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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改嫁北狄王子后,他悔疯了楚珩柳拂风柳明溪推荐完本_已完结我改嫁北狄王子后,他悔疯了(楚珩柳拂风柳明溪)

作者: 匿名  时间: 2025-09-25 03:22:08 

“我答应替柳明溪去和亲,嫁与北狄那位病秧子质子。”

柳拂风话音方落,柳太傅已然激动地从太师椅上起身。

“甚好!明溪身子弱,若去了那苦寒之地,恐……”

“女儿有一要求。”柳拂风语调平静,截断了他的话,“柳家半数兵符,以及母亲当年留给明溪的陪嫁,尽数归我。”

“只要你愿替明溪和亲,一切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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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柳拂风唇角牵起一抹冷峭:“柳明溪确是你心尖上的女儿。”

北狄质子,传闻自幼体弱,缠绵病榻,此次和亲,不过是两国暂时休战的权宜之计。

柳家近日卷入朝堂纷争,柳太傅急于撇清,才出此下策,将女儿送去和亲,只是他不愿让自己疼爱的小女儿去受那份苦。

“拂风,那你与楚珩……你当初执意要嫁他,如今怎肯放手?”

柳拂风听闻此名,眸色骤然转深。

“当初是我有眼无珠。”

楚珩,她名义上的夫君。

柳拂风是在三年前的边关沙场遇见他的。

那时他浑身浴血,倒在尸堆之中,她策马经过,于众人惊呼中下马,探得他尚有一丝鼻息。

她不顾军中将士劝阻,执意将他带回营帐,悉心照料。

原以为不过是萍水相逢,救人一命,谁知他醒转后竟失去了记忆,只记得自己姓楚。

柳拂风见他武艺不凡,气度不俗,便将他留在身边,日久渐生情愫。

待她表明心意,楚珩虽面有迟疑,却也应允,说会护她一世周全。

当时柳太傅怒斥他来历不明,一介武夫!

而柳拂风不顾所有人的反对,舍弃了自己郡主的封号,也要下嫁于他,只因愧疚他为她放弃了寻找过往。

可成婚之后,楚珩却待她日益冷淡,甚至从未真正碰过她。

柳拂风原以为他身有隐疾,暗中为他寻访名医。

直到……不久前她无意间拾到楚珩遗落的半块龙纹玉佩,上面刻着几不可辨的诗句。

字字关情,句句含怨。

那玉佩的另一半,她曾在柳明溪的妆匣中见过。

柳拂风这才遽然清醒,楚珩心悦之人从来不是她,她不过是他寻找记忆、或是接近柳明溪的一块踏脚石。

“也罢,楚珩身份不明,确实不配你,此番和亲,若能得北狄王子青睐,也是你的福分。”

柳拂风的笑意更冷:“我时常不解,我与柳明溪同为父亲骨肉,为何你如此偏心?”

“明溪身子弱。”

对,只因柳明溪身子弱,所以自小到大,她想要之物,柳拂风便需相让。

只因柳明溪身子弱,所以楚珩即便恢复记忆,也不敢对她坦露身份,怕惊扰了她,只在暗处默默守护。

柳拂风受够了,这个处处以柳明溪为先的世界!

她会彻底远去,成全这一家子的其乐融融。

柳太傅察觉气氛僵凝,轻咳一声:“那你预备何时动身前往北狄行馆?”

柳拂风抬眼,望向厅中悬挂的那幅全家福,声音没有一丝温度:“下月初我便与楚珩和离,当日便可启程。”

柳拂风带着满身寒意回到郡主府,夜色已浓得化不开。

正厅漆黑一片,唯有楚珩常去的书房,窗棂透出摇曳的烛光。

柳拂风脚步微顿,行至窗外,却听见男子压抑的、带着酒意的低语。

那一瞬,她如同被钉在原地。

窗纸上映出模糊的人影——楚珩额发微乱,几缕汗湿贴在鬓角,手中酒杯倾斜,酒液滴落在他起伏的衣襟上。

他修长的指间捏着一枚半旧的香囊,凑近鼻尖轻嗅,薄唇翕动,宛若呓语。

“明溪……溪儿……”

柳拂风心口一紧,宛若被寒冰包裹。

那枚绣着并蒂莲的香囊,柳明溪声称是她熬夜亲手绣制,赠与楚珩的定情之物。

他视若珍宝。

可柳拂风分明记得,那是她年少时为心上人精心绣制,藏于妆匣深处,却不翼而飞……

柳拂风眼底酸涩,唇边却泛起一丝凄苦的弧度。

她为楚珩遍寻名医,不惜重金购得天山雪莲,只为调理他战场上留下的旧伤,可他却转手送给了柳明溪,只说妹妹体弱,更需此物。

自己寻来的奇药他随意转赠,柳明溪不知从何处得来的旧香囊,他却时刻不离身……

柳拂风就这般静立在廊下,双目干涩,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楚珩的低喃。

“殿下……”

他的声音带着酒后的沙哑,指尖夹着香囊,眼神迷离。

门外之人似乎一顿,随即压低了声音:“殿下,时辰不早了,北狄使团那边可都安排妥当了?”

柳拂风呼吸一滞,北狄殿下……莫非,他便是北狄那位传闻中失踪多年的皇子?

所以柳明溪那支北狄王室特有的凤钗,是他所赠?

楚珩吐出一口酒气,眼神幽暗,“有话直说。”

“主上,您何时归国?柳明溪不过一介臣女,您若真心喜爱,属下等设法将她带回北狄便是,何需如此大费周章,竟屈尊做了她姐夫,只为能时常相见。”

楚珩的声音冷了几分,“日后言语,对她尊重些,明溪并非寻常女子。”

“属下失言……说来也是,她姐姐柳拂风虽有郡主之名,性情却骄纵跋扈,主上看不上眼,也是常理。”

楚珩嗤笑一声,眼底是毫不掩饰的轻蔑。

他一字一顿,吐出的话语如同淬毒的利刃,狠狠扎入柳拂风的心口。

“柳拂风,也配与明溪相提并论?”

柳拂风只觉喉间泛起铁锈味,而他们接下来的对话,更让她如遭雷击。

“正是正是,那女人竟还敢在宴席上让明溪小姐难堪,属下已按吩咐,让人搅黄了她几处产业的进项,让她也尝尝受挫的滋味,主上可还满意?”

楚珩只是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尚可,略施薄惩罢了。”

柳拂风垂眸看向自己的双手,不久前,她确因柳明溪的挑衅而在宴席上略有失态,可次日,她名下的几家绸缎庄和茶楼便接连出事,损失惨重,至今未能完全恢复。

原来,是他暗中授意……只为给柳明溪出气?

柳拂风用力闭上眼,一滴清泪滑落,在青石板上碎裂。

楚珩,你既如此爱她,那我便成全你,和离书我早已备好,和离当日我不再是你发妻,而是北狄质子名正言顺的妃!

柳拂风永远记得初见楚珩那日。

那是府中举办的春日赏花宴,她于水榭赏荷,忽闻一阵喧哗。

一群锦衣公子正围着一名青衫书生嬉笑嘲讽,那书生衣着简朴,却身姿挺拔,眉宇间一股不屈之气。

她一时好奇,便上前喝止了那些纨绔子弟。

如今想来,是她当时眼拙,未能看清他看似落魄外表下,那份属于上位者的隐忍与筹谋。

楚珩成为她府中幕僚之后,柳拂风就这般被他吸引着一步步深陷,最终忤逆父亲,将一纸婚书递到了楚珩面前。

她现在回想,仍能清晰记起男人当时的神情。

幽深、沉静、锐利的眼眸中带着审视与权衡。

在权衡柳拂风是否真有利用的价值。

最后,为了能更顺利地接近柳明溪,楚珩点了头。

“我愿入府,只是郡主,我有一事相求。”

他望着柳拂风,神色是不可动摇的冷静,宛若棋局落子前的深思。

“我尚有未竟之志,三年之内,需潜心仕途,恐无暇顾及儿女情长。若三年之后,郡主仍觉楚珩值得托付,我们再……圆房。若郡主不愿,此婚约便作罢。”

那时的柳拂风只沉浸在楚珩应允的欢喜之中,不觉得这要求有何不妥。

但现在回想……原来楚珩早就给自己留好了退路,他深知自己不可能对柳拂风动心,所以一心给柳明溪守着那份所谓的“清白”。

而柳拂风,不过是他仕途棋盘上的一枚棋子罢了。

任她如何示好付出,他都不会对一枚棋子动真情。

柳拂风垂在身侧的手开始轻微地颤抖,她缓慢地、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心已然破碎。

楚珩,这么久以来,你对我,当真没有半分真心吗?

在书房内交谈声停歇的那一刻,柳拂风忽然转身,猛地推开了门。

屋内之人明显一怔,转瞬间,柳拂风已立在书案前。

她有一张清丽出尘的面容,不笑时自带一股疏离的清冷,此刻却眸光潋滟,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

她紧紧盯着楚珩的眼睛,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夫君——那些山盟海誓,那些日夜相伴,难道都是假的吗?我为你舍弃郡主封号,为你忤逆父兄,难道只换来一句‘契约如此’?”

她的声音带着质问,一双清亮的眼眸直视着楚珩。

只要……只要眼前人有一丝一毫的动容,只要他对她还有一点点的情分,那她这么多年的付出,就不至于全然是个笑话。

柳拂风宛若等待宣判一般凝视着他。

但下一瞬,楚珩避开了她的目光,声音平静无波,却字字冰冷。

“郡主,请自重。”

柳拂风被他话语中的疏离刺得遍体生寒。

“自重?”柳拂风的眼眶干涩,出口的声音都带着沙哑和微颤,“你还记得我是你的妻吗?”

楚珩眼底的不耐一闪而过,他伸手理了理衣袖,仿佛要拂去什么不存在的尘埃。

随即,他竟是一言不发,转身便要离去。

“站住!”柳拂风的神情冷了下来,她拢了拢微松的外衫,声音压抑,“随我去趟夜市。”

楚珩冷声道:“不去。”

柳拂风露出一抹讥讽的笑,“倘若我说,柳明溪也会去呢?”

楚珩猛地停住了脚步,锐利的目光瞬间落在了柳拂风的身上。

在看到楚珩转身的那一刻,柳拂风便感觉心口一阵钝痛。

果然,只有听到柳明溪的名字,楚珩才会将目光停驻在她身上。

楚珩的眸色很沉,对着柳拂风出口便是质问。

“为何要带溪儿去那种地方?”

他眉间的川字纹深陷,好似她玷污了他捧在心尖的珍宝。

柳拂风勾起一抹嘲弄的冷笑,随即面无表情:“我看她去戏楼听戏熟门熟路,何需你这般操心?”

楚珩狠狠皱起了眉,“是你不知分寸,溪儿心思单纯,怎经得起那等腌臢地方的污浊?你何时能懂些事?”

她带坏了柳明溪?柳拂风简直想放声大笑。

如果楚珩见过柳明溪与那些身份不明的伶人推杯换盏、眉目传情的模样,还会不会觉得柳明溪是他心中那朵不染尘埃的白莲?

柳拂风忽然感觉前所未有的倦怠,她垂下眼,觉得甚是无趣。

人人都爱柳明溪,那她,便离开这个不属于她的地方。

“少说废话,去或不去?”

她沉着脸,先行一步朝府门外走去。

楚珩迟疑片刻,终究还是吩咐下人备马,跟在了柳拂风身后。

他身形挺拔,一袭素色长衫穿在身上,清冷卓然。

以往,柳拂风常常看他看得失神,但是这一次,她连一个余光都未曾分给楚珩。

楚珩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衣襟,不着痕迹地审视了自己一番——莫非他今日的装束有何不妥?

不然柳拂风为何是这般反应?

但等在戏楼雅间见到柳明溪的那一刻,楚珩就把一切都抛在了脑后。

“姐姐,姐夫!”

柳明溪笑靥嫣然,见到柳拂风时故作惊讶地起身,语气却带着几分娇纵:“姐姐怎么也来这种地方?我还以为姐姐只喜欢在家中理事呢。”

这般看去,柳明溪当真是个天真烂漫的姑娘,如果不是她此刻眼中那抹一闪而过的得意与轻蔑。

柳拂风面色清冷,直接在旁边的空位坐下。

她冷笑一声,“我们很熟络吗?在此处装什么姐妹情深?”

柳明溪顿时一脸受委屈的神情。

“姐姐……是明溪哪里说错话,惹姐姐不快了?”

好一副泫然欲泣的无辜模样。

高大的身影立刻上前一步,虽未挡在柳明溪面前,却已表明了立场,楚珩沉声道:“柳拂风,你这是何种态度?”

柳拂风看着他这副维护的姿态,似笑非笑,“怎么,这就开始护上了?”

“姐夫,莫要因我与姐姐生了嫌隙……”柳明溪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哽咽。

楚珩神色一凛,厉声道:“给明溪道歉!”

他的声音引来雅间外不少探寻的目光,窃窃私语的人聚在四周,让柳拂风感觉有些呼吸不畅。

她压下心中的郁结,不想多作纠缠,绕开楚珩便要往外走。

但男人猛地伸出手,一把将她拽了回来。

“我说、道歉。”

柳拂风被拽得一个趔趄,她低呼一声,稳住身形的那一刻,怒意勃发。

她猛地抬首,扬起手。

“啪!”

清脆的一记耳光,狠狠落在了楚珩的脸上,一时间,四周仿佛都瞬间静了下来。

楚珩眼中是显而易见的错愕与难以置信。

柳拂风握住自己有些微微发颤的手,露出一抹似哭非哭的笑来。

她从未舍得与楚珩真正动怒,更遑论动手打他。

想必这位曾叱咤沙场的将军,也未曾想过,自己会有被人掌掴的一日吧?

“姐夫!”

柳明溪一脸惊慌地上前,对着楚珩关切备至。

这一巴掌落下,柳拂风也冷静了许多,她只是冷冷地注视着楚珩,一言不发。

楚珩看向柳拂风的表情变幻不定,似有怒意,又有几分不解。

在柳明溪娇声的“姐夫,你没事吧”的询问下,楚珩才缓缓收回目光。

柳拂风自顾自地走到一旁,倒了一杯清茶,慢慢饮下,不愿去看楚珩看向柳明溪时那关切又复杂的眼神。

最后一次,在清醒中彻底看清这个男人,然后去过自己的生活。

“哟,这不是柳二小姐吗?一个人在这儿多寂寞啊?”

一道轻浮戏谑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柳拂风看过去,就见楚珩不知何时已带着柳明溪避到一旁,而几个衣着华丽的公子哥围了上来。

“要不要跟几位爷乐呵乐呵?爷们儿可比那些唱戏的有趣多了。”

“别躲嘛,二小姐又不是什么贞洁烈女。”

柳拂风微微蹙了蹙眉。

而被围住的柳明溪脸上却不见多少慌乱,她眉眼间带着几分欲拒还迎,仿佛因自己能引来这许多关注而略感自得。

她娇声道:“几位哥哥莫要取笑妹妹了,妹妹胆小。”

这一声娇柔婉转,带着几分嗔意。

果然,几个公子哥瞬间被撩拨得心痒难耐,嬉笑着便要上前动手动脚。

柳拂风放下茶杯,正欲起身。

可就在那一瞬,柳明溪瞥见了她的动作,原本还带着几分娇媚的模样顿时一变,立刻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救命啊!”

话音刚落,她身边的几个公子哥便被一股凌厉的劲风逼退数步。

楚珩一脸阴沉地护在柳明溪身前,周身的气势冷冽逼人。

而柳明溪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抓住他的手臂,哭道:“姐姐……姐姐明知他们平日里就爱胡闹,还故意引我来此,就是想看我出丑……呜呜……”

转瞬间,楚珩如同要噬人的目光就落在了柳拂风的身上。

柳拂风脸色一变,厉声道:“你休要血口喷人!我根本就没……”

“够了!”楚珩的眼神愤怒、冰冷,“柳拂风,你心思何其歹毒,竟想毁了明溪的清誉吗?”

柳拂风的神色几番变幻,她上前一步,正要再说些什么,却被楚珩猛地甩开了手。

“滚开!我不想再看见你。”

说着,他看也不看柳拂风一眼,迅速将自己的外袍解下,披在柳明溪身上,满眼疼惜地带着人匆匆离去。

柳拂风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戏楼拐角,心脏在一瞬间冻结。

一只不规矩的手搭上了她的肩头。

“嘿嘿……楚珩走了,这下没人护着你了吧!方才竟敢打我们兄弟,那就拿你来抵偿!”

紧接着,她就被几个公子哥七手八脚地围住了。

雅间内光线本就昏暗,即便这边的动静引起了旁人的注意,也无人上前多管闲事,而眼前人竟然已经开始解自己的衣带。

慌乱涌上心头,柳拂风挣扎起来。

但油腻的手在她身上放肆游走,她几欲作呕。

“你那夫君都把你扔下了,你还挣扎什么?”

狞笑的声音响在耳边,柳拂风脑中空白了一瞬。

“撕拉”!

是衣袖被撕裂的声音!

羞愤与绝望交织,那一瞬间,柳拂风不知哪里迸发的力气,猛地挣脱几人。

“砰”的一声巨响,她狠狠地将桌上的茶壶砸碎,来不及顾及自己被碎瓷片划破的手,只红着眼对准几人,嘶声吼道:“你们想死吗!?”

她的神色看似无比镇定,但声音已经嘶哑。

“来啊,再碰我一下,今日谁也别想活!”

她这副豁出去的模样震慑住了几个人,他们后退一步,骂骂咧咧道:“真是个不知好歹的疯婆娘!”

僵持片刻,他们先行唾骂着离开了。

柳拂风的手不住地颤抖着,她的手背、脸颊全都被碎瓷迸溅割出了细小的血痕,最后,她脱力地跌坐在椅子上,盯着伤口看了好一会儿。

然后她缓缓捂住脸,泪水无声地从指缝浸出。

柳明溪手腕处一片红肿,此刻楚珩正小心翼种地捧着她的手,一脸疼惜地轻揉慢捻。

“究竟是谁先动的手?”

柳明溪露出一个柔弱的笑,“姐姐许是心情不好,并非有意推我,不碍事的。”

过了片刻,她觑着楚珩冷峻的脸,小声道:“姐夫,姐姐她……不会有事的吧……”

“她能有什么事?”楚珩冷哼一声,“那些纨绔子弟本就与她相熟,是你太过单纯,才总被人利用。”

柳明溪柔顺地低下头,但嘴角却悄然勾起一抹得意的冷笑。

柳拂风一夜未归。

第二日清晨,她才带着一身风尘仆仆踏入柳府大门。

扑面而来的是庭院中清新的花草香,身形挺拔、素来神情冷淡的楚珩此刻竟面带微笑,正耐心地指导柳明溪练习一套剑法,动作间不乏亲昵的指点。

“你昨日受了些惊扰,今日练练剑,散散心也好,看仔细了。”

柳拂风漠然地看着,脸上连一丝多余的表情也做不出。

她彻夜未归,衣衫不整,但楚珩却好似全然未曾察觉。

他满心满眼就只有柳明溪一人!

孤男寡女,名为指导剑法,实则……

柳拂风突然一阵心悸。

“姐姐?”柳明溪的惊呼声响起,想是看清了她狼狈的模样,故意扬声道:“姐姐,你这是……你昨夜究竟发生了何事?”

楚珩皱眉看过来,眼中掠过一丝诧异。

他下意识上前一步,“你一夜未归,又去了何处鬼混?成何体统!”

柳拂风疲惫地倚在月洞门边,嘲讽道:“你将我弃于那群浪荡子之间,却反过来质问我去了何处?”

楚珩的表情微微闪烁,似乎有一丝不自在转瞬即逝。

柳拂风直直地盯着他,声音沙哑,“楚珩,我这个正妻在你眼中,究竟算是什么?”

楚珩原本略显不自在的神情瞬间冷了下来。

他下意识看了一眼柳明溪,仿佛不愿提及这层关系。

“又想用妻子的名分来压我?柳拂风,即便我如今在你柳家,那也是你当初执意求来的。”

他像是厌恶到了极点,眉宇间尽是不耐。

柳拂风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才终于勉强扯了扯嘴角,“你终于……肯说实话了……”

终于听到他亲口承认,终于不必再自欺欺人。

柳拂风,别再犯傻了,难道你所受的屈辱还不够多吗?

她看着楚珩,眼底干涩,已经流不出任何一滴眼泪。

她缓缓地,木然地开口:“楚珩,我不会再求你了。”

柳拂风的目光是那般的空洞,楚珩像是被什么狠狠刺了一下,下意识想追问一句。

“姐姐,你莫要生姐夫的气!”柳明溪忽然惊呼一声,她手中的茶杯应声而落,滚烫的茶水就这么直直朝着柳拂风泼了过去。

柳拂风瞳孔骤缩,她下意识闪躲,但楚珩的第一反应确是去护住柳明溪。

“明溪!”

他转身太急,衣袖扫在柳拂风的胳膊上,直接将她带得撞向那泼来的茶水。

“啊!”

剧痛传来,整条手臂都火烧火燎的。

而楚珩紧紧将柳明溪护在怀中,一脸紧张地上下查看,“明溪,你没事吧?可有烫到?”

柳明溪咬着唇,泫然欲泣,“我没事,姐夫……我不是故意的,姐姐她……”

楚珩直接回头,对着脸色惨白的柳拂风道:“明溪并非有意,你莫要借题发挥。”

明明她还一句话都未曾说出口。

“伤的是手臂,不耽误你回房,让府医去看看便是。”

说着,他紧张兮兮地拉着柳明溪的手,心疼道:“手腕都有些红了,我让府医先给你瞧瞧。”

柳拂风未曾让府医诊治,她只是简单地给自己敷了些烫伤药,便搬去了府中那处久无人居的静心苑,一连数日没有踏出院门。

一次次试探楚珩心意的她宛若一个跳梁小丑,已经没必要再自取其辱了。

她现在谁也不想见,只等着和亲的旨意下来,她便彻底离开。

但她还是被父亲勒令出席柳明溪的生辰宴。

短短数日,她清瘦了许多,出席生辰宴那天,柳明溪打扮得华贵雍容,在她面前笑得明媚张扬。

“姐姐,你怎憔悴成了这般模样?”

还是那副天真无邪的样子,但语气却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

惹不起她总躲得起,柳拂风未曾接话,一言不发地走到宴会角落坐下。

柳太傅和柳明溪并肩站在一处,接受众人的祝贺,他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任谁都无法融入。

柳拂风收回视线,心脏已然麻木。

生辰宴的气氛愈加热烈,就在这时,一队身着异族服饰的使者忽然捧着各色礼盒鱼贯而入。

他们手中分别托着奇珍异宝、名贵皮毛、北狄特有的宝石饰品……数之不尽的贵重物品好似没有尽头一般。

“北狄三殿下为柳二小姐贺辰,献上薄礼,预祝二小姐早日成为北狄王妃!”

璀璨夺目的礼物几乎要晃花在场所有人的眼。

“这许多奇珍异宝,皆是闻所未闻!”

“天啊,不愧是北狄储君!一出手便是如此大的手笔!”

“柳二小姐真是好福气,竟能得北狄三殿下如此青睐!”

称赞的声音不绝于耳,柳明溪脸上带着娇羞的笑以及按捺不住的得意。

若有若无的视线落在柳拂风的身上,即便她不去看,也知晓那些眼神中都是嘲讽与同情。

身为柳家嫡女、曾经的郡主,她的夫君却是个身份不明的幕僚,这些年,她不知听过多少背地里的议论。

此时被柳明溪一对比,更像个天大的笑话!

柳拂风看向楚珩,他此刻神色温和,目光落在柳明溪身上时,带着不易察觉的柔情。

她的手收紧又松开,没有再抬头。

“我想将这份喜悦与姐姐同享。”柳明溪声音娇俏,齐刷刷的目光落在了柳拂风的身上。

这哪里是想同享,分明是想当众看柳拂风的难堪!

柳拂风不想再奉陪这种无聊的把戏,她起身,冷声道:“不必了。”

说完,转身便走。

柳明溪的神色有一瞬间的僵硬,楚珩的眉头狠狠皱了起来,他远远看过来,对着身边的随从使了一个眼色。

下一瞬,柳拂风的去路就被那随从拦住了。

随从垂首看着她,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郡主留步,我家殿下还有几句话,命属下转告。”

在所有人惊疑的目光中,柳拂风如坠冰窖,手狠狠攥紧了——她几乎已经猜到楚珩想要做什么!

果然,随从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冷声道:“我家殿下说,同为柳家女儿,为何郡主这般不知进退,总爱做些上不得台面的事?”

“郡主但凡有二小姐一半的识大体,也不至于沦为京中笑柄,还望郡主日后安分守己,莫要再给柳家和殿下丢脸,毕竟,您很快就要成为‘弃妇’了。”

话音落,周遭虽无人大笑,但那些探究和怜悯的目光,比嘲笑更令人难堪。

看看柳拂风啊,笑话竟然都传到了北狄,还被未来妹夫这般警告,真是颜面尽失!

柳拂风的脸色煞白,眼前一阵阵发黑。

“你!”

“殿下还说,郡主可莫要在此处失了仪态。”

柳拂风喉头涌上一阵腥甜……楚珩,你竟然如此羞辱我……

愤怒和绝望一起涌了上来,她眼前一黑,直接昏倒过去。

耳边是挥之不去的窃窃私语。

柳拂风从昏沉中醒来,脸上泪痕早已干透。

卧房内空寂无人。

而床头整齐地摆放着三份文书,一份是柳太傅亲笔所书的断绝父女关系的文书,一份是她索要的家产和兵符的交割文书,还有一份,是楚珩已经签好字的……和离书。

这是她应得的。

柳拂风一笔一划地签下自己的名字,心中翻涌的不是怨恨,而是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她又静坐了半晌,才从静心苑离开。

文书她已经拿到,这就意味着,她该启程去北狄行馆了。

回到自己出嫁前居住的院落,楚珩不在,柳拂风回到房中,自顾自地收拾行囊。

其实独属于她一个人的东西少得可怜,成婚之后,她总想着为楚珩添置些什么,他惯穿的青衫,他爱读的兵法,她亲手为他缝制的暖靴……

此刻看到这些东西,柳拂风只是面无表情地将它们一件件投入火盆。

她再也不稀罕了。

简单的行囊早已命人送往北狄行馆,柳拂风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冷嘲地勾了勾唇角。

这个地方充满了虚情假意,她不要了,反正那些兵符和产业,足够她在任何地方重新开始。

掩上房门离开,经过静心苑时,她却听到了柳明溪的声音。

原来她的好妹妹一直都“病”在她的隔壁……

“你说柳拂风啊,听闻身子不爽利,在自己院里歇着呢,估计一时半会儿也没心思出来了吧。”柳明溪语气轻蔑,声音带着愉悦的笑意。

“我为何还要针对她?嗤,嫁给那个半死不活的北狄质子,守活寡都是轻的,我要让她客死异乡,让她知道得罪我的下场,先前那些让她产业受损、被茶水烫伤,不过是开胃小菜。”

“她不是喜欢楚珩吗,那就让她看看她倾心相待的人是如何为了我,一步步算计她,将她踩在脚下的。”

“北狄三殿下都对我倾心,我会看得上楚珩那种身份不明的失忆之人?也就柳拂风那个蠢货会把他当个宝,但我吊着他也挺有趣,毕竟我只要略施小计他就会对我言听计从,既能有个挡箭牌,又能狠狠地恶心柳拂风。”

“他还真以为我是什么柔弱无依的小可怜呢,你说可笑不可笑?”

柳拂风静静地听着,垂着眼,嘴角笑意冰冷。

楚珩,真该让你来好好听一听,这就是你心目中纯洁无瑕的白莲花,是你费尽心机护着的人。

如果让这个隐忍筹谋、野心勃勃的男人听到这些话,不知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柳拂风指尖轻动,将袖中早已备好的录音玉简收好。

但无论如何,都与她无关了,柳家的柳拂风,就在今日彻底死了罢。

北狄使团的马车等在了柳府侧门,低调却不失华贵的马车上并无喜庆的装饰,这就是柳拂风此行的座驾。

北狄质子抱恙,和亲之事并未大张旗鼓,就这么低调地来迎接柳拂风,见到她出现,为首的使臣和管事嬷嬷恭敬地行礼,将她请上了车。

马车缓缓驶离柳府,在街角处,与一辆柳府的马车擦肩而过。

柳拂风目不斜视,而另一辆车中,楚珩心中一动,下意识从车窗掀帘望去。

他看到了那辆马车尾部北狄王室的徽记,而车窗上隐约映着的侧影,为何那般熟悉?

他的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好似有什么东西被生生剥离了一般,他按住胸口,闷哼一声。

“殿下?”

“无事……先回府……”

楚珩心中隐隐不安,在回到府中,站在柳拂风原先居住的院落门前的那一刻,心中的不安达到了顶峰,他突然加快了脚步,猛地推门进去。

迎接他的,是空荡荡的厅堂。

他瞳孔骤然一缩,下意识往前走了几步,随即,就看到了桌上显眼的纸张。

一份是他早已签好字的断绝关系的文书。

另一份,墨迹未干的三个大字无比清晰。

——和离书。

这三个字如同一根细针,轻轻刺了楚珩的心一下。

莫名的,他忽然感觉胸口有些发闷。

但是随即,他便恢复了冷静,轻哼一声,猜想这又是柳拂风弄出来的什么花招。

她会舍得与自己和离?

不过是前几日略微冷落了她,竟然还使起了性子,这是新学来的以退为进的把戏?

若是知晓自己真的毫不在意,估计又会哭着来求他吧。

楚珩唇角勾起一抹冷淡的弧度,拿起桌上的笔,径直在柳拂风的名字旁签上了自己的大名。

既然柳拂风想要耍这些小聪明,那他便顺水推舟。

和离书被随意地扔在一旁,他再抬头,看着空荡荡的厅堂,心还是不免沉了一瞬。

屋里什么都没留下。

楚珩紧皱着眉,大步走向内室,推开门,里面清冷寂寥,等他看清眼前一幕的时候,瞳孔微微一缩。

里面同样空空如也,所有她生活过的痕迹全都消失不见,好似这里从未有人居住过一般。

他修长的手指微微收紧,心底莫名涌上来一股烦躁。

柳拂风……倒是有些手段,竟然把戏做得如此逼真。

脑中忽然有画面一闪而过,他想起了与他擦肩而过的那辆北狄马车,里头的人影那般熟悉……

楚珩下意识地大步往外走去,一时间心绪不宁,他却不知自己究竟在烦乱什么。

正在他要走出院门的时候,一道娇弱怯怯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姐夫?”

楚珩的步子瞬间顿住了,他回过身去,眸色顿时一沉。

柳明溪竟然穿着一身素白衣裙,款款从月洞门后走了出来。

发髻松散,几缕青丝垂在颊边,她似乎是刚“病愈”,面色尚有些苍白,正用帕子轻掩口鼻,一脸柔弱无辜地看着楚珩。

楚珩抿紧了唇,大步上前,将自己的外袍解下,披在了柳明溪的肩上,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克制。

“当心着凉。”

“多谢姐夫,姐夫待我真好。”柳明溪对他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姐夫可有空闲?明溪想去城外净慈寺为家人祈福,可否请姐夫护送一程?”

楚珩自然一口应了下来。

柳拂风早就被他抛在了脑后,管她耍什么把戏,等发现毫无用处,自然就乖乖回来了。

楚珩去吩咐备马,柳明溪看似温顺地跟在他身后,嘴角却勾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冷笑。

看吧,只要自己略施薄技,男人还不是会乖乖地贴上来?

楚珩体贴地将柳明溪扶上马车,一路护送她前往净慈寺。

行至半途,柳太傅派来的长随拦住了马车,恭敬地递上一封信函。

柳太傅的语气并不算好,“楚公子亲启。”

楚珩知晓柳太傅向来看不上他,但他未曾多言,接过信拆开,“岳父有何吩咐?”

“爹爹说,楚公子已非柳家女婿,以后不必再如此称呼。”柳明溪在一旁柔声补充。

她的话音刚落,楚珩却猛地抬起头来,脱口道:“什么意思?”

柳太傅的长随不满地皱眉,“怎么,公子不知晓吗?”

楚珩脑中突兀地回想起桌上那张和离书,心脏一沉。

紧接着,长随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地响起。

“拂风郡主已于今日启程,前往北狄和亲,公子自然也就不是我柳家的女婿了。”

楚珩的手指在瞬间攥紧了。

柳拂风……和亲北狄,嫁给了那个传闻中病入膏肓的质子?

他的第一反应不是不信,而是荒谬,以柳拂风对他的痴缠,怎么可能会甘心嫁给别的男人?

还是这样一个随时可能殒命的废人?

但柳明溪的声音很快打断了他的思绪。

“姐姐不仅带走了母亲大半的嫁妆,还索要了柳家半数的兵符呢,也不知姐姐一个弱女子,要那兵符何用,莫不是想……”

她的声音中隐隐带着担忧与不解,因为柳拂风此举确实超出了她的预料!

可这番话也有意无意的成分,落在楚珩耳中,便是柳拂风不仅贪图财物,还觊觎兵权,其心可诛。

柳拂风为了兵权……离开了自己,还可能与北狄有所勾结?

楚珩不知自己的心脏为何跳动得如此剧烈,他几乎想要立刻找到柳拂风问个清楚,但很快便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

说起来,柳拂风自己离开,不正合了他的意吗?

正好他已准备向柳明溪表明心迹。

“既然如此,公子便请回吧,柳家与公子缘分已尽,日后不必再登门,以免引人闲话。”柳太傅的长随毫不客气地转达了逐客令。

楚珩还未开口,柳明溪就泫然欲泣地拉住了楚珩的衣袖,“爹爹近来心情郁结,府中无人能为爹爹分忧,楚珩哥哥才华横溢,若能暂留府中帮衬爹爹一二,明溪感激不尽!”

柳太傅的长随不好违逆二小姐,只好看向楚珩,“公子意下如何?”

楚珩顿了顿,视线落在柳明溪梨花带雨的脸上,低声道:“明溪,其实我对你……”

话还没说完,就被柳明溪急急打断了。

“楚珩哥哥,明溪真的很需要你的帮助,求求你了。”

楚珩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就这么重新咽了下去,他颔首应允,心中却莫名觉得有些不对劲。

总感觉刚才明溪打断他时的神情有些刻意。

但再看过去,她仍旧是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好似一切都是楚珩的错觉。

柳明溪让楚珩先回他之前在柳府的客院收拾,但其实他并无多少私人物品,可他还是回去了,带着一种探究的念头。

楚珩从未感觉这客院是如此的清冷空寂,好似随着柳拂风的离开,也带走了院中唯一的一丝人气。

他站在廊下看着干净却冰冷的庭院。

以前,书案旁的梅瓶中每日都会换上新鲜的折枝花,刚成婚的时候,柳拂风常常会在这里等他,看到他回来,便会迎上来,接过他手中的公务文书,安静地陪他一起整理。

动作娴熟,却温柔体贴。

楚珩一步一步地走向卧房,里面几乎什么都没剩下,那些柳拂风亲手为他添置的日常用物也全都消失不见。

她总喜欢这些细微的关怀,悄悄地将他惯用的东西都换成更好的,有时还会在他熬夜处理公务时,端着亲手做的宵夜进来,在他不为所动时,也只是默默将宵夜放下,然后安静离开。

“楚珩,早些歇息。”声音轻柔温婉,却仅限于此,再不敢多言,生怕扰了楚珩的清净。

书房曾经堆满他批阅的公文,柳拂风闲时最爱在窗边为他研墨;庭院中原本种满了她喜爱的兰草,每个月朗星稀的夜晚她都会在花丛中抬头默默看他。

这个客院不算大,是柳拂风特意为他挑选的僻静之处,所有的布置都由她亲手打理。

可现在,空空荡荡,除了沉默的桌椅,什么都没有剩下。

楚珩在空荡荡的客院中枯坐了一夜,第二日,心中那种莫名的烦躁感仍旧没有消散。

但他将这种感觉归结于即将与柳明溪“坦诚相对”前的些微不安。

等他备好马车去接柳明溪时,柳明溪却看着他那辆柳府的普通马车,迟疑了一瞬。

“楚珩哥……我们就乘这辆马车吗?”

楚珩顿了顿,心中那丝烦躁又涌了上来。

柳明溪露出一个天真的笑,柔声道:“楚珩哥,我没有旁的意思,只是……听闻北狄王室的马车都极为奢华,也不知姐姐如今乘坐的是何等座驾?”

楚珩成为柳拂风的幕僚之后,一直刻意保持低调,因为他满腹心思都在如何利用柳家,以及暗中联络旧部。

但是柳拂风却总是觉得委屈了他,在府中会给他最好的待遇,时常会以各种名目补贴他的用度。

楚珩也是心思深沉之人,自然知晓柳拂风那点私产并不丰厚,而给他的,却已经几乎是她所有,他当时并未看重那些钱财,多数时候都是婉拒。

之前有一次,他陪她去参加宫宴,忽然问了一句,“我这般身份陪你同去,会不会让你失了颜面?”

那时柳拂风诧异了一瞬,立刻道:“怎么可能!能与夫君同席,她们羡慕还来不及呢!”

在她眼里,自己无论何种境况都是最好的。

可此时此刻,他在柳明溪眼中看到了明显的“比较”与“期盼”……

柳明溪还是上了马车,但是看起来兴致不高的样子,楚珩的喉结滚动了片刻,还是柔声安抚:“是我疏忽了,下次定为你备一辆配得上你的马车。”

柳明溪却还是善解人意地娇声道:“我不介意这些的,楚珩哥对我好才是最重要的。”

以前听到这种话楚珩会心生怜惜,可是此时此刻,不知为何,他心中竟然升起莫名的沉重。

楚珩带着柳明溪去了京中最为奢华的奇珍阁,他像个尽职的护卫一般,寸步不离地跟在柳明溪身后。

“客官,这些一共是纹银三千两。”掌柜的笑容可掬。

柳明溪挑选了许多名贵的首饰和摆件,脸上浮现一抹期待。

身旁递来一块令牌,柳明溪满眼惊喜,“楚珩哥,这是……”

楚珩点了点头,柳明溪矜持地将令牌递给掌柜。掌柜一见令牌,立刻躬身行礼,连称不敢。

她的眼神微微一闪,笑道:“楚珩哥的身份……真是尊贵呢?”

楚珩顿了顿,然后低声道:“无妨,随意挑选,这点东西算不得什么。”

柳明溪一直不怎么高涨的情绪这才欢欣起来,她拿着楚珩的令牌,将阁中看得上眼的奇珍异宝几乎都“挑选”了一遍,一直到马车都快装不下了,她才惊讶地打量着那块令牌。

语气听起来有些酸溜溜的,“没想到……北狄王室竟如此富有,那姐姐和亲过去,岂不是享尽了荣华富贵?”

楚珩下意识皱了皱眉,总觉得柳明溪这番话让他莫名的不舒服。

但柳明溪直接挽住了他的胳膊,整个身体靠了上来,轻声道:“多谢楚珩哥。”

楚珩的神情瞬间软了下来,他克制地伸手,轻轻拍了拍柳明溪的肩头,温声道:“你喜欢便好。”

这两日定是心绪不宁了,现在能与柳明溪这般亲近,是他多年夙愿,他怎能胡思乱想。

在他们回到柳府之后,一名身着便服却气度不凡的中年内侍已在厅中等候。

见到柳明溪之后,他上前一步,露出一个谦恭的笑。

“柳二小姐,咱家主子有薄礼相赠。”

柳明溪的脸颊顿时泛起红晕,内侍让开身子,身后的小黄门便呈上了一份用明黄色锦缎包裹的礼单。

正是她方才在奇珍阁挑选的那些,那位北狄三殿下竟已悉数买下并送了过来。

柳明溪的眼睛瞬间就亮了,她头也未回,将手中提着的几个小锦盒随手塞进楚珩怀中,然后接过礼单细细看了起来,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喜悦。

“三殿下……真是太费心了。”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眼神在那些名贵的礼品名称上流连忘返,这位北狄三殿下实在是出手阔绰,她心仪之物竟然全都送了过来。

内侍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殿下说了,只要二小姐喜欢就好。”

“不知三殿下近日可有空闲,明溪想……想为殿下绣一个荷包以表谢意,还望殿下能指点一二……”

内侍的眼神不动声色地往楚珩那边瞟了一瞬,很快就收了回来,滴水不漏地开口:“殿下近日为国事操劳,若有闲暇,定会召见二小姐的。”

二人又客套了好一会儿,柳明溪才恋恋不舍地将内侍送走。

等到人一离开,她就迫不及待地捧着礼单,反复看着上面的名目。

“明溪。”仿佛被她遗忘的楚珩上前一步,手中还拿着他们从奇珍阁带回来的几个小锦盒,“我帮你把这些放到房中……”

话没说完,柳明溪就摆了摆手,看都没看他一眼。

“不必了,这些寻常货色,赏给下人便是,莫要在我房中碍眼。”

她在奇珍阁时,因不知楚珩的真实财力,挑的都是些相对普通的,如今有了更好的,她哪里还看得上这些。

楚珩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将手中的锦盒慢慢放下。

柳明溪此时明显顾不上他的情绪,她抚摸着礼单上那些珍宝的名字,忽然笑着问道:“楚珩哥,你说……三殿下为何对我这般好啊?”

楚珩对她温和地笑了笑,眼中只映着她的身影,“他应该是真心倾慕于你。”

柳明溪的脸颊顿时一红。

见她这副模样,楚珩按下心中怪异的感受,忽然没忍住问道:“明溪……那你觉得,我若恢复北狄皇子身份,与如今这般做你的‘楚珩哥’,哪一个更能让你欢喜?”

他“三殿下”的身份付出的是物质上的厚礼,但他之所以要隐瞒身份接近柳明溪,是更想以平等的姿态赢得她的真心……希望柳明溪能在他的潜移默化下感受到他的好,而不会因为他显赫的出身而有所顾忌。

柳明溪的脸色莫名僵了僵。

还不等楚珩细看,就见柳明溪恢复了娇俏的笑,柔声道:“自然是楚珩哥更好!”

心中的石头落地,楚珩的嘴角勾起一抹笑。

他满目深情地看着柳明溪,温声道:“这周末我为你备了一份惊喜,可愿与我一同出城游玩?”

“当然好啊。”

“我帮你收拾。”

楚珩如释重负,暗道自己这些时日的疑心。

明溪还是那个不谙世事又善良的小姑娘,既然时机已经成熟,他便可以表明身份,正式向她提亲了。

就在他转过身的那一刻,身后的柳明嫣不屑地轻哼了一声,嘴角挂着显而易见的嘲弄。

楚珩觉得自己应该将所有心思都放在周末的“惊喜”上。

他要在京郊的皇家梅园别院,为柳明溪准备一场永生难忘的表白仪式,让她成为所有人都艳羡的对象。

但是连着过去了两日,他却迟迟未能全心投入。

最近他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分神,心思忽然就飘远了,以前柳明溪只要在自己身边,他能目不转睛地看着,可现在……

“楚珩哥?”柳明溪唤了两声,楚珩才回过神来,对上了她有些不满的神色。

“楚珩哥在想什么?”

楚珩本来想说什么都没想,但是话到了嘴边,却突然一转弯,脱口道:“你姐姐她……在北狄行馆可还安好?”

柳拂风已经和亲数日了,可是直到现在,他竟然一点她的消息都未曾得到。

她就真的这般心甘情愿地嫁给一个病秧子吗?

听到楚珩提起柳拂风,柳明溪的脸色顿时微微一沉。

但她面上很快浮现一抹勉强的笑,“北狄行馆那种地方……姐姐应该不会再回来了吧,再说,姐姐一向与我们不亲近,想来也是不愿意见到我们的。”

说着,她竟然还一副伤心的样子低下了头。

楚珩听着那句“应该不会再回来了”,心脏不知怎么,狠狠往下一坠,好似这些天没有一点实感似的,此时此刻他才真真正正地意识到。

柳拂风离开他了,她嫁给了别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楚珩见到柳明溪落寞的样子有些心疼,他有心想要安慰,但是不知为何,动了动嘴唇,竟然没能说出话来。

不对,不该是这样的……为什么自己心里会惦念着柳拂风?他爱的人明明就在眼前!

就在楚珩恍惚的这片刻,忽然,一声惊呼声传来。

“啊!救命!”

是“扑通”的一声落水声。

楚珩猛地回过神来,察觉发生了什么之后目眦欲裂!

柳明溪在别院的观景湖九曲桥上失足落水了!

“咳……救、救命!楚珩哥……咳咳……”

楚珩几乎想都没想,直接跃入了冰冷的湖中。

他很快就游到了柳明溪的身边,有力的手臂紧紧地揽住她的腰肢,沉声道:“明溪别怕。”

但是柳明溪完全沉浸在了溺水的恐惧中,她好像完全反应不过来了一样,感受到了身旁的力道,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拼命地缠了上来。

都说贸然下水拯救落水之人,常常会被拼命挣扎的他们拖累,饶是楚珩水性极好,竟然一时不察,也被她缠得难以施展。

柳明溪只剩下求生的本能,她拼命抱紧楚珩,想要借着他的力道自己浮上去,楚珩怕伤了她,竟然猝不及防地被她压得呛了几口水。

“明溪……冷静!”

楚珩紧紧扣住柳明溪的双臂,带着她艰难地往岸边游,先一步将她托上了岸。

柳明溪缩在一边,“呜呜”哭泣了起来,楚珩一身湿透地爬上岸,跪在岸边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刚才……他竟然差点被柳明溪缠得一同沉下去……

但此时顾不上旁的,他缓和片刻,忙抱起柳明溪去了别院的厢房。

安抚、换衣、请医……等折腾完,柳明溪只是受了一些惊吓,灌了几口水,倒是楚珩,面色看起来有些苍白,仿佛下一秒就要支撑不住。

柳明溪流着泪,哭泣道:“对不起楚珩哥……都怪我不小心,桥面太滑了,连累了你……”

楚珩却忽然伸手,猛地扣住了她的手腕,一双带着血丝的眼睛紧紧盯着她,声音沙哑沉重。

“你、不会凫水?”

柳明溪不应该不会凫水……

楚珩至今仍然记得自己是如何对救命恩人一见倾心,自此念念不忘的。

他并非怕水,而是在一次随父狩猎时,为追逐一只罕见的雪狐,不慎误入了林间深处的一片沼泽,眼看就要没顶。

但随即,他就听到清脆的鞭响,有人甩出长鞭缠住了他的手臂。

一名戴着面纱的少女毫不犹豫地将他从泥沼中拽了出来,然后留下了伤药和清水。

在他脱险之后,少女只是声音清脆地嘱咐他“此地凶险,速速离去”,便转身隐入林中。

在朦胧之中,他只恍惚看到了少女灵动的双眸,以及她手腕上系着的一串莹润的南海珍珠手链。

他想知道这人是谁,可是却追寻不及,只在事后打探到,当日柳太傅家的女眷正在附近的别院赏梅,而柳二小姐柳明溪,手腕常年佩戴一串南海珍珠手链。

后来,他辗转见到了柳家二小姐柳明溪的模样。

那双眼睛和他朦胧之间见到颇为相似,于是心绪悸动,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他也因此对柳明溪多了一份特殊的关注,将当年那道清脆的声音,和那串珍珠手链,深藏心中许久。

……可是,柳明溪,为何不会凫水,且如此怕水?

楚珩感觉心绪乱如麻,问出口的声音沙哑,宛若被砂石磨砺过一般,隐约带着几分血气。

好似有什么被他忽略的东西即将破土而出……

柳明溪的脸上却一阵慌乱,她以为楚珩在责怪她在水中的失态,于是轻咬贝唇,可怜巴巴道:“楚珩哥对不起,我……我自幼体弱,太医说我不宜近水,且有些……有些惧水之症,一入水便会手脚僵硬。”

楚珩愣了愣,一时间没说话。

原来是这样吗?所以是后来发生了什么,才让明溪对水产生了恐惧?

他恍然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语气不是很好,此时见到柳明溪可怜巴巴的神色,先一步软和了下来。

“抱歉……我不是责怪你……”他疲惫地抬手捏了捏眉心,哑声道:“你没事就好。”

“楚珩哥,你额头好烫!”柳明溪惊呼一声,忙伸手将他搀扶到床上,急道:“我去请大夫!”

大夫很快过来,楚珩因在冰冷的湖水中浸泡过久,又因一直为柳明溪忙前忙后,连湿衣都未曾及时更换,受了风寒,高烧不止。

医女为他施了针,嘱咐道:“公子近来定是劳心劳力,休息不足,故而这风寒来势汹汹,年轻人切莫思虑过重,好生休养。”

说完,便退下了。

楚珩莫名有些心虚,在医女说那番话时,他脑中突兀地闪过了柳拂风的模样……这些天,他好似想的一直都是她的事。

“楚珩哥,你好好歇息,我守着你。”柳明溪满眼担忧地看着楚珩,这让他心底一软,将纷繁的思绪抛开,哑声“嗯”了一声。

他很快便睡了过去,然后做了一个梦。

梦到了很久之前,他在边关受伤,高烧不退,柳拂风焦急万分的模样。

那时候他不以为意,却被柳拂风衣不解带地照料着,为他擦拭身体降温,喂他喝水喂药,然后一脸认真地守在他床边。

“不许死,我救你回来,不是让你死的!”她叉着腰,故作凶狠,可是眼眶却红红的,眸中全是担忧和后怕。

旁边放着的水还温热,是柳拂风一口口喂给楚珩的。

“手怎么回事?”在楚珩清醒后询问时,她欲盖弥彰地将手藏起来,含糊道:“不小心被树枝划了一下……”

其实楚珩看得出来,那是为了采摘悬崖峭壁上的救命草药,而被荆棘和山石划出的无数细小伤口,柳拂风也是金枝玉叶的郡主,为他采药还是第一次,不知失败了多少次才采到。

楚珩猛地醒来,只觉得口干舌燥,他下意识唤道:“明溪?”

可是卧房中空空如也,并无人影。

楚珩摩挲着拿起桌上的茶杯饮了一口,距离他睡去已近两个时辰。

高烧让他有些头重脚轻,他费力地唤来贴身小厮,让他去请柳明溪过来,小厮去了片刻便回报,说二小姐正在别院的花园中与几位今日受邀同来的贵女赏花品茗。

那边似乎很是热闹,欢声笑语不断。

小厮又说,二小姐让转告“楚珩哥”好生歇息,她晚些时候再过来探望。

楚珩沉默片刻,哑声道:“知道了……让她去忙吧。”

挥退小厮,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阖了阖眼。

不知为何,此时此刻……他竟然格外想念柳拂风守在他病床边时,那份安静却执着的陪伴。

楚珩不喜欢别院中药石的气味,强撑着起身,身上冷一阵热一阵的有些难受,他正想着如何转移注意力,心腹内侍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殿下!您龙体可安?”

他声音沙哑:“死不了。”

那边安静了一瞬,才小心翼翼道:“奴才遵命,您英雄救美,受些风寒也是值得,明溪小姐定然感动不已吧。”

楚珩脑中下意识想到,如果是柳拂风的话,估计早就急得掉眼泪了。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之后,楚珩整个人一僵,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

内侍在门外浑然不觉,絮絮叨叨道:“您让去查探之事,奴才已尽力,但是……殿下,您也知晓那北狄行馆守卫森严如铁桶,咱们的人根本无法靠近,里头实在没什么消息递出来。”

“至于柳家大小姐……只打探到她在行馆中深居简出,但北狄质子对她似乎‘礼遇有加’,曾亲自为其挑选侍女和滋补之物。”

楚珩捏了捏眉心,心中升起一丝强烈的不安。

“殿下,您查她作甚,她是死是活,与您何干?”

与他何干?

这句话如同重锤一般,让楚珩的胸口闷痛一瞬,紧接着,他像是狠狠提醒自己一般,沉声道:“我与她何干。”

像是生怕内侍再说什么,他飞快道:“我是怕柳拂风再生事端,所以要留意她的动向,她走了正好,免得总是惹明溪不快,没有半点做姐姐的体统。”

“按照我的吩

咐,布置好梅园,我要让整个京城都知道这场表白仪式。”

那边喜气洋洋,“太好了殿下,您一定会得偿所愿的!”

内侍退下,楚珩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是的,这是他一直以来的夙愿,是他倾心已久的女孩。

楚珩顾不上自己尚未痊愈的身体,他亲自督办这次的表白仪式,地点定在京郊皇家梅园,园内种满了柳明溪最爱的红梅。

四周的亭台楼阁都用北狄特有的彩色丝绸和琉璃灯盏装饰,每一处细节都由楚珩亲自过问;悠扬的乐声响起,来自宫廷最高技艺的乐师奉命演奏;城中各处都已安排妥当,时刻准备传扬这盛大的一刻,让人尽皆知。

楚珩几乎未曾合眼,连园中一株梅花的摆放都亲自调整,完全表示出了自己的无比重视。

就在紧锣密鼓的准备中,约定的时间到了。

楚珩身着特制的北狄亲王礼服,嘴角挂着温柔的笑,安静等待柳明溪的到来。

手中名贵的玉佩温润,只等着他亲自为他深爱的女孩儿戴上。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日影一点点西斜……

柳明溪没有来。

楚珩嘴角的笑意一点点敛去,神色慢慢沉凝下来。

乐声开始变得断断续续,演奏的宫廷乐师们面面相觑,看着梅林前身形孤寂的北狄亲王,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就在夕阳最后一缕余晖隐没在山峦之后的那一刻,一只信鸽扑簌簌落在了他身旁的鸽架上。

“咕——”

楚珩忙将信鸽脚上的竹管取下,可里面并非柳明溪的解释,而是一张极薄的秘制纸张,他面色一沉,取出随身携带的玉哨,对准纸张吹奏了几个奇异的音节。

下一瞬,柳明溪清晰无比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要让她在北狄受尽冷落,最好被那个病秧子折磨死,永世不得翻身。”

“她不是自诩清高吗,那就让她看看,她舍弃一切也要嫁的男人,是如何像条哈巴狗一样围着我转,对我言听计从的。”

“……我会看得上楚珩那种失忆的废物?也就柳拂风那个蠢货会把他当成稀世珍宝,我不过是利用他摆脱柳家的束缚,顺便让他替我挡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罢了。如今三殿下对我倾心,他这颗棋子也该弃了。”

一字一句,清晰无比,他无比熟悉的娇柔语气中,带着刺骨的歹毒。

“啪”的一声,玉哨掉落在雪地上。

细微的声音戛然而止,整个梅园中安静到落雪可闻,气氛在一瞬间变得无比压抑,让人喘不过气来一般。

在沁人心脾的梅香中,楚珩的手指微微抖动了一瞬,随即脸色猛地沉了下来。

“不可能!”

他不相信这是真的!是谁在背后捣鬼!?

声音可以模仿,说不定明溪出事了!

想到这里,他猛地站起身,立刻对身后的内侍低喝。

“去查柳明溪现在何处!?”

他的人训练有素,几乎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柳明溪的行踪就以密信的形式出现在了楚珩的眼前。

某王府别苑、秘密夜宴、与多名纨绔子弟嬉笑……附带的几笔速写中,柳明溪笑得花枝招展。

她没有出什么事,而是单纯地不想赴约。

楚珩的眉心剧烈地跳动起来,他一言不发地站起身,就要大步往外走,他难以相信,必须要亲自问个明白。

就在他要动身离开的时候,一道威严的女声响起。

“站住。”

楚珩顿在原地,诧异地看向来人,“母妃?您怎么来了?”

北狄皇后凤冠霞帔,面容雍容华贵,但此时一双凤目却冰冷无比。

“若不是你闹出这般大的动静,本宫竟还不知你会为一汉女做出这许多荒唐之事!”

楚珩的手收紧又松开,声音沙哑又低沉,“儿臣不信……明溪会是这样的人。”

北狄皇后毫不留情地冷笑一声,“亏你还是本宫悉心教导的皇子,竟被一个小小的汉家女子玩弄于股掌之间。”

她也不多废话,只冷着脸一摆手,身后的宫女立刻上前,将一幅画卷在楚珩面前展开。

这原本是楚珩准备在表白时赠与柳明溪的梅园雪景图,此时画卷背面,却用特制的药水显现出了柳明溪此刻的真实画面。

“嗯……王爷,您可真坏……”一声带着娇媚的呻吟响起,楚珩的脸色煞白,身形不受控制地晃了晃。

一个轻佻的男声响起,带着戏谑,“美人儿,听说北狄三殿下为你准备了盛大的表白,怎么还有闲情逸致来本王这里?”

柳明溪放浪地娇笑着,声音断断续续。

“他那般爱我……自然是跑不了的,哼……虽是皇子,但听说性子木讷无趣,哪有王爷这般会疼人……”

这番话明显取悦了那王爷,他更是肆无忌惮起来。

“那常跟在你身边那个楚珩呢?”

不堪入耳的声音中,柳明溪声音不屑,“楚珩啊,一条蠢狗罢了……如今被我放了鸽子,说不定还在梅园里傻等着呢,一个失忆的废物,竟然还妄想得到我。”

“嗯啊……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柳明溪所做之事何止于此,以北狄皇后的手段,只需略施小计,便能将她所有的不堪过往查个底朝天。

她的“好哥哥”可不止那一个王爷,每次借口出府散心,总是要寻觅看得上眼的目标厮混一番。

影像中她红唇妖冶,衣衫不整,举止轻浮,哪里还有半分清纯可人的模样。

楚珩的目光一错不错地看着这些,攥起来的手不住颤抖,指甲深陷入掌心,渗出血丝。

“你想如何胡闹本宫不管,但这种祸水,本宫绝不允许她玷污我北狄皇室的血脉。”

北狄皇后冷厉的眼神盯着他,一字一顿,“珩儿,你难道是瞎了眼不成?”

楚珩骤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踉跄着向后退了几步,撞在了身后的梅树上。

他可不就是瞎了眼?

在他心中,柳明溪善良、纯洁,他从未想过去查探她的底细,只想一心将人护在羽翼之下。

可此时此刻,真相狠狠地给了他一记耳光。

这个女人如此不堪的模样赤裸裸地展现在他面前,让他整个人都陷入了巨大的恍惚——不对,不对的,他心目中那个冰清玉洁的女孩儿,怎么可能是这种人?

忽然,柳明溪在湖中挣扎呼救的模样在他脑中一闪而过,他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除非……这根本不是他当年遇到的那个人!

楚珩猛地抬头,几乎是踉跄了一步,可他还是越来越快地往外冲去,已经急不可耐地想要去求证。

当年救了他的人,到底是谁!?

很快,当年曾参与那次皇家狩猎的旧部几乎都被连夜召到了他面前,楚珩面沉如水,声音寒若冰霜。

“当年,将本王从西山沼泽中救出来的那位姑娘,究竟是谁?”

众人面面相觑,时日久远,他们都竭力回想了一番,才从记忆深处搜寻到那次狩猎的片段。

“想起来了,殿下您失足落入沼泽那次……后来陛下还下令封了那片区域。”

“对!微臣有印象了,当时殿下是被柳太傅家的大小姐救上来的啊!”

楚珩的手指剧烈颤动起来,“哪个柳大小姐?”

“自然是柳拂风郡主了!”

“是啊,那柳二小姐当时不知为何,也跟在后面,还想上前搀扶殿下,被郡主身边的侍女拦下来了。”

楚珩只感觉脑中“轰”的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一瞬间崩塌,整个世界天旋地转,他什么都听不见了。

柳拂风……是柳拂风……

柳拂风会骑射,她曾穿着猎装,英姿飒爽地与他并辔而行,笑靥如花,“楚珩,要不要比试一番?”

她当时马上顾盼自豪的双眼,也曾让他恍惚片刻,却并未深究。

楚珩忽然感觉有些喘不上气来。

当年查探救命恩人身份时,他也曾将目光短暂地停留在柳拂风身上,可巧合的是,他恰好撞见了柳拂风将柳明溪“狠狠推倒”。

那般“骄横跋扈”的姐姐,怎么可能是他要找的人,自此他深信不疑。

“殿下!”

有人七手八脚地上前来搀扶他,却被他狠狠推开,楚珩的声音低沉又沙哑,如同受伤的困兽一般。

“去查……查这些年柳家所有的事情!所有!”

他到底被蒙蔽了多久!到底有多少事没看清楚!

气血上涌之间,楚珩好似看到了柳拂风的模样,她眼中含泪,悲伤地望着他,声音颤抖。

“楚珩,我这个正妻在你眼中,究竟算是什么?”

他听到了自己冷漠冰冷的回应。

“即便我如今在你柳家,那也是你当初执意求来的。”

楚珩猛地喷出一口鲜血,在一众惊呼声中,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在深沉的黑暗之中,楚珩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梦里,他回到了自己在西山狩猎不慎坠入沼泽的那天。

他在冰冷的泥沼中痛苦地挣扎着,以为就要永远沉沦黑暗,但是那个戴着面纱的少女逆着光朝他走来,坚定地甩出了手中的长鞭。

他被拉上岸,少女为他简单处理了伤口,他用尽自己最后的力气想看清她的容貌。

“别动……”

面纱滑落,他清晰地看到了她额角那颗小小的红色胎记,还有她手腕上系着的一根普通的红绳手链,以及她清澈明亮的双眸。

他想开口道谢,却发不出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留下药物和水囊,匆匆离去,心中充满懊悔与失落。

楚珩猛地睁开了眼,不知不觉,他脸上竟然一片冰凉,全是泪水。

梦中的场景一遍遍在脑中重复,他一时间竟然分不清今夕何夕,心脏如同被万千钢针攒刺一般剧痛,他眸色血红。

那才是他们本该有的初遇啊,可是这一切的一切,都被他亲手错认,亲手毁了。

柳拂风对他付出过那么多真心,可每一次,他都是冷漠地转身,只将她的深情弃如敝履。

这一刻,汹涌的悔意将楚珩彻底淹没,他痛不欲生。

门被轻叩,外头传来内侍低沉的声音。

“殿下……您让查的事,已经查清了。”

“进来……”

内侍走进寝殿,目光触及楚珩通红的双眼,心中骇然,仓促地低下了头。

他还从未见过殿下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

“说。”楚珩的声音沙哑无比,一个字都像从喉咙深处泣着血挤出来似的。

内侍沉声道:“拂风郡主在柳家……过得并不如意……”

“郡主生母早逝,柳太傅续娶的继夫人对其颇为刻薄,柳太傅也因早年有术士断言郡主‘命格不利父运’而对她多有疏远。”

“他们不许郡主随意出入前院,怕冲撞了贵客,后来郡主及笄,更是鲜少让她参加宴饮;郡主名下其母留下的产业也多被继夫人巧立名目侵占,后来更是将她原先居住的庭院改作了库房。”

“送去北狄和亲……也是因为柳家不想柳明溪去受那份苦楚,所以才逼着郡主去的……”

“柳明溪从小就会设计陷害郡主,每次都故意在郡主面前打碎太傅珍爱的器物,然后在争执时故意啼哭嫁祸,郡主因此受过不少次责罚……”

其实远不止这些,内侍调查得很清晰,将这些年的事情事无巨细地说了一遍。

当年柳拂风“推搡”柳明溪是被陷害的,当时她被热茶烫伤也是柳明溪故意的,戏楼里那些骚扰柳明溪的纨绔是柳明溪自己招惹的,那碗泼向她的滚烫茶水……也是柳明溪处心积虑泼过去的。

自始至终,柳拂风都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受害者。

她什么都没有做错,只是无人真心爱她而已……

内侍说得口干舌燥才终于停了下来,寝殿中落针可闻,楚珩的眼中已经是血红一片。

他颤抖着起身,嘴里魔怔似的念着:“对不起……对不起,拂风……对不起……”

一遍又一遍,只不过该接受道歉的那个人,已经远在异国了。

楚珩踉跄着起身,不管不顾地往外跑去。

“我要见她……我要见她一面,备马!”

但是内侍的脸上却露出一抹难色。

“殿下,我们的人……怕是见不到郡主了……”

楚珩红着眼厉声道:“怎么会见不到!一个小小的北狄行馆,难道还能拦得住本王!?”

内侍涩声道:“殿下,就在不久之前,北狄那位质子……醒过来了。”

楚珩如遭重击。

北狄质子早在半月之前就苏醒了。

柳拂风还记得当时,她被送入北狄行馆之后,心如死灰却也戒备万分,这异国宫廷,怎会真心待她一个和亲郡主?

尤其她名义上的夫君还是个性命垂危的病秧子。

可是到了行馆之后,柳拂风却并未立刻受到想象中的礼遇,而是被安置在一处偏僻的宫苑,饮食起居也只是寻常。

北狄王和王后召见她时,神情虽算不上严厉,却也带着审视与疏离,言语间颇有敲打之意。

直到那日,她从王后宫中告退,回到自己冷清的宫苑,却意外地看到一个清瘦的身影立在窗前。

是北狄质子,他醒了。

他转过身,面容苍白却难掩俊秀,一双深邃的眼眸平静地望着她,声音带着初愈的沙哑。

“你……便是柳拂风?”

柳拂风呆愣片刻,然后屈膝行礼。

“妾柳拂风,见过殿下——”

北狄质子苏醒的消息,以及他醒来后便召见了和亲郡主之事,让整个行馆都震动了起来。

无数人前来道贺,说着恭维。

“郡主真是福星高照啊!”

“郡主旺夫益子,殿下定能早日康复!”

到处都是对柳拂风的奉承,她颇有些应接不暇的感觉,毕竟自己什么都没做,只是与他说了一句话而已……

柳拂风不胜其扰,便在自己宫中躲清闲,有宫女端着汤药过来,说是王后赏赐给殿下的,命她亲自送去。

她想了想,站起身。

“给我吧,我亲自去送。”

她敲响殿门,里面传来低沉的声音,“进。”

柳拂风有些拘谨地走进去,北狄质子正靠在软榻上看书,许是听到了脚步声,他抬起头,看到柳拂风的那一瞬间便欲起身。

“怎敢劳烦郡主。”

北狄质子伸手将汤药接过,另一只手似乎想请柳拂风落座,但抬到一半,又有些不自然地顿了顿,转而示意一旁的宫女看座。

柳拂风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原本还有些紧绷的情绪倏然就松弛了些。

看起来……这位殿下似乎比她更不自在的样子。

北狄质子无疑长了一张极好看的脸,因为久病初愈,尚有几分羸弱,所以脸上的那丝不自在就格外的明显。

柳拂风打量了他片刻,竟然莫名觉得这张面孔有几分眼熟……

北狄质子被盯着有些不自在,轻咳一声,总算找回了一些储君的风度。

“正巧……孤想与郡主谈谈你我之间的婚事……”

柳拂风的心脏微微一沉,她抿紧了唇,在北狄质子开口之前,忽然道:“殿下不必多言,我都明白。”

她深吸一口气,飞快道:“我知晓殿下并不中意我,娶我也是两国邦交无奈之举,既然殿下已经康复,自然可以去选择心仪之人……我知殿下心中定有惦念之人,我不会成为殿下的阻碍。”

北狄质子在她的话音中慢慢睁大眼,随后几乎是急切地脱口而出。

“孤的白月光……便是你!”

柳拂风几乎是愣住了好久,大脑才重新开始运转。

他说……他说什么?

白月光、是她?

在话脱口而出的那一刻,北狄质子拓跋琛就有些后悔,但是看着柳拂风怔愣的神色,他干脆心一横。

“你可能……已经不记得我了,那年,我初到贵国为质,在宫宴上被人推入御花园的冰湖,是你……不顾一切跳下来救了我……”

话有了开口,剩下的便自然而然。

“后来你多次暗中相助,为我送来寒衣食物,甚至在我受人欺凌时,悄悄为我出头。”

“你还曾偷偷带我出宫,去看上元灯会……那是我在异国他乡,唯一感受过的温暖与自由。”

“后来我被接回北狄,却卷入了残酷的储位之争,九死一生才得以保全,待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才知晓,你……已经嫁人了。”

“我知道我不该再有妄想,可是仍然控制不住想要知晓你的消息,派人暗中打探,却发现……那个男人根本不珍惜你!”

拓跋琛苍白的脸颊因激动而泛起红晕,他攥紧拳,恨声道:“所以我请求父王向贵国求娶,希望能将你带离苦海,可是却遭奸人所害,险些……”

“还好……还好孤还能再见到你……”

拓跋琛的声音几乎带上了哭腔,他在柳拂风震惊的目光中,颤声道:“我……我可以……唤你拂风吗?”

柳拂风脑中一团乱麻,随着他的讲述,那个被她尘封在记忆深处的、瘦弱而倔强的异国小质子,终于慢慢清晰浮现,原来,竟然是他。

她心中顿时五味杂陈,在大脑给出指令之前,她的手已经微微抬起。

下一瞬,就被拓跋琛紧紧拥入怀中。

他像是抱住自己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一般,喜悦而又小心翼翼。

柳拂风感觉自己的心脏也被一种陌生的暖流填满,她好似……从未感受过这般纯粹而汹涌的情意,这一刻她清晰无比地知晓,自己是被珍视着的。

许久,拓跋琛轻声道:“我补你一场盛世婚礼,好不好?”

柳拂风缓缓点头。

婚礼紧锣密鼓地准备了起来,拓跋琛亲力亲为,事无巨细、无不周到,只是每次做决定之前,都会郑重地询问柳拂风的意见。

他不愿柳拂风劳心,但是也尊重她的喜好,希望给她一个她真正喜欢的仪式。

眼看着周遭的气氛越来越喜庆,柳拂风垂眸看着这一切,恍然间想到,她和楚珩,不过只是草草地拜了堂而已,连个像样的喜宴都没有。

因为楚珩说,他不喜欢铺张。

现在想来,他只是不愿为自己铺张罢了。

柳拂风嗤笑一声,身后拓跋琛唤她,今日她要出宫去挑选婚礼上佩戴的凤冠霞帔。

马车启动,正平稳地行驶着,忽然,一道人影直直地冲了出来,不要命似的拦在了车前。

“吁——”

车夫大惊,猛地勒住缰绳,马车堪堪停住,只将人撞得跌倒在地。

拓跋琛护着柳拂风,紧张道:“无事吧?”

那边的侍卫怒不可遏地吼道:“何人如此大胆!”

挡在车前的人爬了起来,直直地扑到车窗边,疯狂地拍打着窗棂,隐隐有声音透进来。

“拂风!你开门,见我一面好不好!?”

柳拂风猛地抬头,便看到了窗外一身狼狈的楚珩。

短短半月不见,楚珩形容枯槁,双目赤红,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乍然看到他的时候,柳拂风眼中甚至闪过一丝错愕。

楚珩……怎么变成了这副鬼样子?

他现在不应该已经风风光光地“迎娶”了柳明溪,二人甜甜蜜蜜地筹谋着他的复国大业吗?

拓跋琛自然也看清了车外的人,他神色一冷,沉声道:“拿下。”

楚珩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在侍卫上前擒拿他之前,突然从怀中掏出一枚半旧的香囊,高声喊道:“拂风!你当真忘了此物,忘了我们当年战场定情,你为我疗伤的情分吗!?”

柳拂风狠狠皱了皱眉,她安抚下拓跋琛,然后二人一起下了车。

“你来何事?”柳拂风的面上平静无波,看到楚珩就像见到一个不相干的路人。

楚珩红着眼看向她,踉跄上前一步,随即便被侍卫拦住了。

“楚公子自重。”

楚珩的眼顿时更红了,他死死盯着拓跋琛,低吼道:“你不能跟她成婚!我们尚未正式和离,那和离书只有她签字算不得数!”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就在一片静默中,柳拂风却忽然嗤笑了一声,“谁说你未曾签字?”

在楚珩惊诧的目光中,柳拂风命随行的宫女取来和离书,很快,那张签了两人名字的文书便出现在众人面前。

柳拂风笑得讥讽,“楚珩,你自己签下的名字,难道忘了不成?”

楚珩呆愣在了原地,如坠冰窟。

他想起来了,是那天……他以为柳拂风在故作姿态,想用和离书来博取他的关注,他为了尽快摆脱她,好向柳明溪表明心迹,便随意签下了名字。

没想到,这份和离书竟然真的生效了。

他的眸光一瞬间灰败下来。

“楚珩,我已经放你自由,你又来纠缠不休,意欲何为?”柳拂风一脸厌弃,“不去与你的明溪妹妹双宿双飞,何苦来碍我的眼。”

不知是哪个词刺激到了楚珩,他嘶声道:“拂风,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已经全都查清楚了!”

他悔恨的泪水淌了满脸。

“你还记得多年前,你从西山沼泽中救了我吗?我当时瞎了眼,错认了救我的人是柳明溪。”

“可我现在知晓了,当时救我的人是你!我一见倾心、铭记了这么多年的人也是你!我查了以前所有的事情,知道之前全都是柳明溪设计害你的,我知道错了,我会补偿你,我会让她付出代价,你原谅我好不好?”

他字字泣血,嘶吼的模样看起来像个失去了所有理智的疯子。

柳拂风皱了皱眉,桩桩件件事回忆起来,她的脸色几番变幻,最后只剩嘲讽。

“楚珩,太迟了。”

她的目光冰凉,“你为了柳明溪做过多少伤害我的事,你还记得吗?”

楚珩的脸色瞬间惨白。

“我手臂上的烫伤疤痕,是你为了柳明溪而纵容的。”柳拂风挽起衣袖,上面狰狞的疤痕刺痛了所有人的眼。

“你为了她,将我弃于戏楼,任由那些纨绔子弟欺辱;你放任她用滚烫的茶水泼我,甚至为了她,让你的随从当众羞辱我……”

一字一句落下,楚珩的表情逐渐绝望。

拓跋琛一脸心疼地上前,握住了柳拂风微微颤抖的手。

柳拂风顿了顿,压下喉间的哽咽,只轻笑一声,“都过去了,但这些债,我会亲自一件件讨回来的。”

“扑通”一声,楚珩竟然对着柳拂风直直地跪了下来。

他全身剧烈颤抖着,声音嘶哑,带着垂死般的挣扎。

“拂风,求你,随我去看一眼……我为你准备了‘惊喜’,只看一眼好不好。”

“要不然……我就死在你面前。”

拓跋琛冷哼一声,“楚珩,你用自己的性命来要挟拂风?真是卑劣至极!”

楚珩没看他,只死死盯着柳拂风,眼中是汹涌的绝望与挣扎。

柳拂风沉默了片刻,忽然点头,“好啊。”

她拍了拍拓跋琛的手,轻声道:“你与我同去。”

拓跋琛这才面色稍缓,楚珩动了动嘴唇,可也知晓自己没有选择的余地,他紧紧盯着二人交握的双手,好似恨不得化作利刃将拓跋琛的手臂斩断。

但拓跋琛只朝他露出一抹轻蔑的笑。

楚珩带着他们来到京郊那处曾经的梅园别院,此刻梅花早已凋零,显得一片萧瑟。

随即,他手下将一个不断哭喊挣扎的人影从暗处拖了出来,正是柳明溪。

柳明溪衣衫不整,发髻散乱,脸上还带着清晰的泪痕与指印,显然已受过一番折磨,她被狼狈地绑在园中的凉亭柱子上。

“放开我!你们这群狗奴才!楚珩!你快救我!他们打我!”她嘶声哭喊着。

她被推搡到柳拂风面前,楚珩上前几步,停在她身侧。

随从恭敬道:“殿下!”

柳明溪哭喊的声音立刻弱了下去,满脸希翼地抬起头,在看清眼前人的那一刻,目光震动,“楚珩哥!?你……你当真是北狄三殿下!?”

千丝万缕的细节涌上心头,柳明溪猛地反应过来。

是了,楚珩哥对她言听计从,三殿下又对她一掷千金,他们若是一个人,那一切就都解释得通了!

柳明溪顿时满脸狂喜,太好了!一直被她玩弄于股掌的楚珩竟是尊贵的北狄皇子,以后她还愁没有天大的富贵?

“殿下!”她满脸期盼地扑上去,大声道:“救救我!杀了这些贱婢……啊——”

她还没来得及接近楚珩,就被他一脚踹倒在地。

楚珩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带着彻骨的寒意。

他一招手,一群衣衫褴褛、形容悲苦的人被带了过来,他们眼中燃烧着仇恨的火焰,死死盯着柳明溪。

在柳明溪惊疑不定的视线下,楚珩露出一个冰冷的笑,“柳明溪,你不是喜欢玩弄人心吗?今日,便让你也尝尝被人玩弄于股掌的滋味。去吧,此女罪孽深重,今日交给你们,恩怨了结,之后一切与我无关。”

说完,他一挥手,那些苦主像是得到了某种指令一样,对着柳明溪如狼似虎地扑了上去。

“啊啊啊——滚开!”她惊恐地尖叫着,嘶声道:“楚珩!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可是很快,她的声音就被淹没了,她被按在地上,绝望将她吞噬。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不远处,拓跋琛皱眉抬手,轻轻捂住了柳拂风的眼睛,“别看,污秽。”

“拂风……”楚珩沙哑的声音响起,他跪在不远处,左臂的衣袖已被鲜血染红。

见柳拂风看过来,他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我……把一切都还给你好不好?柳太傅已被削职为民,柳家名下的产业,如今都已划归你名下。”

他说的很慢,随即猛地拔出腰间匕首,在柳拂风和拓跋琛惊愕的目光中,狠狠刺入了自己的左臂。

鲜血瞬间喷涌而出。

“我、也任由你报复……”匕首落地,他脸色惨白如纸,额上冷汗涔涔。

柳拂风瞳孔骤缩,猛地站起身,“楚珩!你疯了!?”

那可是锋利的匕首,就这么刺了下去!

拓跋琛低骂道:“疯子!”

楚珩的嘴角却露出一抹癫狂似的笑,“我也、还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快去叫大夫!”柳拂风厉声喊着,看向楚珩的目光都是不可理喻的震惊。

“楚珩,你真是疯了!”

楚珩哭着低吼道:“失去你我当然要疯了!”

柳拂风心中没有丝毫波澜,只觉得楚珩是个执迷不悟的疯子。

看着他被匆匆赶来的大夫抬走,柳拂风冷着脸牵起拓跋琛。

“我们走。”

纵然弥补又如何?昔日的伤痕永远不可能全然愈合,她的心早就千疮百孔了,那点残存的念想也已经在一次次的失望和绝望之中被消磨殆尽。

不爱了便是不爱了,如何可能再回头?

但是楚珩显然不想放弃,他手臂上的伤还未痊愈,便开始想方设法地接近柳拂风。

北狄行馆的侍卫当然不是摆设,但是即便被驱赶、被打伤,楚珩仍旧锲而不舍地试图见到柳拂风一面,甚至不惜买通宫人传递他写的忏悔信。

每次碰面之后,楚珩便魔怔了一般一遍遍重复“对不起”,好似要把这辈子所有的歉意都说尽。

但是柳拂风从未给过他一个正眼。

楚珩的神色越来越灰败,脸上的绝望愈发深重,他看着柳拂风和拓跋琛成双入对地出现,几乎目眦欲裂。

柳拂风和拓跋琛举行了融入北狄风俗的盛大婚礼。

楚珩原本是被严令禁止靠近的,可是他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混在了前来观礼的异邦使臣队伍中,在新人即将交换信物之时,突然冲了出来。

柳拂风盛装华服,头戴凤冠,霞帔曳地,她的面容明媚照人,几乎顷刻间就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他们站在高台上接受所有人的诚挚祝福,然后准备交换象征永结同心的玉佩……

“拂风!这玉佩是我当年赠你之物,你不能嫁给别人!”楚珩突然从人群中冲出,嘶声高喊,试图抢夺侍女托盘中的玉佩。

这一切都曾经出现在楚珩的幻想中,可是此时此刻,站在柳拂风身边的不是他!

在楚珩即将碰到玉佩的那一刻,拓跋琛眼神一厉,早已有所防备的侍卫立刻上前,将楚珩死死按在地上,堵住了他的嘴。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对新人交换信物,深情对望,接受众人的欢呼。

仪式结束,到处都喜气洋洋,宴会一直持续到深夜,众宾客载歌载舞,将一对新人送入洞房。

楚珩发疯一样挣脱了束缚冲上去,直接用手抵住房门,即便手被门缝夹得发出“咯吱”一声,他却像没有感受到一样,血红的眼睛看着柳拂风。

声音已经沙哑得不成调子,“拂风……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他不知道,此时的自己看起来就是个彻头彻尾的丑角。

楚珩对上了柳拂风的视线。

以前,那双眼睛中是对他的仰慕和见到他的欣喜,她从不吝啬对自己微笑,举手投足都是依赖。

可此时此刻,她真真正正像是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爱的对立面并非是恨,而是漠然。

“楚珩,你我之间,早已恩断义绝。”柳拂风勾起一抹浅笑,依旧明媚,却如利刃狠狠刺入了楚珩的心脏,“此生不必再见。”

他被侍卫死死按住挣扎不得,眼前一片血红中,她看见柳拂风主动勾住拓跋琛的脖颈,再次吻了上去。

她的脸颊红彤彤的,眼角眉梢都是幸福的笑意,拓跋琛只是微微一怔,随即立刻掌握了主动权,一个旋身将柳拂风打横抱起,大步走入内室。

有情人之间的吻,自然是缱绻又缠绵的。

拓跋琛温柔地为柳拂风卸下沉重的凤冠,将人轻柔地放在喜床上,低头,在她的眉心印下一吻。

“直到我们要去做什么了吧?你难道想听壁角吗?”

“砰”的一声,门被关上,内殿的隔音效果终究是差了一些,很快,暧昧的低语和轻笑声断断续续传了出来。

柳拂风的声音娇媚,猫儿一般一遍遍唤着“夫君”。

然后惹来更激烈的回应。

楚珩想嘶吼,却被狠狠堵住了嘴,他想冲上去,却被死死钳制住。

眼前发黑,气血上涌,他喃喃:“不能……你不能这么唤他……”

“噗”的一声,他喷出一口鲜血,然后一口接着一口,整个地面被染红,他面如金纸,不受控制地软倒在地。

——

柳拂风慵懒地睁开眼,有力的双臂正圈在自己腰间。

她微微一动拓跋琛就感觉到了。

“醒了?”

一双温暖的手轻柔地揉捏着她略感酸软的腰肢,她迷迷糊糊地问道:“你在看什么?”

拓跋琛迟疑片刻,然后将一份边关急报递了过去。

柳拂风看清了急报的内容。

楚珩纠集旧部,试图在边境作乱,已被当地将领当场擒获,其党羽尽数伏法,楚珩本人在押解途中,绝食身亡。

柳拂风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好似早就料到了似的。

拓跋琛凑上前,在她的脸颊亲了一口,笑道:“你做的?”

柳拂风勾了勾唇,“罪有应得罢了。”

她抬头,耳边是惑人的低笑,拓跋琛紧紧揽着她,是毫不收敛的爱意。

阳光从雕花窗格洒进来,一片灿烂明媚。

以前的黑暗已被全部驱散,从此以后,阳光会永远照耀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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