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雪成绡(云烬萧雪棠冰绡)全文浏览_烬雪成绡全文浏览
1楔子
琉璃灯花一声脆响,碎金般的光屑溅落,惊醒了少年懵懂的情窦。谁曾想,千机巷那场焚尽一切的大火,竟成了命运最冷酷的分野。
大朔王朝的风云诡谲,将云烬与萧雪棠的身影卷入其中。他们的故事,宛如一轴被血泪反复浸染又风干的冰绡,在时光的砧板上,被悲欢与宿命捶打得愈发单薄,却也透出绝望的韧性与凄艳的光泽。
2听雪初遇——琉璃灯影锁心痕
“咔嗒——”
又一声细微的爆裂,来自桌角那盏琉璃灯。暖黄的光晕摇曳着,将伏案小憩的少年云烬惊醒。他揉着惺忪睡眼,尚未完全聚焦的视线,正撞见一个身影灵巧地从半开的轩窗翻入。
月光,清泠泠地泻进来,凝在她微乱的发梢,结成细碎的霜花,恍如银河抖落的星尘。
“萧雪棠,你这小迷糊,又睡着了?”云烬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弯起,眼底残留的朦胧被笑意驱散,映着灯火,暖融融的。
窗边的少女,萧雪棠,闻言倏地回头,月光照亮她半边脸颊,透出一抹不易察觉的薄红。她吐了吐舌尖,眼波流转,故意压低嗓音,带着点神秘兮兮的意味:“才没睡!我是在想……想一件顶顶要紧的事!”她走近几步,凑到灯下,眸子亮得惊人,“在想怎么把今年的冰绡,染得比去年更像刚落下的新雪!”
云烬的好奇心果然被勾了起来,身体微微前倾,靠近那跳跃的灯火:“哦?萧大染师又有何妙想?”他尾音拖长,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戏谑。
萧雪棠故作老成地拍了拍他的肩,板起小脸:“此乃军机大事,需得云副将你鼎力相助才行。”指尖不经意点在他心口,隔着薄薄的春衫。
云烬被她这煞有介事的模样逗得朗声大笑,胸腔震动:“瞧你这架势,倒像是要领兵去收复失地了。”
“那是自然!”萧雪棠挺直腰板,双手负后,下颌微扬,“染冰绡便是我的疆场,我便是那运筹帷幄的大将军!”
“行行行,大将军!”云烬笑得眼睫湿润,举手做投降状,“末将听凭调遣,您指东,末将绝不往西。”
萧雪棠嗔他一眼,随即正色,眸中映着琉璃灯火,灼灼如星:“今年,我们定要染出天地间最纯粹的雪色!让苍梧城的人都看呆!”
云烬的笑声渐渐低了下去。他望着她眼中跳跃的、近乎虔诚的光,心头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伸出手,带着一种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郑重,轻轻握住了她微凉的手指:“好。今年,我们染出最美的雪色。”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像许下一个无比庄重的誓言。
萧雪棠的心跳漏了一拍。灯火勾勒着他认真的侧脸,那专注的眼神让她脸颊发烫。她垂下眼帘,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拂过烛芯:
“岁岁……同赏雪。”
云烬的手收紧了,指腹感受到她指尖因染布留下的薄茧。他凝视着她低垂的、微微颤动的眼睫,喉头滚动了一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哑:
“岁岁同赏雪。”
琉璃灯在穿窗而入的夜风里轻轻摇晃,暖黄的光晕将两人交叠的手和低垂的面容染得忽明忽暗。云烬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萧雪棠手背上那些细小的茧痕。一枚小小的银锁,从萧雪棠颈间滑出,垂落在他们相握的手边。清冷的月光掠过锁面繁复古老的缠枝纹,如同一条流淌的、冰凉的银河,蜿蜒在两人温热的肌肤之上。远处,更夫打更的梆子声遥遥传来,惊起几声夜枭凄清的啼鸣。
“咔嚓——”
琉璃灯花再次爆裂,细碎的光点洒落,像是在为这静谧中的誓言无声加冕。萧雪棠抬起眼,望向灯影里的云烬。他长睫低垂,在眼下投下小片颤动的阴影,深褐色的瞳孔深处,浮动着融融暖意。指尖残留着被他包裹的温度,这份暖意,此刻正顺着血脉,悄然漫上心口,将初冬的微寒驱散。
窗外寒风卷着零星的雪沫扑打在窗棂上,发出簌簌轻响。屋内却安静得只剩下彼此交错缠绕的呼吸声,轻缓悠长。萧雪棠忽然想起不知在哪本泛黄古籍里读到的句子:“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原来最深的承诺,从来不必山呼海啸。它不过是灯火阑珊处,四目相对时心湖骤然漾开的涟漪;不过是暗自在心底起誓,要将此刻掌心的暖意,妥帖地、深深地藏进未来漫长岁月的每一道褶皱里。纵使光阴如刀,风霜侵蚀,总能在某个相似的琉璃灯影下,重新捧出这点珍藏的微光,让它再次生出足以抵御寒夜的温热。
3血火断缘——千机巷焚心
大朔王朝隆庆三年,深秋。肃杀的寒意比往年更早地侵袭了苍梧城,也带来了一场撕裂所有平静的骤变。
那日清晨,云烬正于书房临窗诵读,清朗的书声被院外骤然爆发的、惊雷般的宣判声斩断:
“逆贼云承钧!私铸铁钱,勾结敌国,走私盐铁,罪证确凿!罪该万死!”
声音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裁决之力,穿透窗纸,直刺耳膜。
云烬猛地抬头,书卷脱手落地。几乎是同时,“嗤啦”一声裂帛之音刺耳响起!一道雪亮的刀光破窗而入,带着森然杀意,狠狠劈在他手边刚染好、犹带湿气的一方冰绡上!素白如雪的布料应声撕裂,留下一道狰狞的、无法弥合的伤口,仿佛预示着一场无法挽回的崩坏。
“爹——!”云烬脑中一片空白,嘶吼着冲出书房。眼前的景象让他血液瞬间冻结。
萧家的家丁,那些他熟悉的面孔,此刻却面目狰狞,手持利刃,将云府围得水泄不通。而院门处,他看见萧雪棠跌坐在染坊门口的石阶上,裙裾凌乱,脸色惨白如纸。更刺目的是,她紧攥着裙角的手指缝里,正有刺目的鲜红汩汩渗出,滴落在冰冷的、褐色的泥土里,洇开一片暗色。
她颈间那枚熟悉的银锁,在混乱中被扯得歪斜,一道凌厉的刀光闪过,正砍在锁链上,迸溅出刺目的火星!旁边一个扑上来想拉扯她的嬷嬷,被这火星溅到,惨叫着捂脸滚开。
而在她身后,染坊——那个承载着无数欢笑、无数冰绡、无数“岁岁同赏雪”幻梦的地方——正被冲天的烈焰疯狂吞噬!火舌舔舐着房梁,发出噼啪的爆响,浓烟滚滚,遮天蔽日,将昔日的美好焚烧成一片炼狱焦土。
“萧雪棠!放开我!让我进去!我爹在里面!”云烬目眦欲裂,像一头绝望的困兽,拼命挣扎着想要冲向那吞噬一切的火海。几个萧家健壮的家丁死死按住他,手臂如同铁箍。
“云氏逆贼,人人得而诛之!”家丁首领厉声断喝,声音盖过了火焰的咆哮。
话音未落,祠堂方向传来一阵粗暴的拖拽声和压抑的闷哼。云烬的父亲云承钧,那个向来儒雅从容的男人,此刻被粗麻绳五花大绑,衣衫褴褛,嘴角带血,被两个如狼似虎的萧府家丁粗暴地拖拽出来。挣扎间,他腰间一块半圆形的、色泽温润的玉玦滑落出来,在尘土中滚了几滚,停在一滩污浊的水渍旁。那断口处,光滑如镜,正是十年前千机巷那场血腥冲突中,被萧振川一刀斩落的信物!
“爹——!”云烬的嘶吼带着血沫,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他眼睁睁看着父亲被拖向未知的深渊。
萧雪棠猛地从石阶上挣扎起来,不顾一切地扑过去,张开双臂,用自己单薄的身体挡在云烬面前。她的脸上泪痕未干,却已换上了一副近乎凶狠的决绝:“你们想干什么?!云家世代忠良,何来逆贼之说!”她的声音因为激动和恐惧而颤抖,但眼神却死死盯在缓步走来的萧振川身上——她的父亲。萧振川一身玄色劲装,手握长刀,刀尖犹在滴血,面容冷硬如铁铸,眼神扫过她,如同扫过一块碍事的石头,冰冷得让她瞬间如坠冰窟。
“振川叔!求您了!放过云家吧!”萧雪棠扑通一声跪倒在萧振川面前,泪水汹涌而出,声音带着哀切的乞求,“云伯父待我们亲厚,云烬他……”
“雪棠!”云烬的声音嘶哑地打断她,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灰败,“别求了……没用的。”他看着萧振川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心沉到了谷底。
“不!”萧雪棠猛地回头,泪水模糊了视线,却依旧倔强地看向云烬,“我不会丢下你!云烬!我们一起……”她伸出手,想再次抓住他,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
“萧雪棠!”萧振川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鞭子,狠狠抽打过来,“云家之事,岂容你置喙!给我滚开!”他的眼神锐利如刀,充满了不容置疑的警告和一种令人心寒的陌生。
“振川!”一个更加威严的声音响起。萧雪棠的父亲,萧家的家主萧凛(注:原文中为萧振川,此处统一为萧凛,更具家主威严感),一身深紫官袍,面容沉肃,负手走来,“带她回房!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他的目光扫过女儿,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爹!”萧雪棠难以置信地看着父亲,“云家与我们世代相交,守望相助!您怎能……”她的话被萧凛更加严厉的眼神打断。
“世代相交?”萧凛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砸在人心上,“通敌叛国,铁证如山!这是小事?这是诛九族的大罪!萧家必须与逆贼划清界限!”他的话语斩钉截铁,不容丝毫转圜。
“不!爹!云烬他不会!云家不会……”萧雪棠还想争辩,声音凄厉。
“住口!”萧凛陡然厉喝,声震四野。他眼中最后一丝温和彻底消失,只剩下冰冷的、属于上位者的决断与残酷,“云家罪孽滔天,覆灭只在今日!谁也救不了他们!来人!把小姐给我拖下去!”
几个仆妇立刻上前,粗暴地架起萧雪棠。她奋力挣扎,哭喊着云烬的名字。
“云烬——!”萧雪棠绝望的呼喊撕裂了浓烟滚滚的空气。
“雪棠……”云烬看着她被拖离,眼中最后一点光亮也熄灭了。就在这时,千机巷另一头,萧凛手中的长刀猛地挥落!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断裂声!不是人头落地,而是悬挂在染坊门楣之上、那块由云承钧亲笔题写的“云裳染坊”匾额,被一刀斩断!沉重的木匾轰然砸落在地,溅起一片尘埃。
就在匾额落地的巨响和萧雪棠凄厉的哭喊声中,云烬眼中骤然闪过一丝决绝的狠厉!他猛地挣脱了因匾额落地而分神的家丁束缚,如同离弦之箭,一把抓住萧雪棠被拖拽中扬起的手腕,嘶吼出声:
“跑——!”
他用尽全身力气,拉着萧雪棠,像两只被猎鹰追捕的幼兽,朝着与火海相反的方向——染坊后那片野桃林——亡命狂奔!身后是家丁的怒喝、火焰的咆哮和染坊在烈焰中轰然倒塌的巨响!
冲进桃林的瞬间,萧雪棠颈间的银锁猛地变得滚烫,几乎灼伤皮肤!云烬仿佛听见了一声清晰的、令人心悸的裂帛之音——不是来自现实,而是来自灵魂深处。他知道,那方他们昨夜才染好、浸透着彼此约定与期许的冰绡,此刻,定然已在火海中化为灰烬,连同他们琉璃灯下那个温暖的幻梦。
“云烬……”萧雪棠浑身都在颤抖,冰冷的恐惧和巨大的悲伤攫住了她,声音破碎不堪,“我们……怎么办?”
云烬紧紧握住她的手,冰凉的指尖触到她掌心里一道新鲜的、被碎裂琉璃划破的伤口,粘腻温热的血沾湿了他的指腹。他猛地将她拉入怀中,双臂死死箍住她颤抖的身体,下巴抵着她冰冷的发顶,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嘶哑:
“别怕。我会护着你。只要我活着。”
怀中的人抖得更厉害了,发间凝结的霜花簌簌落下,落在他单薄的肩头,像无声的泪:
“岁岁……同赏雪……你还记得吗?”她的声音闷在他胸前,带着绝望的微光。
云烬闭上眼,滚烫的泪水终于挣脱束缚,滑过沾满烟尘的脸颊。他收紧手臂,仿佛要将这誓言刻进骨血:
“记得。至死不忘。”
千机巷方向,染坊的火焰冲天而起,将半边天空映照得如同地狱血池。跳跃的火光映照着桃林中两个紧紧相拥、狼狈不堪的年轻身影。萧雪棠颈间歪斜的银锁,在凛冽的夜风中轻轻晃动,发出细微而清脆的撞击声,如同命运冰冷无情的嘲弄,又似那未曾熄灭、仍在挣扎的微弱心音。
4霜夜寒誓——逆鳞与药香
大朔王朝隆庆三年冬,边塞苦寒之地。
为保云家残存的一线生机,也为在绝境中寻一条生路,云烬主动请缨,披上冰冷的甲胄,远赴这风沙如刀的边关。彼时少年意气,只道是几年磨砺,便可功成身退,却不料命运的铁幕落下,这一去,竟是整整十载风霜。
边塞的月,冷得像在寒铁上淬过,惨白的光斜斜照进简陋的军帐。云烬枯坐在案前,手中捏着第十七封从苍梧城辗转而来的回信。信纸粗糙,字迹潦草,寥寥数语,是萧凛冰冷如刀的警告,让他“安守本分,莫作他想”,只字未提萧雪棠,亦无半分援手之意。最后一点微弱的希望,如同风中残烛,在这字里行间彻底熄灭。
他面无表情地将信纸揉成一团,扔进案头摇曳的烛火里。纸团瞬间被橘红的火舌舔舐、蜷曲、焦黑,化作几缕呛人的青烟,袅袅上升,最终消散在冰冷的空气里。帐内弥漫开一股焦糊的气味,像某种东西被彻底焚毁的气息。
死寂中,帐外突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衣物摩擦枯草的窸窣声!
云烬瞳孔骤然收缩!身体的本能快过思考,腰间佩剑已然出鞘,冰冷的寒光在狭小的空间内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他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一个箭步猛地掀帘窜出!
然而,迎接他的并非预想中的敌袭,而是身后一道几乎细不可闻、却尖锐到刺破耳膜的破空声!
银针!
云烬心中警铃大作,身体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拧转,腰间那柄更为轻灵锋利的缳首剑已然在手!就在他抬眸欲寻敌踪的刹那——
一点冰凉彻骨的金属,带着死亡的寒意,精准地抵在了他因骤然动作而暴露的咽喉之上!
“云烬,”一个刻意压低、却因寒冷和紧张而微微颤抖的女声响起,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我来取你的命。”
月光从云层缝隙漏下,勾勒出帐外持针者清瘦伶仃的轮廓。她发间还凝着未消的霜花,面容在月下显得异常苍白,如同冰雪雕琢的美人。那双曾盛满琉璃灯暖意的眼眸,此刻却像结了冰的深潭,只剩下刺骨的杀意和一种近乎麻木的决绝。
云烬的剑尖垂下,没有反击。他锐利的目光扫过对方全身,最终定格在她腰间那个鼓鼓囊囊、与这“刺客”身份格格不入的药箱上。药箱的布料……他眼神微微一凝,唇角竟勾起一丝极淡、极冷,又带着洞悉一切的弧度:
“萧家视若珍宝的冰绡印染秘方……竟被你拿来裹金线莲了?”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如同沙砾在枯井中滚动。
持针者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就在这电光火石般的僵滞瞬间,云烬的目光已敏锐地捕捉到她抬起的手腕内侧——一道新鲜的、被荆棘划破的血痕,蜿蜒狰狞,尚未完全结痂。那是穿过萧家后山那片人迹罕至、遍布毒刺的荆棘谷才会留下的印记!
“你什么意思?”抵在喉间的针尖因主人的情绪波动而微微前送,冰冷的尖端瞬间刺破皮肤,一道细细的血线蜿蜒而下。云烬却仿佛感觉不到痛楚,反而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空旷的寒夜里显得格外瘆人,如同夜枭的悲鸣:“若真要取我性命……何必冒险偷渡三关,送来这救命的解药?”他目光如炬,死死锁住对方瞬间慌乱闪躲的眼睛。
“刺客”——萧雪棠猛地别过脸去,几缕散乱的发丝扫过云烬沾血的脖颈,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就在这侧脸的瞬间,云烬清晰地看到她耳廓后方,靠近发根处,还沾着一点点未曾洗净的、听雪阁染坊特有的靛蓝色粉末。这个熟悉的细节,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记忆的闸门——他想起她总爱在调色缸前咬着那枚银锁发呆,锁面上“烬雪”二字被她的齿尖和指尖反复摩挲,边缘已磨得光滑发亮……
“公子!不好了!敌军在盐井里投了毒!弟兄们……”帐外骤然响起亲兵惊惶的呼喊,声音带着绝望的颤音!
该死!云烬心中怒骂,再顾不得许多,猛地发力,用肩臂狠狠撞开身前僵立的人!
“唔!”萧雪棠猝不及防,闷哼一声,踉跄着跌坐在冰冷的、铺着粗糙毛毡的地上。药箱脱手滚落,箱盖摔开,里面的东西散落出来——半袋晒干的、散发着独特清苦气息的金线莲,还有几方素白的冰绡,其中一方沾染了暗红的血迹,如同雪地绽开的红梅,刺眼地铺陈在尘土里。
“回去告诉你父亲,”云烬一把扯过挂在旁边的厚重羊毛氅,看也不看地兜头裹住萧雪棠因寒冷和冲击而剧烈颤抖的身体,声音冰冷如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云氏的逆鳞,纵使折断,也轮不到外人来拔!”他转身欲走,军情如火。
就在他抬步的刹那,一只冰冷的手猛地抓住了他的袖口!力道之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萧雪棠抬起头,沾着尘土和血迹的指尖死死攥着他的袖袍,那暗红的血渍在深色的羊毛上迅速晕开,像极了十年前千机巷桃林中,被鲜血浸透的落英。
“当年……”她的声音闷在厚重的羊毛氅里,带着浓重的鼻音,如同被厚厚的积雪捂住的鼓声,沉闷而压抑,“在千机巷……大火烧起来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跑?”她的眼睛透过凌乱的发丝,死死盯着他,里面翻涌着十年未解的困惑、痛苦和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怨怼。
云烬欲行的脚步钉在原地。他没有回头,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了一下,仿佛吞咽下某种极其苦涩的东西。半晌,一个沙哑得几乎不成调的声音才从他紧咬的牙关中挤出:
“云家的逆鳞……只能由云家的人来护。至死……方休。”
这是他的宿命,也是他背负的枷锁。
话音落下的瞬间,萧雪棠眼中那层冰冷的杀意与麻木,如同被重锤击碎的坚冰,骤然崩裂!她猛地从地上挣扎起来,在云烬尚未反应之时,带着一身寒气扑向他!冰凉的、带着血腥气的唇,以一种近乎绝望的力道,狠狠地、颤抖地印在了他喉间那道新鲜的、犹在渗血的伤口上!
“呃!”云烬浑身剧震!仿佛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窜过四肢百骸,那冰冷的触感与伤口火辣辣的痛楚交织在一起,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灭顶般的冲击。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那吻一触即离,快得像一个幻觉。萧雪棠已决然转身,踉跄着冲向帐外无边的黑暗风沙,身影瞬间被浓重的夜色吞没。
帐帘落下,寒风呼啸着灌入。
云烬僵硬地站在原地,喉间被吻过的地方,那冰冷的触感仿佛还在灼烧。他下意识地抬手去碰,指尖却触到一点湿润。不是血。他怔忡地低头,借着帐内昏暗的烛光,看到自己胸前衣襟上,方才因撞倒萧雪棠而沾染的一小片尘土血迹旁,不知何时,多了一朵小小的、用某种金色汁液精心勾勒出的梅花!那金线莲汁液特有的清苦气息,幽幽地弥漫开来。
那正是他昨夜咳血时,无意溅落在替换下来的一方旧冰绡上的印记!她看到了……她用这种方式回应了他!
帐外,风沙陡然变得狂暴,卷起漫天黄尘,发出鬼哭般的呜咽,恰似十年前千机巷那场焚尽一切的大火在记忆中重新咆哮。
风沙深处,萧雪棠跌跌撞撞地奔跑着,冰冷的空气刺得肺叶生疼。她猛地扯开厚重的衣襟,将贴身藏着的那方冰凉布料——染着他昨夜咳血的冰绡——紧紧按在剧烈起伏的心口。隔着布料,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里面裹着的那半枚坚硬冰冷的玉玦。正是十年前,在千机巷那片火海与混乱中,她不顾一切从地上捡起的、属于云烬父亲的断指信物!
指尖颤抖着探入冰绡的夹层,触碰到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薄纸。那是云烬去年寄来的、唯一一封辗转送到她手中的信。信纸早已被摩挲得发软,上面的字迹力透纸背:
“听雪阁的琉璃灯……年年都会亮起。待我归……同赏雪。”
“咳!咳咳咳——!”
一阵撕心裂肺的剧咳毫无征兆地袭来!萧雪棠猛地弯下腰,温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涌上喉头,又呛咳出来,点点猩红,如同最艳丽的朱砂,瞬间溅落在怀中紧贴的冰绡之上,在原有的血迹和金线莲汁勾勒的红梅旁,绽开新的、刺目的血花。外面的风雪愈发狂暴,寒意刺骨。然而这一次,她冰冷的掌心,却仿佛还残留着方才贴近他颈项时,感受到的那一丝属于他的、滚烫的温度。
5十年孤守——锦书难托玉玦寒
大朔王朝隆庆十三年,边塞。
十年光阴,足以将少年意气磨成满目沧桑。呼啸的风裹挟着粗粝的沙砾,年复一年地抽打着这片荒凉的土地,也抽打着云烬早已千疮百孔的身躯。
每一次喉头涌上熟悉的腥甜,他都强行将其咽回腹中,如同将那个刻骨铭心的名字、那张魂牵梦萦的面容,连同所有蚀骨的思念,一同狠狠压回心底最幽暗的角落。他从怀中摸出那方被体温焐得微温的冰绡——布面上,那朵用金线莲汁勾勒的红梅,历经岁月风尘,色泽已不再鲜艳,却依旧倔强地绽放着,如同十年前那个霜雪寒夜里,她印在他颈间伤口上那个冰凉绝望的吻痕。
他将冰绡紧紧按在左胸,那里,心脏在病骨的囚笼里艰难跳动。闭上眼,听雪阁那盏琉璃灯温暖的光晕便浮现在眼前。他记得送别那夜,灯花爆裂,碎金般的光点洒落在他离去的路上,如同她无声的泪光。彼时心中立下的血誓——护她一世周全,纵使粉身碎骨——犹在耳畔。然而命运弄人,他非但未能护她于羽翼之下,反而只能在这黄沙蔽日的绝域,用一封封精心编织、满纸谎言的“家书”,为她于千里之外,构筑起一道脆弱的屏障。
上月,萧家染坊遭遇大难。掌控盐道的巨贾骤然压价,意图吞并萧家百年基业。消息辗转传来边塞,云烬枯坐一夜。翌日,他唤来最忠心的亲信,命其乔装改扮,潜入苍梧城最大的茶楼,在盐商们常聚的雅间外,“不经意”地透露出一个“绝密消息”:云氏旧部精锐已潜入盐道,专劫压价盘剥、为富不仁的大盐商之货!消息如同投入油锅的水滴,瞬间炸开。那意图压价的盐商吓得魂飞魄散,当夜便派人加价三成,并奉上厚礼以求平安。萧家染坊的危机,在无声的硝烟中悄然化解。
当云烬伏在边塞昏黄的油灯下,提笔给萧凛写那封“报平安”的信时,一股熟悉的腥甜猛地冲上喉头!他死死咬住牙关,硬生生将那口血咽了回去,剧烈的咳嗽让他浑身痉挛,情急之下,他抓过案头一枚随身多年的玉佩,塞入口中狠狠咬住!玉佩应声碎裂,尖锐的棱角刺破牙龈,满嘴血腥,却也暂时压下了那撕心裂肺的咳意。信末,他用颤抖的笔,蘸着一点残墨和口中渗出的血丝,在信纸角落,画下一朵小小的、孤零零的红梅。与萧雪棠当年在他冰绡上留下的那朵,如出一辙。
就在他将信笺用火漆封好的刹那,异变陡生!
怀中那方一直紧贴心口的冰绡,夹层深处,竟毫无征兆地传来一丝微弱却清晰的温热!仿佛被什么东西从内部唤醒。他惊疑不定地将冰绡取出展开,对着摇曳的烛光——只见那素白的布面上,竟如浸水显影般,缓缓浮现出一行娟秀却力透布背的小字:
“听雪阁琉璃灯年年亮,等君归。”
是她的字迹!是她!
云烬如遭雷击,浑身剧震!手中的冰绡几乎拿捏不住。刹那间,千机巷那冲天而起的烈焰、父亲被拖拽的身影、萧雪棠染血的裙裾、桃林中她绝望的质问……所有被刻意尘封的惨烈画面,如同冲破堤坝的洪水,汹涌地冲入脑海!她眼中的那份决绝与守护,在十年后的此刻,终于穿透千山万水,化作支撑他这具残破身躯继续挣扎下去的唯一执念!
“公子!有苍梧急信!”帐外突然传来亲兵急促的禀报。
云烬迅速收起冰绡,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进来。”
掀帘而入的是个风尘仆仆的女子,发髻散乱,眉眼间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正是萧雪棠最信任的贴身侍女棠梨。她发鬓间,还沾着听雪阁染坊特有的、不易洗净的靛蓝粉末。
云烬没有多问,沉默地从染缸深处一个隐秘的夹层里,取出一方新染好的冰绡。冰绡洁白,只在角落,用极淡的靛青染出一枝孤傲的雪梅。他将冰绡郑重地交到棠梨手中,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不容错辨的坚定:
“告诉雪棠……岁岁同赏雪之约,我从未敢忘。我……定会回去。”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棠梨深深看了他一眼,将那方带着他体温的冰绡仔细藏入怀中,转身没入帐外呼啸的风沙里。
营帐内骤然空寂下来,只剩下风沙拍打篷布的呜咽。云烬颓然坐下,望着帐顶晃动的阴影,眼前却浮现出萧雪棠独自坐在听雪阁染坊织机前的模样。她定是将他当年送她的、最好的天蚕丝仔细缠上织机,十指翻飞间,指尖总会无意识地摩挲着颈间那枚已然褪色的银锁……
他颤抖着手,从贴身处摸出那半枚温润却残缺的玉玦。冰凉的触感刺入掌心。这玉玦与萧雪棠颈间银锁本是一对,由同一块暖玉雕琢而成,是两家世代交好的信物。十年前千机巷那场大火,萧振川(萧凛)一刀斩断的,不仅是父亲的小指,不仅是染坊的匾额,更是这对信物,斩断了连接两家的情谊之链。这对本该成双成对、见证情缘的信物,如今却成了横亘在他们之间、冰冷而尖锐的刺,时时刻刻提醒着那场无法愈合的伤痛。
“咳咳……咳咳咳——!”
一阵撕心裂肺的剧咳再也无法压抑!云烬猛地弓起身子,温热的鲜血如同失控的泉涌,从口中呛咳而出,点点猩红,如同最绝望的落梅,瞬间溅落在膝头那方素白的冰绡之上,刺目惊心。
他喘息着,用尽力气将那方染血的冰绡仔细折好,重新塞回染缸深处的夹层。那夹层里,密密麻麻,藏着他十年来写下的所有书信。每一封都未曾寄出,每一页都浸满了思念、歉疚、谎言与无法言说的深情。字字句句,皆是十年孤守的刻骨铭心,皆是焚心蚀骨却无处投递的爱恋。
他艰难地挪到帐口,掀开厚重的帘子。帐外,天地间一片昏黄混沌,狂风卷着沙砾,发出凄厉的嘶吼,如同无数冤魂在哭诉。云烬望着这片吞噬了他十年青春、也即将吞噬他生命的荒芜,干裂的嘴唇无声翕动:
“雪棠……待边疆狼烟散尽……我必归……”
声音被狂风瞬间撕碎,消散在无边的寂寥里。只有那半枚冰冷的玉玦,被他死死攥在掌心,硌得生疼。
6烬雪成空——映雪湖永诀
隆庆十三年冬,苍梧城。
历经十年风沙磨砺、病骨支离的云烬,终于拖着这副残破不堪的躯壳,踏上了归途。然而,当苍梧城熟悉的城门映入眼帘时,心中那份积压了十年的、近乎悲壮的喜悦,却在瞬间被更深的、刺骨的寒意冻结、粉碎。
城还是那座城,街巷依稀旧时模样,却又处处透着陌生的疏离与萧索。十年的光阴,改变的何止是人?
他回到云家旧宅。昔日雕梁画栋、仆从如云的府邸,如今只剩下一片断壁残垣。焦黑的梁木横七竖八地倒塌在荒草丛中,被烟火熏黑的墙壁上还残留着刀劈斧凿的痕迹,无声诉说着那场劫难的惨烈。寒风穿过空洞的门窗,发出呜咽般的哨音,如同亡魂的低泣。
他蹒跚着走向染坊旧址。这里曾是欢声笑语、冰绡如雪的所在,如今只余满目疮痍。巨大的染缸早已破碎,残骸半埋在尘土里。角落里,那架巨大的织机奇迹般地保存了大半,却布满了厚厚的灰尘和蛛网,如同一具被遗忘的巨大骸骨。他伸出颤抖的手,拂去织机上的积尘,指尖划过冰冷的、失去光泽的木料,发出刺耳的“吱嘎”声,尖锐得如同心弦被生生扯断的回响。
十年边关的风霜刀剑,十年刻骨的思念煎熬,十年暗无天日的守护与谎言……支撑他活下去的信念,在这一刻,面对这彻底的、冰冷的废墟,轰然倒塌。他一路支撑着的那口气,散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到映雪湖边的。只记得那彻骨的寒意,从结了薄冰的湖面,透过残破的鞋底,丝丝缕缕地钻入骨髓,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这寒意,却远不及他心中那片早已冰封万里的荒芜。
旧疾如同潜伏十年、终于亮出毒牙的巨蟒,在他身体里疯狂肆虐。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撕裂般的痛楚。他蜷缩在湖边一块残冰之上,身下的寒气贪婪地汲取着他体内最后一点微弱的暖意。视野开始模糊,意识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
鲜血,温热的、粘稠的,不断从嘴角涌出,滴落在他下意识护在胸前的一方旧染布上——那是他随身带着的、最后一方未染的冰绡素坯。猩红的血如同拥有生命的藤蔓,在素白的布面上迅速蔓延、渗透、绽开,形成诡异而凄艳的图案。
在渐渐涣散的视线里,那方染血的冰绡竟奇异地变幻了模样。它化作了一盏温暖的琉璃灯,灯影摇曳,光影阑珊。灯下,萧雪棠巧笑倩兮,眉眼弯弯,那双素来清冷的眸子,此刻盛满了融融暖意,正专注地望着他,一如当年听雪阁的初遇……恍惚间,喉头那令人作呕的腥甜,竟也奇异地淡去了几分。
“喀嚓——”
一声轻微却无比清晰的脆响,自身下传来!
身下那块承载着他的残冰,承受不住重压与严寒的侵蚀,骤然裂开了一道狰狞的缝隙!刺骨的寒风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猛地灌入他单薄的衣袍,瞬间带走了仅存的体温。
云烬却只是木然地望着那道不断扩大的黑色裂痕。这景象,与十年前千机巷那场吞噬一切的冲天大火,何其相似?同样是毁灭,一为冰,一为火;一为寂灭的终点,一为悲剧的开端。
他曾以为,拼尽全力去守护,以血肉之躯去抵挡命运的洪流,总能换得心爱之人一方安稳天地。直到此刻,他才彻骨地明白,命运早已织就了一张细密坚韧、无可逃脱的罗网。他如同网中困兽,所有的挣扎与嘶吼,所有的深情与血泪,最终不过是一场徒劳。这十年的流离、病痛、相思、筹谋……皆是这罗网收紧的过程。如今,终是到了尽头。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摸索出怀中那封早已写就的信。信笺粗糙,上面是他用金线莲汁混合着自己咳出的血,一笔一画写下的、无法宣之于口的十年心声与诀别。他将这封浸透药香与血腥的信笺,连同那方被鲜血浸透的冰绡,小心翼翼地叠好,塞进了随身携带的一个小小染缸模型(这是他唯一带离旧宅的念想)的隐秘夹层里。这是他能为萧雪棠留下的最后一点念想,是他能给予的、最后的、带着欺骗的温柔——他终究未能兑现“归去”的诺言。
风雪更急了,如同无数冰冷的鞭子抽打着他早已麻木的身躯。意识沉入一片无光的深海。在彻底沉沦之前,残存的意念里,他仿佛又回到了听雪阁高高的阁顶。风雪漫天,琉璃灯在廊下晕开温暖的光圈。萧雪棠就站在他身边,发丝被风吹乱,颈间的银锁闪烁着清冷的光。这一次,他伸出手,用尽灵魂的力量,死死攥住了她的手。
寒风卷着雪片,呜咽着掠过死寂的湖面。那蜷缩在残冰上的身影,渐渐被新落的雪覆盖,最终与这片冰封的天地融为一体,再无声息。
若魂魄有知……愿化此湖上长风一缕……岁岁拂过她窗前……替我看那琉璃灯亮……替我看她……岁岁安好……再无离分……
7雪落无声——冰绡血字
听雪阁染坊内,织机的木梭单调地来回撞击,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这声音落在萧雪棠耳中,却如同一下下敲打在心口的重锤,沉闷而窒息。周遭染工们的低声交谈、染缸里水汽蒸腾的微响、窗外偶尔掠过的风声……这一切,都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她的世界,只剩下这织机的噪音,以及胸口那片冰冷刺骨的、不断扩大的空洞。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颈间那枚银锁。锁身冰凉,即使被她贴身戴了十年,此刻也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反而像一块寒冰,紧紧贴着她的肌肤,将寒意一丝丝渗入血脉。一如三天前,棠梨跌跌撞撞冲进来,脸上血色褪尽,带来的那个消息——云烬,回来了,却倒在了映雪湖的残冰上,再也没能起来。
回来了……他终于回来了……却是在她再也触不到的地方。
“小姐……”棠梨的声音带着哭腔,小心翼翼地将一个沾着泥土和冰屑的、小小的旧染缸模型捧到她面前,“这是……云公子贴身带着的……他们清理……清理时发现的……”棠梨哽咽着,说不下去。
萧雪棠的目光缓缓聚焦在那个粗糙的小染缸上。那是云家旧物,她认得。她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冰凉,几乎拿不稳。染缸很轻,里面空空如也。她摩挲着缸壁,一种莫名的直觉驱使着她,指甲在缸壁内侧一处微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凸起上用力一抠!
“咔哒”一声轻响。
一个小小的夹层弹开!
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方折叠整齐的素白冰绡,以及一封薄薄的信笺。
冰绡刚一入手,那浓重到化不开的、混合着金线莲清苦与铁锈般腥甜的气味便扑面而来!萧雪棠的心猛地一缩!她抖着手,将那方冰绡展开——
素白的布面上,大片大片暗红发褐的血迹早已干涸凝固,如同雪地里泼洒开的、最绝望的墨。而在那一片刺目的暗红之上,在冰绡的角落,用同样暗红却明显是后来精心勾勒的笔触,画着一朵小小的、孤零零的梅花。那梅花的线条……她认得!是她当年在边塞军帐中留下的笔触!他竟一直留着……留到生命的尽头!
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她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血腥味,才强忍着没有崩溃。她颤抖着拿起那封信笺。信纸粗糙,是军中常用的劣质纸张。展开的瞬间,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力透纸背,却带着一种行将就木的颤抖和虚弱。
“雪棠卿卿如晤:
提笔如负千钧,字字皆心血熬煎。此身已如风中残烛,飘摇将熄,恐难践‘归去’之诺。十年边尘,非为功名,唯念卿安。千机巷火起,非烬不愿走,实不能走。云氏之逆鳞,烬生为云家子,死亦当为云家鬼,纵身化齑粉,亦需护其周全。此身枷锁,命中注定,累卿挂念,烬之罪也。
十年间,卿之安危,乃烬苟活之唯一念想。边关寒月,每每咳血,见卿所赠冰绡红梅,便如见卿容,顿觉风雪可御。盐商压价之事,乃烬授意为之,唯愿为卿略挡风雨。然此等微末伎俩,于卿所受之苦,不过杯水车薪,思之愧甚。
去岁闻卿字迹显于旧绡,‘灯年年亮,等君归’,字字如刀,剜心刻骨。烬恨不能肋生双翼……然残躯败骨,病入膏肓,纵有万般不甘,终是……力不从心矣。假意决裂之书,实为萧伯父(萧凛)以云氏旧事相胁,迫烬远离,免累及卿。信尾血书,已被其毁去。此中情由,望卿勿恨。
玉玦半枚,乃父断指遗物,亦是萧伯父(萧凛)当年斩断之情谊信物。今璧还,非为绝情,乃烬不愿此物再成卿心头之刺。烬此生,唯负卿一人。琉璃灯下‘岁岁同赏雪’之约,烬铭刻五内,至死未忘。奈何时也命也,此约……烬终是负了。
残躯将葬于映雪湖畔。若魂魄有知,愿化长风一缕,岁岁拂卿窗前,伴卿看琉璃灯暖,看新雪初霁……如此,烬虽死……无憾矣。
勿悲,勿念。珍重万千。
罪人云烬绝笔”
最后一个字,力竭笔散,墨痕拖曳,如同生命最后的叹息。
“噗——!”
一口鲜血猛地从萧雪棠口中喷出!猩红的血雾,瞬间喷洒在信笺之上,覆盖了云烬干涸的血字,也覆盖了那方浸透他生命最后印记的冰绡!如同两片来自不同时空、却同样绝望的血色花瓣,终于在此刻,以最惨烈的方式,交融在了一起。
手中的银锁,不知何时链扣已然绷断,冰冷的锁体“当啷”一声掉落在染缸边缘,又滚落在地,发出清脆又空洞的回响。锁面上,“烬雪”二字依旧清晰,只是那曾经被两人摩挲得光滑的边缘,此刻沾染了尘土和……她的血迹。
织机依旧在“咔哒、咔哒”地响着,单调而固执,如同永不停歇的丧钟。
窗外,苍梧城的第一场大雪,正无声地、铺天盖地地落下。纯白的雪,覆盖了屋瓦、街道、远山,也覆盖了城外映雪湖畔,那座冰冷的新坟。
雪落无声,埋葬了十年相思,埋葬了血泪浸透的冰绡,也埋葬了那盏再也无人同看的琉璃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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