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年进宫,要嫁的原是太子(赵淇赵浔沈幼君)全文浏览_我那年进宫,要嫁的原是太子全文浏览
我十四岁那年进宫,要嫁的原是太子。
因太子早夭,才改嫁了新太子赵淇。
总归沈家的女儿要当皇后,皇帝是谁倒不打紧。
赵淇厌恶我一颗权势心,专宠嘉贵妃,将我束之高阁当摆设。
连儿子,都是因中了合欢散,才与我欢好生下的。
那一夜,他待我暴虐,不顾我的眼泪和求饶,攥住我腕子压在枕边,喘着粗气狞笑:「你不是就想要太子吗?朕不卖力些,你怎么生太子啊?乖乖受着吧!」
只可惜我那儿子命薄,刚满月便夭折了。
到死,也没被封太子。
1、
我儿的三岁冥诞,只有我一个人记得。
满后宫张灯结彩,披红挂绿,庆祝嘉贵妃生了儿子。
我一个人悄悄出了宫,去皇陵看望他。
青山翠柏间,小小一个墓碑。
因满月就夭折,没得封号,墓碑上只刻了「皇长子赵珏」五个字。
我蹲在墓前,以手抚碑,轻声说:「在下面很孤单吧?珏儿别怕,娘很快就来陪你了。」
刚一回宫,宫女翠珠就迎上来,急道:「娘娘,都说陛下要册封嘉贵妃的儿子做太子呢。」
怯怯地看我一眼,把到嘴边的半句话咽了下去。
其实不必她说出口,我也知道——
我这个皇后当不久了。
轻叹一口气,和颜悦色道:「凤冠收在哪里,取出来吧。」
镶珠点翠的凤冠,久不戴了,装在奁内,已蒙了尘。
我取出来,擦拭干净,戴在头上。
转身,出了中宫,走向赵淇寝宫。
赵淇正在书房写字,满面笑容。
见我来,啪地扣上折子,怫然不悦:「你来做什么?」
明黄封面,怕是册立太子的诏书吧。
我深吸一口气,跪在地上。
俯首,双手摘下凤冠,高举向前:「臣妾自请让出皇后之位。」
2、
长久的沉默。
半天,只听见赵淇一声冷笑:「费尽心机才当上皇后,你哪里舍得让位,不过是惺惺作态、以退为进罢了!」
「乔张做致,怎么?想史官记一笔朕宠妾灭妻,给朕和心柔戴一顶昏君奸妃的帽子?」
我摇摇头:「臣妾是真心实意,只愿陛下放我出宫去,到皇陵长伴珏儿。」
赵淇愣了一愣。
我心里苦笑一声。
恐怕,他早已不记得珏儿是谁了。
也是,本就是他不想要的孩子。
赵淇终于记起来,嫌恶道:「说到底,不还是不满朕立环儿做太子!」
环儿。
我恍惚地一笑:「环儿,嘉贵妃的儿子,才出生三天,就已经有名字了啊。」
不似我那珏儿,连名字都是死后为墓碑上有名才仓促取的——我取的。
我说,论辈分从玉,我儿这一生短如朝露,恰如玉环般遗憾,便以珏儿为名吧。
珏,是有缺口的玉环。
而赵淇,为他和嘉贵妃的儿子取名「环」。
饶是已经心如死灰,我的眼眶,也还是为我可怜的珏儿酸了一酸。
赵淇不耐烦:「你讲不讲道理?珏儿已死,朕总不能把他从坟墓里挖出来封太子。」
我耐心解释:「臣妾没有不满,臣妾是真的想去守陵。」
赵淇恼羞成怒:「天子尚在人间,后妃就去皇陵,哪有这样的规矩。」
「沈幼君,你莫不是在咒朕死?」
我抬眼看他,眼神平静:「既如此,请陛下休妻,将臣妾贬为庶人。」
「如此一来,不再是陛下的女人,总能以娘亲的身份去给儿子守陵了吧?」
话音落地,换来长长的沉默。
许久,赵淇笑了:「既如此,朕就成全你。」
「立刻收拾包袱,午时三刻前,给朕滚出宫去!」
一只白玉盏朝我掷过来,摔成碎片,溅起来,划破我的脸颊,血珠子如红珊瑚般滴落。
我将凤冠放在地上,俯身叩头,长谢君恩:「谢陛下成全。」
3、
褪去腕上玉镯,卸下鬓边金钗,剥掉身上绮罗衣,脱去脚上金缕鞋。
我这皇后,本就拥有的不多。
如此一来,便都交割干净了。
翠珠边帮我收拾边哭:「娘娘离开皇宫可去哪儿呢?」
这皇宫,是我的婆家,亦是我的娘家。
我本是云州节度使家的千金,从小长在边关云州。
十三岁那年,云州被异族攻破。
爹娘决意死战殉国前,将年方九岁的幼弟托付给我,命我携幼弟偷偷出城,逃回京城,投奔做太后的姑婆。
千里逃亡,风餐露宿,曾遭遇盗匪,关键时刻,幸得过路之人搭救,终于到了京城。
太后怜悯我年幼失恃,便把我带入皇宫,由她亲自抚养。
可如今太后早已亡故。
连弟弟,上个月也战死了。
如今我在世上一个亲人也无,真如不系之舟。
我替翠珠揩干泪,笑着安慰她:「没关系,我早已为自己选了个极好的去处。」
4、
正打着包袱,嘉贵妃来了。
人逢喜事,满面红光,一进门就趾高气昂地指指点点:「这柱子是榆木的,我不喜欢,我要全换成楠木的。」
又说:「家具老旧黯淡,像个活死人墓,我要全换成新的。」
言语间,已经把自己当成了这中宫的主人。
我也不理她,只低头收拾自己的东西。
倒是她先恼了,走过来,一个耳光甩在我脸上:「大胆,你一介庶民,见了本贵妃竟敢不跪?」
我不下跪,只捂着半边面孔,心平气和与她说理:「你我之间并无龃龉,我今日出得宫门去,从此再碍不了你的眼,何必咄咄逼人。」
嘉贵妃恨恨道:「并无龃龉?沈幼君,若不是你,我早已是皇后!」
也是。
我和赵淇这段姻缘,本就是错配。
当年,太后为我选定的夫婿,原是先太子赵浔。
可惜他薄命,十六岁就死了,我这才嫁给了新太子赵淇。
只因太后说:「我沈家的女儿,总归是要做皇后的,至于皇上是谁,倒不打紧。」
赵淇娶我,是为坐稳皇位,我嫁赵淇,是为家族荣耀。
银货两讫,倒也公道。
只委屈了嘉贵妃这赵淇的心头肉,做不得皇后,只能屈居妃位。
这些年来,赵淇拼了命地弥补她。
封贵妃,寝殿豪华更胜中宫,赵淇夜夜留宿她处,连出宫也只带她随行。
人尽皆知,我这皇后,婚后一年,仍是完璧,不过摆设而已。
太后不满:「得不得宠倒没所谓,但要记住,你当皇后,为的是生下太子!别让你爹枉死,想想你弟弟的前程!」
是夜,赵淇突然来了中宫。
蹙着眉头,满目不悦,许是跟我一样,受了太后敲打,这才来敷衍片刻。
相对无言地进了晚膳,他便起身要走。
刚起身,脚下一个踉跄,我伸手扶他,触到他指尖,只觉滚烫灼人。
又见他脸色通红,极力隐忍,便知道刚才的饭菜里,有人做了手脚。
不是我。
除了太后又能是谁?她设计了我们两个。
稍一犹豫,想起太后那句「别让你爹枉死,想想你弟弟的前程」。
我还是抱住了赵淇,将脸贴在他滚烫的后背,柔声道:「别走。」
那一夜,我熬得艰难。
赵淇不知疲倦,如春日刚下山觅食的猛虎。
我哭着掰开他钳在腰上的手,爬出红绡帐,又被粗暴地拖回去。
他攥住我腕子压在枕边,喘着粗气狞笑:「你不是就想要太子吗?朕不卖力些,你怎么生太子啊?乖乖受着吧!」
又攥着我脑后长发,迫我扭过头去将脸埋在软枕间:「看见你的脸就倒胃口!」
三更时分,行凶结束,他毫不犹豫地起身,披衣离去。
留我一身青紫、满身污秽地躺在凌乱衾枕间,怔怔望着屋顶。
那是我迟来的洞房花烛,也是一生仅此一次的床笫之欢。
没有欢,只有无穷无尽的羞辱和恐惧。
好在,那一夜赵淇足够「努力」,没多久,我就发现怀了身孕。
那时太后已病了多时,只因放心不下母家命运,才吊着一口气不肯离去。
十个月后,见我诞下男婴,她了了心事,含笑而终。
可她放心得太早了。
我儿命薄,才刚满月,还没等到取名,就夭折了。
世间事,原来是强求不得的。
从来强求无好果。
5、
嘉贵妃走了,我挽着包袱站在中宫大门外,等送我出宫的轿子来。
轿子没等到,却等到了赵淇身边的太监。
趾高气昂地宣旨:「陛下有命,皇宫之内,庶民不得坐轿,着罪妇沈幼君步行出宫!」
好歹夫妻一场,他连最后的体面也不愿给我。
也罢。
我欠身谢恩,走向宫门。
皇后被贬为庶人,步行离宫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全后宫。
我走在在通往宫门的中道上,两边站满了来看热闹的宫女太监,三五成群窃窃私语。
若无赵淇和各宫主子纵容,他们又敢如此。
或许这就是赵淇让我步行出宫的目的,他要把被迫娶我的羞辱一股脑地扔还给我。
可是赵淇,你当初也是可以拒绝的啊。
我目不斜视,缓步徐行,终于到了宫门口。
刚要迈出去,却被人拦住。
6、
是徐姑姑。
拦在我面前,皮笑肉不笑:「慢着,谁知道你有没有夹带东西出宫,我可得好好搜一搜。」
她是嘉贵妃带进宫的娘家人。
早年间她偷运东西出宫变卖,被发现后,受我惩治,与我结怨。
今日举动,一为报仇,二为讨好嘉贵妃。
她粗暴地抢过我的包袱,抖落一地零碎。
小孩儿穿的虎头鞋、虎头帽,肚兜、拨浪鼓……
没什么值钱的,都是我那短命的儿用过的旧物。
她不肯甘心,又上手扯我衣服:「谁晓得有没有把金银细软穿在身上!」
众目睽睽下,我被剥了外裳,连围观的太监宫女们,也有心软的,扭过脸去不忍再看。
翠珠忍不住跑过来骂徐姑姑:「你这样落井下石,要遭天打雷劈的!」
徐姑姑劈手就是一个耳光:「天雷打不打我且慢说,老娘先打你这个不识时务的小蹄子!」
我忙推开徐姑姑,挡在翠珠面前。
脖子里有什么东西晃出来,徐姑姑眼尖:「好哇,到底露出马脚了!」
7、
是一块精雕细琢的玉佩,刻成八宝花模样。
八宝花这种花,并不娇艳,只生长在风沙粗砺之地,比如我的家乡云州。
说起来,这块玉佩,还是赵淇送给我的。
是他送我的唯一一样东西。
是在我生产之后,不知怎的,染上了心口痛的毛病。
有一天,赵淇来看孩子时,恰遇上我发病。
再来时,便递了这块玉佩给我:「前几日番邦来朝进贡的,说是药玉,能医心口痛,正合你用。」
顿了顿,补说:「又是个八宝花模样,她也不喜欢。」
这个「她」,当然是嘉贵妃。
番邦贡品,一向是嘉贵妃优先挑选,剩下的才轮到别人。
我没介意。
若是介意这个,我也活不到今日,早把自己气死了。
我接过玉佩谢了恩,当即戴在脖子上。
东西是好东西,戴上后心口痛确实有所缓解。
便日夜贴心口戴着。
三年下来,早已当做了自身的一部分,反而忘了它的存在。
徐姑姑大声嚷嚷:「这么好的玉佩,不是夹带是什么?」
我心平气和地俯首摘下玉佩,递给她:「不要嚷了,我给你就是。」
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浑身轻松。
我跟这个皇宫,再没什么瓜葛了。
我抬脚,迈过高高的门槛,跨出沉沉的宫门。
一出宫门,初秋的阳光洒遍全身,暖洋洋的。
那一瞬间,我几乎流泪。
真好啊,这红墙牢笼外的骄阳。
只可惜,我沐浴不了太久了。
太医说,我的寿岁,只剩下一个月。
一个月后,我在皇陵里,抱着我儿冰冷的墓碑,沉沉睡去。
那天,是个极好极好的艳阳天。
8、
再睁开眼,竟又回到了初进宫的那一天。
月正天心,清凉殿里,正在举办夜宴。
我却被赵淇堵在了回廊处。
十六岁的赵淇攥着我的手腕,困我在窗前,笑吟吟说:「沈幼君,你装得好一副淑女模样,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我。」
「承认吧,昨天西市跳胡舞的汉人少年,就是你。」
这是我第一天进宫,却不是第一次见赵淇。
我自幼长在云州,云州是胡汉杂居之地,民风奔放热烈。
云州的女儿家,也比京城闺秀更自由。
我从小奔跑在云州的大小街巷,在军营里学会了骑马射箭,也在榷场里学会了跳胡舞。
可来到京城后,太后却说:「你是要做皇后的,哪能像个野丫头?」
她将我安置在宫外宅院,让宫中姑姑教我规矩,还请了女先生教我读书抚琴。
训练了半年,待我「脱胎换骨」,有了「未来皇后该有的样子」,才将我带进宫去。
我心知,一朝踏进宫门,我将不再是云州的沈幼君,而是太后精心打造的一尊皇后像。
于是入宫前一天,想方设法甩开教习姑姑,绕过贴身侍卫。
换了男装,偷跑去西市,与自己的前半生作别。
西市胡汉杂居,像极了我的故乡云州。
那一日,正逢胡人过节,扎了花车,车上几个少年盛装舞蹈,满大街巡游,好不热闹。
偏赶上一个少年崴了脚,我便自告奋勇顶了他的缺。
我跳的胡舞,可比一般胡人还要好呢。
台下人人喝彩:「哪里来的汉人少年,跳的竟把其他胡人都比下去了!」
我一时得意,竟没注意脚下。
一不小心,踩到裙裾,趔趄着从花车上跌落下去。
然后在此起彼伏的惊呼声里,被一个看花车的少年飞身接住,抱在怀中,稳稳落地。
——只是没想到,那便是四皇子赵淇。
9、
我望着赵淇。
与前世一模一样的开场。
前世,我矢口否认。
赵淇却说,知情人不止他一个,若我再抵赖,他便去西市寻那日花车的主人来与我对峙。
我心中惊慌,怕误了太后的大计,只得承认下来。
又温言软语地求他放过,不要戳穿我。
赵淇一时心软,便应了下来,只笑吟吟地、半开玩笑地威胁:「你可记住了,欠我一个人情,从此要乖乖听话。」
也是我运气好,不出半月,赵淇受封岐王,去了自己在江南的封地。
在江南认识了舅家表妹、江州刺史之女宋嘉敏。
也就是后来的嘉贵妃。
再与我相见,便是婚后携宋嘉敏回京,面见圣上时。
这一世,我该怎么办?
我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睁开眼,粲然一笑:「是又如何?」
赵淇愣住。
半天,不可思议道:「你就不怕我向太子告密,砸了你的如意算盘?」
我淡然道:「嘴长在四皇子身上,请便。幼君还要回宴上,恕不奉陪。」
10、
回到宴席上时,一场惊鸿舞方散。
太后望向我,笑说:「幼君擅琴,今夜月色正好,不如让幼君弹奏一曲《浔阳月》。」
我哪里擅什么琴。
我的琴艺,都是这半年突击学来的,弹的指尖沁血,也只学了这一曲《浔阳月》。
盖因这首曲子,是太子已故生母、先皇后的最爱。
投其所好而已。
先皇后出身书香门第,是死后十年犹有才名的奇女子。
太后正是以先皇后为模子塑造我,好求太子高看我一眼。
听到《浔阳月》三个字,太子果然有所触动。
眼风轻瞟过来,脸上却是不动声色的,看不出情绪。
端的是一国储君的气度。
再看赵淇,一脸跃跃欲试。
八成已经想好了怎么戳穿我。
很抱歉,要让他失望了。
我站起身来,欠身一福:「太后谬赞,实则幼君长在边关,是野草般的女子,于琴棋书画都不擅长。」
「硬要弹琴,反污了诸位的耳朵。」
「倒是可以跳一段风靡云州的胡舞,为嘉宾助兴。」
11、
瞬间鸦雀无声。
太后唰地铁青了面孔。
太子垂着眼睛,白瓷酒盅半遮住面孔,看不清神色。
赵淇一脸讶异,神色中又夹杂着阴谋落空的懊恼。
皇孙贵女们互相交换眼色,神色中不乏嘲笑。
不知是谁轻轻说了句:「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也好在宫中献丑么?」
我淡淡一笑。
上一世,我粉饰淑女金身,为的是入太子青眼,当上太子妃,来日母仪天下,为沈家保光荣,为弟弟挣前程。
可重活一世,我已打定主意。
我的人生,我自己说了算,由不得别人摆布。
这劳什子皇后,谁爱做谁做去。
既已无所求,又何必矫饰?
太子却突然站起身。
「初听闻云州失陷后,节度使家千金独自携幼弟千里逃亡来京,我便想,这该是个怎样的姑娘。」
「今日一见,总算合上了心中的想象。」
「小姐若跳胡舞,本宫倒有羌笛可为小姐伴奏。」
12、
我看着赵浔,心情复杂。
前世,我入宫,是奔着他。
但其实和他相处甚少。
除了每日在太后寝宫打的照面。
剩下的独处,就连说话的内容,都是太后精心设计的。
其实也没独处上几次。
我进宫只半年,赵浔就被派往江南赈灾。
因染瘟疫,死在了江南。
我儿赵珏死后,每逢去皇陵看他,我都会路过一下赵浔的墓前,放一碟他爱的瓜果点心。
人走茶凉,他这个先太子的墓前,凄凉一如我儿。
我对他的记忆,永远地停留在了那个十七岁少年。
感伤,却又模糊。
13、
赵浔吹奏起羌笛,我走到月光如水的中庭。
时隔十年,再世为人,终于又跳起这熟悉的胡舞。
旋转如风,跃起如鹿,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久别的故乡,看到了篝火后欢笑饮酒的爹娘。
跳着跳着,不觉泪水模糊了双眼。
一曲舞罢,太后带头喝彩。
先前还铁青的脸,此刻又满面春风:「浔儿的羌笛和幼君的胡舞,真是浑然天成。」
又对赵浔说:「浔儿,幼君算来也是你的表妹,以后她在宫中住着,你要常往来,多照顾。」
赵浔淡淡一笑:「那是自然,不消太后吩咐。」
我欠身一福,走回席上。
余光瞥见赵淇。
他冷着一张脸,几乎捏碎手里的酒杯。
14、
夜宴之后,赵浔并没有像承诺太后的那样,对我「长往来,多照顾」。
或许是因为太子事忙。
或许,那夜的羌笛,他不过是出于好心,不忍见我尴尬罢了。
再见赵浔,是在宫外。
来到京城后,我被太后接入禁宫抚养。
弟弟思安,却因是男子,被送到了舅舅家。
我此番出宫,正是为了看望弟弟。
没想到,刚一出宫,就遇见了赵淇。
前世此时,他已受封岐王赴江南封地。
这一世,不知何故,封王之事未发生,他人自然也就留在了京城。
朱雀大街上狭路相逢,他坐在马上,居高临下。
「怎么,又去西市跳胡舞?」
懒得搭理他。
我想绕过去,却被他驱马拦住去路:「原以为你是个边关来的半蛮子,呆头呆脑,只晓得听太后摆布。倒没想到,你比太后聪明,知应变,够大胆。」
显然是在讽刺我夜宴上的举动。
以为我是怕被他当众戳破,才孤注一掷,另辟蹊径博太子青眼。
无论前世今生,我在赵淇心中,都是个贪慕虚荣,为当皇后不择手段的女子。
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见我不应声,赵淇警告道:「我那太子哥哥最是个难琢磨的,那晚多半是心软,不忍见你难堪。你若当真,也是个傻瓜!」
我看着他,半天,吐出四个字。
「干卿底事。」
赵淇一愣,旋即翻身下马,怒气冲冲朝我走过来。
我突然害怕起来。
上一世,赵淇曾打过我。
是嘉贵妃孕中时,有一日突然腹痛不止,她身边宫女对赵淇说,皇后曾派人送来一盏金丝燕。
赵淇不问缘由,冲到中宫,把正在礼佛的我从蒲团上拽起来就是一个耳光。
打得我栽倒在地,额头撞上桌角。
撞得香火纷飞、瓜果滚落。
血从额角一滴滴滴下,滴落到佛经上。
是一本《地藏经》。
那一天,是我儿的四十九日断七之祭。
赵淇将我逼到树下,扬起手,我害怕地闭上眼睛。
可是却没有想象中的耳光。
只听见冷冷语声:「住手。」
睁开眼,太子赵浔正站在赵淇身后,攥住了他高扬起的手腕。
稍一用力,将他推开一边。
赵浔站在我面前,将我护在身后,对赵淇道:「四弟,幼君与我两情相悦,是你未来的嫂子和一国之母,请你对她尊重些。」
15、
我和赵浔一前一后走在朱雀大街上。
他在前,我在后。
心里反复思量、
却终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赵浔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
教我结结实实撞了个满怀。
他扶住我双肩,轻轻后撤一步:「尚书府到了。」
又开玩笑道:「不请我进去坐坐?」
我正不知如何作答,却见大门里走出舅舅来。
舅舅一见赵浔,喜出望外:「不想太子殿下亲自送幼君来,真是蓬荜生辉!」
这下,赵浔想不进去也不行了。
舅舅留赵浔在前厅喝茶,我独自跑去后院看弟弟。
还没进后院门,就听见弟弟的喊声。
嘿嘿哈吼,稚嫩嘹亮。
进得门去,只看见弟弟正精赤着上身打木桩。
九岁大小小一个人儿,身上一块腱子肉也无,瘦弱的可怜。
拳头上包着的白布已在渗血,腿也直打颤,却还是咬牙坚持。
我鼻子一酸,落下泪来。
我这幼弟思安,天生不是个武将材料,从小文静爱读书。
爹娘常说,我们沈家出了个读书种子,以后怕不是要考状元郎。
可幼弟没当上状元郎。
爹娘死后,我怀揣着爹写给太后的信,携幼弟逃亡到京城。
太后看信后,说爹在信里恳请她好生照料我们姐弟。
让弟弟习武从军,将来夺回云州,洗雪他兵败之耻。
而我,为保弟弟前程,重耀家族门楣,就进宫去。
后来,我姐弟二人皆如遗书所愿。
可我知道,正如我不想当皇后,弟弟也不想当武将。
他战死沙场时,怀里还揣着一本诗集,留给千里之外的我一句凄怆的遗言——
「不能夺回云州,终究有负爹娘阿姊」
见我来,弟弟欢呼着,雀鸟般地一头扎进我怀里。
伸出双手跟我撒娇邀功:「阿姊,我今天已经打了一个时辰木头桩了,等我长大了,一定能帮爹收复云州!」
我眼眶一热,搂紧他:「不打木头桩了,思安好好读书,以后考个状元郎,爹娘在地下也会欢喜的。」
该尽的责任,上一世,你我姐弟都已尽完。
这一世,自由地做自己吧。
突然听见脚步声窸窣。
抬起头,看见赵浔正站在垂花门下,静静看着我,眼神悲悯。
16、
次日,回宫路,朱雀大街上,我和赵浔依旧是一前一后。
我在前,他在后。
想了又想,思量了再思量。
我一咬唇,停下脚步转过身。
又咚一声撞在赵浔身上,结结实实撞了个满怀。
我横下心,开口:「太子殿下,你信不信前世今生?」
不等他回答,我一口气将前世娓娓道来。
太后召我进宫的打算、我和他有限的相处、他江南赈灾身死疫病的结局……
原以为赵浔会当我是个疯子。
不想,他静静听完后,只是说:「世间之事无奇不有,只是,你要如何证明?」
我不假思索:「三天后,会有番邦来朝,进贡的奇珍异宝里有一颗磕了一角的夜明珠,殿下到时就知。」
三天后,果然有番邦来。
深夜,赵浔踏着月色,携夜明珠来清凉殿访我。
「何故要将天机泄露于我?」
我望着夜明珠幽暗的光:「幼君不愿重蹈前世覆辙。」
「何况那日夜宴,殿下有恩于我。」
「明哲保身也好,投桃报李也罢,幼君将前世之事相告,是求殿下与我合作。」
赵浔问:「合作什么?」
我郑重道:「我俩伪装爱侣,做戏敷衍太后。来日我帮殿下逃过死劫后,殿下放我离去,还我一生自由。」
赵浔没有说话。
半天,问:「你就那么不想当本宫的太子妃?」
啊?
我傻傻地看着他,不明其意。
赵浔扑哧笑:「开玩笑的。」
这一日,距离赵浔前世的死期,只剩下短短140天。
17、
实际上,赵浔前世死于江南水灾引发的瘟疫。
若他想逃过此劫,不去江南就是了。
可赵浔说——
「我乃一国储君,岂能为一己之私,坐视生灵涂炭、百姓流离?」
他想要的,不只是自己免于一死。
而是令江南百姓逃过这次水患和瘟疫。
我看着他,百感交集。
赵浔实在是一个如玉君子,假如前世他没有死,我的命运又会是怎样?
我软言道:「你既有此心,我自当全力襄助。」
前世江南水灾,原因复杂。
夏季暴雨超出往年,是天灾,不可测,亦无法阻挡。
但官员懒政,河道不疏、堤坝不固,事后迟迟隐瞒不报,赈灾欠款被贪墨,以至遍地饿殍,引发瘟疫,却实实在在是人祸。
我凭着记忆,把前世朝廷的调查结果复述给赵浔。
谁懒政、谁贪墨、降雨自何日始、堤坝自何处溃……
赵浔诧异:「你竟记得这些。」
我沉默半晌,轻声答:「那时,我是真想做个好皇后。」
太后摆布我的命运,逼我当这个皇后,为的是让我沈家血脉不绝于皇嗣。
她只当我是个肚子。
我却想做一个真正的人。
到底这场水灾无法彻底避免,只能尽力减轻。
瘟疫也就还有爆发的可能。
前世,终结这场瘟疫的,是太医院院判孙大人。
可现在瘟疫还未到来。
于是,太子「无奈」地将我引荐给孙大人,口吻宠溺:「我这沈家表妹,对医术最是感兴趣,孙大人若有空,不妨指教她一二。」
每日,太子上学前来太后寝宫问安,问完安就携我出门,送我到太医院。
等下了学,就来太医院,跟我和孙大人一起探讨。
讨论的,自然都是瘟疫相关。
赵浔和我,真成了太后期待的模样。
「常走动,多照顾」。
不出两个月,后宫里人人都说,沈家小姐必会是未来太子妃了。
可只有我和赵浔知道,我俩不过是并肩作战的盟友罢了。
一个月后,赵浔自请往江南巡查河道。
同行的,还有孙大人和我。
我跟太后说,我自幼长在风沙之地,想去看看江南烟雨。
这一去,和赵浔朝夕相对、风雨同舟,太后自然乐见其成。
但别人就不见得了。
比如赵淇。
出发前一日,我在后花园假山前与他狭路相逢。
他照旧阴阳怪气:「沈小姐好手段,只是未免忒不体面,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没名没分的,巴巴跟着人下江南去,啧。」
我绕开他,丢下四个字:
「干卿底事。」
这些日子以来,每次我落单时与他偶遇,他都会冷嘲热讽两句。
而我,只会对他报以这四个字。
次次如此,多余一个字也没有。
赵淇终于着了恼。
他攥着我的腕子,把我抵到假山石,恶狠狠道:「你是木傀儡吗,只会说这四个字!」
我冷冷看着他,一字一句道:「干卿底事!」
说完,狠踩他一脚,趁他呼痛不备,从他臂下钻出,一溜烟跑掉。
我和赵浔一到江南,就着手疏浚水道、加固堤坝,调集米粮和药材。
有天机相助,这趟江南之行,可谓圆满。
大雨依约而至,但因早有准备,并未发生前世那样大规模的堤溃。
水灾过后,淹田有限,市场米粮充足,因此流离失所和饿死的农民数量也大减。
饿殍减少,由此引发的瘟疫威力也大大减轻。
孙大夫的时疫方子再一发放。
这场前世令江南生灵涂炭的水灾,就这样安稳度过。
离开江南前一天,我和赵浔去巡视农田。
大水已退,土地重现。
日头晴朗,天空湛蓝。
已有农民在为下一季播种,扶着犁头牵着牛,边走边唱,歌声悠扬。
好一派海晏河清气象。
我和赵浔站在阡陌之上,相视一笑。
然而待回到京城,才得知噩耗。
太后驾崩了。
太后死得仓促,是染病暴毙。
前世,她死在我诞下珏儿后。
可这一世,赵浔没有死在江南。
牵一发而动全身。
每个人的命运都被改变了。
太后下葬后,陛下召我和赵浔前去御书房,伤感道:「太后死前还惦记着你们两个,要我务必为你们做主。」
「你二人本就情投意合,这次江南之行又生死与共。」
「不如,就此订立婚姻之约。」
「如何?」
18、
御书房里,赵浔以「太后新丧,哀恸之至,无心他事」为由,请求陛下将我和他的事暂时搁置,改日再议。
那之后,我和赵浔好久没再见面。
太后既死,他无需再来每日问安。
他是太子,本就课业繁忙。
江南一行,他大展拳脚,陛下青眼有加,令太子监国,他就更忙了。
更何况,我俩银货两讫,交易已经终结。
他已逃过死劫。
太后已死,也不会再有人摆布我的人生。
我终于卸下肩上重担。
可心里却空落落。
就像囚犯突然被解开桎梏她的枷锁,是该喜悦的。
却也不免茫然。
再见到赵浔,是一个月后的某天。
清凉殿回廊上遇见。
我礼貌而生疏地喊了声殿下。
纵然为他找个千般借口,对他这月余的疏离,还是难免生怨。
他应了一声。
擦身而过。
我背对着他走的缓慢,私有千钧之力拖住脚步。
快走到尽头时,终于听见他喊我名字:「幼君。」
按捺住喜悦,绷着脸回头看他,只见海棠树下,回廊拐角,杏衫少年衣袂随风。
一时间有些恍惚。
这场景,似曾相识。
赵浔欲言又止。
最后,只微笑着说了句:「算了,回来再说。」
他要去云州。
我爹娘战死后,云州落入异族之手,朝廷派兵夺回云州,异族不甘,重又集结大军攻打。
此刻云州战事正酣。
赵浔是奉皇命去督战的。
我板着脸点点头:「殿下一路顺风。」
19、
赵浔走后,不知怎的,我心中总是不安。
一天晚上,突然梦到他。
还是在清凉殿回廊上遇见。
我客气地说了声「殿下一路顺风,珍重」。
他道了声谢。
擦身而过。
没走出几步,却又听见他喊我名字:「幼君小姐。」
回头看他,只见海棠树下,回廊拐角,杏衫少年衣袂随风,欲言又止。
最后,只微笑着说了句:「算了,回来再说。」
我冷汗淋漓地醒来。
这不是梦!
我想起来了。
是前世确凿发生过的事情!
是赵浔下江南的前一天。
他跟我说「回来再说」。
然后就死在了江南。
我一辈子也不曾得知,他要对我说的那句话是什么。
心绪不定地下了床,我越想越害怕。
为什么同样的场景,前后两世,相差半年,会再次发生?
难道……
突然发现窗户不知何时被推开条缝。
桌上放着一封信:沈幼君亲启。
字迹颇有些熟悉,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曾在哪里见过。
狐疑地打开,抽出信纸。
信上内容,心惊胆战:
太子此去云州,有佞臣欲谋加害之,危!
我当即收拾了包袱,借口舅家有事,连夜出宫,直奔云州。
策马狂奔一整夜,终于出了京。
却在京郊被人拦住。
是赵淇。
20、
我在河边饮马,洗脸。
一睁眼,看见河水里倒映出赵淇。
冷着脸,满眼讥诮。
「你以为能救得了他?」
只片刻错愕,我很快反应过来。
也是,谋害赵浔,无非是为太子之位。
赵淇是四皇子,太子之下,数他出身高贵,圣眷最隆。
前世,赵浔死后,取而代之的,不也是赵淇?
我站起身,依旧以那四字真经奉还。
「干卿底事!」
刚要翻身上马,却被他一把攥住腕子拉下来,困在怀中。
赵淇咬牙切齿。
「怎么,假戏真做,你这无心之人也生出颗真心来了?」
一只手捏住我下巴:「装什么有情有义,你所图的无非是当皇后,他死了,当我的也一样!」
赵淇是何时对我起了意?
明明前世他那样厌恶我。
我震惊不已,一时间竟忘记挣扎。
直到被他强吻,才反应过来,反手一个耳光,一脚踹开他,朝马跑去。
却被他拽住脚踝,掀翻在地。
他将我按在河滩上,粗暴地撕扯我的衣裳:「你想逃到哪里去?你就算死了,我也能追你到来世!」
原来如此。
我冷静下来,问:「你是何时?」
你是……重生在何时?
或者说,何时想起的前世?
赵淇愣住了。
半天,说:「一开始,只是每逢见到你和太子谈笑风生,便觉得心中不快,直到那天,看见你和他在清凉殿回廊上交谈,前世之事,就全都涌进了脑海。」
我长叹一口气。
温和道:「既已想起前世,知道你我之间彼此憎恨,又何必重蹈覆辙?」
赵淇却直直望着我,红了眼眶:「可是我对你,并非只有憎恨。」
「幼君,自前世初见起,我就一直爱着你。」
21、
「正因爱着你,故而怨恨你。」
「恨你嫁给我,图的不是我这个人,而是皇后这个位子。」
「望着你时,我总忍不住想,我那神采飞扬的胡舞少年去哪里了?要怎样才能再见到她?可我越是想见她,就越见到一个无心的空壳。」
「你自请出宫那日,我负气地想,走就走,我要一个空壳做什么呢?」
「可直到你死的那天,我才知道,哪怕只有一个空壳也是好的。」
他期期艾艾地伸出手,抚上我的脸。
「幼君,让我们重新开始。」
「给我个机会。」
「你要什么我都给,皇后宝座,无上荣宠。」
「哪怕你心中对我半分爱慕也无,求求你,留在我身边。」
事到如今,历经两世。
在他心里,我依旧是那个爱慕虚荣的女子。
多么可笑。
我忍不住轻轻一笑:「可是赵淇,我并不是个无心的空壳。」
「上一世,我是爱过你的。」
「就从西市初见,跌落你怀中,与你四目相对的那一刻起。」
22、
我望着湛蓝的天空,将前世那些不曾向人诉说的心事和秘密,娓娓道来。
「你道为何我进宫不久,你就被封王,遣离京城?」
「只因我偷偷画你肖像,被太后看见,她怕我耽于私情,毁了大计。」
「这才撺掇陛下,将你封王离京,好让我断了念想。」
还记得,前世赵淇离京那一日。
我站在城墙上目送,一直到车队消失在天边,再也看不见。
回宫后,流着泪,把那些赵淇的画像都烧成了灰。
「本来已经认了命,没想到,赵浔早夭,反又促成了你我。」
「你我大婚那日,我真的很高兴。」
「独个儿坐在洞房里等你来,心里一遍遍默念着盖头掀开后要对你说的话。」
「想对你说,赵淇,我心悦你已久,赵淇,兜兜转转还是你,赵淇,我们好好过完这一世吧……」
「可是,那一夜你没有来。」
「你去找了嘉贵妃。」
「我坐到半夜,自己给自己掀了盖头,独自喝了合卺酒,睁着眼睛看喜烛红泪流尽,蜡炬成灰,直到天明。」
「整整一年,你都没有来,直到孕育珏儿的那一夜。」
一夜暴虐,令我彻底死了心。
我静静地说着,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
曾经痛彻心扉的往事,寂灭过后,杳如云烟。
听到珏儿,赵淇捂着脸,落下泪来。
:「你记恨我薄待珏儿,到死都没给他取名,可你不知道,他在世的那一个月,每夜我都欢喜得睡不着,翻遍了四书五经,想为他取一个好名字,却觉得哪个字都配不上他。
「他去世那天,我刚想好了名字。」
「珺,从玉,又暗含了你的名字。」
我长叹一口气。
事到如今,一切都已没了意义。
十指抵住赵淇心口,缓缓将他推开。
「赵淇,你我心知肚明,不可能从头再来。」
「所谓前世,就当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吧。」
「现在大梦已醒,就将它抛在脑后。」
「莫再惦念。」
23、
我昼夜不停,快马加鞭,连跑死三匹骏马。
终于来到云州城下。
却见城墙之上,巡逻卫兵,个个臂缚白布。
难道终究晚了一步?
急火攻心,整个人从马背上跌落下来,不省人事。
24、
再睁开眼时,看到的却是赵浔疲惫的笑脸。
我尖叫一声扑进他怀里,死死搂住他脖子。
半晌,才听见他颤抖的沙哑嗓音:「傻瓜,你来做什么。」
我一把揪住他衣襟:
「你是我从阎王手里抢回来的男人。」
「谁也别想再把你从我手中夺走!」
赵浔不可思议地看着我。
突然捧住我的脸,恶狠狠地吻上来:「这下可是你自投死路!」
25、
边关之地,飞沙走石。
可当晴天时,夜晚星空却璀璨澄明。
我和赵浔依偎在城墙上,一起看这阔别多年的故乡星夜。
目光落在赵浔颈上,看见自己留下的模糊牙印,不觉脸一红。
赵浔挑眉一笑:「做都做了,害羞什么?」
我恼怒地捶他一拳,转移话题:「赵浔,你对我,是从何时开始?」
赵浔伸长手臂将我揽入怀中:「我若说,是从前世呢?」
我惊了:「你也?」
赵浔含笑看着我:「是,清凉殿夜宴那日,已经是。」
原来这一年,不是我在陪他做戏。
是他在陪我做戏。
「你可还记得,前世你从云州逃亡京城路上曾遇到强盗?」
是有此事。
我和弟弟遇到强盗,关键时刻,幸而一队车马路过,马车前带刀的护卫出手相救,打跑了强盗。
隔着轿帘,我向马车里的主人道了谢。
但牢记着爹娘「不可轻信外人,直奔京城」的叮咛。
婉拒了他捎带我姐弟一程的建议。
赵浔怎会知道?
我睁大了眼:「那商人就是你?」
赵浔点点头。
「后来清凉殿夜宴初见,我看着眼前抚琴的女子,怎么也不能和那日小豹子般机敏刚强的姑娘对起来。」
「想着,你定有自己的苦衷。」
「便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我百感交集。
原来赵浔也和赵淇一样,知道我是在伪装。
赵淇因此误我恨我,可赵浔却谅我怜我。
突然想起一件事。
我问赵浔:「前世下江南前,你想对我说的话是什么?」
赵浔满眼柔情。
「幼君,我心悦你已久,也知你伪装的辛苦。」
「你可愿卸下伪装,与我坦诚相对,携手白头?」
我心砰砰直跳:「那今生来云州前,你想对我说的话又是什么?」
赵浔眼神越发温柔。
「幼君,我心悦你已久,却也知你已被宫墙困了一世,渴望自由。」
「若你也对我有意,可愿放下前世执念,与我携手白头?」
我扑上去,将他扑倒在地。
眼泪扑簌簌,珍珠般地落了他一脸:「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
26、
企图暗杀赵浔的刺客早已被揪出。
「我不是傻瓜,细思起来,前世在江南染瘟疫,就有不少疑点。」
他一直在提防,料想敌人不会放过云州这个大好机会。
果然让他猜中。
那刺客今就绑在衙门里,只待返京后交刑部细加审问,供出幕后主使。
赵浔苦笑:「只要能回得去京城。」
我黯然。
云州这一战,打得艰难。
我方损兵折将甚多。
士兵们戴孝,不是为赵浔,是为连日来牺牲的将士们。
敌人却攻势不减。
赵浔叹气:「你不该来的。」
我双手捧住他脸:「若命中注定我该死在云州,至少身边有你相伴。」
「你我既情投意合,就该生死与共。」
赵浔轻轻握住我手腕,俯身吻上:「好,那就生死与共。」
27、
三天之后,异族再次集结大军攻城。
而云州城内,已近弹尽粮绝。
我以为自己会第二次看到云州的陷落。
然而,没有。
关键时刻,援兵抵达。
而带头的将军,是赵淇。
28、
援兵抵达后,将士们士气大振。
竟一鼓作气,将敌人击退。
鏖战两月后,异族终因粮草不济而退兵,旋即派出使者,商讨和平。
停战那日,我站在云州城墙上落下泪来。
距离爹娘战死,我携幼弟出城,马背之上仓皇回望故乡的那个清晨。
已经过去了一生一世。
赵浔握住我的手:「幼君,我们回京城。」
29、
那暗杀赵浔的刺客,没能活着回到京城。
他悄悄地死在了回京前一天。
那天半夜,我看见一个人影悄悄从关押刺客的柴房里走出来。
月光之下,眉目分明。
是赵浔。
我的心上人赵浔啊。
他的心,如明镜般透彻,亦如秋水般悲悯。
30、
回到京城后,赵浔奏请陛下,为我和他赐婚。
就这样,我成了东宫太子妃。
后来陛下驾崩,赵浔继位。
再世为人,我还是成了皇后。
或许如太后所说,我生来就是要做皇后的。
只是这一次,皇帝是对的人。
31、
而赵淇。
就在我和赵浔大婚前夜,他在国寺剃度出家。
或许,是感念赵浔的宽恕。
或许,早在率领援军奔赴云州时,他就已放下了不臣之心。
然而树欲静风不止。
为了令那些支持他夺嫡的势力彻底死心,唯有放下红尘、皈依佛门。
我和赵浔的婚礼,他亦没有参加。
只命人送来了贺礼。
是一块雕琢成八宝花样式的药玉。
32、
当上皇后的第二年,我见到了宋嘉敏。
她进宫来,是为给七公主做秉笔尚书。
七公主宫中,我与她擦肩而过,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转身喊住她:「宋姑娘,那日的告密信,是否出自你手?」
难怪总觉得字迹眼熟,原来是前世故人。
宋嘉敏停下脚步,回过头,微微一点。
旋即走开,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我站在原地,想了又想。
为何宋嘉敏会知道赵淇谋反之事?
她又为什么要向我告密?
若谋反之事被戳破,赵淇必身败名裂。
明明上一世,宋嘉敏那么爱赵淇。
我、赵浔、赵淇都是重生而来,那么宋嘉敏呢?
想来想去,终究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天色将夜,赵浔从前朝回来,见我发呆,将大氅披上我身:「在想什么?」
我突然释然。
前尘往事俱已化作烟云,此刻,我所爱之人就在身边,有什么好想的?
一世春光有限身,不如怜取眼前人。
番外:有女嘉敏。
七公主宫中,重遇沈幼君时,宋嘉敏一眼就看见了她腰间那块八宝花药玉。
一瞬间,前尘往事扑面而来。
她还记得,上一世,徐姑姑就是因这块玉而死。
那一天,皇陵传来了废后沈幼君的死讯。
赵淇的鞭子雨点般抽在徐姑姑身上,任自己如何求情,都不肯停手。
赵淇抽得红了眼:「你怎么敢抢她的玉,你怎么敢!」
宋嘉敏突然想起,自己也曾向赵淇讨过这块玉的。
那时,这块玉放在一堆番邦贡品里,还不是如今模样。
对自己的要求,赵淇一向要一奉十,可那次却没有答应。
他只是说,不值钱的东西,等来日再寻块好的给她。
转头,命司珍坊雕琢成了八宝花模样,送给了皇后沈幼君。
直到徐姑姑化作一滩不再抽搐的血肉,赵淇才终于扔下鞭子。
踉跄着跌坐在地上,发出野兽般的嚎哭:「你还我的沈幼君。」
望着握着药玉嚎啕大哭的赵淇,宋嘉敏为自己编制了半世的迷梦,也终于在这一天破碎。
她终于明白了。
赵淇恨沈幼君。
但赵淇也爱沈幼君。
很爱,很爱。
沈幼君死后三年,赵淇也死了。
一直到他死,也没有再册封皇后。
他死后,宋嘉敏扶幼子登基,以皇太后、太皇太后的身份,活到八十岁寿终正寝。
她死时,身边亲人儿孙满堂,宫娥太监垂泪。
人人都道,太皇太后好福气的一生。
她却想,若能再活一世,只愿不再与赵淇相逢。
睁开眼,竟真回到了江南初遇赵淇的那一年。
或许是上苍听到了她的许愿,这一世,赵淇没有来江南。
不仅赵淇没来江南,太子赵浔也没有像前世那样,死在这一年的江南。
宋嘉敏暗自庆幸了许久。
直到有一天,父亲突然带她进了京城,说是去访亲。
我取出来,擦拭干净,戴在头上。
「愿前」当父亲问起宋嘉敏和可心悦表哥时,宋嘉敏当即说不。
原以为,父亲深爱自己,会就此作罢。
可没想到,父亲勃然大怒:「婚姻大事,父母之言,媒妁之命,哪里由得你自己做主!」
宋嘉敏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不仅赵淇的爱是自己的幻梦,连父亲的爱,也是一样。
在父亲心中,自己终究不过是个夺权的工具罢了。
一如太后心中的沈幼君。
原来,我和沈幼君是一样的。
一样的可怜。
所以,当偷听到父亲与赵淇篡位夺嫡的密谋后。
宋嘉敏毫不犹豫地给沈幼君写了告密信。
好在,沈幼君也没有辜负她的期待。
当沈幼君问出那句「那日的告密信是否出自你手?」时。
宋嘉敏便知,面前的沈幼君,也曾活过一世。
真好啊,我们都重活一世。
我们都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宋嘉敏冲着沈幼君微微点头,然后转身走开。
前尘如梦不须记,惜取今朝眼前春。
愿你我二人,都能圆满度过这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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