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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星如川的小说古堡倾情之有光来苏晚顾衍舟全文在线阅读

作者: 匿名  时间: 2025-09-25 03:13:31 

我,叫苏晚,是一名油画家。受雇为神秘富豪修复百年古堡的穹顶壁画。

暴雨夜,顾衍舟撕毁支票:“你不过是个画匠。”语气里满是轻蔑。

后来顾衍舟在慈善晚宴高调拍下我的画作。

或许是自尊心作祟,我当众摔碎颜料瓶:“顾先生,我的艺术不卖施舍。”

古堡穹顶倾塌时,顾衍舟用手护住我头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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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从他指缝滴在残破壁画上,像开出一朵猩红玫瑰。

“苏晚,”他声音嘶哑,“你画里的光...是我等了半生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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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风卷着骤雨遮住了整个夜空,雨水像是天河决了堤,裹着夜色的浓墨,以一种近乎暴戾的姿态倾砸在苍老的赫斯特古堡上。

斑驳古老的石墙在密集的雨鞭抽打下发出沉闷的呻吟,湿冷的气息无孔不入,渗进每一道砖缝,也渗进苏晚单薄的身体里。她裹着一条洗得发白、沾满各色颜料的旧毯子,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株风雨中不肯折腰的芦苇,独自站在穹顶之下仰望着。

这座古堡高耸的穹窿,此刻成了她世界的全部边界。

几个月前,这里还覆盖着厚重的、令人窒息的污垢与剥落的灰泥,掩盖了它曾经的辉煌。如今,尘埃落定,污浊褪去。那是苏晚一笔一笔,用无数个日夜的专注和指尖的酸疼换来的奇迹——被时光遗忘的古老壁画,在她手下重获新生。

壁画里天使舒展着重新变得洁白的羽翼,圣徒的面容在柔和的光影里显露出悲悯的慈祥,繁复华美的卷草纹饰流淌着金箔般的光泽,在穹顶最高处汇聚成一个神圣的光源。雨水疯狂敲打着穹顶外覆盖的透明保护膜,发出持续不断的巨大喧嚣,但这片小小的天地里,时间仿佛被壁画中凝固的永恒攫住,只剩下颜料的气息和她自己微弱的呼吸。一种几乎要满溢出来的疲惫和同样巨大的成就感交织在她心头。

“苏小姐。”

男人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某种金属摩擦般的冷硬质感,自身后响起,瞬间击碎了这份短暂的安宁。

苏晚猛地转身。毯子滑落一角,露出她沾着几点靛蓝的旧棉布衬衫。

顾衍舟站在几米开外。昂贵的深灰色西装外套随意地搭在臂弯,里面的白衬衫领口解开一粒扣子,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线条结实的手腕和一块表盘复杂得令人目眩的腕表。他刚从外面回来,昂贵的意大利手工皮鞋边缘溅上了泥点,湿漉漉的黑发有几缕不驯服地垂落在宽阔饱满的额前。古堡走廊壁灯的光线落在他深刻的五官上,鼻梁高挺,薄唇紧抿,下颌线绷成一道冷硬的弧线。最摄人的是那双如深潭的眼睛,在浓密如羽的睫毛下,此刻像淬了冰的寒潭,深邃却毫无暖意,只有一片沉沉的、化不开的倦怠和……一种近乎尖锐的审视,他手里捏着一张薄薄的纸片。

“顾先生。”苏晚的声音有些干涩,下意识地挺了挺背脊,迎上那道审视的目光,美丽的脸孔带着一丝被惊醒的惶惑。

顾衍舟没有寒暄,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他的视线越过她,落在恢弘壮丽的穹顶壁画上,那目光里没有欣赏,只有一种冰冷的评估,如同在打量一件即将入库的货物。片刻,他才收回视线,将手中的支票递向苏晚。顾衍舟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施舍的意味。

“这是尾款。”他的声音比窗外的雨还要冷上几分,“明天一早,带着你的东西离开。”

支票悬在半空,薄薄的纸片在穿堂风中微微颤动。

苏晚没有立刻去接。一股冰冷的寒意,比古堡的湿气更甚,从脚底迅速窜上脊背。她看着那张支票,又抬眼看向顾衍舟那双深如寒潭的双眼。她读不懂那里面翻涌的情绪,只清晰地感受到了其中毫不掩饰的轻视和驱逐。几个月来积攒的所有疲惫、专注投入后的期待,在这一刻被这冰冷的两个字碾得粉碎。

苏晚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喉咙里的梗塞感,试图找回自己专业的声音:“顾先生,按照合约,修复验收需要您亲自确认签字,并且对最终效果……”

“效果?”顾衍舟突兀地打断她,唇角勾起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近乎嘲弄。他捏着支票的手指忽然收紧,那动作带着一种压抑的、似乎濒临爆发的烦躁。他的目光再次扫过壁画,这一次,那冰潭深处仿佛燃起一簇幽暗的火苗,混合着难以言喻的疲惫和一丝……近乎毁灭的冲动。

“效果很好,苏小姐。非常好。好到足以让我看清,这耗费巨资、耗时数月的所谓‘艺术’,究竟值什么。”

顾衍舟向前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瞬间带来强烈的压迫感,几乎将苏晚笼罩在他冰冷的阴影里。雨水敲打保护膜的噪音似乎更响了,震得人耳膜发疼。

“它值这张支票。”他盯着她,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冰锥,狠狠凿在苏晚的心上,“也仅仅值这个。你,苏晚,”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目光在她沾着颜料的旧衬衫和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上扫过,带着一种赤裸裸的、令人屈辱的衡量,“你不过是我雇佣的画匠,现在,你的工作结束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捏着支票的手猛地向外一扬!

那张薄薄的纸片,承载着苏晚几个月的心血和最后一点职业尊严,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在潮湿阴冷的空气中划出一道仓皇的弧线,然后无力地飘落,最终跌在冰冷坚硬、铺满保护尘布的地面上。

苏晚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脸色瞬间褪尽血色,苍白如穹顶壁画上刚被修复的云朵。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腥甜。毯子彻底滑落在地,她单薄的身影在宏大的穹顶下显得渺小而脆弱。她的目光没有追随那张飘落的支票,而是死死地钉在顾衍舟冰冷的脸上,那双总是沉静专注的美目中,此刻燃烧着震惊、屈辱,还有被彻底点燃的愤怒。

空气凝滞了。只有窗外狂暴的雨声,如同愤怒的鼓点,在空旷的古堡里反复撞击、回荡。

顾衍舟似乎也为自己刚才失控的举动怔了一瞬,那抹幽暗的火焰在他眼底跳动了一下,但很快被更深的倦怠和一种拒人千里的冰冷覆盖。他没有再看苏晚,也没有再看那张飘落的支票,仿佛刚刚丢弃的只是一片碍眼的垃圾。他面无表情地转过身,挺直的背影透着拒人千里的孤绝,迈开步子,昂贵的皮鞋踩在冰冷的石地上,发出清晰、冷漠的回响,一步步消失在通往古堡更深处的、幽暗的长廊尽头。

那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最终被雨声吞噬。

苏晚依旧站在原地,像一尊被骤然冻结的雕像。过了许久,她才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弯下腰,指尖颤抖着,触碰到那张躺在冰冷尘布上的支票。冰凉的纸面贴着她的指腹。她没有立刻捡起它,只是低着头,肩膀无法抑制地微微耸动起来。一滴滚烫的液体,毫无预兆地砸落在支票冰冷的数字旁,迅速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那不是悲伤的泪,是岩浆般滚烫的愤怒和尊严被践踏后灼烧出的印记。

窗外,雷声轰鸣,一道惨白的电光撕裂厚重的雨幕,瞬间照亮了穹顶壁画上天使悲悯垂下的眼帘,也照亮了地板上那张被遗弃的纸片,和纸片旁那滴滚烫的、无声的控诉。

时间如同赫斯特古堡外那条蜿蜒的溪流,裹挟着落叶与尘埃,看似平静地向前流淌了六个月。盛夏的蝉鸣取代了冬日的冷雨,喧嚣地鼓噪着。

市中心,滨海美术馆新锐艺术展厅。巨大的玻璃幕墙将午后的阳光过滤成柔和的金辉,均匀地洒在光洁如镜的地板上。空气里弥漫着冷气机微弱的嗡鸣、高级香水的甜腻尾调混合着一种名为“艺术”的、精心包装过的兴奋感充斥着整个空间。衣着光鲜的人们端着香槟杯,在悬挂的作品前低声交谈,笑容矜持,目光锐利,如同在打量一件件待价而沽的珍宝。

展厅中央,几幅尺幅较大的作品前聚集的人群最为密集。那是苏晚的“尘光”系列。画布上不再是圣洁的天使与金碧辉煌的圣光,而是剥离了所有宏大叙事后的、触手可及的微光与尘埃,那些色彩和笔触似乎表达着自然,又像是表达着多维空间的绮丽,更像是表达着画者的灵魂。

一幅描绘倾颓古堡角落:一束光从高窗的破洞斜射而入,照亮空气中翻腾的亿万尘埃,每一粒都在光柱里舞蹈,纤毫毕现,如同宇宙的微缩星云。残破的石墙肌理粗粝,裂缝中顽强地探出一朵小小的、几乎被忽略的白色野花,花瓣薄得近乎透明,却倔强地承接着那束光的重量。画名:《隅光》。

另一幅是旧画室的一角:堆叠的空白画框投下几何状的深影,一支用秃了毛的旧画笔斜插在洗得发白的搪瓷笔洗里,笔洗边缘残留着干涸的、混杂的颜料痕迹,钴蓝、赭石、土黄……窗台上一个不起眼的玻璃瓶里,插着几支早已干枯失色的野草。午后的阳光恰好漫过窗棂,落在那支秃笔的金属箍上,反射出一点细小却异常锐利、几乎刺痛人眼的强光。画名:《秃笔》。

没有绚烂的色彩,没有激昂的情绪,只有极致的写实和一种近乎冷酷的对平凡物象的凝视。然而,正是这种凝视,却奇迹般地赋予了那些被忽视的尘埃、残破、枯槁之物一种沉静而磅礴的生命力,一种直抵人心的力量。围观的人群中不时发出低低的惊叹和压制的讨论声。

“惊人的细节掌控力……看那尘埃的质感,仿佛伸手就能搅动。”

“那束光……太有神性了,废墟里的救赎感。”

“枯笔上的反光,简直是点睛之笔!一种无言的坚持……”

苏晚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深烟灰色亚麻连身裙,长发松松挽在脑后,露出线条优美的脖颈。她安静地站在离自己作品稍远一些的阴影里,手里端着一杯几乎没动过的清水。脸上带着得体的、略显疏离的微笑,回应着偶尔上前攀谈的宾客。只有仔细看,才能发现她握着杯壁的指尖有些用力,指节微微泛白,透露出平静表象下的一丝紧绷。这喧闹的“成功”场景,与她画中那个沉静的、充满尘埃与微光的世界,隔着一层无形的厚壁。

“晚晚!”好友林薇像一尾灵活的鱼,从衣着光鲜的人流中穿梭过来,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红晕,“看到没?大家都在议论你的画!尤其是那幅《秃笔》,刚才馆长还悄悄跟我说,有几位藏家意向特别强烈!”她压低声音,凑近苏晚耳边,“听说那位从不轻易露面的顾氏掌舵人今晚也会来,要是被他看上……”

“顾衍舟?”这个名字像一颗冰冷的石子,骤然投入苏晚平静的心湖,激起一圈带着刺痛感的涟漪。她握着水杯的手指猛地收紧,杯中的清水晃了一下。脑海中瞬间闪过那个暴雨夜,古堡穹顶下,那张飘落的支票和他冰冷如刀的话语——“你不过是个被雇佣的画匠。”

“他来做什么?”苏晚的声音听起来异常平静,甚至有些过于平板,只有她自己知道喉咙里那股熟悉的铁锈味又泛了上来。

“谁知道呢?”林薇耸耸肩,不以为意,“这种场合,对他们那种人来说,不就是另一种形式的社交名利场?彰显品位,或者……附庸风雅?”她促狭地眨眨眼。

苏晚没有接话,只是将目光重新投向自己的画作。画中那支秃笔上凝聚的锐利反光,此刻在她眼中,竟带上了一丝冰冷的、嘲讽的意味。她微微侧过身,试图用展厅的立柱遮挡自己,仿佛这样就能避开顾衍舟这三个字带来的无形压力。

然而,当拍卖环节开始,拍卖师用极具煽动性的语调介绍“尘光”系列,尤其是那幅《秃笔》时,苏晚还是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竞价声此起彼伏,数字节节攀升。每一次落槌前的短暂寂静都让她呼吸微窒。她并非在意价格,而是这个过程本身,像一种公开的审视,让她感到赤裸裸的不适。她画那些尘埃与枯笔时,从未想过它们会被放在聚光灯下,被赋予如此高昂的价码。

当《秃笔》的价格被一位电话委托的藏家推到令人咋舌的高度时,拍卖师激动地准备落槌——

“一百五十万。”一个低沉、平稳,却带着绝对掌控力的声音,清晰地从拍卖厅后方传来。

全场哗然!这个价格远超当前最高竞价近一倍!所有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引,齐刷刷地投向声音的来源。

展厅后方入口处的水晶吊灯光芒璀璨。顾衍舟站在那里,仿佛自带光环。一身纯黑色手工定制西装,完美勾勒出宽肩窄腰的挺拔身形,低调的深灰色丝绒驳头点缀其上,透出不动声色的奢华。他脸上没什么表情,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深邃的眼眸在黑金边眼镜的镜片后平静无波,如同两口封冻的深井,看不出任何情绪。他没有看任何人,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精准地、沉沉地落在了展墙上那幅《秃笔》上。那个价格,对他而言,似乎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数字。

拍卖师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顾……顾先生出价一百五十万!还有没有更高的?一百五十万第一次!一百五十万第二次……”

聚光灯追随着拍卖师的目光,也瞬间笼罩了顾衍舟。他成了整个空间绝对的焦点。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通道,他身边跟着几位同样气场不凡的助理和商业伙伴。他微微颔首,步履从容地向前走来,目标明确——走向苏晚和她那幅刚刚被他天价拍下的画。

空气仿佛凝固了。香槟的气泡在杯中静止,所有的低语交谈戛然而止。无数道目光在顾衍舟和苏晚之间来回逡巡,充满了好奇、探究和一丝看好戏的兴奋。林薇紧张地抓住了苏晚的手臂。

苏晚站在原地,感觉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冲向了头顶,又在瞬间退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刺骨的冰凉。那个暴雨夜的画面,那张飘落的支票,那句冰冷刺骨的“画匠”,还有此刻他这看似慷慨实则充满施舍意味的天价“购买”……所有被时间暂时掩埋的屈辱和愤怒,如同沉睡的火山被瞬间点燃,汹涌的岩浆在她胸腔里狂暴地冲撞,灼烧着她的理智。

顾衍舟在距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他比她高出许多,微微垂眸,镜片后的目光落在她脸上。那目光依旧深沉,带着一种惯有的审视,或许还有一丝极难察觉的探究。他伸出手,动作带着一种上位者习以为常的、近乎理所当然的姿态。

“苏小姐,”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寂静的空气,如同他拍出的那个价格一样,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恭喜。这幅画……”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支画中的秃笔,“很有力量。”

这句听似赞美的话,落在苏晚耳中,却如同最辛辣的讽刺。恭喜?恭喜她这个“画匠”终于能卖出高价了?力量?在他眼里,她的力量也许需要用他的金钱来衡量和证明吧?

就在那只象征着“购买”与“施舍”的手即将触碰到无形的界限时,苏晚动了。

她猛地后退一步,避开了那只手。动作快得带起一阵微风。她一直握在手中的那只玻璃水杯,被这剧烈的动作带得脱手飞出!

“啪嚓——!”

玻璃杯清脆刺耳的碎裂声,如同惊雷,在寂静得落针可闻的展厅里轰然炸响!

晶莹的玻璃碎片四散飞溅,在光洁的地板上弹跳、滑开,留下一道道细小的、湿漉漉的痕迹。杯中的清水泼洒开来,在灯光下折射出细碎凌乱的光。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顾衍舟。他伸出的手僵在半空,黑金眼镜后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脸上那层完美的、掌控一切的冰冷面具,终于出现了一丝清晰的裂痕,露出底下深藏的错愕。

苏晚胸口剧烈起伏,脸色煞白,但那双眼睛却十分明亮。她没有看地上的狼藉,目光如利刃,笔直地刺向近在咫尺的顾衍舟,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玉石俱焚般的决绝,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展厅里:“顾先生,我的艺术,不卖施舍。”

那句掷地有声的“我的艺术,不卖施舍”如同一道无形的冲击波,瞬间击碎了滨海美术馆新锐艺术展厅里精心营造的艺术幻境。死寂只维持了极其短暂的一瞬,随即被巨大的哗然和无数倒抽冷气的声音所取代。闪光灯疯狂地亮起,记者们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试图冲破美术馆工作人员匆忙构筑的人墙,话筒争先恐后地伸向风暴的中心。

顾衍舟僵在原地,那只伸出的手还悬在半空,指尖微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黑金边眼镜的镜片反射着刺眼的闪光灯,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翻涌的究竟是惊愕、难堪,还是被当众顶撞的愠怒。他薄唇抿成了一条刀锋般冷硬的直线,下颌线绷得死紧。助理迅速上前,低声急促地说着什么,试图将他带离这失控的场面。

苏晚却不再看他一眼。她挺直了背脊,像一株在风暴中扎根的孤竹,转身,分开人群,脚步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然,径直走向展厅出口。林薇焦急地追上来,想要伸手拉住苏晚,手刚触到苏晚的手臂,却被她轻轻却坚定地拂开。

“晚晚!你疯了!那是顾衍舟!”林薇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恐慌。

苏晚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美术馆外,夏夜的风带着白天的余温,裹挟着城市的喧嚣扑面而来,吹在苏晚冰凉的脸上,可是这夜风却吹不散心口那块沉甸甸的寒冰。她快步走着,高跟鞋敲击着人行道,发出急促而空洞的回响,仿佛在逃离一场噩梦的余烬。

第二天,“画坛新锐苏晚当众拒售,顾氏总裁天价难求”的新闻标题便以爆炸性的姿态席卷了各大艺术媒体和八卦版面。配图正是苏晚决然转身、顾衍舟僵立当场的那一瞬间。评论两极分化:有人盛赞苏晚风骨,是浊世清流;更多人则讥讽她不知天高地厚,炒作无下限,断送前程。她的工作室邮箱和社交账号瞬间塞满了各种信息,有支持鼓励,也有谩骂质疑和好事者的窥探。

苏晚将自己关在狭小的画室里,拉紧了厚重的遮光帘。窗外喧嚣的世界被隔绝在外,只有颜料松节油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她坐在未完成的画布前,画笔悬在空中,却久久无法落下。指尖冰凉,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顾衍舟那双深潭般冰冷的眼睛,那被当众撕碎支票的屈辱,还有拍卖厅里他那高高在上、如同施舍般的姿态,轮番在她脑海中闪现、交织、燃烧。愤怒过后,是更深沉的疲惫和一种无处宣泄的委屈。她拿起一支沾满群青的画笔,狠狠戳向调色板上堆积的钛白,两种截然不同的颜色激烈地碰撞、混合,最终搅成一团混沌而肮脏的灰。

就在这时,手机突兀地响起,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苏晚盯着屏幕上跳动的数字,像盯着一枚即将引爆的炸弹。直觉告诉她,这通电话与那场风暴的中心有关。她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接听键,没有出声。

“苏小姐。”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低沉、平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正是顾衍舟。听不出丝毫拍卖场上的愠怒或难堪,只有一种事务性的冷静。“我是顾衍舟。”

苏晚的心猛地一沉,握紧了手机,指关节泛白:“顾先生有何贵干?”她的声音竭力维持平静,却还是泄露出一丝紧绷的沙哑。

“关于赫斯特古堡穹顶壁画,”顾衍舟的声音没有起伏,像在宣读一份技术报告,“修复区域出现了异常的开裂和局部剥落,情况比预想的严重。经初步评估,可能与上次暴雨渗透后的结构性隐患有关。你是最后的修复负责人,对颜料层和基底状况最熟悉。我需要你立刻回古堡一趟,进行专业的损害评估,并提供后续修复方案的技术支持。这是你的工作责任,苏小姐。”他刻意加重了最后几个字。

责任?

这两个字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苏晚的神经。这是在跟自己要求售后服务吗?她几乎要冷笑出声。暴雨夜撕毁支票、驱逐她的时候,他何曾想过责任?拍卖场上用天价施舍她的时候,又何曾想过责任?如今壁画出了问题,倒想起她这个卑微“画匠”了?

“顾先生,”苏晚的声音冷得像冰,“我想您贵人多忘事。六个月前那个雨夜,我并没有收那张支票,而且您也明确告知我,我的工作已经结束了。赫斯特古堡的一切,包括那幅壁画,都与我再无关系。我哪来的责任?抱歉,恕我不能履行这所谓的责任,这也不该由我来承担。您有的是钱,大可以请世界上最好的‘画匠’为你分忧解难。”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苏晚似乎能想象出他此刻微微蹙起眉峰的样子。短暂的静默后,顾衍舟的声音再次传来,依旧平稳,却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强硬:“苏小姐,这不是请求,是必要的程序。合同条款中明确规定了修复效果的保证期。作为项目直接负责人,在保证期内出现非人为的、因前期工作可能遗留的隐患导致的问题,你负有不可推卸的技术协助义务。我的律师团队随时可以就此事与你沟通。”他顿了顿,语气放缓了一丝,却更像是冰冷的施压,“或者,你更愿意在法庭上,向法官解释你所谓的‘再无关系’?”

律师?法庭?

苏晚感到一阵窒息。她当然记得合同里的保证期条款,那是行业通行的约束。顾衍舟精准地抓住了她的软肋。她可以拒绝他的“施舍”,却无法拒绝一份具有法律效力的合同义务,尤其是在对方明显占据资源和话语权优势的情况下。

“小人!卑鄙!自大狂!”

此刻愤怒和屈辱如同岩浆在苏晚的血管里奔流,但理智告诉她,硬碰硬只会让自己陷入更被动的境地。她需要证据,证明问题并非源于她的修复工作。

“……时间。”苏晚艰难地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干涩,语气里满满的不情不愿。

“明天上午九点,古堡门口,会有人接你。”顾衍舟似乎早已预料到她的回答,语气没有任何波澜,“希望苏小姐能专业地履行你的责任。”说完,不等苏晚回应,电话便被干脆地挂断,只剩下单调的忙音在耳边回响。

苏晚愤恨的放下手机,看着画布上那团被自己搅得污浊不堪的灰蓝色颜料,只觉得胸口闷得发疼,她快去起身从冰箱里取出一瓶冰水一饮而尽,情绪才悄悄平复了一些。

窗外,城市的霓虹透过窗帘缝隙渗进来,在苏晚苍白的脸上投下变幻的光影。

这场仗,避无可避。赫斯特古堡,那个承载着她心血与屈辱的地方,像一个巨大的漩涡,再次将她拖拽回去。她攥紧了拳头,沾着颜料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这一次,她必须进去,也必须拿到证明自己清白的证据,然后,彻底斩断与那个傲慢男人之间的一切联系。

再次踏上通往赫斯特古堡的私家车道,苏晚的心境与半年前已截然不同。那时是深秋,道路两旁是燃烧般的枫红与璀璨的金黄,带着一种奔赴未知艺术征途的忐忑与期待。如今是盛夏,浓绿成荫,蝉鸣聒噪,闷热粘腻的空气,驱不散她心底的寒霜。

沉重的铁艺大门无声地滑开,如同巨兽缓缓张开的口。负责接她的是一位表情刻板的中年管家,一路沉默,将她径直带到了穹顶大厅的入口。

仅仅站在巨大的橡木门外,苏晚就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氛。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混合着尘土、霉变和潮湿石灰的味道,取代了昔日的颜料与松节油气息。门内传来隐约的、持续不断的沉闷敲击声和金属摩擦的噪音,以及压低的交谈声。

管家推开沉重的木门。

眼前的景象让苏晚瞬间屏住了呼吸。

宏伟的穹顶之下,不复往日的肃穆与神圣光辉,而是一片狼藉的施工现场。脚手架比半年前她使用时搭建得更高、更密集,如同钢铁丛林般从地面一直延伸到穹顶最高处。几盏高功率的工地探照灯将原本柔和的光线驱逐殆尽,投射下冰冷刺目的白光,将每一道裂缝、每一处剥落的惨状都暴露无遗。

“怎么会?!”

苏晚禁不住问道。

穹顶中央,那曾经汇聚神圣光源、由苏晚精心修复的天使簇拥的核心区域,景象最为骇人。一道狰狞的、长达数米的巨大裂痕,如同恶魔的爪印,撕裂了壁画!裂痕边缘的颜料层像干涸的河床般翘起、剥落,大块大块地砸落在下方铺设的厚厚防护布上,露出底下灰败破碎的古老灰泥层。裂缝深处,隐约可见更深层的结构——扭曲的木质框架和断裂的石材,在强光下显得触目惊心。雨水渗透的痕迹像丑陋的褐色泪痕,从裂缝处蔓延开来,污染了大片壁画区域。工人们戴着安全帽,在脚手架上小心翼翼地敲打着松动的部分,每一次敲击都震落下簌簌的灰尘。

整个空间笼罩在一种沉重、压抑而危险的氛围中。

苏晚的目光死死锁住那道巨大的裂痕,心脏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损害的程度远超她的想象!这绝非简单的颜料层老化或表面剥落,而是触及了穹顶结构本身的严重损伤!她立刻意识到,问题根源很可能在于古堡年久失修、结构沉降导致的基础性问题,或者是那次暴雨后未能及时有效处理渗水点,持续侵蚀了脆弱的结构层——这绝非她作为壁画修复师的责任范畴!一股混杂着震惊、后怕(如果当时她在上面工作……)和强烈的被冤枉的愤怒直冲头顶。

“苏小姐。”

熟悉的声音自身侧响起,带着一种置身事外的冷静,甚至有些……淡漠。

是他,顾衍舟。

苏晚猛地转头。

顾衍舟就站在几步之外。他今天没有穿西装,一身剪裁合体的深灰色麻料衬衣和同色长裤,衬得身形越发挺拔利落,与周围灰头土脸的工人们形成鲜明对比。他双手随意地插在裤袋里,微微仰着头,黑金边眼镜后的目光专注地审视着穹顶那道巨大的伤痕,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在评估一件与己无关的财产损失。阳光透过破损的保护膜缝隙,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让他看上去想古希腊雕像般英俊。

苏晚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愤怒解决不了问题。“顾先生,”她的声音因为强压情绪而显得有些紧绷,“我不需要上去,光看裂缝的形态、基底损伤的程度,就知道是古堡渗水的原因造成了壁画出问题。这个责任不由我承担。”

顾衍舟的目光终于从穹顶移开,落在苏晚脸上。那目光依旧深沉平静,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看不出丝毫拍卖场风波后的余波。他微微颔首,动作简洁得近乎敷衍:“可是,我需要苏小姐帮忙。”他侧头对旁边一位戴着安全帽、工程师模样的人说,“王工,带苏小姐上去,确保安全措施到位。”

没有多余的询问,没有对损害的担忧,甚至没有对她这个“责任人”应有的审视或质疑。他的语气还是那样不容置疑,那种无形的威慑似乎能让人忍不住按照他的指示行事。

苏晚的心沉了沉,尽管她并不想乖乖听他的话,但是看到她一笔一笔描绘的壁画惨状,她还是想尽力挽救一下她的作品。

没有别的言语,苏晚不再看顾衍舟,利落地接过王工递来的崭新安全帽戴上,系紧带子,又将长发仔细塞进帽子里。她拒绝了王工对方伸出要搀扶她的手,自己抓住冰冷的脚手架钢管,动作熟练而敏捷地向上攀爬。沉重的工具包在她身侧晃动着。越往上,空气越差,灰尘和刺鼻的霉味也越发浓重。敲击声和工人们的吆喝声在空旷的穹顶下回荡,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当她终于爬到与那道巨大裂缝平行的高度,近距离看清它的全貌时,苏晚的心彻底沉到了谷底。裂缝的走向并非自然老化龟裂的纹路,而是清晰地沿着一条隐蔽的结构缝延伸,裂缝边缘的灰泥层酥脆得一碰即碎,内部的木质框架已经腐朽发黑,明显是长期被水汽侵蚀的结果!她拿出强光手电筒,小心翼翼地照射裂缝深处,仔细观察着内部结构和渗水痕迹的走向。同时,她迅速从工具包中取出专业的数码相机,调整好微距镜头,对着裂缝的形态、腐朽的木架、剥落断层的切面以及那些清晰的、呈喷射状分布的陈旧水渍痕迹,进行了多角度、高清晰度的拍摄取证。冰冷的相机握在手中,成了她此刻唯一的武器。至少,这些能够证明壁画的损坏并不是因为她不够专业。

“苏小姐,看出什么了?”王工在她旁边,一边扶着架子,一边有些紧张地问。

苏晚没有立刻回答,她正全神贯注地用一把小刮刀,极其小心地从裂缝深处一块剥落边缘尚未完全脱离基底的灰泥层上,刮下一些粉末状的物质,仔细地收集进一个小小的密封取样袋里。这些粉末的颜色、质地,将直接反映基底材料的成分和老化程度。她又用手指,隔着薄手套,轻轻触摸裂缝边缘裸露的、已经碳化的木质结构。

“损害主要源于结构性沉降和长期渗水侵蚀。”苏晚的声音在安全帽下显得有些闷,但异常清晰冷静,“你看这里,”她用手电光指向裂缝深处,“木质框架腐朽碳化,承重能力严重下降。还有这些水渍痕迹,呈喷射状,说明渗水点在上方某个结构薄弱处,雨水长期顺着内部缝隙下渗、积聚,最终导致这一区域的灰泥层饱和、膨胀,连带覆盖其上的壁画颜料层一起被撕裂、剥落。”她将相机屏幕转向王工,展示那些触目惊心的细节照片,“这绝非短期形成,也绝非一次暴雨后的表面损伤。问题根源在古堡本身的建筑结构隐患和长期的维护缺失上,与我之前的壁画修复工作没有直接因果关系。我的修复是针对壁画本体,没有也不可能触及或改变这些深层结构。”

王工看着照片,又看看裂缝深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显然认同了苏晚的判断:“确实……这木头都糟透了……苏小姐,你怎么知道这些……”

就在这时,下方传来顾衍舟平静无波的声音,穿透了施工现场的嘈杂:“没想到苏小姐,对这些还有研究,所以,这是初步结论?”

苏晚扶着冰冷的脚手架钢管,微微探身向下望去。顾衍舟依旧站在原地,仰着头,姿态从容唇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白炽探照灯光束在他脚下拉出长长的影子。他似乎并不在意头顶摇摇欲坠的危险,或者说,他习惯了掌控一切,包括风险。

苏晚深吸了一口充满灰尘的空气,将手中的相机和密封袋握紧,声音清晰地传下去:“没什么,曾经味一座古寺修复过壁画而已…”

苏晚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解释,她应该对顾衍舟不做多余的回应才对,她顿了顿又道:“顾先生!根据现场勘查,穹顶壁画严重剥落的主要原因是深层结构沉降和长期渗水导致木质框架腐朽、灰泥层酥化!这是建筑本身的基础性问题,与壁画修复工艺无关!我这里有详细的照片和……”

她的话音未落。

一种极其细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嘎吱”声,仿佛骨骼断裂的呻吟,突兀地从穹顶最高处、靠近那道巨大裂缝源头的位置传来!

苏晚的声音戛然而止,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凝固!王工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不好!又要塌!快——”王工凄厉的示警声只喊出一半!

轰隆——!!!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脏停跳的巨响,如同地底传来的咆哮,骤然炸开!

苏晚只觉得脚下的脚手架猛地一沉,随即是剧烈的、天旋地转般的摇晃!头顶上方,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断裂声和石块摩擦的刺耳噪音,穹顶那道巨大裂缝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撕开!一大片沉重的、附着着破碎壁画和朽烂木架、灰泥的穹顶结构,如同被斩断的山崖,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朝着下方她所站立的位置——当头砸下!

时间在那一瞬间被无限拉长、凝固。

视野被急速放大的阴影完全覆盖。死亡冰冷的吐息瞬间扼住了喉咙。苏晚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僵硬得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片裹挟着死亡阴影的巨石轰然坠落!也许是肾上腺素的作用,眼前的画面似乎被调慢了,她甚至能看清那些砸落的碎石块上,自己曾经精心描绘过的天使翅膀残片……

就在这千钧一发、万念俱灰的刹那!

一股巨大的、不容抗拒的力量猛地从侧面狠狠撞来!苏晚被撞得一个趔趄,向旁边倾倒。与此同时,她纤瘦的身体被一个沉重的、带着温热体温的身体瞬间覆盖下来,她死死地被护在了那个温暖身体的下方!一股带着木质香调的气息包围着她。

是顾衍舟!

他竟然在电光火石之间冲上开护住了她!怎么可能?!是错觉吧?!这还是那个傲慢的,高高在上的顾衍舟吗?

世界在苏晚眼前剧烈地旋转、颠倒、轰鸣!耳边充斥着震耳欲聋的崩塌声、金属扭曲的尖啸、石块砸落的闷响、还有周围人群惊恐到变形的尖叫!冰冷的碎石块和呛人的粉尘如同冰雹般劈头盖脸砸落!

但预想中被巨石砸碎的剧痛并未降临。

她被顾衍舟坚实的身躯紧紧护在怀里,蜷缩在一个由他身体和脚手架钢管勉强构成的、极其狭窄的空间里。他的双臂如同钢铁般箍着她的肩膀和后背,一只手死死地护在她的后脑勺上,另一只手则用力地按着她的头,将她的脸压向他的胸膛。他整个宽阔的背脊,像一面盾牌,完全暴露在坠落的危险之下!

混乱中,苏晚的脸颊被迫紧贴着他剧烈起伏的胸膛。隔着薄薄的麻料衬衣,她清晰地感受到他心脏狂野如战鼓般的搏动,强劲、急促,带着一种濒临极限的震颤。还有他沉重而灼热的呼吸,带着灰尘的气息,喷在她的发顶。

“呃——!”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从喉骨深处挤出的闷哼,伴随着某种硬物撞击肉体的沉重闷响,清晰地在她头顶响起!紧接着,一股温热粘稠的液体,带着浓重的、令人心悸的铁锈腥气,猝不及防地滴落在她的额角、眉骨……滑过她的眼睑,最终,温热的触感停留在她的脸颊上。

苏晚猛地睁开眼。

视线被灰尘和血模糊。但她清晰地看到,一滴、又一滴……殷红得刺目的鲜血,正从顾衍舟护在她头顶的那只手臂的指缝间,不断地、缓慢地渗出来,滴落下来。其中一滴,不偏不倚,恰好落在了她脸颊旁边,一块从上方崩落下来的、带着一小片残破天使衣袍的灰泥碎块上。

那片原本灰败的、描绘着圣洁白袍的碎片,瞬间被那滴滚烫的鲜血染红、浸润。鲜红在白与灰的废墟底色上,洇开,蔓延,像一朵在死亡之地骤然绽放的、凄艳绝伦的玫瑰。

整个世界仿佛都静止了。

崩塌的巨响、尖叫、灰尘……一切背景噪音都潮水般退去。突然的安静让苏晚的感官被无限放大,她明晰的感觉到头顶那沉重而灼热的呼吸,那如擂鼓般狂跳的心脏,那紧箍着她、带着微微颤抖却异常坚定的手臂力量,以及……那滴落在残破壁画上、如同玫瑰泣血般液体的温热。

她僵硬地抬起头,视线艰难地向上移动。

透过弥漫的烟尘,她看到了顾衍舟近在咫尺的下颌线。紧绷着,沾满了灰土,一道细小的血痕正缓缓渗出。再往上,是他紧抿的、失去血色的薄唇,线条冷硬依旧,却微微颤抖着。最后,她的目光撞进了他的眼底。

那双总是深不见底、如同冰封寒潭的眸子,此刻镜片不知何时碎裂了一半,残余的玻璃片划伤了他英挺的眉骨,渗着血珠。但那双眼睛,正透过破碎的镜片,深深地、牢牢地、带着一种苏晚从未见过的、近乎灼人的复杂光芒,死死地凝视着她!

那里面有劫后余生的惊悸,有强忍剧痛的紧绷,但更多的,是一种仿佛穿越了漫长迷雾、终于得以窥见真实后的剧烈震动和……一种无法言喻的、深沉而滚烫的东西。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似乎被灰尘堵住,发出嘶哑的气音。他尝试了几次,终于,一个破碎而低沉、带着血沫气息的声音,艰难地、无比清晰地传入苏晚的耳中:“苏晚……”他叫了她的名字,不是冰冷的“苏小姐”。

“你没事吧?!”

“我,没事,你受伤了…”

看着此刻的顾衍舟,苏晚的语气没了之前的倔强和咄咄逼人。一双惊恐未散的眸子里不自觉的湿润了。

“没事就好…”

顾衍舟忽的如释重负的笑了,苏晚这才发现顾衍舟笑起来,唇角边有个漂亮的酒窝。只是几秒的失神,苏晚收回了目光。

顾衍舟艰难的起身,站定之后他又小心翼翼的扶起苏晚,此时苏晚的心发生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一场惊心动魄的事故让苏晚决定,这古堡壁画修复的售后服务工作她接了。

苏晚拒绝了顾衍舟安排的昂贵私立医院,只在社区诊所处理了轻微的擦伤和吸入性粉尘引起的呼吸道不适。她坚持返回自己那间狭小却熟悉的画室。身体的伤痛可以愈合,但心口的震荡却余波未平。那个暴雨夜的屈辱,拍卖场上的决裂,与穹顶之下他用身体为她挡下灭顶之灾、鲜血滴落残破壁画的画面……种种极端对立的场景在她脑海中疯狂撕扯,如同调色板上被粗暴混合的刺目颜色,搅得她心神不宁,画笔沉重。

一个月后,古堡穹顶坍塌部分已经在工人们日夜不辍地赶工下全部修复好了。

而苏晚没有半分犹豫开始了她的作品壁画修复工作。

顾衍舟又恢复了他的那张冷冷的扑克脸。

古堡穹顶崩塌的烟尘早已落定,但命运的余震才刚刚开始。

古堡内部此时没了之前的陈旧。加固的钢架如同巨兽的骨骼,支撑着那片焕然一新的穹顶。

苏晚每次来,都尽量避开那个核心区域,也刻意避开顾衍舟可能出现的时间和路径。她将自己埋首于技术图纸、材料分析和局部试色中,像一台精密运转的机器,只在必要的专业问题上,通过管家或王工与顾衍舟进行最简短的、事务性的沟通。顾衍舟似乎也在事故后也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两人之间维持着一种微妙的距离。

就在苏晚试图用繁复的专业工作麻痹自己混乱的心绪时,一场毫无征兆的风暴从另一个方向狠狠将她席卷。

一个名为“林曼”的新锐女画家突然在艺术圈掀起巨浪。她召开记者发布会,声泪俱下地控诉苏晚的成名作“尘光”系列,尤其是那幅引发天价竞拍又遭拒售的《秃笔》,剽窃了她的核心创意和视觉表达!她展示了几幅构图、光影处理乃至局部细节都与“尘光”系列惊人相似的、标注着更早创作日期的“原作”照片,并声称这些是她“遗失”的早期作品手稿被苏晚“恶意窃取”。

“我无法相信,一个标榜艺术纯粹、拒绝商业‘施舍’的人,骨子里却是一个可耻的窃贼!”林曼面对镜头,眼圈通红,言辞激烈,极具煽动性。

媒体瞬间沸腾。“艺术新星竟是剽窃惯犯?”“‘尘光’下的阴影:苏晚画作被指抄袭!”“拒绝顾衍舟的背后,是害怕真相暴露?”……耸人听闻的标题和刻意截取、对比的图片充斥各大版面、艺术网站和社交媒体。林曼显然深谙炒作之道,雇佣的水军疯狂带节奏,苏晚工作室的邮箱和社交账号瞬间被海量的谩骂、质疑和恶意揣测淹没。原本支持她的声音,在汹涌的“证据”和情绪化的讨伐中,也变得微弱迟疑。

剽窃,对于一个视创作为生命的画家而言,是足以摧毁根基的致命指控。苏晚看着电脑屏幕上那些被刻意歪曲对比的图片,看着社交平台上不堪入目的辱骂,一股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她。愤怒?有,但更多的是疲惫,一种被污浊的泥潭淹没、百口莫辩的窒息感。她试图澄清,发出自己更早的创作草图和思路笔记,但很快被淹没在信息洪流和“证据不足”、“伪造时间”的质疑声中。

巨大的舆论压力像沉重的铅块压在她的胸口。画笔变得千斤重,调色板上的颜色在她眼中灰败一片,失去了所有生机。赫斯特古堡穹顶那些冰冷的钢架和残破的壁画,此刻在她眼中也成了某种讽刺的象征——她的艺术生涯,仿佛也正在经历一场崩塌。

连续几天,苏晚没有出现在古堡。

赫斯特古堡,书房。洁白的窗帘隔绝了午后炽热的阳光,室内点燃的沉香让人心沉如水,忘记室外的闷热。柔和的光线在深色胡桃木书桌上投下淡淡光圈。

顾衍舟坐在宽大的扶手椅里,背对着门口。他左臂打着石膏,悬吊在胸前,那是穹顶事故留下的纪念。另一只完好的手,指间夹着一支燃了一半的雪茄,青白的烟雾袅袅上升,模糊了他棱角分明的侧脸轮廓。他面前的电脑屏幕上,赫然是铺天盖地关于“苏晚剽窃风波”的新闻报道,刺眼的标题和对比图在幽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狰狞。

敲门声轻响。

“进。”顾衍舟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管家推门而入,步履无声地走到书桌旁,微微躬身:“先生,王工询问苏小姐今天是否还会过来?有些局部色彩复原方案需要她最终确认。”

顾衍舟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屏幕上林曼那张梨花带雨、控诉苏晚的脸,指尖在冰冷的鼠标上轻轻敲击了一下,切换了页面,显示出苏晚社交账号下那些不堪入目的辱骂留言。顾衍舟的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她几天没来了?”他问,声音听不出情绪。

“回先生,已经四天了。”管家恭敬地回答,“我联系过苏小姐的工作室,助理只说苏小姐身体不适,需要休息。但……”管家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根据外面媒体闹得沸沸扬扬的情况来看,苏小姐恐怕是……被那些无端的指控困扰,难以专心工作。”

“无端?”顾衍舟终于微微侧过头,黑金边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地扫过管家,“你确定是无端?”

管家心头一凛,连忙道:“先生,我虽不懂艺术,但苏小姐在古堡修复壁画时的专注和投入,那份对每一笔、每一色的虔诚,是装不出来的。那个林曼……风评一向不佳,惯会借势炒作。她的那些所谓‘原作’,时间点模糊不清,构图细节虽有相似,但神韵和笔触的力度,与苏小姐的作品相比,高下立判。只是……舆论喧嚣,真假难辨,苏小姐一个人,怕是……”

管家没有再说下去。书房的空气陷入一片沉寂,只有雪茄烟丝燃烧发出的细微嘶嘶声。

顾衍舟沉默着。他想起拍卖厅里,她当众摔碎玻璃杯时眼中燃烧的倔强火焰;想起穹顶崩塌的瞬间,她在他怀中那惊惧却依然清亮的眼神;更想起她那些画里,废墟中的光,枯笔上的锐芒……一个能画出那样纯粹光芒的人,一个能为艺术尊严不惜对抗他顾衍舟的人,会去剽窃一个只会浮华炒作的林曼?

荒谬!

一丝冰冷的戾气在顾衍舟深邃的眼底掠过。他掐灭了雪茄,动作干脆利落。

“通知王工,”他开口,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硬平稳,却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古堡穹顶壁画的所有修复工作,即刻暂停。理由……就说结构加固方案需要重新评估,工期无限期延后。”他顿了顿,补充道,“另外,让法务部负责人立刻来见我。”

管家立刻应声:“是,先生。那……苏小姐那边?”

“通知她的工作室,”顾衍舟的目光重新投向窗外沉沉的暮色,“修复暂停。让她……好好休息。”最后四个字,他说得很轻,仿佛只是随口一提,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重量。

管家心领神会,不再多言,躬身退了出去。

书房门轻轻合拢。

顾衍舟靠回椅背,受伤的手臂隐隐作痛。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的,却是苏晚美丽的,苍白的脸、被无数恶意言论淹没时可能有的无助神情。他不需要她的感激,甚至不需要她知道。他只是无法容忍,那些污浊的脏水,泼洒在他所认可的、那片废墟中倔强生长的光芒之上。他要用自己的方式,为那片光廓清阴霾。

苏晚接到工作室转达的古堡修复暂停通知时,正蜷缩在画室角落的旧沙发里,窗帘紧闭,室内一片昏暗。几天来的心力交瘁和舆论高压,让她像一朵脱水的花,失去了所有颜色和生气。助理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小心翼翼:“晚晚姐,古堡那边管家通知的,说结构加固方案要重新评估,修复工作无限期暂停……让我们……好好休息。”

“暂停?无限期?”苏晚握着手机,指尖冰凉。一股难以言喻的苦涩猛地涌上心头。又是这样!又是顾衍舟单方面的决定!上一次是暴雨夜的驱逐,这一次……是因为这场铺天盖地的剽窃风波,让他觉得雇佣一个声名狼藉的“画匠”有损他的颜面了吗?所以迫不及待地划清界限?连她履行合同义务、证明自己壁画修复清白的最后途径,也要剥夺?

“知道了。”苏晚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她没再多说一个字,直接挂断了电话。手机滑落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她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顾衍舟的“好好休息”,在她听来,无异于又一次冰冷的驱逐和放弃。巨大的委屈和被全世界抛弃的孤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彻底淹没。她把自己更深地藏进这片昏暗的茧房里。

浑浑噩噩的,又过了几天,一则社会新闻的边角短暂地吸引了苏晚麻木的视线:“昨夜城西高速发生连环追尾,数车受损,顾氏总裁顾衍舟座驾卷入其中,据悉顾先生手臂旧伤添新创,幸无生命危险……”

顾衍舟……车祸?

苏晚盯着手机屏幕上那行简短的文字,心头掠过一丝极其短暂的、近乎本能的惊悸,但随即,一种复杂难言的、甚至带着一丝阴暗的快意悄然滋生。呵,真是报应不爽。他高高在上,操控一切,连她的工作去留都只凭一句话。现在呢?冰冷的钢铁可不会理会他的权势和傲慢。手臂旧伤添新创?想必是古堡那次留下的……一丝微妙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情绪闪过,随即被她强压下。她关掉新闻页面,像拂去一粒碍眼的尘埃。他的死活,与她何干?

打破这片昏暗茧房的,是闺蜜林薇不由分说的“绑架”。林薇强行把她拖出画室,塞进车里,带到了她们常去的一家隐蔽的花园咖啡馆。

“你看看你!再这样下去,你就真成壁画上那朵干枯的野花了!”林薇看着苏晚苍白憔悴、眼下乌青的样子,心疼又生气,把一杯热可可重重放在她面前,“喝!给我打起精神来!”

苏晚捧着温热的杯子,指尖传来的温度让她麻木的神经有了一丝松动。她勉强扯出一个笑:“我没事……”

“没事个鬼!”林薇压低声音,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她,“你知不知道,你那场剽窃风波,是怎么平息的?”

苏晚一怔,茫然地看向她。

林薇凑近,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神秘和激动:“是顾衍舟!是他出手了!”

“什么?”苏晚以为自己听错了。

“千真万确!”林薇语速飞快,“我有个朋友在顶尖的版权律所!他告诉我,顾衍舟的私人法务团队,动用了最顶级的资源!他们不仅火速搜集了林曼所有画作的时间线漏洞、购买记录造假、甚至找到了她工作室里那个真正画那些‘原作’的枪手!直接拿到铁证!更狠的是,他们根本没给林曼任何反击的机会,直接以‘商业欺诈和诽谤’为由,联合了几家最大的艺术机构和画廊,全面封杀了林曼!所有她的展览、合作全部取消!媒体那边也被强力公关,所有负面报道一夜之间全部撤稿!还有那些跳得最欢的网络水军公司,听说被顾衍舟用商业手段整得几乎破产关门!”林薇一口气说完,眼睛亮晶晶的,“现在圈子里都传遍了!林曼彻底臭了,你的清白也回来了!这一切,都是顾衍舟在背后雷霆手段,快准狠地帮你摆平的!他根本没想让你知道!”

苏晚彻底呆住了。手中的热可可仿佛失去了温度。她的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嗡嗡作响,只有林薇的话反复回荡。

顾衍舟……帮她?

那个在拍卖场上被她当众羞辱的男人?

那个在古堡穹顶被她误解又一次驱逐她的男人?

他……在背后为她做了这一切?甚至,连让她知道都不愿意?

为什么?

电光火石间,管家那句转达的“好好休息”,古堡修复“无限期暂停”的通知,此刻都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激起了完全不同的、惊心动魄的涟漪!

他不是在驱逐她,不是在嫌弃她的麻烦!

他是……在保护她!用他强势霸道的方式,替她挡下了最汹涌的污浊洪流,甚至,暂停了古堡的工作,只为了让她能有一个不受干扰、不被舆论逼迫的空间,去喘息,去平复!

而她呢?

她做了什么?

她误解他,怨恨他,甚至在得知他车祸受伤时,心里还掠过一丝卑劣的快意!

巨大的懊悔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苏晚,让她几乎窒息。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酸涩、疼痛、羞愧……种种情绪疯狂翻涌。她猛地站起身,带倒了椅子也浑然不觉。

“晚晚?你怎么了?”林薇吓了一跳。

“我……”苏晚的声音颤抖得厉害,脸色惨白,“我要去……古堡!”

赫斯特古堡在暮春的阳光下,少了几分往日的阴郁,多了几分沉寂。花园里的蔷薇开得正好,馥郁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

苏晚一路几乎是跑进来的,气息不稳,额角沁着细汗。她拒绝了管家的通报,凭着记忆,径直走向顾衍舟书房所在的那条长廊。心跳快得像是要冲破胸膛。

书房的门虚掩着。

她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轻轻推开了门。

书房里光线柔和。顾衍舟没有坐在书桌后,而是靠坐在窗边一张宽大的单人沙发里。他穿着一间白衬衫,受伤的左臂依旧打着石膏,悬在胸前,比之前似乎包裹得更厚实了些,显然是车祸又加重了伤势。他微微侧着头,闭着眼,似乎在小憩。窗外的阳光勾勒出他深刻的侧脸轮廓,下巴上冒出了些微青色的胡茬,脸色带着失血后的苍白,平添了几分难得的脆弱感。那份惯有的、掌控一切的冷硬气场,此刻被伤病削弱了许多。

苏晚的脚步停在门口,看着他这副模样,想到自己之前那些卑劣的念头和尖锐的误解,心口像被狠狠捅了一刀,疼得她几乎站不稳。懊悔和心疼如同藤蔓,紧紧缠绕住她的心脏。

似乎是察觉到了门口的动静,顾衍舟缓缓睁开了眼睛。

当他的目光落在门口的苏晚身上时,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先是掠过一丝惯有的审视,随即,那层冰封的漠然如同春日湖面的薄冰,在瞬间融化、裂开,绽放出一种纯粹的、毫不掩饰的惊喜光芒!那光芒如此明亮,如此温暖,仿佛穿透了所有阴霾,直直地照进苏晚的心底。

“苏晚?”他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低哑,却清晰地透出愉悦,“你来了?”他甚至试图坐直身体,牵扯到伤处,几不可闻地抽了口气,但目光却始终牢牢地锁在她脸上,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欣然,“看到你没事……风采如初,很好。”他的唇角,甚至勾起了一个极其浅淡、却真实存在的笑意。

这笑容,这毫不掩饰的关切和喜悦,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苏晚早已被愧疚灼烧的心上。她想起自己上一次在这里,是如何用冰冷的语言刺伤他,而此刻他给予她的,却是毫无芥蒂的温暖。

强烈的情绪冲击让她几乎无法思考,强烈的自尊和急于弥补的冲动在脑中激烈交战。那句在舌尖翻滚了无数遍的“对不起”,在出口的瞬间,竟鬼使神差地被一种笨拙的、想要划清界限以掩饰内心慌乱的冲动所扭曲——

“顾先生,”苏晚的声音有些发紧,带着一种刻意的、拒人千里的平静,“听说您出了车祸,伤势加重。作为之前项目的合作方,于情于理,我应当来看望一下。”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他打着厚重石膏的手臂,硬着心肠道,“另外,关于古堡修复暂停的事情,我想确认一下。如果是我的原因导致了延误,或者您认为我无法胜任……”

她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顾衍舟眼中那刚刚升腾起的、温暖而明亮的惊喜光芒,在她这番刻意疏离、公事公办甚至带着点撇清责任意味的话语中,如同被骤然泼下的冰水,瞬间熄灭、冷却、凝固。他唇边那抹极淡的笑意消失了,重新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深邃的眼眸里,只剩下深不见底的沉寂和一丝清晰的……受伤。

书房里的空气瞬间降至冰点。阳光依旧明媚,却仿佛失去了所有温度。

苏晚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她懊悔得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她明明是想来道歉,来感谢的!怎么又说出了这种伤人的话?她张了张嘴,想要补救:“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顾衍舟已经移开了目光,重新望向窗外盛开的蔷薇,侧脸线条绷得死紧,带着拒人千里的孤绝。他打断了她,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冰冷和平板,听不出任何情绪:“苏小姐有心了。伤势无碍。古堡修复暂停是我的决定,与你的工作能力无关。后续若有需要,会另行通知。管家,送客。”

最后两个字,如同冰冷的判决。

管家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门口,微微躬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苏晚的脸色瞬间褪尽血色,比顾衍舟的还要苍白。巨大的难堪和更深的懊悔将她钉在原地。她看着顾衍舟冷漠的侧影,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知道自己又一次搞砸了,彻底搞砸了。

她失魂落魄地转身,脚步虚浮地跟着管家离开。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在她即将踏出书房门的刹那,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顾衍舟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望着窗外。阳光落在他挺直的脊背上,却投下一片浓重的、孤独的阴影。那打着厚重石膏的手臂,无力地垂着,像一个无声的控诉。

时间在苏晚沉重的懊悔中又滑过几日。她几次拿起手机想拨通那个号码,却又颓然放下。她不知该如何面对顾衍舟那双受伤的眼睛。直到林薇再次带来消息:顾衍舟的伤势恢复不理想,手臂骨折处有轻微感染,需要静养,但他似乎心情郁结,连复健都不甚配合。

这个消息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苏晚所有的犹豫和所谓的自尊。她不能再等了。

这一次,她没有空手去。她带上了自己的画箱。

再次踏入赫斯特古堡,苏晚的心境与上次截然不同。她拒绝了管家的再次通报,请他带路到顾衍舟静养的房间。

那是一个朝南的、阳光充足的窗下。顾衍舟靠坐在沙发里,穿着舒适的米白色家居服,受伤的手臂依旧被石膏和绷带固定着,放在身侧的软垫上。他手里拿着一份财经报纸,但目光却有些空茫地落在窗外,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郁和……孩子气的烦躁。那份掌控一切的强大气场被伤病消磨,此刻的他,更像一个被困住的、桀骜不驯的猛兽。

看到苏晚进来,尤其是看到她手里提着的画箱,顾衍舟的眼中掠过一丝明显的诧异,随即又被警惕和惯有的冰冷覆盖。他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深邃的眼睛沉沉地看着她,带着无声的质问。

苏晚的心跳得飞快。她深吸一口气,走到顾衍舟身旁,将画箱轻轻放在地上。她没有看他,而是低头,动作有些笨拙但异常认真地打开画箱,取出调色板,挤上几管颜料——不是浓烈的色彩,而是最温和的赭石、土黄、一点点群青,还有大量的钛白。

“顾先生,”她终于抬起头,迎上他审视的目光。这一次,她的眼神不再躲闪,不再有刻意的疏离,只有一片清澈的、带着恳切歉意的真诚,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我……我很抱歉。为我之前所有……愚蠢的、伤人的话。还有……谢谢你。”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穹顶之下的大厅里。

顾衍舟握着报纸的手指微微收紧,目光依旧沉静,但那份冰封的戒备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

苏晚没有等待他的回应。她拿起一支细小的画笔,蘸取了调好的、极其浅淡温暖的橘色颜料。然后,她做了一个让顾衍舟完全意想不到的动作……

她微微倾身,小心翼翼地,将笔尖落在了他左臂那厚厚的、冰冷的白色石膏上!

笔尖轻柔地触碰石膏表面,留下一点湿润的痕迹。苏晚屏住呼吸,眼神专注得如同在绘制最精妙的壁画。手腕轻移,笔尖在石膏上游走。没有复杂的构图,没有宏大的叙事。她只是用那最浅淡温暖的色调,在冰冷僵硬的石膏表面,画下一个小小的、散发着柔和光芒的太阳轮廓。线条稚拙,甚至有些笨拙,却充满了小心翼翼的温柔和笨拙的暖意。

那小小的太阳,像一颗坠落在石膏荒原上的温暖星辰。

顾衍舟的身体明显僵住了。他低头,看着自己手臂石膏上那个突兀出现的小小太阳,又猛地抬头看向苏晚。

苏晚画完最后一笔,放下画笔。她的脸颊因为紧张和专注而微微泛红,像初春的桃花,明亮的眸子里满含笑意。她迎着他震惊的目光,鼓起此生最大的勇气,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无比清晰地说:

“我知道……我的感谢和道歉都太迟了,也太苍白了。我不奢求你能立刻原谅我的愚蠢和傲慢。但是……”她指了指石膏上那个小小的太阳,眼神清澈而坚定,“这个,是给你的。希望……能晒干一点你心里的湿气,也晒晒那条不听话的胳膊,让它快点好起来。”她顿了顿,声音更轻,却带着一种豁出去的真诚,“顾衍舟,你的伤……我很担心。”

最后几个字,轻如耳语,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顾衍舟沉寂的心湖里,激起了滔天巨浪。

他看着眼前这个倔强又笨拙、用画笔表达歉意的女孩,看着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担忧和真诚。所有的冰冷防备,所有的郁结烦闷,仿佛都在那个小小的、温暖的石膏太阳下,开始悄然融化。

房间里静得只剩下两人交错的呼吸声。阳光透过玻璃窗,正好落在那小小的石膏太阳上,也落在苏晚微微泛红的、真诚的脸颊上。

许久,顾衍舟紧绷的唇角,终于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向上弯起了一个弧度。不再是惯常的冰冷讥诮,也不是拍卖场上的高高在上,更不是古堡事故后的深沉复杂。那是一个纯粹的、带着一丝无奈、更多是如释重负和……无法言喻的温暖的微笑。他伸出那只完好的右手,没有去碰石膏上的太阳,而是带着一丝迟疑,最终轻轻覆在了苏晚因为紧张而微微攥起的手背上。

他的掌心温热而干燥,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窗外,温热的风带着蔷薇的甜香温柔拂过。古堡厚重的石墙,仿佛也在这无声的暖流中,悄然褪去了经年的冰冷。

赫斯特古堡穹顶的修复工程,在顾衍舟伤势稳定后悄然重启。这一次,空气中那些无形的刺似乎被悄然拔除。苏晚再次踏上通往穹顶的脚手架,心境已截然不同。她依旧专注,依旧虔诚,但那份专注里,不再有面对雇主时的紧绷与防备,而是多了一份沉静的归属感——为她亲手赋予新生的壁画,也为那个曾用身体为她挡住崩塌的男人。

顾衍舟的身影,开始频繁地出现在穹顶之下。他不再只是远远地、冰冷地审视进度。有时,他会安静地站在大厅角落,仰头看着高悬在脚手架上的苏晚。她纤细的身影在高大的穹顶背景下显得渺小,却又蕴含着一种奇异的、不容忽视的力量。阳光透过临时加固的透明顶棚洒下,光柱里尘埃浮动,落在她专注的侧脸和挥动的画笔上,如同为她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顾衍舟会看很久,深邃的眼眸里,冰封的寒潭早已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贪婪的、带着温度与欣赏的凝视。

顾衍舟不再通过管家或王工传话。当苏晚需要确认某个色彩方案或者基底处理细节时,他会直接走上为她特别加固过的、更宽更稳的观察平台。

“这里的金色氧化层,”苏晚指着穹顶一处描绘圣光边缘的区域,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带着轻微的回响,“直接覆盖会显得死板。我想尝试用多层薄染叠加,让它透出底下暖赭的底子,模拟自然氧化的温润感。你觉得呢?”她自然地转头询问身旁的顾衍舟,仿佛征求一位懂行的伙伴意见。

顾衍舟微微倾身,靠近她所指的位置。距离很近,苏晚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雪松与薰衣草混合的气息,沉稳而干净。他仔细看着壁画上那斑驳的痕迹,黑金边眼镜后的目光锐利而专注。

片刻,他点头,声音低沉而肯定:“嗯。过度生硬的金色,会破坏天使衣袍的流动感。按你的想法做。”他的目光从壁画移开,落在苏晚沾着一点金色颜料的指尖,很自然地补充道,“需要特殊的媒介剂吗?我让管家去买。”

这样自然而然的交流,无关施舍,无关责任,只有对同一件事物的共同关注和尊重。每一次目光的交汇,每一次简短却默契的对话,都像一根轻柔的丝线,无声地缠绕在两人之间,将曾经横亘的鸿沟悄然拉近。

苏晚的心,就在这样日复一日的修复时光里,在颜料的气息、阳光中的微尘、和他沉静专注的目光包裹下,一点点变得柔软、充盈。

就这样,苏晚开始期待他出现在穹顶下的身影,开始留意他偶尔流露出的、因手臂恢复缓慢而产生的不易察觉的烦躁,会在他蹙眉时,不动声色地递上一杯温度刚好的清水。

一个暴雨将至的闷热午后,苏晚在修复一幅小天使面部的柔光。光线昏暗,细节需要极强的眼力。她全神贯注,鼻尖几乎要贴上冰凉的壁画。突然,一道极其锐利的光束精准地投射在她正在描绘的区域,瞬间照亮了每一丝微妙的色彩过渡和细腻的笔触。

苏晚愕然回头。

顾衍舟不知何时站在了更高的脚手架上,手里举着一支小巧却功率极强的专业笔形手电。光束稳稳地聚焦在她需要的地方,如同舞台的追光。他另一只手扶着栏杆,受伤的手臂小心地悬着,姿态并不轻松,却异常稳定。

“这样,看得清吗?”他问,声音在空旷的穹顶下显得格外清晰。

苏晚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那束光不仅照亮了她的画布,更像一道暖流,猝不及防地照进了她心底最柔软的角落。她看着他被灯光勾勒出的、带着专注神情的侧脸,看着他因用力而微微绷紧的下颌线,一种混杂着酸涩、甜蜜与巨大冲击力的情感汹涌而来,瞬间淹没了她所有的感官。眼眶毫无预兆地发热,视线变得模糊。她慌忙低下头,掩饰自己的失态,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嗯……很清,谢谢。”

顾衍舟没有说话,只是稳稳地举着那束光,仿佛那是他此刻唯一重要的工作。穹顶之外,酝酿已久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密集地砸落在花窗玻璃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喧嚣。而在这喧嚣的中心,在这束小小的、只为她一人点亮的光芒里,苏晚的世界却前所未有的安静、清晰、温暖。有什么东西,在雨声中,在光晕里,在两人之间无声流淌的气息中,彻底地、无可挽回地改变了。

时光在画笔的涂抹、颜料的叠加与无声滋长的情愫中悄然流逝。赫斯特古堡的伤痕被精心抚平,曾经狰狞的裂痕被巧妙的修复和加固掩盖,只留下历史沉淀的厚重与新生的希望。穹顶壁画重现辉煌,天使的羽翼洁白舒展,圣徒的悲悯慈祥如初,繁复的卷草纹饰流淌着永恒的金光。当苏晚落下最后一笔,宣告修复工程圆满结束时,她站在高高的脚手架上,环顾着这片倾注了无数心血、也见证了她生命最重要转折的空间,心中百感交集。

一年后,赫斯特古堡没有迎来盛大的一年一度的赫斯特古堡酒庄庆典,却举行了一场极其私密而意义非凡的婚礼。

盛夏的阳光,不再被破损的保护膜阻隔,毫无保留地透过高耸的、洁净如新的彩绘玻璃穹顶倾泻而下。无数道被分解的七彩光柱,如同天堂垂落的祝福,温柔地洒满整个大厅。空气中弥漫着清雅的铃兰与白玫瑰的芬芳。宾客极少,只有最亲近的家人和挚友。林薇激动地攥着捧花,眼圈泛红。

悠扬的管风琴声庄严响起,回荡在空旷而神圣的空间里。

大厅尽头,那扇沉重的橡木门缓缓开启。

苏晚身着一袭并非传统意义上的华丽婚纱。象牙白的真丝缎面,剪裁极致简约流畅,没有任何繁复的蕾丝或珠绣,只在腰间用同色系的丝线,极其精细地勾勒出几缕蜿蜒的卷草纹样——那是她修复的穹顶壁画上最经典的元素。长长的头纱是近乎透明的薄纱,轻盈地覆盖着她盘起的发髻。她手中没有捧着鲜花,而是握着一小束极其朴素、甚至有些格格不入的花束——几支洁白的雏菊和一小簇在古堡废墟石缝里顽强生长的、星星点点的蓝色野花,用一根细细的、带着天然树皮的藤蔓轻轻束起。这束花,是顾衍舟清晨亲手在古堡花园的角落为她采撷的。

她缓缓步入大厅,宛如生长在花丛中的精灵。

阳光穿过穹顶的玻璃床,恰好有一束最纯净的金色光芒,如同舞台追光般,精准地笼罩在她身上。那光芒如此圣洁,仿佛她本身就是壁画中走出的、沐浴着神恩的天使。宾客们发出低低的、充满惊叹的抽气声。

苏晚一步步向前走来。脚下光洁的石地,正是当年那片承受过崩塌碎石、浸染过顾衍舟鲜血的地方。每一步,都踏在回忆与新生交织的节点上。她的目光,穿过摇曳的光影和稀疏的宾客,笔直地、坚定地投向大厅的另一端。

顾衍舟站在那里。

一身纯黑色经典塔士多礼服,完美贴合他挺拔的身形。没有领结,只在驳领处别着一枚造型极其简洁、却光华内敛的铂金古董胸针。黑金边眼镜后的目光,不再是深潭寒冰,而是如同此刻倾泻而下的阳光,温暖、明亮、专注得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向他走来的那个人。他的唇角无法抑制地向上扬起,那笑容里,是失而复得的珍重,是尘埃落定的圆满,是穿透一切傲慢与偏见后,最终抵达的、纯粹的爱意。

苏晚终于走到了顾衍舟的面前。七彩的光晕在两人周身流转。她抬起头,清澈的眼眸映着他盛满温柔笑意的脸,映着穹顶之上恢弘的壁画,也映着他们共同走过的、布满裂痕又被温柔修复的岁月。

没有繁复的仪式,没有冗长的誓词。

白发苍苍的牧师温和地微笑着,看向顾衍舟:“顾衍舟先生,你是否愿意娶苏晚小姐为妻,无论顺境或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都爱她,珍惜她,直到死亡将你们分开?”

顾衍舟的目光深深锁住苏晚的双眼,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磐石般的坚定,在神圣的穹顶下回响:“我愿意。”他顿了顿,仿佛有千言万语涌到嘴边,最终却只化作一句最简单也最郑重的补充,“用我的余生,守护她画里的光,和她心里的光。”

牧师转向苏晚:“苏晚小姐,你是否愿意嫁给顾衍舟先生……”

“我愿意!”苏晚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响亮和急切,仿佛生怕晚一秒,这份幸福就会溜走。她的眼中闪烁着晶莹的泪光,脸上却绽放出比阳光更灿烂的笑容。她望着他,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我愿意,用我的画笔和我的心,照亮他所有的傲慢与偏见,也温暖他余生的每一个角落。”

牧师慈祥地笑了:“现在,请交换戒指。”

顾衍舟从伴郎手中接过戒指。那不是常见的钻戒,而是一枚造型极其独特的女戒——纤细的白金指环上,镶嵌着一圈细密的、如同星辰般的微小钻石,指环内侧,则用极细的雕刻,勾勒出一个抽象的、散发着柔和光芒的太阳轮廓——正是当年她画在他石膏上的那个笨拙小太阳的永恒印记。

他执起苏晚的左手,郑重而温柔地将戒指套入她的无名指。指尖相触,传递着彼此的温度和微颤。

苏晚也拿起另一枚戒指。男戒的设计同样独一无二:光洁的白金指环上,没有任何主石,只有一段极其微缩、却栩栩如生的浮雕——正是赫斯特古堡穹顶壁画上,那朵在废墟裂缝中顽强绽放的白色小野花。那是她艺术生命的起点象征,也是他们故事的起点。

她抬起顾衍舟的手,同样郑重而温柔地将这枚戒指戴在了他的无名指上。

“现在,”牧师的声音充满祝福,“新郎可以亲吻新娘了。”

顾衍舟抬手,极其轻柔地拂开苏晚面颊上垂落的几缕发丝,动作珍视如同对待稀世珍宝。他微微俯身,在金碧辉煌的穹顶之下,在亿万尘埃于光柱中无声起舞的见证下,在曾经浸染过鲜血、如今盛放着鲜花的石地上,深深地、温柔地吻住了他的新娘。

阳光炽烈,尘埃如金粉般在光柱里旋转跳跃。古老的壁画上,天使垂眸,圣徒含笑,卷草纹饰流淌着永恒的金光。那束被精心呵护、最终在废墟中倔强盛放的白色小野花,在苏晚的指间,在顾衍舟的无名指上,在古堡重新焕发生命的穹顶之下,无声地诉说着一个关于傲慢与偏见终将消融,而光与尘终成永恒的传奇。

“苏晚,”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却像被阳光晒过的丝绸,带着前所未有的柔和,“你画里的光,不仅能照亮废墟……”他停顿了一下,深邃的目光紧紧锁住她,仿佛要将她的身影镌刻进灵魂深处,“也能……穿透我所有的傲慢与偏见,照进这里……是我……等了半生的东西。”

他的另一只手,轻轻按在了自己心口的位置。

苏晚明亮又美丽的眸再次湿润,那是幸福又甜蜜清泉滋润着二人的心,流向余生的每一分每一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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