密布、铅灰色的黄昏,一辆破旧的、沾满泥泞和暗褐色污迹的牛车,吱吱呀呀地碾过京城青石板铺就的长街。车前挂着一盏惨白的、写着“奠”字的纸灯笼,在萧瑟的寒风里摇摇晃晃,发出微弱而凄惶的光。拉车的老牛瘦骨嶙峋,低垂着头,一步一步走得异常缓慢而沉重。
牛车后面,没有披麻戴孝的亲人,没有送葬的仪仗,只有几个沉默得像石头、穿着破旧边军号衣的汉子,默默地跟在车后。他们脸上刻着风霜和深入骨髓的疲惫,眼神空洞麻木,仿佛灵魂早已被北境的酷寒和死亡彻底冻结。
车板上,胡乱堆叠着几卷破旧的草席。草席边缘,露出一些焦黑、残破的布片,隐约能看出曾经是军服的样式。污浊的泥水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作呕的暗褐色液体,从草席的缝隙里不断渗出,滴落在车辙碾过的地方,留下断续的、刺目的痕迹。
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混合着血腥、腐烂和硝烟的味道,随着牛车的行进,在死寂的长街上弥漫开来。街边的行人纷纷惊恐地避让,捂住口鼻,脸上交织着恐惧、嫌恶和难以置信的悲悯。
牛车在谢府那曾经朱漆大门紧闭、如今却门可罗雀的府邸前停下。一个汉子沉默地跳下车辕,走到车后,掀开最上面那卷草席的一角。
那一刻,我的视线仿佛被无形的利爪攫住,死死钉在了那里。
草席下,露出一个人形。
或者说,勉强能看出是一个人形。
那根本不能称之为一张脸。上面布满了纵横交错的、翻卷的刀疤,深可见骨,皮肉外翻着,呈现出一种可怕的暗红和焦黑,像是被烈火反复灼烧、又被利刃疯狂劈砍过。一只眼睛只剩下一个血肉模糊的黑洞,另一只眼睛紧闭着,眼皮上同样布满狰狞的伤口。嘴唇干裂乌黑,紧紧抿着,下巴处一道巨大的豁口,几乎能看到森白的骨头。
他身上的铠甲早已碎裂不堪,勉强挂在身上,露出下面同样惨不忍睹的躯体。左臂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扭曲着,显然早已折断。双腿……几乎不成形状,膝盖以下的部分被破烂的布条胡乱包裹着,布条早已被脓血浸透,散发出更浓烈的恶臭。
只有那头沾满血污和尘土、却依旧倔强支棱着的黑发,和他胸前那半块几乎被血垢完全覆盖、却依旧死死攥在手里的玄铁虎符,还能勉强让我辨认出——
那是谢停云。
是我那意气风发、说要骑着高头大马回来娶我的少年郎!
“嗬…嗬…”草席下的人似乎感应到了什么,那仅存的、紧闭的眼皮剧烈地颤动了几下,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嘶哑、微弱的气音。那只还算完好的手,手指扭曲变形,指甲尽数翻裂,却依旧死死地、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攥着那半块虎符,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呈现出一种僵死的青白色。
“少将军…到家了…”掀开草席的汉子声音嘶哑低沉,带着浓重的鼻音,像在哭,又像只是麻木地陈述。他伸出手,想要去扶。
“别碰他——!”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撕裂了黄昏的死寂。
是我。
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冲过去的。像一头彻底被逼疯的母兽,用尽全身的力气撞开了那些麻木的边军,扑到了牛车边。浓烈刺鼻的腐臭和血腥味瞬间将我淹没,胃里翻江倒海,可巨大的悲痛和恐惧瞬间压过了一切生理反应。
“停云!停云!你看看我!我是阿宁!我是阿宁啊!”我跪在冰冷的泥地上,双手颤抖着,悬在他面目全非的脸颊上方,却不敢落下,生怕再碰碎他分毫。泪水决堤般汹涌而出,滚烫地砸落在他焦黑翻卷的伤口上,混着脓血蜿蜒流下。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啊!你爹呢?你大哥呢?”我语无伦次,声音破碎不堪,抓住旁边一个边军的衣角,绝望地摇晃,“说话啊!谢伯伯呢?谢大哥呢?!”
那汉子被我拽得一个趔趄,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终于有了点活气,却是一片死寂的悲凉。他缓缓抬起手,指向牛车上那几卷草席,声音像是从地狱里飘出来:“都…都在…这里了…将军…大公子…还有…一百七十三位兄弟…都…都在这儿了…”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脑海中炸开!我顺着他的手指看去,目光扫过那几卷散发着死亡气息的草席,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阵阵发黑。
谢伯伯…那个总是爽朗大笑、把我当亲女儿疼的老将军…谢大哥…那个沉稳可靠、每次从边关回来都会给我带新奇玩意儿的兄长…还有那些…那些曾经鲜活的生命…
都没了?
都在这散发着恶臭的草席里?
“不…不…假的…都是假的!”我猛地摇头,泪水混着脸上的尘土糊了一脸,状若癫狂。我转向草席下那具残破的身体,声音嘶哑地哀求:“停云!你说话!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不是!”
草席下的身体似乎又剧烈地抽搐了一下,那只攥着虎符的手,指节绷得更紧,青筋暴突。他喉咙里嗬嗬作响,似乎想说什么,却只能吐出更多的血沫,顺着嘴角淌下,滴落在胸前那冰冷的虎符上。
“少将军…撑着一口气…就是要…回来…”旁边的汉子哽咽着,再也说不下去,猛地别过头,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
就在这时,一阵沉重而整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如同催命的鼓点,踏碎了这人间地狱般的悲恸。
一队盔甲鲜明、腰挎长刀的禁军士兵,簇拥着一个身着绯色官袍、面无表情的官员,出现在街口。他们迅速驱散了周围零星的围观百姓,像一道冰冷的铁壁,将牛车和残存的谢家军围在了中间。
那绯袍官员走到牛车前,目光扫过车上那几卷草席,扫过地上状若疯魔的我,眼神里没有丝毫波澜,只有一种公事公办的冷漠。他展开一卷同样明黄的圣旨,尖利的声音在死寂的空气中响起,如同宣判:
“罪臣谢琰(谢停云之父),谢烽(谢停云之兄),贪功冒进,刚愎自用,致使大军孤悬敌后,粮道断绝,三军尽没!更暗通北狄,意图叛国!罪证确凿!虽死,罪无可赦!着,褫夺一切封诰,抄没家产!尸身…不得入土!曝于荒野,以儆效尤!”
“其子谢停云,身受重伤,苟延残喘,难保未与其父兄同谋!即刻收押天牢,待伤愈后…严加鞫审!”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灵魂上!
贪功冒进?刚愎自用?暗通北狄?叛国?!
尸身不得入土!曝于荒野?!
还要把只剩一口气的停云收押天牢,严刑拷打?!
荒谬!无耻!天大的谎言!
“胡说!你们胡说!”我猛地从地上跳起来,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狮子,双目赤红,不管不顾地朝着那宣读圣旨的官员扑去,恨不得撕烂他那张满口喷粪的嘴!“谢家满门忠烈!三代人血洒边关!怎会叛国?!是陷害!是有人陷害他们!”
冰冷的刀鞘毫不留情地横亘在我面前,重重撞在我的胸口,巨大的力量让我痛呼一声,踉跄着跌坐在地,喉头涌上一股腥甜。
“大胆!”禁军统领厉声呵斥,“圣旨面前,岂容你咆哮放肆!再敢胡言,以同罪论处!”
那绯袍官员冷冷地瞥了我一眼,如同看一只蝼蚁,合上圣旨:“奉旨行事!来人!将罪将谢停云,拿下!”
两名如狼似虎的禁军士兵立刻上前,粗暴地去拉扯牛车上那卷草席!
“住手!你们不许碰他!”我尖叫着,再次扑上去,死死抱住其中一个士兵的腿,“他伤成这样!你们会杀了他的!”
“滚开!”士兵不耐烦地一脚踹在我的肩头。剧痛袭来,我再次被踢翻在地,尘土呛进口鼻。
混乱中,我绝望地看向草席下。他似乎被这番拉扯惊动,仅存的那只眼睛,眼皮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那一刻,我看到了。
那双曾经盛满星子、盛满笑意、盛满对我无限温柔和宠溺的眼睛,如今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浓得化不开的绝望。像一口枯竭了千年的深井,连最后一丝光也熄灭了。没有愤怒,没有不甘,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的灰烬。他看着我,那眼神空洞得可怕,仿佛穿透了我,穿透了这肮脏的人间,投向了一个更虚无的所在。
然后,那只一直死死攥着虎符的手,终于,极其轻微地,松开了。
那半块沾满血污、象征着他谢家荣耀和对我承诺的玄铁,“哐当”一声,掉落在冰冷污浊的泥地里。
那只眼睛,也缓缓地、永远地闭上了。
“停云——!!!”
一声凄厉到灵魂都在颤抖的哭嚎,撕裂了京城的黄昏。我用尽全身力气爬过去,颤抖着捡起那块冰冷的虎符,紧紧攥在手里,像攥着最后一点破碎的念想,然后死死抱住他那条扭曲变形、冰冷僵硬的手臂,仿佛这样就能留住他最后一点温度。
风,更冷了。卷起地上的尘土和枯叶,打着旋儿,呜咽着,像是在为这满门忠烈、却不得好死的将星悲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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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家父兄的残躯,连同那一百七十三名枉死的边军将士,被草席胡乱卷着,像处理一堆肮脏的垃圾,丢弃在了西郊的乱葬岗。
那地方,是京城最阴森、最污秽的角落。野狗成群,乌鸦蔽日,终年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腐臭气息。曝尸荒野,不得入土——这是对一个军人,一个家族,最恶毒、最彻底的羞辱和毁灭!
而谢停云,我那仅存一口气、最终在我眼前咽下最后一口气的少年,他的“尸身”也未能幸免。禁军像拖一条死狗一样,将他残破不堪的躯体,一同扔进了那片散发着死亡恶臭的乱葬岗。
消息传回沈府,母亲当场昏厥,父亲把自己关在书房,整整一天一夜,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有那压抑的、令人心碎的呜咽,断断续续地透出门缝。
我把自己锁在房间里,门窗紧闭,隔绝了所有光线和声音。怀里紧紧抱着那块冰冷的虎符,上面还残留着谢停云最后一丝微弱的体温,和早已干涸发黑的血污。指腹一遍遍摩挲着那粗糙冰冷的棱角,每一次触碰,都像是在重温他最后松开手时那绝望空洞的眼神。
恨意,如同最毒的藤蔓,在我心底疯狂滋长、缠绕。恨那金銮殿上轻飘飘一句圣旨就毁人满门的帝王!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世道!更恨…更恨自己这张招灾惹祸的脸!
如果不是这张脸…如果不是那天在宝华寺…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像毒蛇一样噬咬着我的心。我踉跄着扑到梳妆台前,铜镜里映出一张苍白憔悴、却依旧难掩殊色的脸。泪水早已流干,只剩下通红的眼眶和眼底一片死寂的疯狂。
我抓起桌上的金簪,那尖锐的簪尾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寒芒。只要狠狠划下去!毁了它!毁了这祸根!是不是一切就都结束了?
簪尖抵在脸颊细腻的皮肤上,冰冷的触感让我一个激灵。痛楚还未传来,镜子里那张脸,却恍惚间变成了谢停云最后那绝望空洞的眼神。
“等我回来娶你…”
那清朗带笑的声音,穿越了生死,无比清晰地响在耳边。
簪子“哐当”一声掉落在妆台上。
不能…不能就这样结束!父兄的尸骨在乱葬岗被野狗啃噬!停云死不瞑目!谢家满门忠烈,背上叛国的污名,永世不得翻身!
滔天的恨意瞬间压倒了自毁的冲动,化为一种冰冷的、近乎疯狂的决绝。
我要他们入土为安!
哪怕…付出任何代价!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唯一的火种,点燃了我所有的意志。我猛地站起身,胡乱用袖子抹了一把脸,眼神变得异常冰冷和坚定。
“备车!”我拉开房门,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对门外惊慌失措的侍女下令,“去宫门!”
马车在宫门外停下时,已是暮色四合。巍峨的宫墙在夕阳的余晖下投下巨大的、沉重的阴影,如同蛰伏的巨兽,张着漆黑的口,等待着吞噬一切。
我穿着最素净的衣裙,脸上未施脂粉,长发只用一根素银簪草草挽起。手里紧紧攥着那半块虎符,仿佛那是支撑我走向地狱的唯一凭仗。
宫门守卫森严,冰冷的铠甲和长戟在暮色中闪着寒光。通报的层层关卡,每一步都走得无比艰难。那些内侍和守卫看我的眼神,充满了探究、怜悯、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我知道,我这个即将入宫、却又为了“叛将”奔走的未来贵人,在他们眼中,早已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终于,在一个掌灯时分,我被引到了御书房外的偏殿等候。空气里弥漫着龙涎香清冷沉郁的味道,混合着一种无处不在的、令人窒息的威压。殿内灯火通明,金砖地面光可鉴人,映着我孤零零、苍白的身影。
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息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殿外传来内侍低低的通传声,脚步声由远及近。
我的心跳骤然停止。
沉重的雕花殿门被无声地推开。
一道明黄色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负着手,缓缓踱步进来。不再是宝华寺那日穿着深青常服、略显狼狈的模样。此刻的他,身着九龙团纹的常服,头戴金冠,身形挺拔,面容沉静,眉宇间那股久居人上的威仪无需刻意彰显,便已沉沉压下。烛火在他深邃的眼眸里跳跃,映出几分深不可测的幽光。
他走到殿中,目光如同实质,沉甸甸地落在我身上。那眼神里,没有意外,只有一种一切尽在掌握的平静,甚至还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审视猎物般的兴味。
“沈贵人,”他开口,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喜怒,“深夜求见,所为何事?”明知故问。
我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一丝血腥味,才勉强压下那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恨意和颤抖。我“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额头抵在冰冷刺骨的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陛下!”声音因为极致的压抑而嘶哑变形,“求陛下…开恩!”
我抬起头,泪水早已流干,通红的眼睛里只剩下孤注一掷的绝望和哀求:“求陛下…收回成命!谢家…谢家世代忠良!谢将军、谢少将军…绝无可能叛国!他们…他们战死沙场,尸骨未寒…求陛下…求陛下恩准…让他们…入土为安吧!”
我几乎是匍匐在地,一遍遍重重地磕头,冰冷的金砖撞击着额头,发出咚咚的闷响,很快便是一片麻木的疼痛和粘腻的湿热感。尊严?骄傲?在父兄和停云无法安息的魂魄面前,一文不值!
“臣女…愿付出任何代价!求陛下…开恩!”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血沫。
殿内一片死寂。只有我额头撞击金砖的沉闷回响,和我自己粗重压抑的喘息。
皇帝没有说话。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如同俯视一只在尘埃中挣扎的蝼蚁。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波澜,平静得可怕。时间仿佛凝固了。
良久,他才缓缓向前踱了一步,明黄的袍角停在我眼前咫尺之处。
他慢慢蹲下身。
一股龙涎香混合着成熟男子气息的味道瞬间将我笼罩。一只骨节分明、保养得宜的手伸了过来,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捏住了我的下巴,强迫我抬起头,迎向他审视的目光。
他的指尖微凉,力道却大得惊人,捏得我下颌骨生疼。
他的目光像冰冷的探针,一寸寸扫过我的额头——那里一片红肿,沾着血污和尘土;扫过我的眼睛——布满血丝,空洞而绝望;最终,定格在我干裂苍白的唇瓣上。
他的拇指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近乎狎昵的力度,重重地碾过我唇上那被咬破的伤口。粗糙的指腹摩擦着破裂的皮肉,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混着唇齿间弥漫开的血腥味。
“早该如此。”他低沉的嗓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喟叹和满足,如同终于捕获了心仪猎物的猛兽。那目光胶着在我的唇上,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令人作呕的占有欲,“这张脸…不该沾上这些污秽。”
他微微俯身,凑得更近,温热的呼吸几乎喷在我的脸颊上,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残忍愉悦:
“用你自己来换。”
“朕,允他们入土。”
轰——!
最后的希望彻底崩塌,只剩下无边的黑暗和冰冷的绝望。
用我自己…来换…
我僵在那里,浑身冰冷,血液似乎都停止了流动。捏着我下巴的手指如同冰冷的铁钳,那灼热的呼吸喷在脸上,却只让我感到彻骨的寒意。
恨意如同岩浆在心底翻涌,几乎要冲破喉咙喷涌而出!我恨!恨这张招灾惹祸的脸!恨这个轻飘飘一句话就夺走我一切的男人!更恨这无能为力、只能任人宰割的自己!
我猛地闭上眼,仿佛这样就能隔绝他那令人窒息的目光和气息。牙齿深深陷入下唇的伤口,剧烈的疼痛和浓重的血腥味在口腔中弥漫开来,带来一丝短暂的、自虐般的清醒。
谢伯伯被野狗撕扯的残躯…谢大哥死不瞑目的面容…停云最后松开虎符时那空洞绝望的眼神…在眼前疯狂交织、闪现。
父辈一生忠义,落得曝尸荒野!
少年将军满腔热血,被扣上叛国污名!
他们…不该如此!
一股巨大的、带着毁灭气息的悲愤猛地冲上头顶,瞬间压倒了所有的恐惧和屈辱。那恨意如同淬毒的藤蔓,瞬间缠紧了心脏,勒得我几乎窒息,却也带来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力量。
再睁开眼时,眼底最后一点水光彻底干涸,只剩下死寂的冰冷和一种玉石俱焚的疯狂。
“好。”
一个字,从喉咙深处挤出,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
我抬起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抹去脸上沾染的尘土和额头的血污。动作粗暴,仿佛要擦掉这肮脏世界强加给我的一切屈辱。粗糙的衣袖蹭过皮肤,带来火辣辣的痛感,但我毫不在意。
抹净了脸,我再次抬起下巴,迎上他带着审视和一丝满意笑意的目光。这一次,我的眼神里没有了哀求,没有了恐惧,只剩下一种近乎凝固的平静,深不见底,如同暴风雪来临前死寂的冰原。
“臣女,”我清晰地、一字一顿地说道,每一个字都像冰棱砸在地上,“愿入宫。”
“请陛下,即刻下旨,令谢氏父子及阵亡将士…入土为安。”
皇帝眼底的笑意似乎更深了些,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餍足。他缓缓松开捏着我下巴的手,指尖似乎还留恋地在我脸颊上轻轻划过一道,带来一阵恶寒。
“准。”他直起身,明黄的袍袖拂过,带起一阵冷风。
“来人,”他转向侍立在阴影中的内侍总管,声音恢复了帝王的威严,不容置疑,“传朕口谕:着兵部即刻收敛西郊乱葬岗谢氏父子及阵亡将士尸骨,以普通军卒之礼,葬于西山义冢。”
“是。”内侍总管躬身应道,声音平板无波。
普通军卒之礼…西山义冢…
冰冷的嘲弄像毒刺一样扎进心里。这就是帝王施舍的“恩典”?这就是谢家三代忠骨换来的埋骨之地?屈辱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淹没了我,几乎让我窒息。但此刻,除了死死攥紧拳头,任由指甲更深地嵌进掌心,我什么也做不了。
“至于你,”皇帝的目光重新落回我身上,带着一种欣赏猎物终于落网的玩味,“三日后,入宫。”
他不再看我,转身,明黄的背影消失在御书房内殿的珠帘之后。
沉重的殿门在我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最后一丝光线,也彻底将我推入了无边的黑暗深渊。
我依旧跪在冰冷刺骨的金砖地上,浑身僵硬。额头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唇齿间的血腥味久久不散。
用我自己…换他们入土为安。
交易达成了。
可我心中那片冰原之下,燃起的却不再是绝望的灰烬,而是焚尽一切的、冰冷的复仇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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册封的旨意很快下来,不是贵人,而是直接越过了数级,封了正二品的贵妃。
“惊鸿”二字被御笔朱砂圈定,成了我的封号——惊鸿贵妃。多么讽刺!惊鸿一瞥,断送了谢家满门,也锁住了我的一生。
内务府流水般的赏赐抬进沈府,绫罗绸缎,珠翠琳琅,晃得人眼花。母亲强撑着病体为我打点,脸上是强颜欢笑,眼底却是化不开的哀伤。父亲自那日后便沉默寡言,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他最后一次见我,是在我入宫前夜的书房。
烛火摇曳,映着他沟壑纵横的脸。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颤抖着手,将那半块沾着谢停云血污的虎符,郑重地交还到我手里。冰冷的玄铁沉甸甸的,仿佛还带着北境的风霜和少年最后的气息。
“鸿儿…”父亲的声音干涩沙哑,如同砂砾摩擦,“活着…替他们…好好活着…”他浑浊的眼睛里,没有嘱托,没有期望,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悲凉和无力。他似乎想说什么,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只是长长地、沉重地叹了口气,挥了挥手,背过身去,不再看我。
那背影,佝偻得像一座即将倾颓的山。
宫里的步辇在吉时准时停在了沈府门外。朱红的宫门缓缓开启,发出沉重而悠长的吱呀声,如同巨兽的叹息,将我身后仅存的一点人间烟火彻底隔绝。
椒房殿,这座象征着帝王极致宠爱的宫殿,成了我的囚笼。殿内金碧辉煌,沉香袅袅,触目所及皆是价值连城的珍宝,连空气都仿佛带着金粉的甜腻。宫人们屏息凝神,行走无声,个个低眉顺眼,恭敬得如同没有灵魂的偶人。
皇帝几乎夜夜留宿椒房殿。
他喜欢看我梳妆,尤其喜欢看我簪花。妆台上永远备着最新鲜娇艳的海棠,那是他特意吩咐御花园每日采摘送来的。他总爱亲手挑选一朵开得最盛的,簪在我的鬓边,然后捏着我的下巴,强迫我抬起脸,对着铜镜。
“爱妃之美,”他的指尖带着薄茧,摩挲着我的脸颊,目光幽深,带着一种近乎痴迷的占有欲,“唯有这灼灼海棠,堪堪相配。”
镜中的女子,云鬓高绾,金钗步摇,肤白胜雪,唇点朱丹,一双眸子却沉静得如同古井,映不出半点波澜。那繁复华丽的宫装,那璀璨夺目的珠翠,包裹着的只是一具被恨意掏空的躯壳。
他待我极好,好到令整个后宫侧目。奇珍异宝,流水般送入椒房殿。我想看杂耍,他便召民间最好的班子入宫;我想听琴,他便让宫廷乐师日夜排演新曲。他甚至破例,允我母亲每月入宫探望一次。每一次母亲来,都强忍着泪水,告诉我谢家父兄和那些将士的尸骨,已经安葬在西山义冢,虽然简陋,但总算…入土为安了。
每一次听到这个消息,我的心都像是被钝刀反复切割。入土为安…是用我在这金丝囚笼里的日夜煎熬换来的!
夜深人静,当他带着酒意和龙涎香的气息沉沉压下来,沉重的呼吸喷在我的颈侧时,那股浓烈的恶心感便会排山倒海般涌来。我死死咬住牙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尖锐的痛楚强迫自己保持清醒,维持着那副温顺承欢的假象,身体却僵硬冰冷得像一块木头。
只有在黑暗中,当他沉沉睡去,那沉重的呼吸变成规律的鼾声时,我才敢睁开眼,无声地望着头顶那绣满百子千孙图案的华丽帐幔,任由冰冷的恨意在四肢百骸里疯狂流窜。袖袋里那半块虎符冰冷的棱角,是唯一能让我感觉到自己还活着的凭仗。
日子在表面的光鲜亮丽和内心的无尽煎熬中一天天滑过。我像一个最出色的戏子,戴着名为“惊鸿贵妃”的华丽面具,在深宫里扮演着帝王宠妃的角色。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娴熟,眼底的冰封却越来越厚。
直到那一天。
一个被秘密召入宫中、须发皆白的老太医,在为我请过平安脉后,趁着殿内无人,用苍老而颤抖的声音,低声告诉了我一个被刻意掩盖的惊天秘密。
“……北境…粮草断绝…非谢将军之过…”老太医浑浊的眼中充满了恐惧和悲愤,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成了气音,“是…是户部有人…贪墨了军饷…以次充好…运往前线的粮食…大半是发霉的陈粮…掺了砂石…根本…根本不能吃…”
“将军…是发现了端倪…派人回京密奏…才…才招来了灭门之祸啊!”
轰隆——!
仿佛一道惊雷在脑海中炸开!瞬间劈开了所有迷雾!
贪墨军饷!以次充好!谢伯伯发现真相…密奏回京…然后…然后就是所谓的“贪功冒进”、“孤军深入”、“通敌叛国”?!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滔天的恨意瞬间冲垮了所有理智的堤防!像沉寂千年的火山猛然喷发!炽热的岩浆瞬间焚毁了所有伪装!什么隐忍!什么等待!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最原始、最暴烈的杀意!
我猛地站起身,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指甲深深抠进掌心,鲜血顺着指缝蜿蜒流下,滴落在华贵的波斯地毯上,洇开一小片暗红,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眼前阵阵发黑,只有谢停云最后那空洞绝望的眼神在疯狂闪烁!
是他!一定是他!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为了掩盖户部贪墨的惊天丑闻!为了保住那些蛀虫!为了…为了得到我!就轻飘飘地用谢家满门忠烈的血,来染红他的龙椅!用我父兄和停云的累累白骨,铺就他通往我床榻的路!
畜生!禽兽不如!
杀了他!一定要杀了他!
这个念头如同最疯狂的毒藤,瞬间缠紧了心脏,勒得我几乎窒息!理智在恨意的滔天巨浪中彻底崩碎!什么徐徐图之!什么等待时机!我一刻也等不了了!我要他立刻!马上!死!
目光猛地扫过妆台上那个描金绘彩的掐丝珐琅小盒。那里面,装着皇帝前几日刚赏赐下来的“安神助眠”的贡品香丸,据说是用南海奇珍配制,极为珍贵。他曾随口提过,此物效力极佳,但不可多用,尤其不可与烈酒同服,否则易引梦魇惊悸。
梦魇惊悸?
一个疯狂而大胆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脑海,瞬间攫取了我所有的思维!
我踉跄着扑到妆台前,手指颤抖着打开那个珐琅小盒。一股浓郁而奇异的甜香扑面而来。里面躺着几颗龙眼大小、色泽乌黑油亮的香丸。我抓起一颗,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没有丝毫犹豫,我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将香丸捏碎!
乌黑的粉末簌簌落下,带着一股更加浓烈、几乎令人眩晕的甜腻香气。
然后,我跌跌撞撞地扑向殿角那个巨大的紫檀木酒柜。里面陈列着各地进贡的佳酿。我一眼就看到了那只造型古朴、贴着“烧春”标签的酒坛。那是北地最烈的酒,性如烈火,入口如刀!皇帝曾笑言,此酒壮胆,却不宜多饮。
就是它了!
我抱起那坛沉重的烈酒,拔掉泥封。浓烈呛人的酒气瞬间冲散了殿内的甜香,辛辣的气息刺得我眼睛发酸。我抖着手,将捏碎的香丸粉末,一股脑儿全部倒进了那坛烈酒之中!
乌黑的粉末在清澈的酒液中迅速下沉、旋转、溶解,很快消失不见,只留下酒液表面微微荡漾的涟漪。坛中散发出的气味变得极其古怪,甜腻的香与辛辣的酒气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充满危险气息的味道。
我抱着那坛被下了“料”的烈酒,如同抱着最后的希望,也抱着同归于尽的疯狂,一步步走向寝殿深处那张巨大的龙床。每一步都沉重无比,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破膛而出!
“爱妃?”皇帝慵懒的声音从帐幔后传来,带着一丝酒后的沙哑和餍足,“抱的什么好东西?过来让朕尝尝。”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翻涌的血腥气,强迫自己扯出一个僵硬而甜腻的笑容,声音刻意放得柔媚婉转,带着刻骨的寒意:
“陛下…这是臣妾…特意为您调制的…合卺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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寝殿内,巨大的鎏金蟠龙烛台上,手臂粗的红烛静静燃烧,烛泪无声堆积,将满室映照得一片暖融,却驱不散那弥漫在空气里的、甜腻与辛辣交织的诡异气息。
我端着那只镶嵌红蓝宝石的纯金酒壶,指尖冰凉。壶身沉甸甸的,里面盛着的,是精心调配的“合卺酒”——那坛被捏碎的乌香丸彻底溶入的北地烧春。每一步靠近那张巨大的龙床,脚下厚软的波斯地毯都像吸饱了血的沼泽,粘滞而沉重。
皇帝半倚在明黄的云锦靠枕上,身上只松松披着一件明黄的寝衣,领口微敞,露出小片结实的胸膛。他显然心情极好,俊朗的脸上带着微醺的慵懒,深邃的眼眸在烛光下显得格外幽深,正含笑望着我走近,目光流连在我特意换上的、那身海棠红的轻软纱衣上。
“合卺酒?”他低笑一声,声音带着酒后的沙哑和一种心照不宣的暧昧,“爱妃今日…倒是有心。”
那眼神,像带着钩子,赤裸裸地传递着欲望和掌控。若是从前,我只觉得遍体生寒。但此刻,那目光落在我身上,却像滚烫的烙铁,灼烧着我每一寸皮肤,点燃的却是心底最深处冰封的恨火!那火苗在“合卺酒”三个字出口的瞬间,已轰然燎原!
“陛下待臣妾恩重如山,”我垂着眼睫,掩住眸底翻涌的滔天恨意,声音刻意放得又轻又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听在他耳中,或许更像是羞怯,“臣妾…无以为报。唯有…以此酒,敬谢君恩。”
我走到床边,跪坐在柔软的脚踏上,微微倾身。海棠红的纱衣滑落,露出一截雪白的皓腕。我执起金壶,将那浓烈如血、散发着诡异甜香的酒液,缓缓注入他面前那只同样华贵的金樽中。
琥珀色的酒液在烛光下荡漾,散发出致命的诱惑。
皇帝的目光一直胶着在我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和占有欲。他唇角噙着笑意,伸手接过那杯酒,指尖有意无意地擦过我的手背,带来一阵令人作呕的触感。
“好酒。”他低赞一声,目光却依旧灼灼地盯着我,仿佛我才是那杯中之物。他举起金樽,凑到唇边。
我的心脏在那一瞬间停止了跳动!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眼睛死死盯着那即将沾上他唇瓣的杯沿,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几乎要抠出血来!心底有个声音在疯狂嘶吼:喝下去!快喝下去!
就在杯沿即将触碰到他唇瓣的刹那,他的动作却微微一顿。
深邃的目光,带着一丝探究和玩味,再次落在我脸上。那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我所有的伪装,直刺入灵魂深处!
我浑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冷汗几乎要浸透轻薄的纱衣!难道…他察觉了?!
时间仿佛凝固了。烛火噼啪一声轻响,在死寂的寝殿里显得格外刺耳。
就在我几乎要控制不住眼底汹涌的杀意时,他却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低沉悦耳,带着一种洞悉一切却又浑不在意的狷狂。
“爱妃亲手所调,”他晃了晃杯中琥珀色的液体,目光依旧锁着我,眼底的笑意更深,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了然和纵容,“便是穿肠毒药…朕,也甘之如饴。”
话音未落,他仰起头,喉结滚动,竟是将那满满一杯金樽中的烈酒,一饮而尽!
琥珀色的酒液滑入他的喉咙,如同毒蛇钻入了巢穴。
我僵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倒流,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瞬间蔓延至头顶。他知道了?他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甘之如饴?他…他早就知道?!
巨大的恐惧和混乱瞬间攫住了我!但紧接着,一股更强烈的、近乎毁灭的狂喜猛地冲上心头!管他知不知道!他喝下去了!那足以致命的毒酒,他喝下去了!
皇帝放下金樽,杯底与紫檀小几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他像是意犹未尽,又像是被那浓烈诡异的酒气所激,抬手抚了抚额角,眉头几不可察地微蹙了一下。
“果然…够烈…”他低声说了一句,声音似乎比刚才更沙哑了几分。
寝殿内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只有烛火燃烧的轻微噼啪声,和我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等待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我跪坐在脚踏上,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所有的感官都死死锁定在他身上,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他的呼吸声似乎变得有些粗重了。原本慵懒舒展的身体,渐渐绷紧。搭在锦被上的手,指节无意识地蜷缩起来。
“唔…”一声压抑的闷哼从他喉间溢出。
他猛地抬手,死死捂住了胸口!那张俊朗沉静的脸,在摇曳的烛光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了血色,变得一片惨白!额头上瞬间沁出大颗大颗冰冷的汗珠,顺着鬓角滚落!
“陛下?!”我故作惊慌地低呼一声,声音里却压抑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不知是恐惧还是…快意。
他猛地睁开眼!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眸子,此刻布满了猩红的血丝,瞳孔因剧烈的痛苦而微微放大!他死死地瞪着我,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将我整个人刺穿!那目光里,没有震惊,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近乎死寂的了然,和一种…令人心悸的疲惫。
“噗——!”
一口暗红的、近乎发黑的血,毫无征兆地从他口中狂喷而出!如同泼墨,瞬间染红了他明黄的寝衣前襟,也溅落在我海棠红的纱衣袖口,留下点点刺目的污迹!
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烈酒的辛辣和那诡异的甜香,瞬间在寝殿内弥漫开来,令人作呕!
皇帝的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仿佛被抽掉了所有骨头,颓然地向后倒去,重重地撞在柔软的靠枕上。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像是破败的风箱在拉扯,每一次呼气都带着浓重的血腥气。暗红的血沫不断从他嘴角溢出,染红了身下的锦被。
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依旧死死地、一瞬不瞬地盯着我。
“呵…咳咳…”他艰难地扯动了一下嘴角,似乎想笑,却又引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更多的鲜血涌了出来。他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血气,却清晰地传入我耳中:
“…果然…是…穿肠…毒药…”
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那目光,穿透了痛苦,穿透了死亡,直直地钉在我脸上,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
我僵在原地,浑身冰冷。看着他痛苦地咳血,看着他生命的气息在飞速流逝,那滔天的恨意在瞬间得到宣泄的快感之后,竟诡异地被一种更深的、刺骨的寒意所取代。
他知道!他真的知道!他什么都知道!可他为什么…为什么还要喝下去?!
“为什么?!”这三个字,带着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嘶哑和颤抖,不受控制地冲口而出!我死死盯着他,指甲深陷进掌心,几乎要掐出血来!
皇帝急促地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他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缓缓抬起那只沾满自己鲜血的手。那手颤抖得厉害,却异常坚定地、带着一种近乎温柔的力度,伸向我的鬓边。
那里,簪着他傍晚亲手为我戴上的、那朵开得最艳的海棠花。
沾着暗红鲜血的指尖,颤抖着,极其轻柔地拂过娇嫩的花瓣,留下几道刺目的血痕。他的目光,从那朵染血的海棠,缓缓移到我因惊骇和混乱而惨白的脸上。那双濒死的眼眸里,翻涌着太多复杂到极致的东西——有痛楚,有不甘,有深入骨髓的执念,最终,却都沉淀为一片近乎释然的温柔。
“若有…来生…”他艰难地开口,破碎的声音如同风中的游丝,每一个字都耗尽了生命最后的烛火,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清晰和固执,一字一句,烙印般刻进我的灵魂深处:
“朕…定赶在…那姓谢的…小子之前…”
“遇见…你…”
最后一个“你”字轻若叹息,飘散在充斥着血腥味的空气里。
那只拂过海棠花的手,如同失去了所有支撑,猛地垂落下来,重重地砸在染血的锦被上。
寝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烛火,还在无声地燃烧,跳跃的光芒,映着他苍白如纸、再无生息的俊朗面容,和那朵被鲜血染得更加妖异刺目的海棠。
我呆呆地跪坐在脚踏上,浑身冰冷僵硬,如同被冻僵的雕像。掌心里,那半块虎符冰冷的棱角,深深硌着皮肉,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楚。
大仇得报。
谢家父兄的污名或许能洗刷,停云…或许能瞑目。
可为什么…为什么心里那片被恨意烧灼过的焦土上,没有半分快慰,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彻骨的荒凉和茫然?
若有来生…
他最后那句话,如同魔咒,在死寂的寝殿里反复回响,缠绕不休。
寝殿外,似乎隐隐传来了内侍细碎而急促的脚步声,像逐渐逼近的潮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