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两年浑浑噩噩的日子，毫无悬念拿到了毕业证。社会进入快速变革时期，不再包分配强制工作，而是进行双向选择。如果自己找到愿意接收的单位，可以按照要求签发派遣证，报到就业。也可以请政府帮助安排工作，但不能挑三拣四，分到哪里要完全接受。

第1节入职

不想委屈自己，托了亲戚帮助找可心的工作。首选的是当地从瑞士引进的超大企业，一个生物制药厂，待遇好，工资高。亦或其它对口的国营企业也可，政府部门考虑在其次，因为收入不高，没有挑战性。

作为纯正的工人阶级后代，家族没有可以攀援关系的渠道，对于就业选择，是一种难以企及的奢望。无奈之下，只好在家中干耗着，工作诉求始终没有着落。

心情开始变得非常糟糕，父母培养了二十年，如果这样下去，最后可能连工作都找不到。亦或需要去干临时工，诸如修自行车、建筑工地之类的技术力工。心情极度压抑，看不到自己的人生方向，眼看学习并不算差的一介书生，要沦落到靠售卖力气维生，五味杂陈。

一直畏缩在家中，不愿面对现实，眼看十月一号之前是派遣证的最后有效期，否则就作废，国家就不再受理分配。无奈之下，拿着毕业证，到市人事局咨询工作分配事宜。被分管人事的工作人员吵了一顿，说自己的事都不操心，拖到现在，马上要到期了，还没有任何着落。但那个工作人员极其负责，询问了相关专业之后，拿起电话直接通知了一个区的人事局，要求接待安排工作。

问清地址，赶到区人事局，被告知区内新建了一个啤酒厂，专业对口，但是乡镇企业，只能安排到这里。说厂家非常渴望有专业对口的学生能到他们那里就业，而且到乡镇企业就职，根据政策工资可以上浮两级。

在城市长大的孩子，要到农村的企业工作，厂址在城郊。看在正式工作的份上，而且还是干部待遇，由区里统一保管人事档案，其实也没有选择余地，只能答应了。随即办事人员就通知厂方安排接收工作，又马不停蹄的按照工作人员给的地址，到厂里报到。

好远，骑车走了很长时间土路，边走边打听，来到一个红砖墙圈起的破旧院落。接待的负责人是一个戴眼着镜，文质彬彬的领导，签署相关文件后算是接收了，让到区里回复一下，过完十一国庆节到工厂报到。经过一天的紧张忙碌，只要不挑剔，工作就这样有着落了，好像也挺简单，如一艘随波逐流的小船，不经意间游荡进了港湾，突然就有了归宿。

过了十一假期，欣喜的前去报到上班，被告知啤酒厂冬天是销售淡季，厂里面已经放假，正在进行设备检修，只能过了年再安排工作。给领导说自己在家已经待[dāi]了好几个月，极想有个事情干。

领导考虑了一下，告诉如果真急着要上班，要么先到设备科跟着锻炼一下。被领着见到了设备科的科长，一个有手艺的师傅，自带的威信。听说是分配来的学生，很是客气，依次介绍了班组里面的几位同事，都是外聘的人员，没有固定单位，属于走江湖的。

一个科班出身的学生娃，开始了为期两个月的维修班生活，操起工具认真研习钳工、电焊、机修等工艺。还好，非常喜欢动手，虽然谈不上好，但很快掌握了这些基本技能。

第一次涉及到所学知识，是用三角函数帮助设计工件。那时工厂建设资金都是自筹，本着实用的原则，一切从简，基本都是采购的二手设备。为了能让整个生产线匹配起来，需要做大量的修补改造工作，非常考验维修的应变能力。

设备科的领导着实厉害，虽然农民出身，通过自己的才智，还有极广泛的见识及经验，硬是把很多不同系列的设备，通过改造，适配到了一起。许多工件都是自己出图加工，遇到一些几何形状特殊的样式，知识局限了这些师傅们的创造力。于是便有了用武之地，运用自己所学，帮助计算相关尺寸及数据，方便师傅制作工件。

很乐得帮着打下手，接焊把、挪氧气瓶、更换电石、接气表。把割枪拖到师傅干活的工件跟前，看着师傅很潇洒的带上墨镜，掏出打火机点上割枪，砰的一声燃着，如果乙炔气大了会冒出一股黑烟。调整好合适的火焰，然后抽出一支烟叼上，对着焊枪点燃了，抽上两口，然后用牙齿斜顺到嘴角，侧着脸歪着嘴开始干活。

切割工件时，将氧气阀门调大，火焰瞬间变成蓝白色，割枪喷头发出刺耳的气流声。熔化的铁水火花四溅，间杂着枪头气流被器件反弹发出噗噗的爆裂声，被氧化的铁渣跌落下来，中间闪出一条缝隙，工件就被切割开。

如果是气焊，还是同样的枪，只是火焰就会调节的比较柔和。普通的钢件，就用一般的电焊焊条，敲碎外皮，用砂纸稍事打磨直接使用。如果是铸铁或不同的金属材质之间焊接，就要用铜焊条蘸了焊粉，将不同的工件熔合在一起。铜或不锈钢焊条很贵，都是论根领的，会用剩下的铜焊条或不锈钢焊条，做些可心的小玩意。

觉得气割焊技术含量高，很想尝试，因担心回火爆炸，心里芥蒂很深，顶多就是打打下手。很小就从父亲厂里偷电石玩，家里有电石灯，知道乙炔的用法。常常是埋到沙土里，几个人轮流撒上一泡尿，用小树枝扎一个孔，用火柴点了，就会燃出浅蓝色的火焰。

电焊没什么危险，就央着师傅教授，不讨人嫌，一来二去就有师傅愿意指导。看似很简单的事情，等上手了，才发现，凡事如想做好，皆需百般努力。用焊把夹了焊条，这边刚一杵到工件上，焊条就被粘住了，试了多许次，始终掌握不好间距，不是打不着火，就是被工件粘住，把焊条都烧熔了。

工间没事的时候，师傅们在屋里休息，抽烟喝水，凑着空自己摆置着焊把。好在普通焊条不贵，可以一包一包的领，刻苦研习，慢慢掌握了些技巧，不仅会平焊，并且尝试了比较复杂的立焊。

第2节从师

淡季的维修工作，倒也生活充实，天天都有新的技艺进步。厂领导不满足分来的学生只从事维修这种工作，希望发挥更大的作用，于是征求个人意见，是否愿意跟着科里面一个新来的师傅学习仪表。自己对于什么是仪表一点概念都没有，只是说师傅水平非常高，技术含量也高，能让个人进步更大，就随了领导，跟着学习仪表。

新来的师傅，待人极其和善，戴着超高度的近视眼镜，镜片厚的像画了一圈一圈水纹的玻璃瓶底。干活时需要换上修手表用的眼罩目镜，紧闭另外一只眼，歪着头仔细盯着才能看得见。师傅原来是空军退役的地勤仪表工程师，转业到地方国营单位退休后，被聘请谋得的职业，到乡镇企业发挥余热。

人的一生就这么神奇，在每个岔路口的一次选择，可能决定了你的一生，这辈子就靠这一技之长谋生。自此，打开了人生道路的一扇大门，也增长了自己的自信和野心。

师傅很好，并没有像传统的师傅带徒弟，从磨炼性子开始，没有个三年五载，根本不要提及传授任何技艺。而是像带孩子一样，亲切的手把手教授各种相关的知识和实践经验，极其耐心的示范各种检修操作，认识各种机械及电子仪表，包括绘制电路图、手工制作电路板、焊接元器件，解说各种材料的性能特性。人还不算笨，加上工作上非常勤快，迅速的掌握了仪器仪表相关的许多基本技能。

由于进入了一个全新的领域，一下开启了求知的欲望，所有关于仪表、电子、无线电的书籍，从最基础原理介绍的文章，到各种实践的应用介绍，凡是能搜集到的资料、书籍、文章，无一不认真研读。特别是刚刚出现的集成电路芯片，开始有爱好者开小店专门售卖，同时搭售一些最新的国外手册，并经常有发烧友聚集一起，在门店热烈的进行一些应用探讨。

有着非常强烈的好奇心，从各个地方想方设法购买集成电路芯片、半导体器件、数码管及相关手册，用面包板对照自行搭建各种试验线路。除了熟悉模拟线路的常规仪表，而且尝试使用数字电路设计规模化检测系统。

快速的进步使主观自信不断强化，锐意进行常规采测设备的改革创新，却无意中伤了师傅，被认为不遵师嘱，自作主张的瞎折腾，把师傅气得回家一个多星期。年少轻狂的自负，当时并未感觉有何不妥，在厂领导的规劝下，勉强去师傅家认错，请师傅回来上班。内心迸发的征服欲，并没有因为师傅的回归有所收敛，指导班组成员按照自己的意图，进行各种创新实验，无意中架空了师傅的权威，仅仅半年之后，师傅就负气解甲归田，不再过问世事了。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自认没有了师傅的掣肘，更是天马行空的快速推进工作，把各种新理念引入到工作当中，也取得了突飞猛进的成绩。通过自行设计，非常超前的把大规模集成电路引进到设备应用当中，代替传统的机械巡检采测仪表，获得了极好的精度及稳定性，大大减少了设备占用体积、功耗及成本。

在创新应用中也曾遇到了极大的困难。在做大规模集成电路多路信号并行传输的时候，根据原理图反复论证后，设计出来的控制电路及对应成品，在各个模块分别调试无误后，果断将原有庞杂的模拟设备拆除，交割到设计极其简洁高效的新系统上。然而，在系统对接联调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现场采测无误的信号，始终无法上传到集成电路的处理单元。

开始还有条不紊的将系统解耦，分别测试后逐级联调，经过不断的重复测试，问题集中在一段传输排线上，虽然各个回路及线路测试均没有问题，对设计原理图反复考究也没有瑕疵，但系统对接耦合后就是无法传输，且极不稳定。

不断的重复测试及不断的失败结果下，爆棚的自信开始受到极大的冲击。设备实时在线，再恢复回去工作量很大，并且前期所有的工作及创新会全盘否定。时间的流逝，已经影响到正常的产品工艺流程控制，如果不能及时调整好，啤酒发酵失控变酸，那可是砸了厂里所有人的饭碗，后果不堪设想。

整个人疲惫的蜷缩的电器柜里，几天几夜飞速运作的脑袋，已经被折磨的消沉倦怠。无奈之间反复检查从接线排电阻，到电缆接插件接触电阻、线缆电阻、插针电阻等任何可能出现的故障点。于是开始用单根电缆点对点的通道测试，都是畅通无阻且数据无误，就考虑干脆不用电缆，直接飞线一个点一个点的焊接，或者想着要能把端子排直接与集成电路的输入通道对接就好了。

无聊之间看着冗长的排线，用剪刀裁剪了一截，重新压入接插件后连接，用仪表测量，居然有几个通道联通了，并且数据正确。兴奋之余又裁剪了一小段，重新压接测试，又多了几个通道的数据上来，直到把连接排线电缆从两米多裁剪到一米左右时，所有的数据全部无误的上传，并且响应及时。将设备全部联调无误后，那种经过撕心裂肺折磨后的成就感，刻骨铭心。

事后查阅相关资料，才得知是由于电缆并行造成的寄生电容产生的巨大容抗，使得传输通道受阻，数据无法上传。经历此事，一方面感觉自己的知识水平还有极大的提升空间，另一方面又在面对重重困难独立开展科研创新，有了极大的自信。任何事情，走出了第一步，就顺理成章的步入前进的轨道。

后续把管理理念引入到工作当中，工作组升格成为了科室，有了独立的办公区间。主动规划全厂的计量体系认证，走上了制度化的范畴。

独立坚强的性格慢慢的培植形成，自信不断得到加强，对于任何独立开展的工作，特别是创新，从不畏惧。年轻气盛就成了最典型的标志，目中无人，以自我为中心的意识也伴生出来，对很多领导都直呼其名，根本不晓得何为尊重。

第3节回馈家庭

当开始记录考勤，工作满一个月，就期盼着第一个月的工资。终于不用再靠亲友的资助上学，可以自力更生了。

按照工厂发薪的规定日期，领到了自己人生第一份工资。当拿到工资时，却给厂领导质疑了一番。当时的中专工资标准是五十六元，因为到集体和乡镇企业人事局承诺要上浮两级工资，实际应该是七十多。领导安排办公室人员与区人事局进行核实后，确认了此事，并且承诺从下一月工资中补齐。

积攒了几个月的工资后，开始有了自己人生中第一个小愿望，购买一辆属于自己的山地车。

于是到各个商场考察了解，越看越喜欢。对新生事物天生的敏感性，喜欢了解和追求时尚的东西，山地车是一种新的概念。那时的自行车清一色都是黑色的，顶多在车梁加上一个彩色的品牌标记，最好看的是凤凰牌自行车，长长的尾巴可以在斜梁绕上一圈。

陆续才开始有其它颜色的轻便自行车出现，突然之间就出来了没有前后泥瓦，轮胎粗大，车把全直，可以越野的山地车。日本禧玛诺变速器加持下的多重齿盘，换挡时链条发出有节奏的机械嗒嗒音，车把手上的换挡拨杆，那样子实在性感，充分体现了男子的驾驭力。

约大半年左右，除去吃穿用度，能存下一些自己的劳动所得，又从亲戚处借了些钱，凑够差不多可以购买山地车的费用。正好同学的女朋友在商场做财务管理，就托她帮助特批了价格，以五百六十元的价格购买了一辆浅蓝色的山地车，人生当中第一件完全属于自己的商品。

细长的车座，轮胎上鼓起的防滑胶块，经过特殊表面处理的齿盘，类似发蓝工艺过，泛着金黄色的哑光。车身淡蓝色底漆表面有一层透明的釉质，像涂了中国大漆般光亮。镀光的脚蹬除了防滑的金属齿突，侧面还有黄色的塑料反光片。全黑色的平直车把，前后手刹连着钢缆，控制着左右开合的卡钳。高耸的带有数字指示的变速拨杆，变换时清晰的档位，伴随着链条在齿盘间完美的切换，所带来的愉悦感，无以言表。

买回家后，扛到楼上自己房间里，几乎将整个车辆拆解，非常细心的调校。从前后车轮条幅的张力，到各处旋转轴承滚珠的油脂润滑，从前后变速器拉线及变速器机械卡位的校正，到车座及车把高低的测试，无一例外的认真研究，以期达到最佳性能，完美无瑕。

当骑着调校好的新车到单位的时候，到处都投过来惊艳的目光。单一而纯净的淡蓝色，漂亮时尚的外观，高科技带来的新颖构造，性感而不张扬，自我感觉超级好，也是自力更生的正式开端。

满足了自己的小愿望，减轻家人负担的同时，也要为家里做一些事情。通过自己的努力，购买了家里第一台窗式空调，是国产的，已经记不清什么牌子了，主机肯定是进口的，而且使用了相当长的时间。

家里房子五楼顶层，当时建造高一些的框架式楼房工艺水平很低，楼顶没有隔热层。一到夏天，毒辣的阳光裹挟外面空气的热浪，直接穿透顶层楼板，室内就像一个天然的热烘箱。不似原来平房接地气，夏天还有些许阴凉，即使两三层的多层楼房，因为都是隆起的屋顶，上面覆盖了瓦片，中间的空气夹层也隔绝了许多的热气。

特别到了伏天，因为屋内闷热，根本无法入睡，就要起来不停的冲凉。好在家属院是地下水，比较清凉，但抵不过室内热气的狂虐。一个晚上经常要起来五六次，还要用凉水不停的把草席打湿，身子底下湿气腾腾。不时就会生痱子，身上奇痒无比，都是实在困得不行了，才能勉强睡上几个小时。草席因为经常用水打湿，很容易沤烂，还会生霉。

家里的蒲扇有好几把，怎么扇也是热风，小孩子无聊又手贱，没事就撕蒲扇玩，大人们时不时地要用针线修补，还要用白布带包在蒲扇周围一圈敹[liáo]个边。也有大人们买来的折扇，扇面上写着毛笔字或者画了山水画的，最后都被撕成了一条一条的扇骨。后来家里有了一台电风扇，还会摇头，绿色的金属扇叶，外面套着镀光的钢丝网罩，放在家里父母屋里的半截柜上，也会时不时的抱到自己屋里美美。

冬天再冷可以生炉火，多盖被、多穿衣，被窝里沏暖水袋。夏天热得不行，衣服扒完了，总不能把皮肤也撕下来吧。这样煎熬的日子过了不少年，知道有空调可以解暑，就成了要给家里添置的第一个物件。

当时一个窗机就要两千多块钱，要积攒好长时间的工资，但对生活品质的追求，成了努力工作的一股动力。

当空调买回来的那一刻，感觉好大一台设备，相当大的份量，蛇形紫铜管穿行于紧致有序的铝制散热片之间，纯白色的机身配上光滑质感的塑料面板，满满的机械感。

为了加装空调，需要自己想办法改造。本想在墙上打个洞，工作量太大，修复周期也比较长。为了省时省力，经过反复测量，从初选的几种方案中与父亲商议后，决定直接就架设在窗台上。

把木质窗户靠边一扇的下部窗格的玻璃拆除，窗棂突出窗台的部分用木条塞平，把空调与窗格周围的间隙填充起来。只花费了几个小时，不用等待求人，也不用花钱，就自行改造完毕。当通上电源，打开开关的时候，一阵平稳有序的机械振动的嗡嗡声传入耳畔，不多时就有凉风徐徐送出。

非常欣喜，一家五口，挤在父母的房间里，把一大一小两张凉席在屋内地板上拼起来，用湿毛巾擦拭干净，拿了枕头和毛巾被。空调的嗡嗡声像伴奏的小夜曲，大夏天竟然可以盖着毛巾被安睡。

以前夏天窗户都是开启的，仅隔着纱窗，点蚊香基本没有作用，所以原来每晚睡觉前的例行工作，是在傍晚的纱窗上逮蚊子。一般都会盘旋在纱窗底部，用手或苍蝇拍精准的碾死。还要不停的巡视房间，查看停留的白色墙壁上的蚊子，一般都在房子的高处，需要一击毙命，否则又是好长时间找不到，半夜里就会被咬的不得安宁。那时家里人都以每天消灭的蚊子数量，及最终在屋里留下的晚上被侵扰的只数的比率，作为工作战果的效率评判。

开启空调后，由于温度比较低，蚊子的嘴都被冻倔了，也飞不利索，即使不清理蚊子，可以用毛巾被盖住全身，安安稳稳的入睡。那种从来没有的感觉！

攒钱与母亲一起选购彩电，城东路口的专卖店，买东西的人在店里进进出出，好不热闹。大家口袋里都似充满了钱，不时抬出一台台电视机，购买电视的人开心的看着自己选好的电视往三轮车上放置送货。购买的人太多，以致有些品种经常没有现货。

买了当时销量最大的长虹牌彩电，29寸太贵，退而求其次选购了一台25寸的，店家介绍采用进口超平超黑东芝显像管，已经不似原来球面一样浑圆的黑白电视机，通体黑色非常时尚。回到家里，随机资料里面还有一张总经理签发的产品证书，完全遥控操作，使用非常便捷。

为了方便沟通，商议着要给家里装部电话。要两千多块钱，已经便宜不少了，刚开始时要四千多，托了熟人还要排队。交了钱，等了一个多月才把电话给接通了，那感觉……

后来还专门到中州商场淘了一台无绳电话，带子母机的那种，各个房间都可以随时接电话，在厨房干活也可随手接听，极其方便，充满科技感。有外人来家时，就会当面拿着子母机谝白[piǎnbai]一下，演示给别人它的方便性。

由于是市内非常早尝试盖的多层楼房，建筑标准及质量都非常低，不但没有隔热层，防水层做的也很差。遇到夏天大雨，房顶边缘就会有水浸的痕迹，房子的墙壁明显倾斜，还有许多裂纹。阳台用脚跺一下就乱颤，同时起的三幢楼，其它两栋楼后来都被鉴定为危楼，用钢柱把阳台撑着，不敢在阳台上多放东西，担心压塌了。

木制的窗户用窗钩撑着，刮大风时吱扭吱扭[zhīniu]摇晃着，感觉就要被吹飞。城市的快速发展，每到晚上运输建材的拖拉机，整晚整晚的突突响个不停，一直延续到拂晓。到处缝隙的窗户根本没有任何隔音效果，吵闹的无法安心入睡。

当单位计划盖新楼时，父亲回来与家人商议，是否参与分房，但要交付房价百分之八十的房款。

以前国营单位的好处，就是给公家干活的同时，公家把你的生老病死都承包了。生孩子有公休假，单位有托儿所、医务室，基本都是免费的。有工会的活动室，还会组织各种娱乐活动，包括旅游、定期放映电影。父母退休了，除了有退休工资，子女可以有指标接班，不管效益好坏，单位是不能随便辞退职工的。房子是论资排辈分配的，从宿舍、单身公寓，到住房，虽然不大，不需要掏钱。

国家住房改革，新盖的房子，成本价个人要承担百分之八十，许多人思想上别不过弯，认为给公家干活，单位就得提供房子住，天经地义，凭什么还要再掏钱，从心里上无法接受。因此，即便老房子质量那么差，住着再不舒服，也抵触掏钱买房子。

当父亲回家商议是否购买新房子时，立刻表态要购买，用自己工资积攒的费用，并且帮助筹钱，也要更换。因着心里始终有一种担心，极害怕现在的住房不定哪一天会坍塌，把自己掩埋在里面丢了性命。

购房要论资排辈，通过制定的各种条件打分，然后根据分值的排序，依次挑选。从小就爱当家做主，选房的日子，父亲特意让自己请了假一起选房。

挑房是在老厂一个有天井的办公区里进行，符合条件的家庭早早都聚集在天井和几间临休的办公室。其中有一间办公室，里面放置了将要新建的四栋住宅楼的图纸，按照顺序被依次喊入。

父亲虽是老工人，但评分条件上，干部的评选分值会比较高。因为许多人，包括很多领导都不想出钱，放弃了选购新房，父亲的评分居然进入了前十。

轮到和父亲进到选房的办公室，一张巨大的工作台上平摊着四栋楼的平面布置图，与父亲初步商议了一个选房的原则，在机会之内选最好的楼层，最大的面积。

图纸上有标注过的痕迹，是前面的人已经选定的户型。作为工人，被告知最大的住房面积不能超过八十平方，所以就只能在符合面积条件下，找三楼的楼层。

一层太脏，还吵闹的很，因为有围墙还有停车棚，二层的视野也不好，再往上爬楼梯就费劲了，因此三层被称为干部层，是被优先考虑的，一般工人基本没有机会住到三楼。

因为有四栋楼同时在建，并且每栋楼都有四个单元，每单元两户，光三楼的房型就就三十二间，在符合面积条件的前提下，选择余地还是非常大的。

私下传说2号楼是干部楼，建筑质量最好，用的钢筋数量又密、质量又好。但许多都是一百平方靠上的，仅有的两套符合条件的房型已经被圈定。因为要自己掏钱，即使有些干部可以选大房子，因为不想多出钱，也选了面积稍小的房型，因此八十平方的房子反倒十分抢手。

原来居住的房子在楼头，视野非常好，过年过节可以看烟花，并且楼头的房子多一个侧面的窗户，客厅采光要好许多。虽然冬夏温差要比中间的房子大一些，因为新楼有集中供暖，自家还有空调，就不介意那么多，但房间一定要敞亮的。

自己就做主选定了3号楼最西侧的三层，面积八十平方顶格的户型。征得父亲认可，厂里的工作人员让在对应的图纸上圈定后签上名字，前前后后花了十几分钟。

当从办公室出来，看到还有好多人等候选房，感到能排在前面，有更多的选择机会，还不用长时间的等候，一种莫名的优越。

一年以后，房子如期交付，比以前的房子好太多了。户型设计合理，厨房和卫生间都大了不少，第一次在家里使用坐便器。墙壁批的是888涂料，不再是刷的白石灰水，非常平整，像吃饭的白瓷碗一样雪白光亮。窗户是铝合金的，宽大明亮，透光效果极好，不似原来木头边框的小玻璃窗。有了真正的客厅概念，可以摆放沙发、茶几，放置电视机的矮柜。阳台明显结实规整，用铝合金整体封闭了，非常干净。所有的线路都是暗藏式的，室内简洁明了。

总算是不负父母养育之恩，尽己所能让父母住上了宽敞、安全、设施完备的新房子。实际上没有多久，房改就成了一种不可逆转的趋势，花钱买房子变成一种必然的习惯。

第4节检修

工作中从来没有为难情绪，总是以身作则。

制作啤酒的酿造设备被称为发酵罐，罐体高度大约二三十米，直径三米左右的圆柱体，为了排污，最下面设计成圆锥型，并用四个钢柱子均匀的支撑。第一次爬上去，罐顶是用钢筋焊起简陋的平台和栏杆，周围都是碧绿稻田，在郊区的旷野里孤零零的杵着几个罐子，感觉高的吓人，生着锈迹的爬梯和栏杆，消逝着仅有的安全感。

在一次淡季检修当中，需要进入啤酒发酵罐，检修插入罐内的温度传感器。师傅是军人出身，对工作的规范性要求很高，在这之前，就专门策划定制了检修用的梯子，还有维修用的安全防护设施。

使用科室定制的伸缩爬梯，从灌顶的检修孔中释放到罐内，设备上配合有几个检修人员，有些胆大的徒手就下去检修了。轮到自己，比较惜命，把安全带都系结实了，请同事们帮助拉好，才敢顺着梯子往下溜。

选中了要下大罐，但下之前已看到有些迹象不对，测试空气浓度时扔到罐里燃烧的纸快到下部时已经熄灭，所以下去时很警觉。在下到一半时，就感到有轻微的酒味，在完全通气之后是不应该的。

先前有着别人顺利检修的例子，所以还是顺着爬梯逐阶下落，梯子的长度不够，最底部因为无法触及罐底，就徒手悬空踩到罐底的锥形面上。在初次下到底部时感到有些心慌，就对上面监护的人说了，但他们认为有酒味是正常的，所以便下到了底部，并先试了试出酒管是否开着，没有感到有风。

刚触碰到检修仪表，正在做着相关准备，还没有正式开始工作，突然感到一阵气短心慌，猛然大喊了一声：“拉我上去。”就去伸手够梯子。当伸手抓梯子时，已经没力量了，只借助拉力才抓住梯子赶快向上爬，随即短暂失去了意识，当被拖拉到三分之一高度后，就开始恢复了知觉，手脚并用的快速攀爬。

求生的欲望完全乱了章法，以致到人孔时，头先出来了，而手却上不来。呼吸了好一会才把手缓上来，出来后仍心脏狂跳不止，大口的喘着气，双腿发颤。

工作被迫中止了，大家收拾装备返回地面。检查大罐锥底放空阀，呈开启状态，没有问题，已经按要求提前做了几天的通风排放。有同事好奇，拿棍子从放空阀往里捅了一下，结果流出一大滩酵母泥。原因找到了，酵母发酵产生的二氧化碳比重高，因为底部堵塞，虽然灌顶开启长时间通风，但沉降在底部的二氧化碳仍无法对流出去，最后直接导致二氧化碳中毒，差点丧命。

非常庆幸因为认真对待工作流程，使自己保全了一条小命，人生第四次与死神交流对话，从而有了刻骨铭心的认知。如果说小时候每次与死神交互，是年少无知的偶然，那在成年之后的第一次触摸，则是概率之中的必然，是人生道路必须直面的经历。

小心驶得万年船，自此以后，但凡检修工作，涉及到安全的必须有人监护，严格操作规范。下罐内检修时，除了佩戴安全带等必要装备以外，还要不停的讲话沟通，以确认安全。

因着社会处于快速发展期，在职工作期间，几乎一路都是伴随着工程扩建。许多工地建设条件都非常艰苦，各种设备的安装和检修通道都不完善，为了赶工期经常存在交叉施工的现象。遇到冬天，脚手架和空中检修通道，都有施工流水喷在上面结的浮冰，攀爬时非常危险。

身边经历的工程当中，在自己单位与外协单位，许多都曾发生过人身事故，前两天还互相招呼玩笑，转眼人就没了，每次心里都会产生一层阴影。事后都是想办法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赔些钱安抚一下前来的亲属，继续加足马力大干快上。相比于死个把人，时间效率才是最重要的。

各种基建就是在这种不太健全的条件下，快速而野蛮的生长，造就了社会的巨大跃进。才去时一片荒芜，到处都是临时的泥泞道路，通过不断的努力付出，渐渐有了雏形，刚开始聚集人气，还没有来得及享受建设成果，又要转战下一个项目，这一辈子都在劳碌中度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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