霖梦云a的小说岁岁平安,终生未安许岁安沈清辞冰冷全文在线阅读
救赎过期
沈清辞曾是我坠入深渊时唯一的月光。
三年前我吞药自杀那天,他踹开浴室门抢走药瓶:“许岁安,以后我疼你。”
如今他的领带蹭着陌生香水,将我精心煮的咖啡打翻在地。
“许岁安,我只是太忙了。”
办公室百叶窗缝隙里,我看见他搂着新助理的腰。
空了的抗抑郁药瓶滚到脚边,和当年被他救下时攥着的那个一模一样。
冰冷刺骨的空气裹挟着消毒水味道,沉甸甸地压进肺里。许岁安舔了舔干涩起皮的嘴唇,视线凝固在对面那张熟悉的脸上。沈清辞靠在宽大的办公桌沿,昂贵的手工西装勾勒出疏离的轮廓。办公室是顶级写字楼顶层特有的阔朗,却在此刻只剩下令人窒息的空旷和寂静。
刚才发生了什么?是了,在他被连日来令人心寒的疏远和深夜孤零零的天花板压到极限的瞬间,他像只走投无路的困兽,绝望地扑上去,试图抓住最后一点记忆中属于他的温暖。一个蛮横的、带着泪水和咸涩绝望气息的吻,撞在沈清辞的嘴唇上。沈清辞的反应迅速得近于冷酷,一只手狠狠推开了他,力气之大让许岁安踉跄着撞到冰冷坚硬的桌子边缘。
胃部一阵尖锐的抽痛,像是被那只冰冷的手直接捅穿。沈清辞的声音低沉地滚过空旷的办公室,像钝刀子割肉:“许岁安,你知不知道我是个男的!公司股东知道了会怎么看我你知道吗?”他话语里淬着冰,眼神是彻底的陌生。
许岁安下意识地环抱住自己,试图锁住身体里最后一点热气。视线狼狈地垂落,凝固在深色地毯上那刺眼的一片污迹上——那是他刚刚失手打翻的马克杯留下的深棕色痕迹。杯子里是他凌晨四点钟精心煮好的咖啡,为了沈清辞随口一句“今天可能开完会会头疼”。现在,那份小心翼翼的心意,也和地毯上的褐色液体一样,成了一摊狼狈的废物。
他张了张嘴,想说的千言万语全哽在喉咙里,烧灼得生疼。最终干巴巴的字句挤出,带着无法遏制的、卑微的试探:“清辞…昨晚……”昨晚是圣诞前夜,他做了沈清辞从前最爱吃的几道小菜,守着凉透的饭菜坐到了天空泛起鱼肚白,电视里喧闹的节日晚会像一场无声的讽刺剧。
“昨晚?”沈清辞略略挑了一下形状完美的眉毛,漫不经心地抬手理了理那条深蓝色的领带——那动作如同一个精准冰冷的休止符。许岁安的目光瞬间冻结,死死钉在沈清辞靠近喉结处的领带上——那里,一小抹极其细微、却格格不入的暖橙色唇印,像一根毒刺,狠狠扎进他的眼睛里。
“哦,”沈清辞的语气平淡得像打发掉一块没有热气的三明治,“处理分公司的事情,忙到很晚。”他绕过地上的狼藉,走向宽大的落地窗,刻意背对着许岁安,“你先回去。”这是逐客令。
许岁安没有动。指尖控制不住地痉挛着,每一次细微的颤抖都是无声的嘶鸣,身体在发冷,心脏狂跳得仿佛要从嗓子里挣脱出来。恍惚间,意识似乎被猛地拽回了三年前那个如同浸透了黑色墨水的雨夜。
雨点砸在窗玻璃上,声音沉闷得令人发疯。逼仄的旧出租屋浴室,灯光昏暗惨白。年轻几岁、也狼狈透顶的许岁安蜷缩在冰冷的瓷砖地上,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白色的药瓶。无边无际的黑暗和绝望彻底压垮了他求生的本能。水龙头没有拧紧,水滴缓慢地落下,滴答、滴答……是生命最后的倒计时。
意识濒临彻底涣散的边缘,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撕裂了死亡的低鸣——浴室门被一股强大的力量从外面狠狠踹开!木屑飞溅。一个他从未奢望的高大身影裹挟着门外的湿冷空气和一种近乎粗暴的怒火撞了进来!是沈清辞!
还没等许岁安做出任何反应,手里的药瓶被一道迅猛无比的力量劈手夺走。沈清辞的胸口剧烈起伏,额前的黑发被雨水彻底打湿,一绺一绺狼狈地贴在额角。他的眼睛却在昏暗的光线下灼灼发亮,燃烧着让人不敢直视的火焰和……一种许岁安几乎不敢确认的东西。沈清辞盯着他,声音带着跑过很远路后的急促喘息和不容置疑的力量:
“许岁安!”他几乎是吼出来的,“以后我疼你!听到没有?有我在,天塌下来都轮不到你来扛!怎么病都不让你生,心理疾病更是滚一边!”
他吼完,胸膛还在剧烈地起伏,但动作却蓦地温柔下来。他一把将瘫软无力的许岁安从冰冷潮湿的地上拽起来,半拖半抱地弄到床上。那双手很大,带着一点生硬的颤抖,用力地、毫无章法地揉搓着他冻僵的手指和手臂。他的嘴唇紧抿着,嘴角下撇,眼底深处翻涌着许岁安从未见过也来不及辨别的惊涛骇浪。
“操!”沈清辞喘着粗气低骂了一声,语气里全是后怕和一种暴烈的庆幸,“吓死老子了……以后再这么傻,老子……”他梗住了,后面的话没说出来,只是那双帮他搓着手臂的手,力量不减,温度透过皮肤,烫得许岁安心口发麻。那只白色的药瓶,被他像攥着许岁安的生命线一样,死死攥在另一只手里,指节都攥得发白。
从那个冰冷窒息的浴室到这张拥挤简陋的单人床,沈清辞身上那种混合着雨水、烟草和一种坚定气息的味道,成了黑暗里唯一能抓住的浮木。也是从那天起,这个瓶子,连同沈清辞那近乎狂怒的、带着血腥味的承诺,被许岁安如供奉神像一样珍重地收在床头柜最深的地方。
刺耳的铃音蓦地响起,将许岁安从冰冷绝望的回忆漩涡里生拽出来。他猛地一颤,瞳孔骤然收缩,这才惊觉自己还站在沈清辞豪华阔大的办公室里。手心早已被冷汗浸透。
沈清辞正背对着他接电话,窗外的霓虹在他挺括的背影上投下流动的冷光,那道橙色的唇印痕迹依旧刺眼无比。
“嗯,”沈清辞的声音瞬间切换到了另一个频道,一种许岁安无比陌生的、带着轻松甚至可以说是某种亲昵的语气流淌出来,“今晚?行啊,我刚开完会……你定地方就好,我知道有家新开的……”
那些字眼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许岁安的耳朵里。他身体晃了晃,感觉脚下的地毯突然变成了深不见底的泥沼。一股巨大的眩晕感海浪般拍打上来,他踉跄着,无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砰!”他的右腿撞上了身后一个半人多高的深色陶瓷装饰花瓶架。架子剧烈地摇晃了一下,架子最上层摆放着的、与周围极简商务风格格不入的一个深棕色皮质小盒子被猛地撞了下来!盒子骨碌碌滚落在地毯上,沉闷的一声响,盒盖弹开了。
许岁安如遭雷击,血液似乎在瞬间冻成了冰棱。他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滚出来的东西上——一个没有任何标记的白色塑料小药瓶!
正是它!不是放在床头柜里的那个救命符,而是……他这几天躲开了沈清辞所有视线、匆匆去熟悉的医生那里重新拿回来的、装满了那些苦杏仁般小药丸的新瓶子。里面的药,昨天……就在他被沈清辞推开,听着电话里他答应另一个人的晚餐邀请时,他躲进茶水间隔壁那个小小的杂物间,一颗、一颗地……吞了下去。
瓶子现在轻得吓人,空荡荡地在地毯上滚了小半圈,瓶身上用锋利的小刀刻上去的两个字母清晰得刺眼:“sz”——沈清辞三年前在那个雨夜,亲手刻下的专属印记,像烙铁印下的烙印。
药瓶停止了滚动,就停在许岁安的脚边。那个刻痕无声地朝着他,像一张骤然咧开的、惨白讽刺的嘴。世界的声音刹那间被抽离,只剩下他胸腔里那颗心脏在空旷无边的寂静中疯狂跳动的声音,一声又一声,沉闷如同濒死的鼓点。
背对着他的沈清辞还在讲电话,声音穿过几米的距离,却如同隔着万水千山,是另一个全然不相干的宇宙背景音。许岁安的目光缓缓从地上那个耻辱的、昭示着一切的空白瓶子,移向那面巨大的落地窗。
深色的百叶窗帘为了阻隔部分西晒的阳光而微微合拢着,留下几道狭窄的缝隙。其中一道缝隙里,窗外写字楼明灭的灯火流泻进来,恰好照亮了楼下连接着侧门廊的小露天咖啡区一角。
深秋的风吹过,几个畏寒的行人裹紧外套匆匆走过。就在那角落里视线极佳的位置,隔着几米宽的车行道和人行步道绿化带,许岁安清晰无比地看到了那个刚刚还在他记忆深处、用滚烫双手搓着他手臂的男人。
沈清辞没有撑伞,任凭稀疏的小雨落在他价值不菲的羊绒大衣上。他微微侧身对着许岁安的方向,挺拔的身形松弛而立,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宠溺的轻松笑容。他的臂弯里,赫然依偎着一个穿着鹅黄色大衣、打扮得精致鲜亮的年轻男人。沈清辞的手掌,那么自然、那么有力地揽在那年轻人纤细的腰上,动作娴熟亲昵,仿佛已经做过千百遍。
窗内的许岁安如同被钉死在了冰冷的地狱里。脚下那个空荡荡的药瓶仿佛长出了狰狞的獠牙,死死咬住了他的脚踝。窗外的景象和那个冰冷的瓶子在瞳孔深处叠加、扭曲,像两个撕裂的空间在疯狂对撞。
曾经在那黑暗浴室里死死攥住他手腕、吼着“以后我疼你”的力量,曾经暖得烫他冰冷手臂的温度,曾经刻下名字誓言的指尖……在这一刻,全都幻化成了利刃的寒光。冰冷的绝望像墨汁滴入清水中,迅速晕染、扩散,吞噬掉所有残余的光线。他低下头,看着脚边那个背叛了他也证明了他失败的白色药瓶,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
雨点不知何时开始变大,噼噼啪啪地敲打着沈清辞办公室那昂贵的双层隔音玻璃。声音沉闷地传进来,如同遥远的、永无止尽的哀叹。
寂静的回响
世界在缓慢地褪色,声音被无形的屏障隔绝,只剩下心脏在耳膜里沉重而慌乱的撞击声。沈清辞办公室那铺天盖地的暖气和昂贵的皮具气味,此刻却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油腻感,紧紧裹挟着许岁安。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那间巨大、冰冷、溢满谎言房间的。
双脚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每一次抬起落下都耗尽了肺里仅存的空气。电梯平稳下坠的失重感,像极了三年前那个夜晚,意识从身体里被抽离的瞬间。只是这次,没有沈清辞破门而入的巨响,没有那双带着怒意和后怕的、滚烫的手。只有电梯镜面里映出的那张脸——苍白、死寂,眼眶深陷,空洞的眼神直直地望着前方,仿佛灵魂已经被那个空药瓶和百叶窗缝隙里的画面彻底吸干了。
楼外的冷风像锋利的刀片,倏地刮过他裸露在外的脸颊和脖颈,刺得他一个激灵,却没能带来丝毫清醒。雨丝细密冰凉,无声地渗入单薄的衣物,寒意从皮肤表面一直浸透到骨髓深处。他站在人潮汹涌的街道边,眼前的车水马龙化作模糊晃动的虚影,鼎沸的人声成了单调压抑的白噪音。
没有伞。他也不记得伞放哪里了。他木然地融入行人匆忙的洪流,方向不明,目的地只是那个被称为“家”的冰冷空壳。
回到那个沈清辞几乎半年没怎么踏足过的地方时,天色已经完全沉入灰暗。密码锁开启的轻微“咔哒”声,在这片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门开了,一股混合着尘埃、消毒水和……浓重孤独的味道扑面而来。
玄关的感应灯自动亮起,柔和的光线照亮了曾经充满两个人气息的空间。如今却只剩下满目的空旷和冰凉。沈清辞的拖鞋整齐地摆在角落,早已蒙上了一层薄灰。客厅巨大柔软的沙发,很久没有被两个人一起陷进去过了。空气净化器无声地运作着,滤网不知换了多久,风里只有一种无机质的洁净气味。
他踢掉被雨水打湿的鞋子,袜子粘在脚上,湿冷得难受,但他懒得去管。赤着脚,踩着冰冷的地板,径直走向客厅角落的落地窗旁,那棵曾经被沈清辞戏称为“小岁岁”的发财树。他曾精心照料它,如同呵护他们之间微弱却真实存在的联系。
手指颤巍巍地抚上肥厚的叶片。触感冰凉、僵硬。
不是被冻的。
叶片边缘卷曲焦黄,本该翠绿肥厚的部分失去了水分,变得硬邦邦、脆生生的。他轻轻一碰,那片叶子竟毫无预兆地、干脆利落地“咔嚓”一声,断裂了。
半片枯叶打着旋儿,飘飘荡荡地落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轻不可闻的声响。
许岁安的视线凝固在断裂的茎部,再缓缓移到地上的枯叶。胃里有什么东西剧烈地翻搅起来,带着铁锈般的腥气直冲喉咙。他猛地转身冲进洗手间,对着冰冷发亮的马桶一阵剧烈的干呕。喉咙被灼烧般疼痛,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胆汁滋味在口腔弥漫。
三年前那个疯狂吞药的夜晚,也是这样撕心裂肺的呕吐。那次,沈清辞守在他身边,笨拙地拿着毛巾,不停地骂他傻,骂声里却带着颤抖的后怕和滚烫的暖意。这一次,只有洗手间顶灯惨白的光线,映照着镜子里面如金纸、眼中布满红血丝的鬼一样的自己。
冷水泼在脸上,激得他浑身发抖。意识似乎被这刺骨的冰冷刺穿了一点缝隙。他想打电话,想听听沈清辞的声音,哪怕……哪怕只是再听一次那虚假的敷衍。
他颤抖着摸出口袋里的手机,屏幕上沾满了雨水和冰凉的指纹。找到那个熟稔于心的名字,他用力按下了拨号键。
听筒里传来的,是冗长的忙音。一声,两声,三声……时间在寂静中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细小的沙粒碾磨着心脏。
“……清辞?”他对着无人应答的电话,声音干涩得厉害,带着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卑微祈求。
回应他的,是忙音后突兀响起的、冰冷机械的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无法接通?
沈清辞的手机几乎从不关机。
一种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他不死心,再次按下了重播。
等待……忙音……然后——
“嘟……嘟……您拨打的用户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通话中?
刚刚还在和谁通话?那个……穿着鹅黄大衣的精致年轻人吗?
许岁安的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用力地挤压蹂躏。几乎无法呼吸。他徒劳地继续拨打,像在无边的冰海中徒劳地划动手臂。一次,两次,三次……
每一次,都毫无例外地,在几声忙音之后,传来那冰冷的电子音:“您拨打的用户正在通话中……”
他甚至没机会被敷衍,没机会听那句“我在忙”。
绝望如同浓稠的墨汁,彻底淹没了他的口鼻。手机屏幕上的荧光映着他惨白的脸,像一个绝望的囚徒在寻求根本不会到来的审判。手指因为过于用力而骨节泛白,指尖冰冷僵硬。
打到不知道第几次的时候,或许是他的固执触动了系统,或许只是巧合,电话接通前的“嘟”声只响了一声就突兀断了。紧接着,一个完全陌生的、清亮中带着一丝不耐烦的年轻男声透过听筒传了过来:
“喂?谁啊?”
这个声音……
许岁安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僵住。所有的血液似乎瞬间冲向了头顶,又在下一秒被尽数抽离。他认得这个声音!就在今天中午,在他离开沈清辞办公室不久,那个等在门外、穿着鹅黄色大衣的年轻男人,曾用这个声音笑着对沈清辞说话!
“……”喉咙像被水泥封死,许岁安一个字都发不出来,只有粗重颤抖的呼吸泄露着他的存在。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秒,那个清亮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显而易见的困惑:“喂?哪位?不说话我挂了……”
在挂断前的千分之一秒,一个更清晰、更低沉、属于沈清辞的声音模糊地、带着无奈的笑意从背景里传来,虽然轻微,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许岁安的耳畔:
“…小南,别闹,谁的电话?”
“不知道啊,接通没声音。可能是推销的吧?”那个叫“小南”的声音回答得轻快随意,随后——“嘟…嘟…嘟…”
忙音。这次是彻底的、冰冷的忙音。
“小南……”
许岁安攥着手机的手指因为用力过度而猛地痉挛抽痛,指关节泛出可怖的青白色。手机再也握不住,“啪嗒”一声重重掉落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
屏幕瞬间碎裂,蛛网般的裂纹之下,是那张刚刚被他冲动设置为屏保的、他们三年前在海边看日出的照片——照片里的他笑容还有些拘谨,但眼睛亮得惊人;而紧紧拥着他肩膀的沈清辞,下巴搁在他头顶,闭着眼,唇角是满足而放松的弧度,眉眼间是浓得化不开的温柔,阳光为他镀上了一层金边。那是许岁安刻在骨髓里、被他视为救赎开端的画面。
此时此刻,那张定格的温柔笑脸,在碎裂扭曲的屏幕中,显得无比刺眼和嘲讽。屏幕上那些尖锐的裂痕,仿佛一道又一道丑陋的疤痕,直接割裂了那张记忆中最深刻的温柔侧脸。
公寓里死寂得可怕。
他维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弓着背,赤着脚,站在空荡冰冷的客厅中央。目光空洞地凝望着地上那碎裂屏幕里,沈清辞那张被割裂的、定格的温柔笑容。寒意从他赤裸的脚底迅速蔓延,爬上四肢百骸,冻僵了五脏六腑,最终,将那颗还在微弱跳动的心也彻底封冻。
胸腔里翻腾压抑了许久的东西再也压制不住。
他踉跄着冲到沙发旁,弯腰疯狂地拖拽沙发底。角落里发出沉闷的摩擦声。很快,一个沉甸甸、塞得鼓鼓囊囊的牛皮纸文件袋被他粗暴地扯了出来。
哗啦!
袋子被撕开一道巨大的口子,里面的东西如同决堤的洪流,倾泻而出。无数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照片瞬间散落一地,铺满了沙发周围的一块区域。
全是同一个男人的身影。穿着昂贵西服的沈清辞,穿着休闲装的沈清辞,打高尔夫的沈清辞,深夜从应酬场所走出的沈清辞……而沈清辞的身边,最近这半年多以来,总是围绕着同一个或不同一个年轻漂亮的男人!这些照片有些模糊不清、角度刁钻,显然费尽了心思偷拍;有些则相对清晰,能看清沈清辞与那些人谈笑时的侧脸。
最刺目的那一叠,日期就在最近一周——沈清辞和一个笑容甜美的年轻男人在私人会所门口的亲密瞬间;在停车场里,沈清辞的手似乎不经意地搭在那人腰后;甚至有一张透过车窗拍到的,沈清辞微微倾身靠近对方的脸,距离近得暧昧丛生……
照片散落在地上,铺成一片无声的控诉和铁证。他的视线扫过照片上沈清辞或淡然自若,或带着浅笑的侧脸,最后定格在最刺目的那张车窗偷拍上。然后,缓缓抬起手,按向自己痛得几近麻木的胃部。
就在此时,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这突如其来的振动,在死寂的空间里无异于一声惊雷,狠狠撞在许岁安紧绷的神经上。他猛地一颤,如同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几乎连呼吸都忘记了,疯了一样地摸出口袋里那个沈清辞给他配的、用于“随时找他”的备机,屏幕因为刚才的跌落也出现了一道裂纹。
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正是刺得他双眼生疼的两个字——“清辞”。
沈清辞?!他给自己打回来了?!
巨大的、不真实的惊喜混杂着更深的痛苦和卑微的渴望,瞬间攫住了许岁安。他几乎是手忙脚乱、生怕错过一秒地划开了接听键,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喂……清辞?”他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掩饰的急切,甚至有几分哽咽。
电话那头静默了足足两秒。
然后,沈清辞那熟悉、低沉、带着一丝工作后疲惫感的声音传来,平缓得如同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
“岁安?我刚忙完。找我有事?”背景里似乎有隐约的风声,还有车门关闭的轻微闷响。
“我……”许岁安握着手机的手指用力到指节发白,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我……今天去公司找你了……”
“嗯,我知道你来了。”沈清辞的语气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只是在确认一件极其普通的小事,“那时候在谈很重要的事情,不方便。”他顿了顿,像是解释,又像只是陈述,“你的咖啡……没拿稳。”
咖啡没拿稳。
一句轻描淡写,就涵盖了他所有的失态、卑微、绝望的打翻。
许岁安张着嘴,感觉肺部所有的氧气都被抽走了,一股巨大的冰凉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想问他为什么拉黑他?想问他那个“小南”是谁?想问他昨晚到底在哪里?想问百叶窗缝隙里的那个拥抱算什么?想问那个雨夜的承诺是不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想问那个刻着“sz”的空药瓶……他知不知道自己昨晚吞了什么?
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每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只剩下痛苦到极致的沉默在电话两端蔓延,带着电流细微的滋滋声。
就在这窒息般的沉默即将碾碎许岁安最后一丝神经时,沈清辞再次开口了,声音依旧保持着那种刻意保持的温和与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安抚的意味:
“好了,别多想。”他说,像是在安慰一个不懂事闹脾气的孩子,“年底工作多,压力大,脾气也不好。”他甚至还极轻地、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如同一根针,精准地扎在许岁安最痛的地方。
“早点休息吧,别等我了。”停顿了一下,他补充了一句,语气变得异常柔软、低沉,带着一种让许岁安瞬间想起那个雨夜后无数个相拥而眠夜晚的错觉,一种近乎承诺的语气,缓缓地穿透听筒,烙进许岁安即将彻底粉碎的心脏:
“我忙完就回来。你乖一点。”
刺穿的谎言
“忙完就回来。你乖一点。”
沈清辞那最后几个字,带着一种久违的、几乎蒙蔽人心的温柔残留,像一片裹着糖霜的毒药,在许岁安耳边萦绕不去。手机滑落,再次跌在冰冷的地砖上,屏幕上的裂纹交织蔓延,吞噬着手机本身昏暗的光。那最后一句裹挟着假性温柔的命令,没有带来丝毫暖意,反而像冰锥刺穿摇摇欲坠的浮冰,将他彻底推入绝望的深渊。
照片凌乱地铺了一地,沈清辞与不同年轻人亲近的姿态在昏暗的光线下,像无数无声嘲讽的眼睛,冷冷注视着他。胃里的抽痛从未如此剧烈,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在里面用力撕扯搅动。他死死摁住胃部,指尖深陷进薄薄的外套布料下脆弱的皮肉,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冰凉的布料。
不是第一次这样痛了。这几个月,这种伴随着心悸和眩晕的隐痛,如同跗骨之蛆,总在无人知晓的深夜里啃噬他。他以为是自己那点“老毛病”,那点曾经在沈清辞出现后被他强硬地塞回角落里的、属于过去的阴影在悄无声息地反扑。
撑不下去了。
必须吃药。不然他怕自己撑不到沈清辞口中那个虚无缥缈的“忙完”。那个空荡荡的药瓶,就像一个惨白的嘲讽,提醒着他昨天的愚蠢和此刻的狼狈。床头柜最深处的“珍藏”——那个刻着“sz”的旧瓶子,连同里面仅剩的几颗他舍不得吃的、视若图腾般的旧药片,是他残存的救命稻草。
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向卧室。推开门的瞬间,浓重的尘埃气息呛得他咳了一声。这里也曾是沈清辞的巢穴,而今只剩他一个人,在空旷里腐朽。手指颤抖着拉开那个带着沉重木质感的抽屉,指尖急切地在各种杂物和旧笔记本的缝隙中摸索。
空的!
许岁安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他发疯似的将整个抽屉拖了出来,里面的东西哗啦啦倾倒在被遗忘多日、落着薄灰的地毯上。药盒、旧卡片、曾经甜蜜的合影、一个坏掉的打火机……唯独没有那个承载着沉重过往的白色小药瓶!
怎么会?他明明记得就在这里!沈清辞走后,他无数次独自蜷缩在这里,像一个朝圣者触摸圣物般,只为了汲取那点瓶子本身象征的温暖,从未真正动过里面的药。最后一次……最后一次触碰是什么时候?记忆中一片模糊的阴影。他的呼吸开始失控般急促起来,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上心脏,越收越紧。沈清辞?只有他!只有他有公寓的密码,只有他有可能会动这个被许岁安视为生命里唯一圣殿的地方!他翻过他的东西?
一股冰冷的寒意夹杂着灼烧的愤怒和更深的恐慌,瞬间席卷了许岁安。他猛地直起身,视线被桌角一张毫不起眼、压在鼠标垫下面的硬质白色卡片钉住——是一张高端私人诊所的名片。主治医生栏印着一个名字:林薇(精神心理科)。
一个名字被钢笔用力划掉,留下凹痕的旁边,用同样的钢笔清晰地写着一个日期,就在两天前。许岁安盯着那个名字和日期,瞳孔剧烈收缩。这诊所他没去过,但这家医院……是沈清辞名下投资的几家产业之一!心沉入了彻底的冰窟。沈清辞,不仅可能动了他的药,他甚至……还替他去看了病?以什么身份?又以什么理由?
剧烈的眩晕感排山倒海般袭来。他死死抓住桌角,骨节突出泛白,才没有栽倒在地。就在这时,丢在客厅地毯上的那只碎裂屏幕的主手机,微弱地嗡鸣震动起来。
许岁安踉跄着冲出去,几乎是扑过去抓住手机。碎裂屏幕上显示着林薇医生的名字!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他抖得几乎握不住电话,猛地按下了接听键。
“喂?林医生……”他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喂?许先生吗?”电话那头的女声温和而专业,“我是林薇。沈先生代您预约的,关于您近期情绪状态的复诊评估,安排在今天上午十点,请问您时间方便吗?”她的声音清晰、平静,如同例行公事的通知。
“复……复诊?”许岁安被这突如其来的确认狠狠钉在了原地,脑中一片轰鸣。沈清辞,不仅擅自预约,甚至已经提前替他见了医生!“沈……沈先生他……替我见您了?”他问出的每一个字都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电话那端有短暂不到一秒的沉默,随即林薇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温和,却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专业确认:“是的。沈先生前天专程过来,详细介绍了您这段时间的情绪表现和行为变化,包括您失眠、无意义重复行为增加的情况,还有近期情绪失控的具体事例。基于他提供的情况,我们认为有必要及时进行复诊评估,以便调整您的治疗方案……”
“他介绍了……我的情况?”许岁安感觉眼前开始发黑,电话那端的声音变得遥远而模糊,只剩下那些精准、冷漠的词句在脑子里炸响:“情绪表现”、“行为变化”、“情绪失控”、“调整治疗方案”……
“……所以请您务必按时过来。沈先生非常关心您的情况,他希望您能积极配合治疗……”林薇还在说着,声音隔着变形的听筒传来,如同在异度空间回响。
嗡——
许岁安的听觉完全被一阵尖锐、高频的噪音占据。林薇后面的话他一个字都听不清了。沈清辞去了。他像一个精明的经纪人,条理清晰、客观冷漠地向一个陌生人——一个医生,剖析着他的“精神问题”,定义着他的“行为失控”!他的痛苦,他的挣扎,他的失眠和他绝望下的卑微挽留,在他口中,全都成了冷冰冰的“症状”!“调整治疗方案”?
那他昨天吞下的药呢?那份他以为是救赎、被他供奉在圣殿里的药,如今下落不明……那个替他去“关心”他病情的沈清辞,会不会……会不会连那点残存的“药物”也认为是不稳定因素,自作主张地“处理”了?!
他猛地看向自己因为胃痛而死死抵在腹部的手。
三年前那个雨夜之后,沈清辞成了他的支柱,甚至是他日常用药的监管者——沈清辞坚信,“病”就要“治”彻底。药,必须按时吃,不能乱吃,更不能不吃。每一次许岁安试图反抗,都会被沈清辞不容置喙的强硬态度逼退,他那句“许岁安,你乖一点”成了至高无上的指令。久而久之,药物的领取、保存,沈清辞习惯了插手。那份床头柜里的“圣物”,会不会也成了沈清辞眼中……需要被清除的“旧药”?他怕自己找到旧药吃?怕他“复发”?
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毒牙深深嵌入!信任的根基被彻底炸得粉碎。那个曾经护他不受“心理疾病”侵扰的男人,在他自己精神痛苦得快要溺毙时,不闻不问,转头却精心为他安排了心理复诊!
“许先生?许先生?您在听吗?”
听筒里林薇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一丝疑惑。
许岁安只觉得一股腥甜的铁锈味猛地涌上喉头。他再也控制不住,“噗”地一声,竟然真的咳出了一小口暗红色的液体!那点温热粘稠的东西溅落在手背上和冰冷的地砖上,红得刺眼!
“咳……”他发出一声短促的呛咳。
“许先生?您还好吗?”林薇的声音明显带上了紧张。
许岁安猛地按断了电话。整个世界天旋地转。碎裂的手机再次掉落在地毯上,沉闷无声。他一只手死死抵着剧痛的胃,另一只手撑着冰冷的地板,干呕着,嘴里满是血腥的味道。汗水和生理性的泪水混在一起,冰凉地糊满了脸颊。
他像一个被世界遗弃在暴风雪中的孤儿。所有的温暖都是谎言。唯一的药不见了。他以为的避风港变成了审判他精神失常的法庭。他深爱的人,在用最精准冰冷的方式,亲手把他推向崩溃的边缘。
不知过了多久,冰冷地板传递的寒意让他打了个剧烈的哆嗦,才从无边的麻木和痛苦中艰难地拔出一丝残存的理智。药…他必须立刻拿到药!无论什么药!那家药店…那个熟悉的王医生!他还能救自己一次!他不能在这里活活痛死或者精神碎裂掉!
求生的本能爆发出最后的力量。他挣扎着爬起来,跌跌撞撞冲进洗手间,用冷水疯狂地扑打自己的脸,试图驱散眼前的眩晕和那片绝望的黑暗。冰凉的水刺激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他抬头看向镜子——
镜中的人,面色灰败如同死人,嘴唇染着诡异的暗红,下颌还有未擦净的湿痕和血迹,眼窝深陷,目光空洞,像一具被抽干了灵魂的躯壳。他狠狠地抹了一把脸,从牙缝里挤出破碎的声音:“必须去……”
沈清辞昨晚在哪里?这个如同恶魔低语的问题再次闪过脑海。他没有回家。那句“忙分公司的事”在脑中自动播放,然后被楼下咖啡区那一幕碾压成齑粉。他不是忙着工作,是忙着……陪别人。
一股尖锐的刺痛混合着冰封的冷意刺穿心脏。他死死盯着镜中那个狼狈不堪的自己,瞳孔深处似乎有某种东西在疯狂堆积、燃烧,最终凝结成一种极其冷硬、近乎自毁的黑色决心。那是一种破釜沉舟的疯狂。
他用尽力气支撑着自己,冲出公寓门。
室外冷雨纷飞,寒风刺骨。他没有任何御寒准备,单薄的衣物被冷风和雨水瞬间打透,贴在皮肤上,冰得他牙齿都在打颤。但他顾不上了。剧烈的胃痛成了鞭子,驱赶着他在湿滑的路上踉跄前行。眼前的世界一片模糊的色块和水迹。他靠着本能和记忆中那家药店的方向,像一具行尸走肉,在雨中飘荡。
半个小时后,浑身湿透、嘴唇青紫的许岁安终于推开了那家熟悉药店沉重的玻璃门。一股混合着药材、消毒水和暖气片的特殊气味扑面而来。药店里很安静,只有一个穿着米白色开衫、头发微卷的老太太坐在柜台后织毛衣。
王医生不在。柜台后站起来的是他的妻子王婶。
看到许岁安这副模样,王婶吓了一大跳,手里的毛衣针都掉了:“哎哟我的天!小安?!你怎么搞成这样?”她急忙从柜台后快步绕出来,看着他湿透的衣服和惨白的脸色,又惊又急,“快进来快进来!冻坏了吧?老王出去巡诊了,要晚点才回!快,先擦擦!我去给你倒杯热水!”她一边说,一边手忙脚乱地把许岁安拉到药店深处仅供内部使用的小接待区的旧沙发上坐下,转身就去拿毛巾和倒水。
热水杯递到手里,玻璃杯的温热驱散了一点指尖的冰寒。许岁安剧烈地喘息着,冰冷的身体在这狭小空间温暖的空气里不受控制地颤抖,胃部的剧痛似乎稍有缓和,但沉重得如同塞满了冰冷的石块。他看着王婶关切的脸,喉咙发紧,声音嘶哑如同破风箱:
“王婶…开药…我要…多虑平…多开点…”
他的声音太低,气息不稳。王婶俯下身子,凑近了些:“你说什么?多什么?多虑平?”她皱起了眉头,神色变得更加忧虑,“小安,你上次那个药…你不是都好了吗?很久都没来拿了呀?”她看着许岁安失魂落魄、狼狈冻僵的样子,忧心忡忡,“是不是…又难过了?你跟王婶说说,到底怎么了?跟小沈吵架了?”“小沈”自然指的是沈清辞。
王婶的关心像一把迟钝的锯子,慢慢切割着许岁安已经脆弱不堪的神经。他猛地抬起头,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王婶,嘴角抽搐了一下,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僵硬笑容,声音在发抖,像是在寻求一个确定的、哪怕是毁灭性的答案:
“他……”许岁安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他来过吗?”胃部的剧痛如同恶犬的撕咬骤然加剧,他闷哼一声,不得不再次深深弯下腰去,额头抵在冰冷的膝盖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痛楚,“他…是不是动过我的药?王婶…我的药……被他换了……丢了?”话语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浸透着被踩碎的信任和濒死的绝望。
王婶被他这副模样和没头没脑的问题弄得更加迷糊,眼神里充满了茫然和不解:“小沈?换药?什么药啊?”她努力回忆着,眉头紧紧皱起,“没见他来过啊?除了头几年陪着你一起来拿过几次药,后来你们好了,就再也没来了呀!他一个人来干嘛?”她看着许岁安痛苦地蜷缩在沙发里,只觉得心疼得厉害,“他……他是不是欺负你了?小安?”
不是沈清辞?
许岁安弓着脊背的身体猛地一震。头埋在膝盖里,手指死死抠进冰冷的裤缝里。不是他?那药去哪儿了?难道……是被自己无意识中清理掉了?还是……他混乱的感知和记忆,根本就是一片可悲的废墟?
王婶看他不说话,只是痛苦地颤抖,以为他默认了被欺负,顿时来了气,声音也不自觉拔高了:“我就知道!哼!那小伙子,刚开始看着人模人样的,对你好得很!可这才几年呀?男人都是一个德行!见异思迁!王婶见得多了!你别光难受啊!你得跟他闹!凭什么啊?”
“王婶!”柜台后面突然传来一个严厉的呵斥声打断了老太太义愤填膺的絮叨。
王医生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他站在柜台边,手里提着出诊包,显然是刚进门。这位年过六旬的医师头发花白,身形清瘦但挺拔,脸上刻着岁月的痕迹,一双眼睛此刻充满了不赞成的严肃。他快步走过来,先是严厉地看了一眼妻子,示意她噤声,然后目光转向蜷缩在沙发里、如同受伤幼兽般的许岁安,眼神深处除了职业性的审视,还有浓重的不忍和一丝洞察的深沉。
“老远就听见嚷嚷。你懂什么?”王医生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平静力量。他绕过沙发,走到许岁安侧面,蹲下身,放轻了声音,“小安?”他伸出手,一只温热干燥、指节分明的手掌落在许岁安冰冷、不住颤抖的肩膀上,稳住他,“别急,也别吓唬自己。告诉我,多多久了?现在具体哪里不舒服?”
那只手的温度隔着湿透的、冰凉的衣料传来微弱但坚定的暖意。许岁安紧绷的、被恐惧和剧痛撕裂的神经,仿佛终于被这熟悉的、来自真正医者的关切触碰到了某个支点。他试图控制自己,却根本无法抑制身体深处传来的、因寒冷和生理剧痛带来的剧烈颤抖。他依旧低着头,喉咙里挤出断续、嘶哑得不成样子的声音:
“药……没了……”他像是沉在水底的人,挣扎着想要抓住岸边伸来的手,“胃……很痛……”声音破碎不堪,“找不到……”
“什么药没了?”王医生的声音稳定如山峦,清晰地穿过许岁安混乱的意识,“你常吃的那个抗抑郁的?处方药,我这儿一直有底,随时可以补开。”他似乎想安抚许岁安因为药物失踪而产生的巨大恐惧和疑虑,又追问,“胃疼?什么时候开始的?频率?怎么个痛法?”
许岁安嘴唇翕动着,想回答关于胃痛的问题,那尖锐的、伴随着心跳一缩一缩的灼烧感和沉重的坠痛感他太熟悉了。但另一个更恐怖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如同鬼魅般占据了他混乱的大脑——那林薇医生的复诊电话!沈清辞冰冷的剖析!如果……如果他的药真的“意外消失”了?如果他之前的“不适”在沈清辞口中被完美“解释”成了精神失控?如果他……他昨天绝望之下吞的旧药……根本不是“药”?!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里炸开的惊雷,将他最后一丝理智和伪装的坚强彻底炸得粉碎!
“他……”许岁安猛地抬起了头,眼神充满了濒死般的巨大恐惧和无措,直直地看向王医生,泪水决堤般汹涌而出,混杂着脸上的雨水和未擦净的血迹,一片狼藉,“他带我去看了别人……”他语无伦次地嘶喊出声,绝望地像一个迷失在浓雾里的孩子终于看到了唯一可能信任的灯塔,“王叔!我的药……他会不会……换成别的了?!会不会……我昨天吃的……根本……根本不是……”
话音未落,一股比之前更加猛烈凶狠的剧痛陡然从胃部深处炸开!像是有一把烧红的尖刀在那里反复捅刺搅动!这剧痛来得如此猛烈狂暴,瞬间剥夺了他所有的力量和语言。许岁安整个人猛地抽搐了一下,身体如同一张被拉得过满骤然断裂的弓弦,剧烈地向后弹起!
“唔——!”一声短促到极致、如同被扼住喉咙的悲鸣从他胸腔挤压出来。他双眼猛地瞪到极致,瞳孔因为承受了极限的痛苦和某种超越生理的恐惧而瞬间放大、失去焦距。那张因痛苦和寒冷而惨白青灰的脸,在抽起的瞬间呈现出一种极其不正常的、带着死气的僵冷。仿佛连灵魂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酷刑撕扯出去。
下一秒,支撑的力量彻底消失。他软软地向后仰倒,重重砸进旧沙发并不算柔软的靠背里,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身体轻微地弹了一下,旋即再无任何动静。像一只断了线的破旧木偶。
眼睛依旧惊恐地圆睁着,瞳孔涣散地对着天花板老旧的白炽灯管,嘴巴微微张开,如同离水的鱼做着最后的、徒劳的挣扎,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极其微弱的、带着不祥抽气声的喘息从他几乎无法起伏的胸腔里挤出来。
冷汗和雨水汇成冰冷的水流,顺着他惨白的、毫无生气的脸颊和僵硬的脖颈滑落。
旁边的王婶吓得魂飞魄散,捂住嘴,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小安!”
蹲在他旁边的王医生脸色剧变!在许岁安身体猛地弹起的瞬间,他那双看惯生死却依然充满仁慈的眼中,第一次浮现出无比凝重、甚至带着一丝骇然的锐光!那是远超“情绪激动”或者“胃痛”能引发的生理反应!
“不是胃病!”王医生厉声喝道,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与紧急!他迅速上前,手直接探向许岁安颈侧动脉,另一只手极快地翻看他因剧痛而条件反射紧捂胃部的手臂皮肤,动作快得如风。多年的行医经验让他瞬间做出了判断!
“快!打120!”他猛地抬头,对着已经吓傻的王婶咆哮,那声音带着一种在危机时刻爆发的、能穿透人心惶惶的绝对力量,“说清楚!疑似中毒反应!急性!快!!!”
背叛的药剂
“中毒!疑似急性中毒!快!!!”
王医生嘶哑的吼声如同冰凿,狠狠凿穿了药店凝滞窒息的空气,留下凛冽的回响。那张布满岁月刻痕的脸绷紧得如同风化岩,浑浊的瞳孔深处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锐芒和不容置疑的决断。这三个字,每一个音节都裹挟着死神的寒意,狠狠砸在在场另外两人心脏最薄弱的地方。
王婶瞬间惊魂摄魄,手中的毛巾“啪”地掉落在地。她“啊”地短促尖叫了一声,脸色唰地变得比许岁安还要惨白。但几十年跟随丈夫悬壶济世的本能战胜了恐慌。她跌跌撞撞冲向柜台,抓起那部老旧的黑色座机,手指颤抖得如同狂风中的枯叶,抖抖索索地拨着那个早已铭刻骨髓的号码——“120”。
“喂!120吗?!救、救命啊!这……这里……”她语无伦次,声音带着哭腔和极大的惊惶,“小……小安中毒了!可能……可能就是他的那个药!对对!那个抗抑郁的药!地址是……”她竭力稳住心神报出位置。
王医生根本没再去看妻子一眼,所有心神已全然灌注在骤然倒下的许岁安身上。这绝不是寻常胃痛或心理崩溃引发的反应!那剧烈的、超越生理承受极限的抽搐,那瞬间僵直痉挛后骤然松弛如同断线木偶般的姿态,以及皮肤表面迅速浮现出的细微冷汗和诡异的灰败死气——像是有无形的寒冰从内里急速冻结了他的生命之火!
他扑跪在沙发前,动作快如闪电,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干燥却温热有力的右手探出,指尖精准地按压在许岁安冰凉、带着湿粘汗液的颈侧。颈动脉搏动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呼吸更是微不可闻,胸腔的起伏几乎停滞!王医生迅速掰开许岁安因剧痛而紧攥的手指,另一只手翻起他被冷汗湿透的袖管——裸露的手臂皮肤上,除了因为寒冷和痛苦起的鸡皮疙瘩,隐隐泛着一层不祥的暗青色!
旧药瓶!
王医生脑中警铃炸响,瞬间串联起许岁安刚才绝望的嘶喊——“他会不会给我换了别的药?!我昨天吃的……根本不是……”
这念头如同电光火石般闪过,王医生的心脏被一只无形大手狠狠攥紧。多年行医的直觉和经验凝成一道冰冷的闪电:许岁安吞下的,绝不是他以为的多虑平!他飞快掰开许岁安微微张开的嘴,食指探入舌根处。舌苔触感粘腻异常,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涩意,而口腔深处弥漫的微弱气息……混杂在血腥和呕吐物的酸腐气息下,竟隐隐透出一种不常见的、淡而独特的……金属味?像生了锈的铁在潮湿空气中慢慢氧化!
这绝不是抗抑郁药物该有的气味!
“呜——呜——”
凄厉尖锐的警报声由远及近,以一种撕裂空气的穿透力,如同末日号角般刺破雨幕和沉滞街道的寂静,飞速逼近!刺耳的声响混合着闪烁的刺目红光,让药店外原本灰蒙蒙的世界瞬间被染上一层令人心悸的猩红与紧张!
不到五分钟,药店沉重的玻璃门被猛地撞开!湿冷的空气裹挟着橡胶和消毒水的味道冲了进来。几个身穿深蓝色急救服的医护人员如矫健的猎豹般涌入,动作迅疾而有序,训练有素。
“人在哪里?”为首的高个子男医生声音沉稳有力,目光锐利如鹰隼,瞬间锁定沙发上的许岁安。
“这里!王医生诊断可能是急性中毒!”王婶焦急地指着。
医护人员立刻围拢上去。经验丰富的急救医生只看一眼许岁安的状态和皮肤色泽,瞳孔猛地一缩。他甚至没等王医生复述,已利落地下达命令:“意识散失,颈动脉微搏,呼吸近停!建立两条静脉通路!准备气管插管!连接心电监护!血气、电解质快测!准备洗胃!”每一个指令都清晰果决。
注射器刺破皮肤,冰冷的透明液体通过留置针头快速推入静脉;喉镜冰冷的金属片撬开口腔,胶管被迅速而准确地送入气管,连接上气囊开始辅助呼吸;胸导联被飞快地贴上许岁安湿冷的胸膛,另一台便携仪器的探针毫不迟疑地刺入他的指尖取血;而最大型的洗胃机轰鸣着被推近,粗大的塑胶管口如同怪物狰狞的咽喉,在刺眼的车顶灯下泛着无情的冷光。
整个空间瞬间被高效冰冷的机械运转声、仪器尖锐的滴滴声和医护人员简洁急促的指令完全占据!浓重的消毒水和除颤仪电极膏的气味弥漫开来,一种代表着现代医学强大、但也意味着生死时速的冷酷气息将这里严丝合缝地包裹。王婶已经被这阵势吓得缩到角落里,只能死死攥着衣角,无声地流泪祈祷。王医生紧绷着脸,站在外围,焦灼而专注地看着急救医生们的每一个动作,拳头在身侧紧握。
“血压测不出!心律不齐!频发室性早搏!”盯着心电监护仪的护士声音紧绷地汇报。屏幕上不再是规律的峰谷,而是扭曲癫狂的、如同绝望者在纸上胡乱划出的狂躁线条,伴随着刺耳刺耳的警报声。
“气道已建立!球囊辅助通气!”
“血气结果:ph6.89!重度酸中毒!血钾:1.8mmol/l!严重低钾血症!!!”检验医师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喊出了那个触目惊心的数值!
血钾过低会瞬间瘫痪心脏!
“钾!最大剂量!快!”急救医生脸色铁青,厉声下令!护士将整整一瓶高浓度氯化钾通过静脉通路推注进去!
就在此时,另一位推着移动洗胃机靠近的护士突然停住了动作!她的目光死死锁在许岁安僵直蜷缩、护在胃部位置的手——刚才王医生急切间想要检查他是否藏有药物时曾试图掰开的那只手掌!此刻,随着许岁安身体在搬抬操作中的微小晃动,那只一直紧攥成拳的左手微微松动了一下。
一道极其细微的白色硬质边缘,从他被汗液和雨水泡得发白起皱的指缝里,突兀地露了出来!
那是什么?!
护士眼疾手快,飞快地、小心翼翼地掰开那只冰冷僵硬的手指——
一个被捏得几乎变形、只剩下残破瓶底的白色塑料药瓶盖赫然躺在许岁安冰冷发青的掌心!
瓶盖上清晰地刻着两个字母:“sz”——沈清辞。
这破碎的瓶盖仿佛带着滚烫的烙铁温度,狠狠烫伤了在场所有知情者的眼睛!王医生猛地倒抽一口凉气,浑浊的双目瞬间瞪大!这……这正是那个被许岁安视若珍宝、三年前沈清辞亲手刻下的药瓶!他刚才翻遍抽屉找不到的旧药瓶!怎么会只剩下瓶盖?!
“患者手上有个瓶盖!”护士急促地报告。
急救医生扫了一眼那破碎瓶盖上清晰的刻痕,目光骤然变得更加阴鸷锐利。他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反而更加粗暴地一把拽过许岁安另一只手臂,强硬的将那僵硬的胳膊拉直,利落地将粗大的洗胃管口塞进许岁安的嘴里!
“催吐泵最大功率!快!”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命令!
“呜——嗡——”
洗胃机瞬间发出刺耳欲聋的巨大轰鸣!那声音不像是医疗器械的运作,更像一头被饥饿驱使到发疯的金属怪兽在腹腔内无情地翻搅、撕扯、吸吮!
伴随着机械的恐怖噪音,许岁安的身体猛地开始剧烈抽搐!如同一具被通了高压电流的僵硬躯壳,他整个背部向上弓起,僵直得像一张拉到极限的弓!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极其短促艰难的、如同破风箱被强行抽动的非人异响!大量的混合着胃内容物和暗红色不明粘稠物质的液体,被那粗壮的管子凶狠无情地从他体内疯狂抽吸出来!
呕吐物被泵进透明的塑料容器内,呈现出一种极其诡异的浑浊色泽——灰白、暗黄、深棕……其中夹杂着大量絮状、凝胶般的粘稠物和细微未消化的白色药粉颗粒!最触目惊心的是其中大片大片混杂的、如同斑驳油污般的黑色渣滓!
“洗出物成分复杂!有大量未溶解药片成分!掺杂不明黑色固态渣滓!”操作护士强压着恶心和震惊汇报道,声音微微颤抖。她从未见过如此诡异复杂的洗胃物!
急救医生死死盯着容器里那混合着血丝、药粉和不明黑渣的污秽液体,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他猛地抬头,锐利的目光如同手术刀,狠狠剜向王医生:“你确定他有抗抑郁药物滥用史?!他刚才吞下去的是什么?!这黑色的是什么?!!”
王医生被这质问震得后退半步,脑中一片混乱的碎片在飞速重组!许岁安的嘶吼——“药被他换了”“他带我去看了别人”,那些诡异复杂的洗出物……一个极其阴森、完全超越了医学常识、只存在于最恶毒刑事案中的可能,如同盘踞在地狱深处的毒蛇,带着滑腻冰冷的鳞片感,一点点缠绕上他的认知!
那不是单纯的误服过量抗抑郁药物!
那黑色物质——那混杂在药粉和呕吐物中的、如同被强酸腐蚀灼烧过的组织碎屑和异常颗粒渣滓——更像是工业原料!
“医……医生……”一个微弱颤抖的声音传来。是角落里脸色惨白、几乎要瘫倒的王婶。她扶着柜台,手指死死揪着衣襟,嘴唇哆嗦着,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其遥远而可怕的回忆,“那个瓶子……那个旧瓶子……小安以前来拿药……我、我好像听他提过一句……说那个药瓶是沈清辞……是沈清辞特意找了关系……从什么化工实验室弄来的特殊材质瓶子……说……密封性好?不容易坏……”她艰难地复述着那些模糊的、早已被遗忘的日常琐碎,却像拼凑起了地狱图景的最后一块碎片!
王医生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如同被高压闪电劈中!
化工实验室?特殊的……材质?
如果……如果那个刻着“sz”、被许岁安供奉了三年之久的药瓶……不仅仅是药瓶?
如果那个瓶子里……除了许岁安珍视的精神图腾之外……早已被置入……
一股冰冷的、彻骨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几乎将他整个人冻结!他不敢再往下想!那已经不是简单的医疗事故!
“噗——”
被暴力洗胃的许岁安身体猛地一阵极其剧烈的、如同垂死挣扎的弹动!一口粘稠暗红的血沫混合着大量洗胃液喷溅而出!
“嘀——嘀嘀嘀嘀——————!!!”
尖锐、高亢、凄厉到几乎能撕裂耳膜的报警声骤然从心电监护仪中炸响!那声音如同地狱恶鬼绝望的尖啸!
屏幕上疯狂扭曲窜动的心电波形骤然一僵!
随即变成了一条笔直的、惨绿色的、代表生命彻底流逝的——直线!
那根象征着心搏的纤细曲线,彻底消失了!
持续尖锐拉长的报警声如同死亡宣告的丧钟,疯狂灌入每个人的耳膜!
“室颤!快!同步除颤!最大能量!一次!!!”急救医生目眦欲裂,爆发出雷霆般的怒吼!肾上腺素被极限注入!冰冷的除颤电极片重重压上许岁安布满冷汗和粘液的胸膛!
“砰!!!”
强大的电流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那具了无生气的躯壳上!许岁安单薄的身体被电击得从沙发上猛地弹跳起近十公分!又重重跌落回去!胸口的皮肤在电击下瞬间焦黑一片!
屏幕上……那根直线……纹丝不动!
“充能!第二次!再来!”急救医生的声音带着疯狂的决绝!
“砰!!!!”
第二次电击!许岁安的身体再次被无情地抛起!跌落!
惨绿色的直线……顽固地如同墓碑!
死寂!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绝望和死寂瞬间笼罩了整个空间!除颤仪的嗡鸣声消失了,只剩下那持续尖啸的心电直线报警,如同为这场残忍默片演奏的唯一背景音。
王婶捂住嘴,发出压抑的呜咽。急救医生僵立在床旁,盯着那条残酷的直线,额头青筋暴起。王医生面如死灰,双腿发软,摇摇欲坠。
就在这死寂绝望到令人崩溃的最后一秒——
“嗤……”
微不可闻的、如同叹息般的一声微弱杂音。
那条死寂的、拉长的、令人绝望的直线,在笔直僵硬的尽头……极其微弱地……极其迟滞地……
向上……
轻轻地……弹跳了一下?!
极其轻微的一个波峰!微小的如同细沙!稍纵即逝!但打破了绝对的直线!
“有心跳?!还有反应!微弱复苏!”操作仪器的护士声音嘶哑地尖叫起来,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胸外按压!快!最大强度!别停!肾上腺素再推!”
急救医生瞬间回神!眼中爆发出更加汹涌疯狂的光芒!他几乎是扑到许岁安身上,用尽全身力气,双掌交叠,以每分钟超过120次的极限频率,疯狂而精准地按压那已经明显塌陷下去的冰冷胸膛!骨头被强力按压的细微“咔吧”声令人心惊胆战!每一次按压都如同在与死神角力!
“1!2!3!4!……”
每一次沉重的下压,都让许岁安单薄的身体如同狂风暴雨中的破船般被重重撞击、颠簸!四肢随着按压无助地甩动!那根代表心搏的波形线,就在这死命按压的间隙,极其艰难、极其微弱地跳动着,像一个随时会熄灭的风中之烛!
“血压40/20!脉氧测不出!”
“高浓度氧气维持!准备体外循环机!”
“继续按压!不要停!肾上腺素最大量5分钟一次!加压素!”
命令声嘶吼不断!
整个洗劫般的小空间里,充满了心脏复苏按压的沉重撞击声、呼吸机的规律抽送声、护士记录报数的嘶喊声、除颤仪的备用充电嗡鸣……如同一场疯狂、混乱却又带着惨烈秩序的战场!
许岁安被围在风暴中心,脸孔歪向一侧,沾满污秽和冷汗,双眼紧闭。但他胸口的起伏,却在那残酷的按压和电击、以及强行维持的机械通气下,形成了一种荒诞而可怖的“生命”假象。那冰冷身躯上连接的各色管线和粘附的电极片、颈侧插着的深静脉导管、嘴边不断被抽入又注回液体的洗胃管……让他像一个被手术台和实验仪器精心缝合在一起的、残破的异形零件。
一个医生试图掰正他颈部以确保气道畅通。
就在他冰冷僵硬的手指碰触到许岁安颈后的瞬间——
“呃……咳咳……”
许岁安紧闭的眼皮剧烈地、如同被强光刺激般抽搐了一下!
一股微弱的、带着血腥味的气息从他被气管插管撑开的嘴角猛地喷出!
他那原本毫无生机、歪向一边的脸,在剧烈的咳嗽引发的微小痉挛中,角度轻微地偏转了几度——
涣散茫然、空无一物的瞳孔……
竟……
透过抢救医生晃动的白色衣摆缝隙……
穿过急诊病房门口疯狂涌动的、混乱不堪的人群……
越过了空气中交织闪烁的刺目红灯和心电图屏幕上微弱挣扎的线条……
如同一枚失去了所有温度与神采的玻璃珠……
直直地……
对上了——
急诊抢救室外,光线昏暗拥挤嘈杂的走廊。
沈清辞。
他就站在那里。
昂贵的羊绒大衣肩膀上落了几点深色的湿痕,像外面未干的雨迹。精心打理的头发微微有些凌乱,几缕发丝散落在英挺的眉骨上。他显然是被医院通知后匆匆赶来,英俊的脸上还带着一丝刚踏入这混乱局促空间的、尚未完全收敛的……不耐?或者说,是某种居高临下的、冰冷审视的错愕?
那双深邃的黑眸里,没有王婶预想中的惊恐无措,更没有电影里爱人濒死时应有的那种撕心裂肺的绝望和悲痛。
他只是在看着。
隔着急诊室门口慌乱进出的人影攒动,隔着抢救床上被无数管线和机械包裹、正被疯狂按压着的、如同破布娃娃一般的许岁安,隔着那片象征死亡的惨绿心电线和持续尖啸的警报……
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里,凝聚着一种复杂到令人心寒的情绪。像是……某种终于被揭穿却又觉得荒诞讽刺的冷漠审视?像是在确认一件物品是否已经报废残损的评估?又或者……在那片被极力掩盖的、如同深渊般的暗涌之下,藏着更深、更不可告人的……惊疑不定甚至是一丝扭曲的快意?!
他看到了许岁安骤然偏转、如同失去灵魂的玻璃般反射着冰冷灯光的眼睛。
两人目光在生死时速的夹缝中,在刺眼的红光和死亡的警报声波里,极其短暂地、猝不及防地交汇!
沈清辞的瞳孔……极其细微地收缩了一下!那变化快到几乎无法捕捉!
几乎在同一瞬间!
被疯狂按压着胸膛的许岁安,身体猛地又是一个剧烈弹跳般的抽搐!喉管里发出更加响亮艰难、如同破锣般的抽气声!他那张被汗水、泪水和呕吐物糊得一片狼藉的脸,因为强烈的肌肉痉挛被扯向一个近乎扭曲的角度!目光却依旧死死钉在沈清辞的脸上!瞳孔深处那点微弱的、如同风中残烛的光……
“轰——!!!”
如同沉睡的火山被强行注入熔岩,如同枯槁的荒原被地狱之火瞬间点燃!那里面……有什么东西……
在死亡的临界点上……
在背叛的真相彻底袒露于眼前时……
在目睹那冰冷审视的一刻……
轰然爆裂了!!!
沈清辞清晰地看到——
那双曾经温软怯懦、依赖着他的眼睛深处,那片刚刚还空洞死寂如同灰烬的废墟上,骤然燃起的是……一种无法形容的、近乎实质的、混着惊怖、剧痛、濒死绝望的——
纯粹的恨意!一种近乎诅咒的滔天怨毒!
这目光像两把淬了剧毒的冰锥,隔着生死和混乱的空间,狠狠刺穿他精心构筑的冷漠外壳!
沈清辞挺拔的身躯猛地、极其细微地僵滞了千分之一秒!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第一次清晰地裂开一丝无法掌控的裂缝!那里面有被看破的惊愕,有被那滔天恨意刺痛的恼怒,甚至……在那一切冰封的情绪深处,还翻滚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因计划被意外打断而产生的慌乱!
就在这电光火石般的情绪绞杀交锋中——
“嘀……嘀……嘀……嘀……”
就在所有人以为心脏复苏已然徒劳之际!
那根顽固拉长的死亡平线在微弱的挣扎后突然……稳定住了!屏幕上开始出现微弱却清晰的、代表着生命回归的规律窦性心律!
心电警报那刺耳的拉长尖啸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稳定、如同生命重新跳动鼓点的“嘀……嘀……”声!
“自主心律恢复!窦性!45次/分!”护士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嘶喊,“循环恢复!收缩压60了!”
“脉氧上升到85%!继续保持高流量吸氧!”
“意识状态?患者意识状态?!”
许岁安的胸膛依旧在被用力按压起伏着,但频率明显减弱下来。他的眼皮剧烈地颤动着,长长的、被冷汗浸透的睫毛如同濒死的蝴蝶翅膀在疯狂扑扇。
他还在用力地试图呼吸。
每一次艰难吸入的空气,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和消毒水的味道。
每一次挣扎着想要翕合的嘴唇,都沾染着污秽的粘液。
每一次目光涣散的微光跳动,都在试图聚焦……
但他听到了。
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微弱但重新开始的、如同破风箱般艰难的心跳。
“嘀……嘀……嘀……”
那声音微弱,却坚定地撞进他一片混沌、只剩下冰冷剧痛和滔天恨意的大脑。
他活下来了?
从鬼门关……被生拉硬拽回来?
为了什么?
他那双刚刚还燃起地狱烈焰的瞳孔深处,恨意被这猝不及防的“生还”砸得有些支离破碎,只剩下冰冷的茫然。
他的视线依旧凝固在门外。
凝固在那个刚刚被他的目光刺穿了冰冷面具的男人身上。
沈清辞已经从许岁安那滔天恨意的冲击中迅速恢复过来。惯常的冷漠和掌控迅速重新覆盖了他眼瞳深处所有的波动。他甚至微微皱起了眉头,像是在嫌恶这医院里的脏乱和刺鼻的气味,目光再次变得沉静、深不可测。他微微侧了侧身,仿佛只是调整一个更舒适的站姿。但他脚下名贵皮鞋的鞋尖方向,却不着痕迹地向着远离抢救室、靠近出口通道的地方……极其轻微地,转动了几度。
一个准备随时抽身的征兆。
许岁安干裂的、带着铁锈味血迹的嘴唇,在氧气面罩下,艰难地……
极其极其轻微地……
翕动了一下。
气若游丝,却清晰地穿透了他自己胸腔沉闷的心跳声、呼吸机规律的抽气声和医护们紧张忙碌的动静……
一字一顿:
“沈……清……”
嘶哑的、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在氧气面罩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我们……分……”
审判的火焰
急诊室里抢救成功的喧嚣在持续。心电监护仪那稳定而微弱的“嘀……嘀……”声,在经历了短暂的“胜利”后,很快又蒙上了一层阴影。
“血压又往下掉了!”
“血钾持续低下,代谢性酸中毒指标顽固异常!”
“肾脏功能指标恶化!考虑多器官损伤进展!”
病房门外,沈清辞的身影早已消失。仿佛从未踏足这充满死亡气息的混乱之所。唯有急诊那扇沉重的金属门自动闭合时,发出冰冷沉闷的“哐当”一声轻响,像是对他离去身影最漠然的回应。
真正的战斗在转移入无菌的重症监护病房(icu)才真正开始。持续的血浆置换。冰冷的滤器如同机械肾脏,疯狂榨取着许岁安血管里每一滴可能被污染和承载着毒素负荷的血液;各种强力解毒剂的静脉滴注;电解质紊乱一次次凶猛的反扑;心电图上时不时冒出来的凶险波型如同死神不依不饶的低语……
三天三夜,监护室里灯光长明,仪器轰鸣,人影幢幢。每一分钟的维持,都靠药物支撑和机器驱动。
第四天凌晨,生命体征终于在一个极其危险的临界点上,诡异地……勉强稳住了。
身体这台被剧毒侵蚀、被粗暴手术、被药物强行吊住一口气的破旧机器,在无数代价的堆砌下,终于在崩溃的悬崖边缘……刹住了车。
代价是难以计算的。
许岁安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熬过来的。
意识在混沌的沼泽里沉沉浮浮。冰冷粘稠的黑暗、刺穿耳膜的仪器警报、身体被反复穿刺挪动的钝痛、喉咙深处那根无法忍受的塑胶管带来的持续窒息感……各种感官碎片在毒性和药物作用下疯狂搅动、扭曲、放大。
剧毒侵蚀的神经错乱了时间感知。无数破碎的片段在脑中尖叫着闪回。
冰冷的浴室地板,沈清辞踢门而入的怒吼。
百叶窗缝隙里,沈清辞揽着“小南”腰肢的浅笑。
那个空荡荡的“sz”药瓶在地毯上滚动的轨迹。
王医生那张在恐慌与愤怒中扭曲的脸……
急诊室里他猛地回头看到的沈清辞——那双深邃眼眸里冻结的漠然审视……
尤其是最后一点。沈清辞看到他濒死挣扎,如同在评估一件物品,而非一个活人……这个认知像冰冷的藤蔓缠紧他的心脏,每一次微弱的搏动都牵扯出深入骨髓的剧痛。那痛楚比插入他颈动脉的血滤导管更深,比洗胃机的轰鸣更吵。
不知过了多久,身上冰冷的管子、胶带被一点点移除。窒息感稍减。意识被强制性的流质鼻饲和针剂维持着,如同一根在强风中即将被吹熄的残烛。身体被重新清洗,消毒水混合着排泄物被清理后的微弱余味,以及他身上因抢救遗留的无数微小创口传来的、如同钝刀子割肉般密密麻麻的隐痛,成了感知世界唯一的凭证。
当他终于能在护士的搀扶下,如同一个关节生锈的破旧木偶般极其缓慢地翻身时,他看到了窗外。
昏黄的灯光照射在深色的玻璃窗上。外面已是深夜。城市的光污染映照着窗外那片小小的景色。
目光无意间扫过病房角落天花板上一个极其隐蔽、与烟雾感应器设计成一体的微型凸起镜头。
一个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钻入大脑。
沈清辞……以沈清辞那种习惯掌控一切的性格……
他自己的家……那个曾经被沈清辞称为“我们的巢”的地方……
会不会也到处都是眼睛?!
一股恶寒顺着脊椎猛地窜上天灵盖!他身体无法遏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刚恢复一点的虚弱身体无法承受这种情绪的剧烈震荡,喉咙深处再次涌起强烈的恶心感,带着铁锈般的腥甜。
“怎么了?恶心?想吐?”旁边的护士立刻紧张起来,动作轻柔地扶住他,眼神里充满了职业性的关切和不易察觉的、对他经历的怜悯。
许岁安深深吸气,强行压下那股翻涌。视线死死钉在那个角落的摄像头上,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已经愈合的伤口边缘,带来新的刺痛。黑暗里滋生的怀疑瞬间疯狂膨胀,如同吸饱了毒液的藤蔓。
监控……床头柜……消失的旧药瓶……沈清辞可能换掉了他吃的药……
这一切……必须有一个确认!
出院那天,天气是罕见的响晴。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幕墙照进大厅,明晃晃的,晃得人眼睛发花,像是要刻意洗刷掉每个人心头积累的阴霾,反而衬得刚从医院幽闭空间出来的许岁安更加形销骨立。
来接他的是王医生夫妇。没有沈清辞。王婶一边小心翼翼地帮他把少得可怜的几件住院用品放进后备箱,一边偷偷抹眼泪,嘟囔着“造孽啊”。王医生则沉默地扶着他,枯瘦的手指透过羽绒服传递过来的力量依旧温热沉稳,那是许岁安此刻唯一能抓住的、真实而微弱的安全感。
回公寓的路程异常安静。车子驶入熟悉的地库,再乘电梯上楼。公寓门前,密码锁的“滴滴”声依旧清晰。当冰冷的空气裹挟着熟悉的、只剩下尘埃的味道扑面而来时,许岁安的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
这里曾是他和沈清辞所谓的“家”。现在却只剩下一座精心布置过、却徒有其表的冰冷坟墓。
客厅、卧室、书房……所有地方都收拾得异常整洁,比他离开时还要整齐上百倍。是沈清辞让保洁彻底收拾过了?一丝异样的感觉爬上心头。
王医生夫妇扶他在沙发上坐下休息。王婶红着眼眶去厨房给他倒水。王医生坐在旁边,沉默地看着他。
许岁安的视线如同淬了毒的探针,一寸寸仔细扫描着整个客厅。落灰的角落、沙发缝隙……然后,缓缓地、如同被无形线牵引着,一寸寸移向他房间的门。
“王叔,”许岁安的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你能……帮我……把床头柜那个抽屉……整个拿出来吗?”他努力控制着呼吸,避免气息急促暴露内心的惊涛骇浪,“就放我面前。”
王医生浑浊而锐利的眼珠微微动了动,看向许岁安那张苍白中带着病态潮红、却压抑着一种近乎疯狂执拗的脸。他没有多问,只是沉默地起身,走进卧室,很快吃力地拖出了那个沉重的深色木制床头柜抽屉。
抽屉被轻轻放在沙发旁的地毯上。里面的东西被彻底清理过一遍,比记忆中少了太多“杂物”。空荡荡的。那些旧卡片、合影、小玩意儿……都不见了。只剩下一本全新的、几乎还没怎么用过的厚皮笔记本,崭新得刺眼,仿佛在宣告某种旧物的终局。
许岁安的心脏猛地向下一沉!他伸出手——那只手依旧在细微地颤抖——手指发狠地在抽屉底部的缝隙、每一个卡槽、每一个可能藏匿监控装置的死角疯狂摸索!指尖刮过木头的纹理,冰凉刺骨。
没有。
没有任何额外的电子设备!
他猛地抬起头,因用力而微微起伏的胸腔带着急促的喘息。目光如同濒死的困兽,疯狂扫向房间四角的天花板!不可能!沈清辞不会放弃监控的!他一定留下了东西!在哪里?!
墙角?空调出风口?那个巨大的工艺壁灯?他死死盯着床头正上方墙上那个工艺复杂的金属壁灯。繁复的镂空设计,里面……能藏下多少东西?!
“帮我……把那个灯……”他指着壁灯,声音因为极致的情绪而断断续续,“里面的东西……弄出来……”每一个字都像从齿缝里挤出来。
王医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眉头紧锁。他没说话,环顾四周,很快在杂物间找来一根晾衣杆。他站到床上,用杆子前端小心翼翼地去捅壁灯后面那个隐藏得极深的、靠近墙体的角落缝隙。
一下。
两下。
动作沉稳而谨慎。
许岁安的视线死死盯着那个位置,瞳孔深处是不顾一切的疯狂和恐惧。
“啪嗒!”
一声极其轻微的脆响!
一个几乎与墙壁颜色融为一体的极小型黑色塑料方块,从壁灯隐蔽的支架深处,被捅落下来,掉在了柔软的地毯上,没发出什么声音。
空气,瞬间凝固了!
是微型摄像机!
它被完美地塞在壁灯支架的夹缝里,镜头正对着整个床铺!包括那个床头柜!包括床头柜最深处他曾珍放药瓶的位置!
许岁安整个人如同被一桶冰水兜头浇下!随即又被扔进了沸腾的油锅!一股毁灭般的寒意瞬间冻结了他的血液,紧接着是无边无际的狂怒烈焰!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疾病,而是因为那瞬间洞穿灵魂、将他所有侥幸彻底碾为齑粉的冰冷真相!
沈清辞!!!
他不仅监控!他监控的就是那个地方!
“噗!”一股滚烫的腥甜毫无预警地冲破喉咙闸门!许岁安猛地弯下腰,一大口暗红色的鲜血如同泼墨般猛地溅射出来!将身下的白色抱枕和暗色的沙发扶手染上触目惊心的一片深黑污迹!
“小安!”王婶的惊叫声和王医生急促的上前搀扶同时发生!
许岁安已经感觉不到身体被扶住的触感。他的世界只剩下那片染血的猩红和被丢在地毯上那冰冷的、如同恶魔之眼的摄像头。
他死死捂住嘴,但更多的鲜血还是从指缝里不断渗出,滴落。身体的痛楚远不及心脏被彻底碾碎的万分之一。那个雨夜踹门而入的沈清辞,那个曾刻下“sz”字迹的沈清辞,那个说要护他周全、不让病痛靠近的沈清辞……
他一直在看!
他看着他抚摸那被视为圣物的药瓶,看着他的珍视,看着他因药瓶消失而恐慌……甚至……看着他昨天吞下那些……毒?!
绝望和剧毒在体内撕扯、翻腾!许岁安猛地推开王医生扶着的手,挣扎着扑向地毯上那个摄像机!手指沾着滚烫的鲜血,拼命去抠那塑料方块后背微小的储存卡槽盖!
盖子被鲜血染红的手指艰难撬开!
一张指甲盖大小的黑色储存卡被用力抽了出来!像握住一块烧红的烙铁,又像是握住了通向地狱唯一的密钥!
王医生死死盯着那张沾血的储存卡,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彻底褪尽,浑浊的眼中只剩下彻底的惊骇和巨大的愤怒!他猛地一把抓起旁边他带过来的、塞满了许岁安详细病历资料的背包,像护着一个炸弹,另一只手死死抓住许岁安的胳膊!
“走!立刻!去医院!”他声嘶力竭,每一个字都像是铁锤砸在砧板上!
那张储存卡,被王医生亲手送到了一个他在司法系统多年、唯一信得过的、专攻技术鉴证的老友手中。连同卡一起送去的,是许岁安完整的病历报告,那几份关键的洗胃分析记录,以及王医生那份沉甸甸的、作为最早目击者和专业医师的证词。
一周后。
那家由沈清辞投资的、拥有林薇医生工作室的高端私人医院。沈清辞专属的顶层办公室,极致的隔音将窗外城市的喧嚣完全隔绝。
沈清辞靠在他那张宽大舒适的真皮座椅上,姿态矜贵而略显慵懒。对面坐着林薇医生。
林薇的脸色有些异常的白,眉头微蹙着,手指有些不安地交叠放在身前:“沈先生……按照您的要求,关于许岁安先生的复诊评估报告……虽然您之前建议我们将其精神状况描述为……”她略微斟酌了一下词汇,声音不大,带着一丝职业性的谨慎和不易察觉的不安,“……建议评估中存在一定……人格障碍倾向和认知歪曲,但根据医院初步的生化报告和毒理检测回溯……我们团队认为……有必要补充说明其体内……”
办公室厚重、镶着铜饰的实木大门被猛地推开!巨大的撞击声在静谧的空间里如同惊雷炸响!
沈清辞被打断话语,英挺的眉宇间瞬间凝结起一层寒冰般的薄怒和不耐。他抬眼看去,视线在触及门口景象的刹那,如同被利剑刺中,猛然僵硬!
许岁安站在那里。
脸色依旧苍白如纸,身形清瘦得如同纸片,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身上那件王婶送的、略显宽大的灰色旧羽绒服套着他单薄的身躯,空荡荡的。
可是他的眼神……
空洞?
脆弱?
怯懦?
不!
林薇在看清许岁安眼神的瞬间,到口的补充说明瞬间冻结在了舌尖,甚至不受控制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双眼睛……
没有光?
也许。瞳孔深处更像是吸收了一切光源、只剩下虚无的渊薮。
但绝不是软弱!
那是一双如同淬火过千百遍的、来自幽冥最深处的玄冰之刃的眼睛!里面翻滚的、不再是不着边际的悲伤,而是凝练到极致的、带着绝对零度毁灭意味的恨!那恨意如有实质,冰冷刺骨,穿透空气直刺向沈清辞!带着一种洞穿一切虚伪假象、审判灵魂的目光!
他的脸色苍白得异常,嘴角却缓缓地、缓慢地向上扯动。
没有声音。
没有温度。
只有那张毫无血色的唇,在无声地、清晰地……
扯出了一个微笑!
一个极其诡异、冷冽、让房间里温度骤然降至冰点以下的微笑!
沈清辞所有维持的矜贵和掌控瞬间破碎!
他原本搭在扶手上的右手猛地攥紧!指骨因为用力而瞬间泛白突出!那万年不变的、深不可测的黑瞳里,如同被投入巨石的古潭,瞬间迸裂开无数惊骇与难以置信的裂缝!一种被骤然剥光所有伪装、在绝对冰冷的审判下暴露无遗的慌乱,第一次毫无遮拦地爬上了他倨傲的眉峰!
他甚至……下意识地想要站起来!身体刚离开椅面不足一寸,又被一种深入骨髓的强制力死死钉了回去!
他想说什么?质问?呵斥?解释?
在那双眼睛冰冷的注视下,沈清辞生平第一次感觉到语言的苍白和无力!所有精心编织的话语都被冻结在喉咙里!只剩下一种无法形容的、被彻底锁定的窒息感!
办公室陷入一片死寂。空气凝固,如同铅块般沉重。唯有沈清辞微微起伏的胸膛和骤然急促起来、却又被强行压下的鼻息声,细微地撕扯着这片凝固的空间。他那张英俊到足以颠倒众生的脸,此刻只剩下僵硬的线条和一丝被冻结的狼狈。
许岁安的视线平静地在他脸上短暂驻留。没有愤怒的质问,没有歇斯底里的控诉。
然后,那冰冷的、死寂的目光,缓缓移开。
移向……
林薇医生。
林薇在接触到那目光的瞬间,后背的汗毛瞬间炸起!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她感觉自己像被毒蛇盯住的猎物。那目光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是冰冷的审判和……一丝洞悉一切的嘲弄?
“林医生。”许岁安开口了。
声音依旧嘶哑,如同砂纸摩擦。但每一个字都异常清晰,如同冰冷的钉子,钉在空气里。
“你给我的……复诊预约。”
他嘴角那诡异的微笑弧度更深了一分,看得林薇心脏骤然缩紧。
“我去不了。”
他说。声音平静得令人心慌。
“因为……”
那双没有焦点的、如同深渊般的眼睛转向沈清辞。
一字一顿,清晰地穿透凝固的空气:
“他给我下……毒。”
“轰——!!!”
这轻飘飘的两个字,如同在人世间引爆了一颗寂静的核弹!
林薇全身剧烈地一震!几乎从椅子上弹跳起来!脸色瞬间惨白如死!眼睛死死瞪圆,写满了巨大的惊骇与难以置信!她下意识地转头看向沈清辞!她想说什么?斥责荒谬?寻求解释?
沈清辞……
在许岁安吐出“毒”字的那一刹那!
他如同被无形巨锤重重砸中颅顶!整个人猛地向椅背一仰!那瞬间爆发的巨大冲击力甚至让沉重昂贵的真皮座椅都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吱嘎”呻吟!他脸上所有的伪装、所有的镇定、所有强装的冷漠,在刹那间彻底崩塌!如同精美的瓷器被轰然砸碎,露出了底下狰狞扭曲的惊恐和苍白!
他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却发不出一丝像样的声音!眼里的惊骇已经褪去,只剩下一种被剥皮露骨、暴露在烈日下的绝望惊慌!
“你……!”他终于挤出干涩撕裂的一个字!试图起身,试图否认,试图抓住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权势!
但晚了。
许岁安没有再给他任何表演的机会。那冰冷的、如同宣判的目光从沈清辞那张苍白扭曲的脸上一掠而过,带着深不见底的轻蔑和彻底的切割。
他不再看任何人。
他像一个完成了使命的行刑官,或者一个踏入了最终仪式的主祭。
他的目光漠然垂下。
落到……
自己那件不合身的、沾着点点暗褐色干涸血渍的灰色羽绒服口袋上。
他的手伸了进去。
那动作缓慢、稳定、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冷静。
他摸出来的。
不再是任何属于过去的、被珍视的纪念物。
不再是储存着可悲证据的储存卡。
而是……
一个全新的、带着锋利棱角的、尚未拆封的小小纸盒。
盒子上印着清晰锐利的科技公司logo。图案是抽象的直播符号。
直播镜头。
这个小小的方盒在他苍白、骨节分明的手指间,如同一枚冰冷的、即将引爆的炸弹。
沈清辞的目光在触及这个方盒的瞬间,如同被烈火灼烧!他猛地从座位上弹射而起!高大的身躯因巨大的冲击和惊惧而带倒了沉重的座椅,发出一声轰然巨响!
“许岁安!!!你想干什么?!!!你疯了?!!!”他第一次发出了真正意义上的、如同困兽濒死咆哮般的怒吼!声音里撕碎了所有伪装,只剩下赤裸裸的惊恐和试图阻止的疯狂!他失去了所有风度,不顾一切地向许岁安扑来!
林薇也被那小小的方盒惊得猛地捂住了嘴,瞳孔里充满了无法消化的恐惧!
许岁安甚至没有抬眼看他。
在沈清辞扑到半空的刹那。
许岁安用那只沾过他血液、染着绝望痕迹的手,只用了两根微颤的手指,极其轻微地……
拨开了那个纸盒边缘。
露出了……
里面那个小小的、精密的光学元件。
一个小小的指示绿灯,在沈清辞带倒座椅的巨响发出的瞬间,悄无声息地……
亮了起来。
一点幽绿的光芒。
微弱,却无比固执。
如同地狱之火点燃了通往人间审判的引线。
许岁安抬起头。
目光依旧空茫。
他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如同凝结在寒冰之上的死亡之花。
他对着那小小的、亮着绿灯的镜头,如同对着无数隐在电子帷幕之后的看客,用一种宣告终结又开启深渊的语气,平静、缓慢地撕开沉默:
“好久不见……”
他低沉沙哑的声音穿透凝固的空气,穿透无形的电波:
“我是许岁安。”
他微微停顿,仿佛在掂量这个被赋予过多沉重意义的姓名。
“今天……”
他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上扬到极致。
“给大家讲个故事。”
字句清晰,犹如寒冰碎裂:
“一个关于……
‘救赎’
如何变成……
‘毒药’
……的故事。”
随着他尾音落下的那一刻,办公室的门再次被推开!
不是王医生夫妇。
而是几名身穿深蓝色、肩章徽记冷峻的高级警察。
为首的中年警官面色严肃,锐利的目光如同手术刀,精准落在因前扑动作而僵在半空、脸色灰败的沈清辞身上。警官亮出证件。
“沈清辞先生吗?”
声音沉静,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力量,碾碎了所有徒劳的挣扎。
“我们接到正式立案通知及强制传唤令。”
他目光扫过面如死灰的林薇和办公桌上那份未完成的报告,最终定格在椅子上眼神混乱、身形僵直的沈清辞。
“关于你涉嫌谋杀未遂以及非法监控等多项严重罪名……”
警官向前一步,站定。
“请跟我们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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