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被第一宦官软禁时，问他要什么。

他说要来伺候我。

深夜，我被他掐着后脖子，绝望受辱。

「公主，你家杀我满门时，可想过我汪家还有后。」

「你死，好不好？」

我点头。

迫切想要用这只剩下半个月的小命，哄他高兴。

可当我真死了。

那名满天下的千岁爷却咬碎牙，吐了血，疯了身。

「傻瓜，你就听不出，我是舍不得你的吗？」

1

深夜，床绵起起伏伏。

我衣衫不整被踹下床的一瞬间，就立即被床上的男人掐起了脖子。

他是本朝第一假宦官。

「公主，可是嫌咱家，伺候不周到？」

我咳嗽了两声，闭紧了眼。

微微颤抖。

「汪成蔺，我要是答应你去死的话，你能不能答应我，放过我的九族……」

汪成蔺一巴掌扇我的脸上。

眼底是厌恨至极的。

「我的小字，你不配提，你的九族，我也要定了。」

「你父皇暴政几十年，十年前莫须有的罪名就屠戮我全家，那时，谁来给我做主，我汪家本就无辜！」

我抬眸，一眼就能看尽他脸上对我的痛恶。

他真的好恨我。

我也真的好对不起他。

2

我和汪成蔺算是青梅竹马，两情曾暗许。

十年前，他父亲战胜而归便交了兵权上去，无一丝半点的反叛之心，可当初父皇深疑多思，听信小人谗言。

一纸令下，汪家一百零三口全烧死在府内。

原本，在事前，汪成蔺父亲已经听到了风声，想携全家逃命的。

是我，小住在汪家。

我誓言旦旦说父皇不会。

我有罪，我罪不容诛，枉害了汪家最好的逃生机会。

时过十年。

当初的汪家郎君改头换面，进宫从一个小宦官坐到权倾朝野的千岁爷，扶持外姓王，软禁父皇。

深夜自由出入我宫殿，逼我臣服他两腿之间。

看清他身上的印记。

「你是汪……」

汪成蔺死死捏紧我的下颌。

笑了。

「没想到，公主还记得咱家从前的小字。」

「不错。」

3

我低下头，抿去过去的尘嚣，缓缓抬手。

「冤有头债有主，我答应你去死，你就放过我全族，行吗？」

汪成蔺温柔抚过我泪眼涟涟的眸底。

低头，吻我。

「今晚，我已经派人给你父皇行火烧凌迟之刑，不到五日，国君暴毙的消息应是能传出去了。」

「至于你，或许你以死谢罪，我真的会放过你族里无辜的姐妹，或许我真不会放过，全凭我心情。」

「但你……敢赌吗？」

我颔首，笑了。

敢啊。

早在十年前，我就服下慢毒日日夜夜折磨己身来赎罪。

本就不剩半个月的寿命。

没什么不敢的。

但汪成蔺俨然是不信的，嗤之以鼻。

「不敢死，就好生受着我给你赏的疼！尝一尝当初我受的满门亲死的痛！」

「你我，不死不休！」

4

假宦官，真男人。

早在他囚禁父皇，扶持藩王把持朝政时，已经是天下共知的秘密了。

汪成蔺夜夜，从不间断的来我寝殿。

也是整个皇城共知的消息。

「还公主，被乱臣贼子逼于软榻间，不知廉耻，要是我早就自戕，以证清白了。」

「长公主一直不嫁，口口声声说给国家祈福净身，如今不也浪荡连仇人都能攀附了！」

民间的污言秽语，时不时就能从汪成蔺的宫女嘴里说出来。

她见我，反应冷淡。

便怒而挥开我所有的饭菜。

「公主，好生淡定啊，别人都将你辱成这样了，你怎么还不去死以死明志啊！」

死？

我知道的，这一定也是汪成蔺所期待的。

「可以，但总要给点时间。」

毕竟我的毒药只剩最后两次了。

连着服也要几天。

宫女见我清清淡淡，更是气怒，刚要说话，门口的汪成蔺就带着一队人进门了。

「啧，怎么饭菜都翻了？」

「再去准备。」

汪成蔺笑语盈盈，朝身边的人挥了挥手。

太监便端来一锦盒。

「公主，咱家来送你一个好礼。」

我抬头看他愉悦的神色，下意识惊慌，转身要跑，却被他反应极快地好生生摁了回去。

半是责怪。

「别给脸不要脸啊。」

「我要你……亲自揭开。」

我抿紧唇，任着心尖令人慌怕的预感揭开了盒子，掀起的瞬间便是一阵腥臭弥漫。

只见盒下，是血淋淋的舌头。

我吓软了腿，摔掉了盒子，整个人都在颤抖，眼眶猩红不止。

汪成蔺粗鲁抬起下颌。

「公主，是害怕了？」

脸色一变，他掐紧了我脖子。

「你的好父皇的，凌迟之刑，我嫌他聒噪，便最先割下舌子，公主可要品尝？」

汪成蔺拿着盘子，往我嘴边靠近。

我崩溃地推开他。

跪在他的面前，痛苦低鸣。

「不，不要……」

「让我去死，让我去死，让我给你汪家赔罪！你给我和父皇一个痛快吧。」

「我求你了呜呜呜……」

汪成蔺眼底一下猩红。

咬牙切齿的恨。

「你想死，随时去，我又没拦着你，但霍长君你记住，你死就算了，但你活着每一分，就得让我折磨个痛快。」

「明天，割你父皇哪里呢，不如就把他阉了吧。」

我哭地精神恍惚，抬手死死抓住他的袖子。

汪成蔺忽然眸光一撇。

抓住我的手。

「一直没问，公主身上的伤痕好像很多啊。」

我委屈的抿了抿唇。

是很多。

但我却不能说出来，因为没脸。

只不过现在。

「如果我说，是因为你受的，你心里会不会对我宽容一点点？」

汪成蔺残忍一笑，甩开了我。

「你觉得呢？」

我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是啊。

怎么可能呢。

汪成蔺嗤笑，转身离开，他离开的时候，挥了手下的人。

「十年前，我唯一的妹妹，被你父皇近前的大公公，羞辱而死。」

「今日，你也尝一尝咸淡吧。」

大门猛一关。

看着挂着猥琐笑意接近的宦官。

「等皇帝死后，你马上就不是公主了，就从了我们吧。」

「你给我们作对食，我们会疼你的。」

我又笑又哭。

大哭大悲之间。

我抓住理智，猛然清醒，视死如归一样举着簪子直刺扑过来的宦官。

一个倒下。

另外两个跟着转身要跑，被我拦手抓住，直刺脖颈。

我疯癫一笑，手抹了脸上血渍。

踉踉跄跄推开了大门。

5

门外。

汪成蔺看到我狼狈走了出来，撇过眼，讥讽。

「你杀了我的心腹，我该怎么罚你？」

我举着簪子，直接把脸划烂。

「够吗？」

不够。

还有我这条命。

汪成蔺眼底一激荡，手攥紧拳。

仿佛是差点忍不住什么，一脚踢开刚才讽刺我的宫女发泄。

「不够！」

「你永远都是欠我的！」

6

御医来看我伤势的时候，我提前服了毒药。

他来把我脉，被我躲开。

「大夫，我不想治了，但总睡不好，你给我能安神的方子吧。」

御医犹豫片刻，但耐不住我的坚持。

只好低头写了药方。

趁这个空隙，我随随便便就拿草木灰抹在脸上的伤处止血。

阿蔺。

你总说我怕疼，但其实我早就不配怕了。

7

父皇是在第五天的时候，传来驾崩的消息的。

丧钟响彻整个宫城。

我看着殿门看守我的侍卫，也没执意去送葬我那个从小待我也不算多好的父皇。

当初天真不经世事，摸不清他的脾性，就果断维护，告诉汪家。

父皇不是赶尽杀绝的人。

最后，他的满腔罪孽，却害惨了我一辈子。

暴政之下。

如今的结局，也是因果报应。

8

宫女来敲门。

「公主，可要用餐？」

我摇头。

「不必了，我不吃。」

其实也不必送了。

宫女低声咒骂了我几声，转身对别人说。

「公主说要给先皇哀悼，这几天我们都不用给她吃喝了。」

我没反驳。

反正意思都差不多。

…

最后一颗的毒药总是苦涩的。

我提笔写了一封。

罪己诏。

一手将汪家惨案拦了过来，只求汪成蔺能念我和他从前那一点青梅竹马的旧情，放过无辜的族姐妹们。

一口喝完御医给的安神药，我躺进了被褥里。

任着心脏被撕裂疼，四肢扭曲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

房门再次被人踹了踹。

是汪成蔺。

「公主，我让你给你父皇哀悼了吗？起来！给我去吃喜席！今天可是大好的日子！」

我疼地哽咽。

临了临了，只能哭着嘶哑说。

「阿蔺。」

仿佛我真的很久很久没这样喊他了。

汪成蔺安静了。

我继续哑着嗓子，艰涩地说。

「新帝以后继位了，你还在宫里当千岁爷吗？」

汪成蔺讥讽笑。

不置可否。

「你巴不得我出宫吧，放心，我出了宫也会把你带走，让你成了我府邸里最下贱的通房，给杀父仇人生满院子的子嗣！我汪家死了多少人，你就赔我多少人！」

我死死咬住袖子，生怕把疼喊出声。

记得，年少同他相许时。

他也说这样类似的话。

「等我入赘公主府，我一定让公主府以后热热闹闹的。」

「将你视为珍宝。」

我掐断思绪，再咳嗽了一下。

再问。

「阿蔺，你还是没有说，以后要做什么。」

汪成蔺似见我话头不对，就要推门进来。

我立马打断他。

「我想，定是位极人臣，官运亨通，呼风唤雨，将来新帝也会赐你一门贤良妻，给你子孙满堂。」

我的阿蔺。

以后必定活得很好很好的。

但我还是希望。

下辈子，一定不要再遇上你。

这辈子，我疼够了。

眼皮越来越沉，双脚一抽搐。

最后。

在今夜的最后一根烛光烧灭的瞬间，我头一侧，彻底没有了所有声息。

人死啊。

灯就灭了。

阿蔺，当你知道我如此受疼才死的，心中会不会松快一些？

会想。

看啊，当初害你全家的大大恶女。

终于彻底消失了。

9

汪成蔺站在门外。

仿佛还是在等我继续说下一句，可是等了好一会儿，他都没有听见我的话。

汪成蔺猛地推开房门。

一眼瞧见床上的那一个隆起，冷嗤一声。

「你父皇死了，你倒是说睡便睡。」

「看来，我当初丧亲之痛，你霍长君仍然是不能体会我一分三毫的。」

越说，他眼眶就红上几分。

有恨，有怨，有哽咽。

「凭什么呢。」

「你别以为喊我一声阿蔺，我就能绕过你！」

转身，汪成蔺大步流星离开。

临了。

还咬牙切齿吩咐宫女。

「你让她睡，让她绝食，我看她能忍到什么时候来求我！」

「新帝继位，她算不得公主了！」

走了两步，汪成蔺又转身。

紧绷着脸吩咐。

「先收拾一下东西，过段时间新帝要撤她公主位份，自不能继续住宫里。」

宫女语气似有探究。

「那她住哪呢？」

汪成蔺冷笑一声，不以为然。

「我在哪，她就在哪。」

「她这辈子，只能困在我身边被我折腾了。」

10

我的灵体就这样站在门口，看着汪成蔺离开的背影。

往里屋看了一眼。

笑了一下。

阿蔺。

你往后应是再也折腾不了我了。

…

新帝继位，汪成蔺很忙。

忙着卸掉前朝千岁爷的身份，领命成了内阁首辅大人。

忙着帮新帝处决一些不听话的皇亲国戚。

夹带私仇的处决这些皇亲国戚。

11

皇叔皇伯伯们为了保命，绞尽脑汁送上金银财宝，送自家亲女送到跟前。

只求汪成蔺一声心软放过。

族姐颇有几声硬气。

「父亲让我们来伺候大人，但想来公主都入不得您的法眼，我们这些人怎么配，若您心善，我们只求来一个痛快。」

族妹却面对冷脸的汪成蔺，害怕极了。

「大人，我姐脑子有问题，她想死就死，我不想死，只要您放过我家一条路，我愿当您的奴仆，一辈子卑躬屈膝，同公主一样伺候您！」

汪成蔺讥讽闪过眼底。

挥来了人。

「来人，把公主请出宫，让她来府上看看她要维护的族姐妹是什么嘴脸。」

总管应了一声，立马去安排了。

结果等到下午，他再来通报的却是……

「大人，宫里说公主还在绝食，谁喊她都没反应。」

「想来，还在哀悼她亡故的先皇。」

汪成蔺怒地扫开书桌上的笔墨书册。

大手一指族妹。

「好！你跟我进宫，公主和你一同伺候我，绕你家狗命！」

族妹如临大赦。

欣喜不已。

族姐却是嘲弄一笑，自言自语的小声呢喃。

「公主，为了这样一个人，十年自苦自折，真的不值得。」

我上前虚无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安抚。

没关系。

反正，以后我不会疼了。

12

汪成蔺带着族妹进宫了，如同往日一样打算就寝于我房内。

族妹特地去了我的衣房，挑了一件我最艳的衣服。

在房门口就喊住了汪成蔺。

「大人，我这样穿，您可喜欢？」

汪成蔺瞟了一眼里屋。

扬起了声色。

「不错，就是不知你与公主相比较，谁的功夫更略胜一筹。」

族妹连忙跪下。

笑吟吟。

「那想必是比不过公主的，大人不知，在前几年的时候，公主可是时常进出春馆，专门点乐师相陪。」

造谣。

我摇了摇头，叹气。

只不过是前两年遇到才情厉害的乐师，多留了两天帮他赎身而已。

但我没想到的，汪成蔺的脸色还是一瞬就冷了下来。

直接转身踢开了门。

「霍长君！你到底要躲房间到什么时候！」

「出来！」

门恍一开，就迎面扑进一股问题。

族妹捂住鼻子，蹙眉。

「公主怎变得如此恶臭，房间不开窗不开门，该不会是太过思念先皇，过度自暴自弃了吧。」

族妹越说，汪成蔺的眼神就越凉了下来。

急近了好几步。

13

汪成蔺到底是扶持了新帝上位的人。

见惯了尸山血海，更熟悉现在这种味道代表了什么。

一下子粗鲁推开了族妹。

汪成蔺一把掀开了我的被褥。

只一眼，他便无法接受的撇过了眼，肩膀都在开始微颤。

呼吸，喘息。

最后猛一个嗓子吼了出来。

「来人！将公主殿所有奴才都带过来！」

「公主薨毙，为何无一人知晓！」

族妹踉踉跄跄看向床边。

只见，我的尸身已经出现青青紫紫的痕迹，还有一些莫名虫子在我的身上慢慢蠕动着。

族妹弯腰呕吐。

…

不到一会儿，公主殿里上上下下集结了所以的奴婢。

宫女翠染颤颤巍巍说。

「是，是大人说，让我们不必管她……」

话未说完，便被汪成蔺一脚踹了出去。

另一个侍卫艰涩说。

「这几天，奴才偶尔过来问候，但以为公主一直在睡，御医也说了他开了安神的方子。」

忽然一个宫女眼尖。

发现我的遗书。

「汪大人，您看。」

汪成蔺翻了翻我的罪己诏，最后笑里含泪，但还是被他硬生生憋回去。

「竟为了你这个狗屁九族，这么不稀罕自己的命。」

汪成蔺大笑了几声。

倏然转身，死死瞪着我的方向。

「霍长君，你觉得你死了，我就会放过你全家吗？」

「不会。」

若是从前，我定是眼底染上几分泪意，会好生继续倔强地求求他。

可这一次，我不会有反应了。

汪成蔺手微微颤抖。

「你听到了吗？我不会。」

「真的不会。」

还是没有动静。

一边的侍卫大着胆子说：「大人，可要如常下葬？」

汪成蔺一步步走向我。

手似要碰上我的瞬间，又立马放下了。

眼底硬生生憋着什么劲。

恨啊，怨啊，疼啊。

什么都有。

「那就下葬吧，我会去和新帝商议，送她一处穷山极恶之地，让她永不能超度，留在世间做个孤魂野鬼。」

「仇人之女，不配安息。」

我恍惚反应过来。

嘲弄自笑。

生前，我想着下辈子活地轻快一些。

没想到他已经恨到连我的下辈子都容不下了。

但我不懂。

阿蔺，既是恨了，你为何眼底一片红。

14

关于我下葬的事宜，宫人着手办着很快。

自那天之后。

汪成蔺也没有再去我的宫殿，一直在忙。

公务忙到很晚。

陪新帝也会陪到很晚。

仿佛已经没有了自己的时间。

我的头七过后，新帝便提议。

「蔺君，过去总要它过去，你父母也不想你活在仇恨里。」

「朕也替你安排先皇那些不听话的族群，将他们褫夺封位，贬为庶民，你心里还有什么难以抒发的吗？」

「先皇既死，你也应该有自己的日子，要不然朕为你挑几房娇妾如何？」

汪成蔺仿佛没听到。

执拗看着的布防图，一心为君谋划天下，一点也不去想其他。

「女人总是废事的。」

「不必了。」

新帝不忍。

隔天还是送了几个美人到府上。

汪成蔺看了她们很久。

笑了一下。

收了。

15

我当孤魂野鬼的时间算一算也有一个月的时间了。

偶尔会在府上遇到一些同类。

「我看啊，汪大人真把公主恨在心尖尖上，你死了他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我感觉不是，你看啊，仇人之女嘞，汪大人怎能为公主哭丧，那他能对得起死去的亲人吗？」

「那汪大人，到底想不想哭啊？」

不知道。

一群小鬼捉摸不透汪成蔺的心思。

我转身，看着他新纳的娇妾一个个进了他的里屋。

缓缓一笑。

「阿蔺，你已经过上好日子了。」

「彼此放过吧。」

16

我没走近里屋去瞧一瞧汪成蔺如何宠幸三个娇妾的。

只不过才一会儿。

里屋就传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怒吼声。

「滚！」

「滚啊！」

娇妾美人们纷纷衣衫不整地慌张出逃。

我被小鬼们拽着进门看看怎么回事。

只见。

汪成蔺半跪在床边下，满脸通红而干呕，全身都在颤抖。

末了。

他拿袖子擦了擦眼泪。

哭了。

小鬼们挤挤攘攘们问刚才在里面的同类。

「怎么回事呀？」

「好好的，说哭就哭了。」

小同类捏捏胡须。

啧啧声奇。

「美人上榻，百般勾引，汪大人靠近她们，不知想到什么便呼吸不畅，美人从背后抱住他，汪大人转眼一看，就忽然颤抖，说。」

「为什么，为什么你连补偿我都不愿意，我汪家明明都死绝了，我只剩下我了，为什么你不愿意补偿我一个子孙满堂呢。」

我怔然。

侧眸看向了地上狼狈的汪成蔺。

他就无助地趴在床沿，像个无助的少年一样，在他以为的四下无人之地，哭地彻底。

「霍长君，我不是在为你哭丧。」

「我不是，我没有……」

「啊啊啊啊……」

汪成蔺捂着嘴，似也要控制自己将眼泪逼回去，将哽咽紧塞回去。

可好难啊。

心好疼啊。

原以为报仇雪恨，应是最痛快时。

可仇恨是痛的。

失去你，也是痛的。

整个人生，也是痛不欲生的。

「救救我，谁来救救我……」

汪成蔺难受地低鸣。

大痛大悲之下，头死死撞在墙上好几次，仿佛这样能减缓一些痛楚。

17

我慢慢走近。

从背后抱住了他。

「阿蔺，你我之间，本来就死局。」

「你我互为仇人，往后人生本就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求你忘记了我吧。」

「往后我做我的孤魂野鬼，你做你的明月之上大权臣。」

汪成蔺听不到。

只是颤抖更厉害。

「凭什么呢，霍长君你怎么能把我欺负到这样。」

「让你做孤魂野鬼太简单了，明天开始我要把你的坟头挖了，让野兽分你的尸，让你怨念横生，成天纠缠我身。」

「我说了啊，我们这一辈子，就注定要纠缠在一起的。」

我身子一凉。

背后的小同类纷纷躲起来了。

「汪大人疯了。」

「死了也不放过，这是要让公主魂飞魄散啊。」

我笑了笑。

解放似的点头。

「好。」

「这样，我也能彻底离开你了。」

原本，在我决定死的那一刻。

其实。

我就已经放下了。

18

翌日。

汪成蔺集结了很多人，到了我的坟墓前。

让人掏了。

翻开我的棺木，一具保存还善好的尸身曝光而来。

「本官想了想，仇家之女不配安息。」

「把她尸体扔狼窝里去。」

族姐不知哪知道的小道消息。

疾步跑了过来。

疯了一样扑向在我的棺木前，怒喝汪成蔺：「汪大人，你要作甚！」

「疯了不成？」

汪成蔺下颌绷紧。

笑了。

「早在十年前，我便已疯魔了，是仇恨，才让我能活到今天。」

「我就现在掏了公主的心，也是她！罪有应得！」

族姐大笑，指着在场所有人。

咬牙切齿。

「你们呢，你们所有人都这么觉得？」

众人缄默，不敢耳语。

只有汪成蔺一个人脸色阴森。

「好，那我今天就同汪大人掰扯掰扯，公主诚然是你的仇人之女，但她也是你的救命贵人！」

汪成蔺冷嗤一声。

「荒谬。」

「我何时被她救过。」

族姐哽咽，看着棺木的我，泪珠儿就滚落不停。

心如刀割。

「当年，你汪家大难，公主只身跑进火场，最后她只能扛出一个，也是唯一尚有气息的你。」

「那个晚上，谁也不知道公主将你托付给了谁，安置给了谁，只是我们都知道，先皇知道此事之后便是大怒。」

汪成蔺踉跄一步。

唇色微白。

「不可能，我，我当时明明是被……」

族姐打断了他。

句句泣血。

「君王之怒，谁能担待得起！哪怕那个人是她父亲，所有人都在逼问公主，你的下落，公主不说。」

「鞭笞百鞭不说，被扔进蛇窝不说，被割了经脉不说，被吊在城门三个月仍然没说！」

「但凡王公贵族，哪个没见过冤假错案。」

「先皇难道每一个枉杀的家族，公主都会这样自愧自折磨吗？不是！是越爱便越觉得对不起你。」

汪成蔺猛倒退两步。

最后摔在了地上。

族姐仍然想要步步紧逼。

我想拽住族姐。

「够了，你别说了！」

「姐姐，我已经把欠他的还上了，我已经放过自己了，别再折磨他了。」

拽不住。

族姐继续说。

「五年前，先皇逼公主和亲，她为了给你守身，喝下鸠酒，废掉了能身孕的机会，从那天开始，寿命并没有几年了。」

「这些全京城都知道，你但凡去打听去查都能知道的……」

族姐想了想，心口仍然还是憋疼的紧。

泣不成声。

「你怨她害你汪家，她就傻乎乎想还，折磨着自己，不曾想要让自己好过，可是汪成蔺，人非草木，你与她本就有过两情，为何一定连她死了，也不放过呢。」

汪成蔺恍惚一眼。

踉跄跑向我的棺木前。

族姐深呼吸一口气。

「公主这人，一直蠢笨的很，她也许现在都不会恨你，但她一定早想解脱了，早想把你忘掉干干净净！」

「因为，这辈子，她太疼了。」

「你知道的，她最怕疼了。」

汪成蔺一掌劈开了棺木，一把将我的尸身拥进了怀里。

连呼吸都是用针在刺的。

心脏都被千刀万剐的。

「对啊。」

「你最是怕疼了，鞭刑，蛇刑，割刑，吊刑，毒刑你竟早早一一尝了一个遍，不说，可你从来不说。」

「你就这样，残忍的，自以为是的，什么也不说，让我活生生逼死了自己的救命贵人，你好狠啊。」

其实也不是。

汪成蔺忽然想起，有一回我仿佛就要说出来的。

是他根本不愿意听。

思及此，猛烈的心痛更加席卷了他全身上下。

我站在他的身后。

怎么说呢。

我忽然好想问汪成蔺。

你带着满腔的恨意，本就来舒展心里怨念的。

我的父皇杀你满门就是现实。

我情何以堪能开始告诉他。

「我父皇虽杀了你全家，但我却救了你，你我不亏不欠吗？怎么可能，天底下没有这个道理。」

当初要说的话，也不可能把这件事情说出来。

若真去掰扯。

我愧疚汪成蔺，根源是爱，是在乎。

如今汪成蔺愧疚于我，根源也是爱，是在乎。

若真去想。

我们这样的开局。

本就是不可能白头偕老的死局。

19

那天后，汪成蔺就把我的尸身带了回去。

再也没去上朝。

先是亲手给我清了身子，一一数清我身上，他曾懒得关心，懒得去问候的伤痕。

「我记得，小时候你从被树枝刮了一点皮，都能闹了我三天。」

「可最后，怎么就能变得一声不吭呢。」

汪成蔺为我梳妆了一个极好的发髻。

但棺木木材再好。

我本也死了一个多月有余，到底已经腐败参半。

味道熏地府邸上下的人不敢靠近院子，一切都是汪成蔺亲力亲为。

…

汪成蔺不去早朝半个月后。

新帝来府上了。

他头次踏进院子的时候，被漫天的味道当场熏地头晕目眩，但只能硬生生忍下，疾步撞进了里屋。

见着汪成蔺正自甘堕落为我尸身描眉。

便两眼一黑。

「汪大人，可还记得你如何走到今天的？」

汪成蔺没看他。

新帝咬牙切齿。

「认识你的时候，你就是人人打的贱奴，为了得到我的看重，次次为我浴血奋战，满腔斗志，说一定要夺下仇家人头，将他们踩脚底下。」

「现在，你在干什么？」

「给仇家之女描眉，你家父母的祠堂还在府上，你要他们如何安息？」

描眉笔一下子就被折断了。

汪成蔺抬头看向了新帝。

嘶哑开口。

「那怎么办呢。」

「你告诉我，那怎么办呢。」

新帝蹙眉，步步靠近。

根本理解不了他。

「扔开她，忘记她，朕为你寻一门最好的女子做你妻子，朕也许你君侯位。」

「汪家只剩下你一人，娶妻生子，你父母在天之灵，才能瞑目。」

你瞧啊。

我没说错吧。

这便是我们之间的死局。

我就算活着，一个没办法让汪家有子嗣的人，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在内娇妾满堂，在外被人看轻讥讽，最后抑郁成疾。

就算当初，我去和亲了，没喝下毒药。

能为他生儿育女。

依汪成蔺的性子，必然也会怨我身子脏，将我锁在冷院折磨，油尽灯枯。

20

汪成蔺似也悟透了这样的道理。

他摸了摸我的头发。

「所以，不管我们怎么选，我们都走不到最后。」

「不管如何，你仍然会被我逼死。」

新帝见不得汪成蔺这样。

起身拽他起来，拖拽着他去了祠堂。

踹他跪在牌位的面前。

「朕问你，先皇的那些亲属八族，你还要不要处死了？」

「朕问你，你还记不记得，你汪家的血仇了……」

「你可以忘记这些仇，朕想，你父母也不想看你成杀人工具，但你若要为了仇家女，自甘堕落，甚至要死要活，你根本不配为人子。」

汪成蔺缓缓睁开了眼。

许久都说不出来话。

最后。

他磕了三个头。

「我知道了。」

「我不会自甘堕落。」

…

新帝满意离开。

汪成蔺看着我的院子，看了许久。

最后一把火烧了。

将我抱了出来。

「长君，我想了想，若我能找来复生之术，让所有人都活着，是不是我们就能在一起了。」

汪成蔺没有自甘堕落。

他疯魔了。

21

我也算当了孤魂野鬼好些时间了。

府邸其他同类一个个投胎去了。

我不知为何投胎不了。

地府的黑常无聊就找我搭话。

「诶，要不然我去地府给你内推，你找个活干吧。」

「不然你多无聊啊。」

我想了想也觉得有道理。

点了点头。

「那行吧。不过我能不能看看你这小册子，我想看一个人的命数。」

黑常瞟了一眼里屋在研究玄术的汪成蔺。

笑了。

「你是想问他吧，他没有寿命哦。」

我一愣。

黑常解释说。

「他本就应该死在十年前，但十年前异星有变，你就是那个变数，改了他的命，从此谁也定不了他的命数。」

「或许和常人一样活个寿终，或许得道成仙，或许成魔成鬼，谁也猜不着。」

我点了点头。

看了一眼汪成蔺的方向。

「这一次，我真的要离开了。」

「也许再也不见了。」

「汪成蔺。」

汪成蔺。

不是阿蔺了。

里屋的汪成蔺，似乎感应到了，猛然看了看四周。

最后。

又埋头研究手里的尸本，认真研究复生之术。

成魔成鬼不知道。

痛失所爱，在汪成蔺这里，狼狈求死也不会。

但注定他是在疯路上不愿意回头了。

22

我在地府现在了一个勾魂使者当差。

每天就是拿着册子，蹲在人家门口，等着对方咽气，拿着勾子把魂魄勾走。

一年复一年。

头年的时候，我还记得汪成蔺曾经是我的至爱。

我的阿蔺。

第五百年的时候。

我还记得汪成蔺是我的一位故人。

第一千年的时候。

黑常问我。

「好像一直看不到你那位故人下地府啊。」

我愣了许久。

认真去想，去记忆。

「谁啊，我有故人？」

白常笑嘻嘻说。

「你生前，是个公主，还记得吗？」

我恍惚点头。

「好像有点印象，啧，我怎么死的啊，你们帮我翻一翻啊。」

黑常翻了翻册子。

取笑我。

「哈哈哈你为情而死，想不到吧？」

我点头。

确实是想不到。

「我为情而死，真是想不到啊，哪位大能能值得我这样啊。」

「唔，好像真的没印象了，太久了。」

时间真的太久了。

我已经死了两千多年了，等我有心情看人间的世界变化。

真的也记不清我在世的时候，世间是什么模样的。

只看到现在。

人们出行自由，电脑手机人手一个。

而我的工作工具也从钩子变成现在的激光钩子。

…

公元2025年5月26号。

我接到了最新一单死亡名单，跑到现场才从册子知道。

有盗墓贼，盗了千年前的一个大权臣的地下大墓。

触动机关，死伤无数。

我勾到第一个死魂。

「怎么想不开盗墓啊。」

他说。

「看到传说，听说墓主是个大权臣，却一生在探索复生之术。」

我好奇极了。

「那他成功了吗？」

死魂点头又摇头。

也不太清楚。

「大抵成功了吧，反正活挺久的，生在两千多年，但却在人世间被当成神人，活了千年。」

仿佛被什么吸引着。

我四处走走，看看，最后在墓主人的石棺停下。

揭开。

只见，一具尸骨抱着另一个娇小的尸骨。

但到底是我的尸骨。

我至少能感应出来了，手微微伸出去。

便能听到一些声音。

看到一些生前映像。

「长君啊，对不起，我终究找不到解我们死局的法子。」

「还是让你永远长眠地下了。」

「你疼了一辈子，我痛了千年，如今哪怕我汪家长辈不愿意认可你，我还要让你以我妻和我共葬。」

「我是不孝子，不能给汪家子孙满堂，我来世再还他们。」

眼眶不自禁红了几分。

我俯身，笑了笑。

摸了摸汪成蔺的眉骨。

「你好啊，故人。」

「我想起，你的名字了。」

「我现在在地府有编制，吃嘛嘛香，过得很好，你下辈子也要好好的哇。」

汪成蔺的尸骨微动了一下。

不知是释然还是答应。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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