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尚书府的嫡女，却处处不如庶女永馨招人喜爱，从小备受厌弃，只有萧清河一直陪在我身边。

再过几日他就要上门提亲，这时皇诏颁下，辅国将军重病在塌急需冲喜，而我与永馨的生辰八字最合适，最该嫁。

萧清河着急，带着我连夜私奔，路上却把我锁在客栈房内，只身离去。

等我回了府，看到的是萧清河牵着永馨，我爹把几张银票当嫁妆甩到我眼前。

他怒斥我：“你德行败坏不守礼数！你娘教不好你，你们就该被逐出去！我给你将功补过的机会，把你的生辰帖送去了将军府，应下了亲事。只要你听话，你娘便可无忧。”

萧清河附和道：“祈宁你向来坚强，永馨娇弱，她不愿嫁，逼她就等于让她去死……再说了只要将军一死，你便能继承家产，何乐不为呢？”

他们算盘打的好。

谁也没料到，我的生辰帖刚送到将军府，将军立马痊愈奔赴边关，竟只留一匹马与我拜堂！

1.

事关我的婚事，三人替我做了决定，说完转身就走。

李管家人老心坏，捡起几张银票塞进自己腰包。

“萧清河一个世代贩盐的商人，图的就是跨阶当个官，永馨小姐深受老爷宠爱，娶她有大大的好处，你是嫡女也比不上。”

原来，萧清河早有这层心思……

我攥紧手，指甲抠痛手心，恨自己没有早点发现。

“银票我就帮小姐先收着了，毕竟夫人卧病在床用药不少，花费也不少。”

“我娘怎么了？”

李管家走了，伺候我娘的丫鬟青枝赶忙说：“夫人听说这事病倒了，小姐快去看看吧！”

我心下不安，迈步想往东院走。

青枝却拦住我，支支吾吾道：“小姐，夫人在西院……”

西院？

那不是永馨和她娘胡氏住的地方吗？

我还是来到了东院，推门就看见满院的四季菊已经换成了成片的海棠。

永馨咳嗽着走过来，萧清河一脸怜爱地扶着她。

“姐姐，你去冲喜的事已经定下，要是心里难受要怪就怪我吧。”

“我着了风寒，清河哥哥放心不下抛下你回来看我，你别怪他。”

话里话外，是她比我重要，萧清河选择了她而不是我的意思。

我还没说话，萧清河就怕我刁难叶永馨一样，挡到了她身前。

“永馨体弱，受不了刺激，让她去给那快死的将军冲喜，是要了她的命！祈宁你作为姐姐关心她，为她付出，难道不应该吗？”

胸口酸胀，浑身无力。

我不敢相信这是我认识的萧清河，那个从小陪我长大哄我宠我的男人。

这曾经满院的菊花都是他多年前和我一同栽下的，就因为我说过想要自由，想要摆脱被家府困住的人生，过一种“采菊东篱，得见南山”的生活……

那个时候，他不辞辛苦让人运来花种，用了半个月的时间和我一起布置出这菊香四溢的小院。

那是他对我的承诺，如今都被连根拔起，全部铲除。

青枝在我身后咬牙切齿，十分看不惯，为我打抱不平。

“那你们也不该让夫人和小姐搬去西院，这是嫡庶不分，乱了分寸！”

啪的一声，叶永馨扇了青枝一巴掌，力气不大，却趁机挠出一道血痕。

我赶紧拿手帕给青枝捂住脸。

“清河哥哥，我手疼……”

那边打人的还要装可怜，一边依偎进萧清河的怀里，一边说：

“清河哥几日前已向我提亲，加上你也要嫁人了，府里这两件喜事，怎么能种什么不吉利的菊花？至于让你们搬去西院，我和我娘搬过来……”

萧清河接过话，“永馨抱恙多日，你爹不过是想让她换换环境休养，这是爱女心切。”

几日前提亲？

我抓住了重点。

原来萧清河一早便打算娶叶永馨，与我私奔不过是演一场戏，想要趁机拿走我的生辰帖去将军府应亲。

我冷笑一声，“换个环境休养，你怎么不把自己换去将军府？”

戳穿叶永馨的心思，这让她恼羞成怒红了脸，却扮的更委屈。

“我是庶女，哪里配得上将军？姐姐，你是在明知故问的羞辱我吗？”

她抽抽搭搭的，好像马上就要哭晕了过去。

萧清河心疼地扶她回屋休息，出来时看见我正在挖树下的菊花酒。

这是一坛他当初为我埋下，说娶我时挖出来共同品尝的佳酿。

如今物是人非，此人不配。

萧清河哄完永馨，便打算花言巧语来哄我。

“永馨娇弱，让她冲喜，她要是哭死过去如何能行？你嫁过去，熬死那将军，等继承了家产，我再找机会在别处给你安个家，我们也能长相厮守。”

我站起来，冷眼看他，“所以我连你的妾，也做不了？”

他叹气：“你是知道永馨的，她不能容忍这些。”

说着，他想接过我手中的酒坛。

我却往地上一砸，飞溅而起的碎片划过他的脸，渗出了血。

“身上的手帕给了青枝，要不你自己用袖子擦擦？”

我又说：“还有啊萧清河，帮我安个家，你也配？”

“叶祈宁！你总是咄咄逼人，从以前就是如此！”

我咄咄逼人？

萧清河，你陪我长大至今，难道没见过我的狼狈吗？

叶永馨吃剩下的糕点，我才能吃？

叶永馨裁剩下的布料，我才能用？

到底是谁咄咄逼人，欺人太甚？

讨伐完我，他竟还伸手想抱我，像以前一样哄我心软。

“也罢，你不愿去别处安家陪我，那我可以偷偷去将军府找你。”

我厌恶地拍开他的手，不留情面。

“士农工商，你为商，我从未看不起你。可你这副恶心的嘴脸，我是真的想吐。娶你的叶永馨、讨你未来岳父的欢心去吧，他能给你谋个官职，我却只会诅咒你。”

2.

我娘伤心太过，强撑着身体还想去替我求情。

我摇摇头，说：“这是皇上的旨意，生辰帖送过去就要领旨办事，再去反悔，刺激了病人不说，还会落得欺君的罪名。”

辅国将军江晋安征战无数，战绩赫赫，是皇上必须依仗的大红人。

在皇上眼里，我能被选中去冲喜，是修了八辈子的福气。

挑战皇威的事，是万万不可。

“都怪娘，我不受宠，不被重视，才会让你被你爹轻看……”

我娘出生虽不在官宦之家，娘府也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书香门第。

奈何我爹不珍惜，嫌弃我娘无趣乏味，转头就把知趣娇俏的绣娘胡氏迎进门，虽为妾却偏得宠爱，连带着庶女比嫡女都活的风光。

青枝找不到炭火，抱怨道：“哪里有连这东西都带走的……”

入冬了，娘要养病不能被冻着，去李管家那里要，怕是会自讨没趣。

我让青枝和我出门去采买些回来，她倒是开心。

“府里都是讨厌的人，出去真好！”

和尚书府内肃静冷漠的气氛相比，府外确实热闹，许多摊贩都挤满了人。

青枝好奇，去问了才知道是将军府正大肆操办喜事，派出了许多家仆来采买物品。

又想起要冲喜的事，没了好心情，我催促青枝赶紧买了碳回府。

“这不是那个要嫁个辅国将军的叶家小姐吗？好看是好看，可是都知道，冲喜是到什么程度才会做的事，怕是只能当个寡妇了……”

“真可怜，达官显贵也有身不由己的时候啊。”

“赶紧多看几眼吧，到时嫁过去，将军府的门一关，想出来都难。”

……

长街长，闲言多，全部钻进了耳朵里。

回了西院也没胃口吃饭，就这么坐在窗边，为以后做最坏的打算。

青枝替我难过，说：“要不小姐你逃跑吧。”

“傻丫头，那我娘怎么办？”

我逃出去自由了，我娘留府只怕会遭到更多的磨难。

就算是和我一起逃跑，她的身体也受不住奔波，只会被我拖累。

就在这个时候，二丫鬟春云急匆匆推门而入，大喊着：“不好了！将军病好了！”

青枝不解，“这算什么不好了？这不是天大的好事吗！”

春云跑的头昏脑胀，一张脸皱巴巴的，嚷嚷道：“哪里好了！听说将军痊愈后就马不停蹄的往边关跑，还说……还说……”

我也急了，“还说什么？”

难道是不用嫁了？

“还说留下一匹战马，成婚那天就让它来府里迎亲！”

谁也不想放过我，即便是江晋安。

他居然要我和一匹马成亲？

3.

春云都要哭了，“外头都传开了，小姐你可怎么办啊！”

我深吸一口气，出奇的平静。

遭到亲爹的嫌恶、萧清河的背叛后，再有什么也不痛不痒了。

有人来敲门，李管家说门外是将军府派来的随从，说是有话要对我说。

门一开，一身玄衣、戴着斗笠低着头的人便开了口。

“为国效力，边关战事为重，将军痊愈后便动身离开，未来拜访，还望小姐见谅。小姐答应冲喜的善举必是感动了上天，希望仍能说到做到，若断然退婚，致将军命悬，那可不是好事。”

声音清朗，说的却是威胁的话。

这话的意思是胆敢毁亲，将军府只要一声令下，结果不堪设想。

我本来也没打算这么做，不想让无辜的人，我娘也好丫鬟也罢牵连其中。

突然，这随从上前一步抬头细瞧我，像要替他主子打量清楚一样。

我也看着他。

面罩遮了脸，只露出眼睛，是一双好看的丹凤眼。

“还有，听闻你与盐商萧清河青梅竹马差有过旧情。”

“如今你已是未来的将军夫人，劳烦关于他的东西都处理干净。”

“将军虽是武将但有洁癖，脏东西就不要留着碍眼了，小姐说是不是？”

情理之中，我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答应下来后，那双眼弯了弯，竟有了笑意。

“那属下告退，祈宁……祈宁小姐好生休息。”

转身走了的人，连背影都训练有素，走的姿态挺拔刚毅。

回了屋，我便吩咐春云把萧清河曾经送过我的东西拿来，又准备了炭盆，要全部烧掉。

说实在的，这些晦气的玩意，我是一点都不愿再看到。

火旺，心冷。

今晚的来客不少，下一个推门而入的，竟是萧清河。

他一进来，就目露凶光地指责我，“是你让你爹去和皇上求情说不嫁将军的吗？”

我一脸冷漠，“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萧清河一把逼近我，拽紧我。

“叶祈宁你装什么傻！江晋安下令让一匹马与你成亲，你爹面子过不去，刚刚进宫去求皇上收回旨意！”

我使劲抽回手，嫌恶心的把他推开。

“永馨很害怕，说要是皇上一个心软折中让步，让庶女的她嫁过去，那她也不活了！”

“那你去和皇上求情啊，跪在地上把头磕响一点，也许皇上体恤你卖盐卖的辛苦，会当场给你们此婚。”

我的嘲讽，听在萧清河耳里，变了味。

他看着我烧掉那些物件，开始自说自话。

“你放不下我，故意拿话刺我，深更半夜烧这些是怕睹物思人？”

“呵，你现在扮什么柔弱多情，和你那个不受宠的娘一样，失去了才努力，太迟了！”

“怪你得不到你爹的宠爱，我需要的官位，靠你是挣不到的，只有永馨可以帮我说好话，你只会给我拖后腿，你绝对不能阻碍永馨嫁给我！听懂了吗！”

萧清河说完这些薄情寡义的话，末了不忘把桌子上的东西，一一翻看后丢尽炭盆里。

“小时候的画册？桃木簪？布偶？你都留着，你真是爱我入骨。”

“烧了也好，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只要你答应我，偷偷和我好，我会送你更多好东西。”

他捏住我的下巴想强吻过来，我踢了他一脚，他吃痛地推开我。

跌坐在地，我也傲然抬头逼视他。

“将军府刚刚来人了，他愿娶，我愿嫁，就算是嫁给一匹马，那也是比你身份高贵的马，你牲畜不如！再不离开，我就禀告将军府那边，看你夜半私闯闺房轻薄我，是要定什么罪才好，滚！”

“口是心非！”

萧清河嘴硬，却还是怕了，跨门而出，离开的很迅速。

我看着燃尽的物品，心里好受多了，烧了，尽了，就像我和萧清河的情分，没有了。

“小姐，这把扇子呢？”

春云和青枝扶起我，递过来一把被遗落在桌角的折扇。

扇面上，是一幅夏日赏菊山居图。

萧清河没有烧毁它……难道这扇子不是他送的？

我努力回忆，很难想起。

倏的，萧清河又去而复返，没有进来，只隔着门温柔哄我。

“祈宁，我会说服永馨的。”

“你先嫁过去，等时机成熟，等江晋安病死或者战死，我就去娶你，好不好？”

“但你一定要先嫁过去，别坏了两门亲事！”

这是怕我坏了事，要是逃了会让永馨替嫁，所以醒悟过来刚刚说了太多狠话。

萧清河强装深情地说：“祈宁，我们不是毫无感情的。”

十几年的陪伴，翻脸不认人的不是我。

毁了这么多年美好回忆的，也不是我。

“是啊。”

现在也不是毫无感情的。

这感情是怨恨、后悔，绵延不绝，绝非爱意。

4.

尚书大人求情未果，两个女儿择吉日都得出嫁。

这天是出府去仪宝阁量身定制嫁衣的日子，父亲把失了脸面这事迁怒到我身上，仿佛当日不是他给我做了冲喜的决定似的。

他嘱咐永馨用心挑嫁衣，她喜欢就行。

面对我时，却只有一句：“挑挑拣拣不成体统，选件合身端庄就行。”

仪宝阁内，绣娘把布匹都展示出来，我看中的布料款式都被叶永馨抢了去。

春云忍不住嘀咕：“抢东西的本领和她娘如出一辙。”

聪明人有聪明人的做法。

除开布料，我故意把萧清河喜欢的款式说给绣娘听，叶永馨偷听着。

见萧清河一来，便说：“我是庶女，本该让姐姐选完我再挑的，可好不容易要拥有一件属于自己的嫁衣，实在不想和任何人撞上，姐姐就让让我吧，大不了我穿完再借你。”

萧清河一把将我定好的衣服图纸拿过去，说给叶永馨用。

等她把萧清河喜欢的衣款布料都定了，我便能避开这些好好挑选自己的了。

没想到，叶永馨刻薄极了，知道这仪宝阁是城内贵女唯一的选择，竟命人把所有布匹买下，再当着我的面一一剪烂。

她得逞地笑了，“姐姐，我说了不想和别人一样，是指这店你也不能沾边的意思。邻街应该还有裁衣铺，你去那里看看好了。”

婚期将近，叶永馨那高傲的姿态现在是藏也不藏了，说了声累了就要打道回府。

萧清河一副无奈的表情，凑过来说：“祈宁，离开我，你什么也做不好。”

他看着我，眼中诡谲，奸诈的不行。

“你想多了。”

“承认你非我不可，很难吗？”

他要我嫁马，却还要我表现出不愿的态度，要我在街市上做出仍然留恋他的样子，好让沿街的百姓对他刮目相看。

“你再纠缠，就是你非我不可的下贱模样了。”

5.

回了府，我爹看我的眼神更鄙夷了。

叶永馨心情好，吩咐让人把将军府送来的嫁衣拿给我。

递到我跟前的居然是一件红披风，还有一条红绸带。

“武将就是不重视礼节，将军想要一切从简，你那日便披上衣服绑上绸带嫁去将军府吧。”

我接过来看，摸上去感受，是上等的贡缎料子。

虽然无所谓，但这江晋安到底是怎么回事？

之前的重病在榻难以医治，不会是指脑子有病吧？

我让春云收下，又被领到前厅，说是要定下出嫁的时辰。

操办事宜的媒婆说我和叶永馨出生时辰大差不差，应该同一时间出门嫁人。

胡氏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摇摇头：“哪有撞时辰出嫁的道理，那祝福平分了对新人都不好，这样吧，同一天分个早晚时辰。”

嫡庶有别，我爹有些迟疑，论理应当我这个嫡女先出门才是，可他却沉默了。

叶永馨不能吃亏，让萧清河说话，他便听话地开了口。

“我提亲在前，应当永馨出嫁在先。再说了，一匹马来迎亲只会遭人口舌，等我们的热闹吸引去大半的人，也就没多少百姓会驻足门口，议论祈宁与马结亲的事。”

“就是了，清河哥哥说的对，这也是为了姐姐好。”

本该不争，想起我娘，可能会因此伤心，还是想反驳他们的提议。

“我觉得……”

话还没说，将军府的赵总管来了，见我们在商量婚事，便笑容满面地进了厅，替这件事下了定论。

“将军有令，三日后叶家二小姐先行出府，大小姐稍晚出门。”

包括我在内，在场的人都十分吃惊。

这晚，我月下独酌，看着手上的披风，感受一种熟悉的孤单。

“嫁衣奢华，却不及披风能御寒挡风。”

有人飞檐走壁而来，仍旧是一身隐秘的装扮。

他走过来为我系上披风，说：“将军吩咐我来教小姐你如何系上，天冷，今晚也正好用的上。”

我言不由衷，双眼微红，“将军有心了。”

那双眼又有了笑意，竟不是嘲笑，而是发自内心的想对我好。

6.

三日后，大喜临府。

萧清河一身婚服，把叶永馨迎上轿子。

他们要绕着全城大街小巷走一圈，让百姓们好好瞧一瞧。

青枝和春云紧闭门窗，呸了一声，认真的帮我把长衫、披风整理好。

本该戴上的珠钗被我取下，为了搭配红绸带，我束起长发，用带子系紧。

等我出府的时候，赵总管牵着马已经在等着我。

“小姐请上马。”

春云和青枝面面相觑，这是连个轿子也不让我坐，直接把马带来让我骑回去？

这下连盖头都省了，风一吹就能掀开。

她们觉得我太委屈了，拉着我不让我上马。

“时辰已到，小姐请上马。”

我对丫头们笑笑，利落上马，在赵总管的牵引下远离了尚书府。

渐渐的，开始下起了雪。

“小姐牵好绳，其他不用害怕。”

赵管家慢慢放开了手，这马居然加快了步伐，不一会竟像要奔跑起来。

“等、等！我……”

“不怕。”

有人不知从何处飞身上马，抱住我的腰，接过马绳就开始疾驰向前。

这个声音……

我微微回头，是俊朗的一张脸，有一双熟悉的丹凤眼。

“是你？”

“你就是江晋安？”

江晋安勾起嘴角，神情飞扬，驾了一声，让马跑的更快，快的赶上了前面的花轿。

“慢一个时辰又如何，让让她们显得你大方，最后还不是被我们赶上，吃尘土去吧。”

马蹄急起又落下，扬起的尘埃让迎亲的队伍吃灰咳嗽。

最后马蹄绊倒了萧清河的马，马匹应声倒地，萧清河大声哀嚎：“我的腰！”

江晋安肆意地笑：“他们要引人注意，便成全他们好了！”

这种快意的潇洒如暖阳，能破开前路，抵抗风雪一般。

来不及疑惑江晋安的所言所行，我只享受这样纵情撒欢的时刻。

我太久，没有这样放肆地笑过了。

“新娘，就该这样痛痛快快地嫁给她的新郎官！”

“将军威武！”

“所向披靡！”

“战无不胜！”

……

江晋安大战归来，民心所向，所过街市都是祝福的百姓，沿街的摊贩都是客单全免的宴席。

“都说马上天下。”

“叶祈宁，往后余生你要稳稳坐在马上，好好看看这一片，我替皇上守住的天下。”

7.

新妇入府，再有军功加持，皇上赏赐丰厚，宴席热闹隆重。

我悬了许久的心在今天悄悄放下，在房里坐等江晋安的到来。

不一会儿，门外有了动静，是飒踏有力的脚步声，没有醉意。

江晋安推门而入时，就看到我端坐在榻。

他勾勾嘴角，说：“饿了就吃，困了就睡，我不在乎什么规矩礼节，不要这么拘束。”

我听了便信了，松了仪态坐到桌旁就开始大快朵颐。

真的是饿了，连日忧愁，今日才终于有了胃口，也顾不得什么吃相了。

“慢点吃，别噎到。”

我点点头，填饱了肚子终于收敛动作，放下筷子，问他：“将军看起来好的很，一没残二没伤，怎么就生了重病要到冲喜的地步？”

江晋安手托下巴，认真看我，“是病了，病的很严重。”

“什么病？”

“相思病。病入膏肓，才需要你来治，其他人都不行。”

好不羞赧地说出这种话，被惹红脸的反而成了我。

“我们又没见过，怎么就能害了相思？”

江晋安没有回答，反而问我：“你喜欢什么花？”

“菊花。”

“我也是。”

“好巧。”

“那夏天你爱扇扇子吗？”

这些都是什么问题……

等等，难道……

“那折扇，是我及笄那年，你偷偷送来放桌子上的？”

我看向他，想要洞察出端倪。

我又想起什么，问：“难道当年救我的人不是萧清河，而是你？”

十年前，我和娘前往郊外灵峰寺烧香祈福，返程时遇到劫匪，我被当成人质绑上了山。

阴冷潮湿的柴房里，关着恐惧不安的我。

每天唯一的慰藉，是有一个和我差不多年岁的少年透过窗口的缝隙给我递花。

黑夜沉沉，我看不清他的脸。

只知道他很温柔的在安慰我。

“妹妹你别哭，喏，这是我最常接触到的花，大家都采这种，有多的我都给你，你闻闻花香，别害怕。”

“你能救我出去吗？”

“我想想办法，你等等我。”

终于在三日后，门锁断了，有人跑进来找到了我，是萧清河。

我以为救我的人，是他。

现在才知道真相，原来那人是江晋安。

“当时皇上也在灵峰山上狩猎，我爹把守猎场，我是偷溜出来玩的。”

“没想到越过个山头，会撞见你被歹人绑架，为了让你不害怕我每天送花，不敢让我爹知道我胡来，只能自己跑去县衙搬救兵救你。”

“结果你倒好，把同样被绑去的盐商之子当成救命恩人，还倾心于他。”

“他不过是捡了个便宜，得知你是尚书府的嫡女，想攀附关系便假装了下去。后来发现你不得宠，拖延着你，又勾搭上了那个庶女。”

说着说着，江晋安竟生气了起来，他才是最该委屈的那个。

“那个时候我其实十分迷茫，不知道要不要继承父亲的志向，是你鼓励我让我为了百姓替皇上守住这江山。你说我是你见过最勇敢无畏、能带给大家希望的人。”

那时候会这么说，是因为江晋安确实是唯一能救我的人，他确实给了我希望。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听他继续抱怨。

“你没有良心，误会了许多年，都不曾看我一眼，满心都扑在萧清河身上，而我每次回来的时机都不对，根本无法找你相认。”

“如果这次我不使计谋，你又怎么能看清姓萧的嘴脸。”

是我太蠢，是我没良心。

我终于掉下泪来，这种被一个人牵挂多年的事，实在让我受宠若惊。

是了，江晋安为何只送菊花。

他满门忠烈，世代为武，从他出生起就来到了杀戮四起的沙场。

边关没有富贵的牡丹、纯洁的百合、娇媚的海棠，只有坟堆前祭奠死去之人的菊花。

而我却只理解了其中向往自由的那份优雅。

如果当初我没有认错人，也许陪我长大，与我真心换真心的人就是江晋安了。

我们也不至于错过彼此这么多年，到如今才解开误会。

江晋安把我揽进怀中，温柔地抹去我的泪，“别哭，好事多磨，就算等等也无妨，你看我这不是来了吗？”

8.

连续几日温存，我都醒的晚。

这天我强撑睁开眼，以为能比江晋安先一步起床洗漱，想为他做一顿早饭，没想到枕边已无人，江晋安已经进宫去面见皇上了。

进宫，一是去叩谢皇上替他办成一桩美事，二是去汇报军务。

赵总管给我介绍将军府内大小事宜的时候，忍不住叹息。

“将军心心念念夫人你多年，如今得偿所愿，本该稍作歇息陪陪你，但南恒势力虎视眈眈，他一早答应了皇上只要娶到你，必冲锋交战，身先士卒。”

赵总管絮絮叨叨，满腔忧愁。

我这才知道，此次大战不比寻常，南恒派出最强战力都会针对江晋安而来，到时能不能平安归来，还是个未知数。

如果是从前，我可以不在乎。

但现在，我只想珍惜眼前人，珍惜这个一直视我如珍宝、有担当的男人。

想到这，我带着新丫鬟月牙出府去了百草药房，想为江晋安准备些药品带在身上。

“祈宁，你怎么会来这？”

晦气的很，遇上了扭着腰走路的萧清河。

月牙不认识萧清河，被他一两句话支开后，这狗皮膏药便再次纠缠了上来。

他看着我手上的药盒，面露惊喜，“你是为了我来这的？”

这简直不可理喻。

我懒得废话，绕开他便想走。

“前几日江晋安害我坠马伤了腰，你是心疼我的对不对？要不然你也不会来这里，选这些跌打损伤的药酒要给……”

“你想太多了。我的夫君马上就要去杀敌，我这个做妻子理所应当帮他准备点药酒以备不时之需，你在这里自作多情什么？”

萧清河不信，还是拦住我不放，“我都知道了，冲喜是骗人的，他那样对你，连八抬大轿都没让你坐上，你怎么就甘愿跟着他？”

“萧清河，我给你买点药吧，治治你的脑子，清醒了就和叶永馨好好过日子去，别再来我面前碍眼了。”

月牙终于察觉到不对劲，走过来撞开萧清河就把我扶了出去。

萧清河在身后咬牙切齿，“你会后悔的，后悔没有答应继续和我好，江晋安即便重病是假，刀尖舔血的日子总会身首异处、死无全尸！”

这次，我不打算再避让恶人，手一挥，跟随在暗处的侍卫便现了身。

“此人无视皇上重用将军的一片良苦用心，诅咒将军实为不敬，当鞭二十。”

萧清河被按在地上摩擦鞭打的时候，我连一个眼神也不愿意给，将绝情冷漠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回了府，江晋安已经在房内等我用膳。

他朝我竖了大拇指，小媳妇似的感谢我为他出头。

我做了什么，他都知道。

用完膳，他遣退众人，拿出一份份地契田产交给我的时候，他什么意思，我也知道。

“我在我娘的娘府旧地那置办了不少土地，征多年荒置许久，就等一个女主人去开垦建设了。”

“祈宁，我们的南山梦，有你便能实现。”

“此次大战凶险，如果……”

我只身窝进他的臂弯，明白他的意思，却执拗地说：“没有如果，这次换我等你。”

这个强大骄傲的男人安静了许久，最后开口竟带着哽咽。

“好，你等我。”

9.

父亲大寿那日，在娘的再三请求下，我才勉强答应回去祝寿。

我的心思都在边关上，只准备了一副上等的文房四宝做贺礼。

可刚一进府，我爹见了我就迎上来，满脸笑意地说为何如此破费。

原来是江晋安又替我提前做了打算，花钱请人铸造了一尊金身寿仙翁早几日就抬进了府。

我这边不当一回事，甚至觉得太破费，转头看见叶永馨站在不远处，正恶狠狠地瞪着我，一副我抢了她风头的模样。

“还是嫡女出手阔绰，将军府就是不一样。”

“区区一个庶女，嫁的不过盐商，萧家可没法这么出手大方。”

“听说萧家长子想捐官这事，不了了之了……”

我随意吃了几口菜，站起身就想离席回将军府。

刚到大门，萧清河拖着伤痛瘸着腿，又烂泥一样黏了过来。

他说：“今日岳父过寿能遇上，不算我故意往你面前凑，你别赶我。”

我往前走，不打算搭理。

萧清河在背后跟着，絮絮叨叨，“永馨任性，不孝敬长辈也就罢了，动不动打骂下人，现如今把萧家搞得不得安宁，我爹气不过和你爹断了交情，没了油水你爹更不把我当一回事，竟不再管我的仕途……祈宁，我是真的看清了这一切，后悔了……当初我怎么就瞎了眼不要你娶了她这个泼妇！”

说着，他竟狂扇自己的脸颊。

归根结底，不过是我爹不帮他达到当官的目的，他才给我表演这一出悔不当初。

可直到他两颊红肿，我也没有叫停的意思。

最后还是他自己停了手，可怜兮兮又挡到我面前，还一下子跪了地。

“江大将军为国为民上阵杀敌，可我听说此次战况危及，边关将领中了不少埋伏！皇上都下了旨意，加派分营将军过去，我不愿你真的成为寡妇！”

“你跟我走，这次我们真的私奔离去，我是真的不在乎你是否继承的了家产，祈宁，你信我！”

“边关战况不好，上面封锁了消息，可我家有贩盐的伙计从那边赶来，说是辅国将军已经中计被擒获了！”

我心口阵痛，上了马车就让人赶紧去打探消息。

10．

萧清河所说的不假。

得知这个消息后，我浑浑噩噩地坐着，什么也吃不下。

“夫人，有人捎来信件说是要给你。”

月牙把信给我后，满脸担忧。

这是萧清河约我今晚渡口相见的信函，我本不该去，但是他说了有江晋安的消息。

朝廷为了不让百姓恐慌，是会隐瞒许多大事。

虽然萧清河不可信，但我不能错过哪怕一点关于江晋安的事。

也许，是真的呢？

夜半子时，渡口仅有一艘客船靠岸等候。

我带着丫鬟刚登上去，四处寻找萧清河的身影，想要快点说清楚就回府。

没想到他却趁我不备收了绳索，用杆子把船撑离了岸。

摇摇晃晃间，船已离岸很远，在夜色沉沉中漂向不知何处。

“萧清河，你果然骗我！”

“祈宁，我后悔了这件事没有骗你，我想和你私奔也是真的。至于江晋安，不是都说了他被埋伏了，是生是死，你们也见不到了。”

他靠近我，我往后退。

一直临到船沿，我用手扶住栏杆，大声让他不要再靠过来。

“否则，我就跳下去！”

他阴恻恻地笑了，“你跳一次，我就救你一次，趁你晕了还能绑住你。”

“无耻小人！”

“事已至此不妨和你说实话，江晋安正在赶回京的路上，可是水陆不通，他又如何救你？我们这样在船上独处一夜，你觉得他会相信我们什么也没有发生吗？”

船上几盏灯火，我却比谁都能看清这个人肮脏的一颗坏心肠。

“得不到官，就得到财产！江晋安爱你入骨，一定把许多宝贝都给了你，只要你都拿出来，我们还可以好好过日子！”

我质问他：“你和我走了，永馨怎么办？我听说她已经有了身孕，你不管不顾抛下她们吗！”

“叶永馨嚣张跋扈，要不是她曾经得到你父亲的宠爱，我会看上她？娶她是为了讨你父亲欢心，现在我不被你父亲看重，她算什么玩意值得我守护？”

萧清河的贬损直接激怒了叶永馨。

“你让她扮成你的丫鬟？”

不留一手，让叶永馨知道萧清河的真面目，可不行。

叶永馨怒不可遏，朝萧清河扑了过去，细长的指甲就往他脸上抓挠。

“萧清河，我要你死！”

我冷冷看着这一切，就想要他们闹个鱼死网破。

客船都有备用小舟，我不信萧清河没有为自己留个后路。

被我找到小舟的时候，萧清河却先我一步把叶永馨推入舟内，又放它入水。

我以为他是想摆脱叶永馨。

没想到他举起火棍，朝灯盏里点燃火把，又朝小舟扔去。

不一会儿，整个木舟都烧起来了，不时还传来叶永馨凄厉的叫喊声。

渐渐的，声音没了，木舟也毁了。

“叶祈宁，你休想清清白白的回去！你的一切都是我的！”

萧清河逼我灌下药汁，瞬间我就浑身燥热。

是催情的合欢散！

“待会你会求我，信不信！”

我爬向角落，掏出江晋安送我的折扇。

“到这个时候，你还想要拿这个信物思念他吗！”

头晕目眩，我打开折扇，在它的尾端打开了藏在其中的匕首，往手臂扎了一刀。

很痛，但要保持清醒。

我不会求萧清河的，因为我只会让江晋安碰我！

萧清河闻到了血味，似乎更加兴奋，他朝我走过来，即将蹲下来抱住我。

“啊！”

咻的一声，四只穿云箭破风而来，在熊熊火光中瞄准了目击点，射中了萧清河四肢。

最后一箭击中了他的椎骨。

隔着暗沉沉的一片夜色，我知道是江晋安来救我了。

一如当时他离开时，帮我在折扇里做了匕首机关，只要我有危险，总会有他在的痕迹。

他一直都在保护我。

不多时，有人游了过来上了船。

江晋安顾不上浑身湿漉漉把我抱进怀里。

他说：“边关大捷，敌军全灭，我回来了。这天下守住了，你，我也守住了。”

11.

萧清河瘫痪在榻，不能接受自己变成这样，日益疯癫，而因为绑架我一事，萧府上下被抓，或充军或为奴。

叶永馨葬身火海，丑闻一桩，胡氏绝望自缢，后事草草，无人在意。

还有我爹，身陷收受贿赂捐官一事，被押进牢中，等待侦办。

尚书府一时凋零，我把春云和青枝要到了将军府，同月牙一起伺候我，她们相处融洽。

我娘归隐寺庙，作为世俗外的人，没有被牵连其中。

而我，因将军立了大功，被封诰命夫人，荣光无限。

四年后，江晋安以天下太平，身有不适请辞辅国将军一职，也算做到功成身退，不被皇上忌惮权力过大，过上了逍遥自在的日子。

不被皇上管被我管，当然也有不自由的时候。

“果子都熟了，你不摘，要我去摘吗？”

“田里的稻谷快抓紧收割，还得拿去卖呢。”

“跟你说了几次了，不要随便把鸡杀了炖汤给我喝，我要养大养肥生鸡蛋！”

我絮絮叨叨，江晋安乐在其中。

他摸着我日渐隆起的小腹，笑的肆意，“知道了知道了，都听夫人的。”

连绵的山脉，小小的南庄，我们兴办私塾、开垦农田、与百姓为邻。

终于过上了我一直向往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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