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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生劫:姐姐嫁衣烧起来,我活了(含烟沈砚冰冷)最新推荐_最新推荐双生劫:姐姐嫁衣烧起来,我活了(含烟沈砚冰冷)

作者: 匿名  时间: 2025-09-25 04:55:31 

红盖头掀开那刻,我的夫君指尖抚过我的泪痣,眼神瞬间淬毒:“点掉它!立刻!”

姐姐柳含烟是他心口的朱砂痣。

他逼我熏姐姐的香,穿姐姐的衣,连笑都要按姐姐的弧度精心描摹。

火光冲天时,我扯下身上象征姐姐的月白外衫扔进火海。

烈焰吞噬了画中仙子的最后一抹微笑,也映亮我从未如此清晰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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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红盖头被猛地掀开,刺眼的烛光扎得我眯了下眼。

我叫柳映雪,却顶着死去的姐姐柳含烟的名字,嫁给了定国公世子沈砚。

姐姐是京城闻名的才女,皎皎明月,而我不过是柳家不起眼的庶女。

她病逝不足百日,沈家便逼我穿上她的嫁衣,顶着她的名头,踏进这金丝牢笼。

红盖头被猛地掀开,刺眼的烛光晃得我眯了下眼。

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

“含烟!”沈砚的声音裹着浓烈的酒气和一种近乎癫狂的喜悦。

滚烫的手指抚上我的脸颊,却在触碰到右眼下一点时,骤然停住,冰冷得像毒蛇的信子。

“泪痣?”

他眼底的柔情瞬间冻结、龟裂,捏着我下巴的力道几乎要碾碎骨头,声音淬了寒冰,

“谁准你有这个?点掉!立刻给我点掉!”他另一只手粗暴地抹过那颗碍眼的小痣,指甲刮得生疼,仿佛要生生将它剜去。

喜娘吓得扑通跪地,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世子爷息怒!这…这是二小姐映雪啊!大小姐她…她福薄…”

沈砚的动作僵住了。

他死死盯着我的脸,像在辨认一件失而复得却又残缺的珍宝,眼中的风暴翻涌不息。半

晌,那冰寒的目光才缓缓沉淀,化为一种更深沉、更令人窒息的占有欲。

“映雪…柳映雪…”他咀嚼着这个名字,嘴角扯出一个没有温度的弧度,指尖划过我的眉眼,带着一种描摹替代品的审视,

“从今往后,你就是含烟。你的脸,你的身子,你的命…都是她的。懂了?”

我喉咙发紧,一个字也吐不出。

大红嫁衣下,姐姐的名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心口。我不是新娘柳含烟,我只是套着她人皮的囚徒。

“说话!”他猛地攥紧我的手腕,眼神阴鸷逼人。

“…是。”

我垂下眼,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那点微末的刺痛提醒着我,我还活着,作为柳含烟的影子活着。

合卺酒被粗暴地灌下,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

沈砚捏着我的下巴迫我抬头,他的目光贪婪地在我脸上逡巡,寻找着姐姐的痕迹,又在我右眼下那点碍事的瑕疵上停留,满是厌恶。

“明日就找大夫,弄掉它。”

他命令道,松开手,仿佛碰了什么脏东西,“记住,你是含烟。你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该是她。别再让我…失望。”

最后两个字,轻飘飘的,却带着千斤重的威胁。

龙凤喜烛噼啪爆了个灯花。

他起身,拂袖而去,留下满室刺目的红和我一身冰冷的汗。

洞房花烛夜,我的夫君,在为他死去的妻子守贞。

而我,穿着姐姐的嫁衣,顶着姐姐的名字,成了这灵堂里最可悲的祭品。

替身?

不,我只是他精心打造、用来盛放亡魂的活体棺椁。

这身嫁衣,就是我的裹尸布。

(二)

天未亮,沈夫人身边的李嬷嬷就板着脸来“教导”规矩。

“大小姐生前最是娴雅,行不摇裙,笑不露齿。”

李嬷嬷的鸡毛掸子毫不客气地戳着我的脊梁骨,“腰挺直!步子放轻!啧,到底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一股子小家子气!连站都不会站!”

我像个提线木偶,被强迫挺直早已僵硬的腰背,放轻脚步,在冰冷光滑的地砖上来回走动。

每一次脚尖点地,都像踩在刀尖上。

姐姐是云端皎月,生来高贵优雅,我是地上尘泥,这鸿沟,岂是几步路能填平的?

“眼神!含烟小姐的眼神是温柔似水,不是你这般死气沉沉!跟丢了魂儿似的!”

鸡毛掸子带着风声,“啪”地抽在我胳膊上,火辣辣地疼。

我垂下眼,试图挤出一点“温柔”,嘴角却僵硬得如同石刻。

“母亲说得对,你确实…差得太远。”

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

沈砚不知何时站在回廊的阴影里,目光像冰冷的尺子,一寸寸丈量着我与姐姐的差距。

他眉头微蹙,那无声的“失望”比李嬷嬷的掸子更锋利地刺入骨髓。

他踱步过来,声音不高,却字字砸在我心上,“今日起,每日去含烟的书房,临摹她的字帖三个时辰。她的风骨,你半分也未学到。”

书房的空气里弥漫着陈旧墨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冷梅香——那是姐姐生前最爱的熏香,据说由西域奇香调配而成,清冷孤傲,一如她本人。

沈砚命人在我案头也点上了。

冰冷的香气无孔不入,钻进鼻腔,缠绕着肺腑,每一次呼吸都像在提醒我:看,这是她的味道,你连呼吸都不配拥有自己的气息。

紫檀木案上,宣纸铺开。

姐姐的字迹娟秀飘逸,如流风回雪,带着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

我握着上好的狼毫,手腕僵硬,落下的每一笔都笨拙丑陋,歪歪扭扭爬满纸面,像是对那完美字迹最恶毒的嘲讽。

墨汁晕开,污了洁白的宣纸,也污了我仅存的一点自尊。

“不对。”

沈砚不知何时幽灵般站在身后。

冰冷的手指猛地覆上我的手背,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强行带着我运笔。

他的气息喷在我耳后,带着掌控一切的压迫感,

“这里要轻,提腕…手腕要柔,含烟是这样写的。”

他的手指用力,指节发白,几乎要捏碎我的指骨,强迫我临摹一个早已消散的灵魂。

他描摹的不是我的眉眼,是他心口那道永远无法愈合、流着脓血的疮疤。

时间在冰冷的熏香和无声的折磨中缓慢爬行,每一息都无比漫长。

(三)

窒息感日复一日加重。

沈夫人刻薄的挑剔,沈砚无处不在的、如同实质的审视目光,像两座不断挤压的大山,将我一点点碾平、塑造成他们想要的形状。

我感觉自己正在死去,属于柳映雪的部分正在被一点点剥离、掩埋。

唯有夜深人静,后花园最偏僻的假山石后,那方小小的、被阴影笼罩的天地,才是我唯一能喘息的缝隙。

我偷偷带来母亲留给我的一把旧琴。

琴身斑驳,琴弦喑哑,像被遗忘在角落的弃儿,一如我。

惨白的月光,照着我同样惨白、微微颤抖的指尖。

我根本不会弹什么姐姐生前最爱的《春江花月夜》,那些被沈砚强行灌输、要求我模仿的“雅乐”只会让我更想呕吐。

指尖胡乱地、发泄般地拨过琴弦,不成调的噪音在死寂的夜里突兀地响起,像受伤野兽在深谷中绝望的呜咽,是我心底积压的孤寂、不甘和濒临崩溃的绝望。

我弹得那么难听,那么用力,指腹被粗糙的旧弦磨得生疼,仿佛要将这具躯壳里不属于我的东西——那模仿的姿态、那虚假的笑容、那无处不在的冷梅香——连同我的痛苦一起,撕扯出来,抛向这无情的夜空。

就在我指下泄出的噪音几乎要撕裂这凝固的黑暗时,一道清越的箫声,毫无预兆地,从一墙之隔的外院飘了过来。

呜咽的琴音猛地一顿。

那箫声起初只是几个零散、试探的音符,轻轻巧巧地落在我的琴音间隙里,像几滴清凉的水珠落入滚烫的油锅。

渐渐地,它寻到了某种节奏,竟开始缠绕着我混乱刺耳的琴声。箫声并不试图压制或改变我的“噪音”,它只是跟着,和着,像一道温柔而坚韧的溪流,包容着、抚慰着山石的粗粝撞击。

那声音清冷,像月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暖意,丝丝缕缕,穿透冰冷的围墙,缠绕住我狂乱的心跳,带来一丝微弱的安定。

墙外是谁?

指尖的颤抖奇异地平复了一些。

我依旧弹着我的“乱曲”,那不成调的宣泄里,却仿佛注入了一丝微弱的力量,不再只是纯粹的绝望。

墙外的箫声如同默契的回应,时高时低,时缓时急,紧紧相随,不离不弃。在这片无人知晓的黑暗角落,两段同样孤独、同样不为世俗所容的声响,笨拙地、试探地交织在一起,竟生出一种惊心动魄的共鸣,对抗着这无边的死寂。

月光下,我闭上眼,感受着那不成调的琴音和墙外温柔的箫声在耳边缠绕、低语。

那箫声,是照进我这具活人棺椁里唯一的光,哪怕只有一丝,也让我像濒死的囚徒般贪婪地汲取。

它告诉我,在这高墙之外,还有一个活着的世界,还有一个能听懂这“噪音”的灵魂。

(四)

沈夫人的生辰宴,奢华至极,也成了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

听雪阁内外张灯结彩,丝竹喧嚣,宾客盈门,衣香鬓影。

我穿着沈砚指定的、姐姐生前最爱的月白色云锦长裙,繁复的绣工在灯火下流淌着冰冷的光泽。发髻上簪着他亲手挑选的、属于姐姐的珍珠步摇,随着我僵硬的步伐微微晃动。

我像一个被精心装扮、涂脂抹粉的祭品,浑身僵硬地坐在席间,

努力维持着沈砚要求的“含烟式”坐姿,感觉每一道投来的目光都带着审视和比较。

“含烟在时,一曲《春江颂》绕梁三日,连宫里的乐师都赞不绝口。”

沈夫人端着雍容华贵的笑容,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满桌的贵妇都听得清清楚楚,“映雪,你既顶着含烟的名,今日便也弹上一曲,为你婆婆贺寿,也让大家品评品评,看看你学了你姐姐几分真髓。”

她眼底的恶意像淬了毒的针,毫不掩饰。

满桌的目光瞬间像聚光灯般聚焦在我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审视和轻慢。

沈砚坐在主位,并未看我,只优雅地、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琥珀色的美酒,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仿佛默许了这场公开的处刑,或者说,期待着我这个“赝品”在众人面前彻底暴露,以衬托他心中那个永不磨灭的完美幻影。

手指搭上早已备好的、冰冷的名贵琴弦。

熟悉的窒息感猛地扼住了喉咙,比任何时候都更强烈。

眼前是沈砚无数次描绘的姐姐弹琴时那完美无瑕的姿态,耳边是他无数次冰冷的“教导”和呵斥。

指尖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第一个音就飘了,带着刺耳的杂声。

席间传来几声极轻、却清晰无比的嗤笑,像细小的冰锥扎进耳膜。

沈砚握着酒杯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泛出青白。沈夫人嘴角的弧度加深,刻薄的话语几乎要脱口而出。

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衫,黏腻冰冷。巨大的压力像无形的巨石轰然砸下,要将我彻底碾碎、吞噬。

视线慌乱地扫过满堂宾客或讥诮或冷漠的脸,猛地撞进角落里一道目光。

是那个寄居府中、沉默寡言的琴师顾清弦!他

不知何时被安排坐在最末的席位,此刻正静静地看着我。没有嘲笑,没有轻蔑,只有一丝极淡的、仿佛洞悉一切悲苦的悲悯,还有…一种近乎鼓励的、全神贯注的凝视。

那眼神像一簇微弱的火苗,在无边的黑暗中骤然亮起。

鬼使神差地,一股破釜沉舟的蛮力从心底涌出!

指尖猛地用力,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狠狠划过琴弦!

铮——!!!

一个尖锐、刺耳、完全不属于《春江颂》、甚至不属于任何雅乐范畴的音符,如同裂帛,带着凄厉的嘶鸣,狠狠撕破了宴席上虚伪的祥和与优雅!

满座哗然!

惊愕、鄙夷、幸灾乐祸的目光瞬间聚焦!

沈砚手中的白玉酒杯“啪”地一声脆响,竟被他生生捏碎!

锋利的碎片割破了他的掌心,殷红的鲜血混着清冽的酒液,顺着他白皙的指缝蜿蜒流下,滴落在华贵的锦袍上。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淬了剧毒的利箭,直直射向我!

那里面是难以置信的暴怒、被当众亵渎了神圣的狂怒,还有一种精心维持的幻象被打破的狰狞!

沈夫人更是拍案而起,保养得宜的脸上肌肉扭曲,声音尖利得刺破耳膜:“柳映雪!你竟敢…!你存心要搅了…”

所有的目光,所有的声音,都成了模糊而遥远的背景噪音。

我死死盯着角落里的顾清弦。

他眼中的悲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骤然亮起的、近乎灼热的惊艳!

那光芒如此炽烈,像黑暗中点燃的火把!

就是现在!

指尖再无丝毫迟疑,带着一种将一切焚烧殆尽的决绝,狠狠扫过琴弦!

那些深夜里在假山石后独自宣泄的、不成调的、被斥为“噪音”的、只属于柳映雪的音符,如同挣脱了沉重锁链的困兽,咆哮着、嘶吼着冲了出来!

曲调狂野、不羁、充满了生硬的棱角和原始的生命力,与姐姐柳含烟高山流水、不食烟火的清雅风骨截然相反!

它像一把生锈却锋利的钝刀,蛮横地、毫不留情地劈开了这金玉其外、虚与委蛇的宴席,劈开了那令人窒息的“含烟”枷锁!

每一个错乱的音符,都是心脏挣脱束缚时碎裂的回响!

(五)

死寂。

令人心悸的死寂笼罩了整个听雪阁。

只有我手下狂放不羁、如同野马脱缰般的琴音在咆哮,像垂死的野兽发出最后的、也是最嘹亮的嘶吼,宣告着“柳映雪”的存在。

沈砚的脸,在最初的暴怒之后,迅速褪尽所有血色,变得惨白如纸。

他死死盯着我,那眼神不再是看一件有瑕疵的替代品,而是像在看一个完全陌生、彻底失控、从地狱爬出的怪物。

他手上的伤口还在流血,滴落在华贵的锦袍上,洇开大片暗红的、不祥的印记,他却浑然不觉,仿佛所有的痛觉都已麻木。

沈夫人的尖叫卡在喉咙里,脸色铁青,保养得宜的手指着我的手抖得像风中的枯叶,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骂不出来。

满堂宾客,或惊愕地张大了嘴,或鄙夷地皱紧了眉头,或幸灾乐祸地交换着眼神,所有的目光都成了淬毒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我身上。

唯有角落里的顾清弦,他眼中的惊艳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清晰无比,几乎要燃烧起来。那目光太亮,太专注,像黑暗中骤然点燃的火炬,只为这惊世骇俗的“噪音”而燃。

这束光,没能照亮我的前路,却精准地、致命地刺穿了沈砚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理智。

他顺着我近乎挑衅的视线猛地回头!

阴鸷的目光如同最敏锐的鹰隼,瞬间锁定了角落里的顾清弦!

顾清弦眼中那无法掩饰的惊艳光芒,还来不及收敛,就那么直直地、毫无防备地撞进了沈砚布满血丝、燃烧着疯狂火焰的眼底!

沈砚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里面翻涌的,不再是单纯的愤怒,而是一种被侵入绝对领地、被觊觎私有禁脔的、足以焚毁一切的疯狂嫉恨!

那嫉恨的对象,甚至不是我这个“赝品”,而是那个胆敢“欣赏”这“噪音”、胆敢在他为亡妻筑造的圣殿里投下异样目光的下贱琴师!

“好…很好…”

沈砚的声音低沉得可怕,如同从地狱深渊传来,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腥味的冰碴。

他不再看我,也不看满堂惊疑不定的宾客,只死死盯着顾清弦,嘴角扯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狞笑,那笑容里充满了毁灭欲。

“来人!”

他猛地暴喝,声音如同惊雷,撕裂了凝固死寂的空气,

“送夫人回房休息!其余宾客,恕沈某今日…招待不周了!送客!”

粗暴的、毫不留情的逐客令让场面瞬间陷入更大的混乱。

宾客们惊疑不定地起身,窃窃私语,目光在我、沈砚和角落的顾清弦之间惊疑不定地逡巡,带着探究和隐隐的兴奋,像嗅到了血腥味的鬣狗。

沈砚一步步向我走来,沉重的靴子踏在地板上,发出“咚、咚”的闷响,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的神经上。

他那只沾着血和酒液的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巨力,一把扣住我的手腕!

力道之大,几乎要将我的腕骨捏碎!

尖锐的疼痛让我倒抽一口冷气。

“把她,”

他拖着我,像拖着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声音冰冷刺骨,如同寒冰地狱刮来的风,

“给我锁进听雪阁!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靠近!谁也不许放她出来!违令者,杖毙!”

最后两个字,掷地有声,带着森然的杀意。

(六)

听雪阁厚重的雕花木门在身后被轰然关上,沉重的铜锁落下,发出“咔哒”一声闷响,如同敲响了丧钟。

浓烈到令人作呕的冷梅香瞬间将我淹没,几乎令人窒息。

烛火在巨大的琉璃灯罩中摇曳,昏黄的光线照亮了阁内的一切——墙上、巨大的屏风上、紫檀木案几旁,挂满了、摆满了姐姐柳含烟的画像!

大幅的、小幅的、全身的、半身的、工笔的、写意的…或坐于亭中抚琴,或立于梅下赏雪,或凭栏远眺,或低眉浅笑…

每一幅都栩栩如生,画中的女子眉目如画,气质出尘,完美得没有一丝人间烟火气,也没有一丝属于活人的瑕疵。

姐姐的眼神,或温柔似水,或娴静如兰,或带着一丝不谙世事的天真,无一例外地穿透画卷,静静地、无悲无喜地注视着我,如同无数双冰冷的眼睛。

这就是我的牢笼!

一个用亡者影像筑成的、华丽而冰冷的囚笼!

我无处可逃,无处可藏,每一口呼吸都充斥着“柳含烟”的气息。

沈砚撤走了所有仆役,只留下一个眼神浑浊呆滞、口不能言的老哑婆。

她每日机械地从门下方寸大小的一个小洞,递进粗糙冰冷的饭食和一壶清水,如同喂养一只待宰的牲畜。

他日日都来。

有时是骄阳似火的午后,有时是更深露重的深夜。

他从不看我。

只径直走到那些画像前,目光贪婪地流连在画中人的脸上、身上,一遍遍用指尖抚摸冰冷的画布,动作轻柔得近乎病态,仿佛能汲取到残留的温度和气息。

“含烟…你看,我让人新画的这幅,可像你?”

他对着最大的一幅画像低语,声音是我从未听过的缱绻温柔,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痴迷,

“还记得那年春雪初霁,你在梅树下回眸一笑…真美…这世间再无人及你万一…”

“我托人寻到了你最喜欢的徽州古墨,费了好大功夫…你看这墨色,多润…我让他们日夜赶工,又画了几幅…你高兴吗?”

他如同对着活人倾诉衷肠,将府里新得的珍宝、外界的趣闻,事无巨细地分享给那个早已消散的幽灵。

那些画像成了他供奉的圣坛,他唯一的信仰和慰藉。

偶尔,当他诉说完毕,心满意足或怅然若失时,目光才会施舍般落到角落里蜷缩成一团、试图将自己缩进阴影的我身上。

那眼神瞬间从滚烫的岩浆化为万年不化的寒冰。

“坐直!”

他厉声呵斥,像呵斥一件不听话的家具,

“含烟不会像你这般畏缩!挺胸,抬头!”

“头发乱了!梳好!一丝都不能乱!含烟最是整洁!”

他挑剔的目光扫过我的发髻。

“不许用那种眼神看!”

他猛地逼近,阴影笼罩下来,带着浓重的压迫感和冷梅香气,

“含烟的眼神是温柔的!是清澈的!不是你这般死气沉沉!给我笑!像画上那样笑!”

他指着旁边一幅姐姐巧笑倩兮的画像。

他像一个最苛刻、最疯狂的工匠,用冰冷的命令不断修正、打磨着我这个“残次品”,要求我维持着画中姐姐的姿态和神情,仿佛这样,就能让他的幻梦更真实一分,就能填补他心中那个巨大的、流着血的空洞。

阁内没有琴。

死寂如同厚重粘稠的淤泥,几乎将我溺毙。

只有沈砚对着画像喃喃低语的声音,和他对我冰冷的呵斥。

绝望像剧毒的藤蔓,缠绕着心脏,越收越紧,勒得我喘不过气。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每一刻都是煎熬。

直到一天深夜,万籁俱寂。

听雪阁外连虫鸣都消失了。

一缕极其微弱、断断续续、仿佛随时会消散的箫声,如同游丝,悄然钻过紧闭的窗棂缝隙,飘了进来。

是那熟悉的调子!

假山石后曾与我琴音相和、带给我短暂慰藉的调子!

是顾清弦!

他还活着!

他没有放弃!

那不成调的片段,像黑暗中递来的唯一一根稻草。

我屏住呼吸,心脏狂跳,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到冰冷的窗棂下,将脸颊紧紧贴在雕花的木框上,贪婪地捕捉着那细微得几乎听不见的声响,仿佛那是维系我最后一点神智、证明我还活着的救命符。

箫声很轻,很小心,断断续续,时有时无,仿佛吹箫人只是在寂静的夜里随意练习,或是…

在传递着某种只有我能懂的讯号。

但我能感觉到,那声音就在阁楼不远处的墙外徘徊,如同一个忠诚的守护者。

它成了这活死人墓里,唯一证明外面世界还存在、还有人记得“柳映雪”的声音。

每一次那微弱的箫声飘来,都像一道微弱的电流,击穿我麻木的神经,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和…隐秘的、不敢宣之于口的希望。这希望像黑暗中的萤火,微弱却固执。

然而,这份隐秘的慰藉,如同黑暗中摇曳的烛火,终究没能逃过一直盘旋在头顶的猎鹰的眼睛。

一次,当那细微的箫声再次飘入,我正失神地、全神贯注地侧耳倾听,脸上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与“含烟”的娴静温婉截然不同的、属于柳映雪的专注和渴盼。

“你在听什么?”

沈砚冰冷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毫无预兆地在死寂中响起,每一个字都带着彻骨的寒意。

我悚然一惊,心脏几乎跳出胸腔,猛地回头。

他不知何时已停止了与画像的“对话”,正站在烛光摇曳不到的阴影里,死死地盯着我。

跳动的烛光只照亮了他半边脸,映出眼底翻涌的、近乎疯狂的阴沉和一丝…

终于捕捉到猎物破绽的了然与残忍。

他听到了!他发现了!

(七)

阁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成了坚冰,沉重得让人无法呼吸。

沈砚一步一步从阴影里走出来,烛光将他因愤怒和嫉妒而扭曲的面容照得如同从地狱爬出的恶鬼。

他没有再问,那双眼睛,像淬了剧毒的匕首,在我脸上反复剐蹭,最终死死定格在我下意识望向窗口的、带着一丝未及收敛的渴盼与光亮眼神上——

那眼神,是他绝不容许出现在“含烟”脸上的!

一丝极寒、极扭曲的笑意,如同毒蛇般缓缓爬上他的嘴角。

“呵…”

他喉间滚出一声模糊的冷笑,带着洞悉一切、掌控一切的残忍,

“墙外的…箫声?很好听?嗯?”

他刻意放缓了语调,如同猫戏老鼠。

我的心瞬间沉入冰窟,血液仿佛都冻结了。

“一个下贱的、寄人篱下的琴师…”

他声音很轻,却字字带毒,充满了刻骨的鄙夷和憎恶,“也配用他的脏调子,来玷污含烟的地方?来蛊惑…我的东西?”

他猛地抬手,带着一股狠劲,指向墙上那些完美无瑕、高高在上的画像,

“你看清楚!你只配待在这里!只配活在她的影子里!外面的任何声音,任何人,都与你无关!你生是含烟的影子,死也是!”

他逼近一步,浓烈刺鼻的冷梅香混合着他身上散发出的暴戾气息,形成一股令人作呕的漩涡,几乎让我窒息。

“你是我沈砚的!永远只能是含烟的样子!记住了吗?!”

最后一句是咆哮,带着不容置疑的宣判,在空旷的阁内嗡嗡回响。

那晚之后,墙外的箫声消失了。

彻底的、死寂的消失。

仿佛从未存在过。

听雪阁再次成为一座与世隔绝的、真正的坟墓。

哑婆送来的饭食一日比一日粗糙冰冷,如同喂猪的泔水。

沈砚来的次数更多了,停留的时间也更长。

他不再满足于让我模仿画像的姿态,他开始变本加厉地折磨我,强迫我长时间地、一动不动地坐在画中姐姐常坐的那个位置——

一张冰冷的紫檀木圆凳上,对着空无一人的方向,露出画中那种“温柔娴静”的笑容。

一坐就是几个时辰。

“笑!含烟是这么笑的!嘴角上扬,眼神要柔…不是这种死人脸!给我笑!”

他捏着我的下巴,强迫我咧开嘴。

“再坐两个时辰!含烟能这样坐一天!她比你坚韧一千倍!一万倍!”

他像监工一样在旁踱步,目光冰冷地审视。

我的身体和精神都在这种非人的酷刑下迅速崩坏。

肌肉酸痛僵硬,关节像生了锈。

有时对着冰冷的墙壁,我会产生可怕的幻觉,仿佛看到姐姐从画中走出,用她那悲悯又空洞的眼神望着我,或者,画中无数个“柳含烟”的眼睛都在转动,无声地嘲笑着我的挣扎与徒劳。

我是柳含烟吗?

不,我只是她留在世间的…

一张被强行撑起、涂满油彩的人皮画。

一个连呼吸都模仿着死人的傀儡。

(八)

几日后,哑婆送来的晚饭里,除了一碗冰冷的薄粥,竟罕见地多了一个尚有余温的白面馒头。

我麻木地接过,指尖却触到馒头底部一丝异样的微凸。

心猛地一跳!

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趁哑婆浑浊的眼睛木然地转向别处,我迅速背过身,用身体挡住视线,颤抖着掰开馒头——

里面藏着一小卷粗糙的、被油纸仔细包裹的纸条!

手指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展开纸条,上面只有一行潦草却力透纸背、仿佛用尽全身力气写下的字:

“子时三刻,西窗。”

没有署名。

但那字迹,那传递的方式,那绝境中唯一的希望之光!

我知道是谁!

是顾清弦!

他没有放弃!

他没有被吓退!

绝望的死水里骤然投入巨石,溅起滔天巨浪!

希望和恐惧瞬间如同两只巨手攫住了我的心脏,几乎要将它撕裂。

巨大的狂喜之后是灭顶的恐惧:子时三刻…沈砚今夜会来吗?

他会不会设下陷阱?

顾清弦怎么进来?

外面有没有看守?

被发现了会怎样?他会死!

我们都会死!

无数念头在脑中疯狂冲撞,如同沸腾的岩浆。

我死死攥紧那张小小的纸条,仿佛攥着唯一的救命稻草,又像攥着一块滚烫的、随时会引爆的烙铁。

汗水浸湿了掌心,纸条的边缘被捏得皱成一团。

时间在极致的煎熬中缓慢爬行,每一息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夜色浓重如墨,阁内只有烛火偶尔爆裂的轻响和我自己那如同擂鼓般、几乎要撞破胸膛的心跳。我蜷缩在西窗下冰冷的阴影里,眼睛死死盯着那紧闭的、雕刻着繁复花纹的窗棂,每一根神经都绷紧到了极限,耳朵捕捉着外面最细微的风吹草动。

当…当…当…

远处隐约传来三声沉闷的梆子响,在死寂的夜里格外清晰。

子时三刻!

窗棂处,传来极其轻微、谨慎的刮擦声!

一下,又一下,小心翼翼,如同试探的叩门,又像情人低语。

来了!

我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到窗边,颤抖的手指摸索着那沉重的木窗栓。

平日里觉得沉重的木栓,此刻在求生欲的驱使下,竟被我用尽全力一点一点地、无声地向旁边挪开!汗水瞬间浸透了单薄的衣衫,冰冷地贴在背上。

吱呀———

一声轻得几乎听不见的、令人心颤的摩擦声。

窗棂被从外面撬开了一条缝隙!

清冷的、带着新鲜草木和泥土气息的夜风猛地灌入,瞬间冲淡了阁内那令人作呕的腐朽冷梅香。这自由的空气,让我贪婪地深吸了一口。

一个熟悉的身影,如同暗夜中的灵猫,敏捷地翻窗而入,带着一身夜露的微凉和淡淡的青草气息,稳稳落在我面前。

是顾清弦!

月光透过窗缝,勾勒出他清瘦却挺拔如青竹的轮廓。

他的脸上沾着灰尘,呼吸有些急促,但那双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如同寒星,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决绝和…

深切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担忧。

“二小姐!”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喘息,却异常清晰有力,

“跟我走!快!不能再等了!”

他向我伸出手,掌心向上,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微蜷曲,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和一种让人心安的暖意。

走?

离开这座活死人墓?

奔向未知的自由?

还是…踏入另一个深渊?

巨大的狂喜和同样巨大的恐惧如同冰火两重天,瞬间将我淹没。

我看着那只伸出的手,那只象征自由和生机的手!只要握住它…只要迈出一步…

就在我的指尖冰凉,即将触碰到他温热掌心的前一瞬——

轰!!!!

听雪阁厚重的、包着铜皮的木门,被人从外面用巨力狠狠踹开!

门板砸在墙壁上,发出震耳欲聋、如同山崩般的巨响!仿佛整个阁楼都在颤抖!

刺眼的火把光芒如同潮水般猛地涌入,瞬间将昏暗的阁内照得亮如白昼!

刺目的光线让我下意识地闭上了眼。

沈砚的身影如同地狱归来的修罗,出现在被火把映照得一片通红的门口!

他身后是数名手持棍棒、火把、面目凶狠的家丁!

他脸上的表情,是极致的暴怒混合着被背叛的疯狂,那双眼睛,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地钉在我的脸上!

(九)

“好!好得很!”

沈砚的声音嘶哑扭曲,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的血沫,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狂笑。

他指着刚刚落地、还保持着伸手姿势的顾清弦,又猛地指向我,对着顾清弦疯狂嘶吼,目眦欲裂:

“你看清楚!她是谁?!”

他猛地将旁边案几上一幅姐姐的小像狠狠摔到顾清弦脚下!

精致的画框碎裂,画中女子巧笑倩兮的面容在火光下显得格外诡异。

“她不是柳含烟!她只是赝品!是我的含烟留在世上的影子!是我沈砚的东西!”

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失去了所有理智的雄狮,咆哮着,唾沫横飞,额上青筋暴起,

“你一个下贱的、靠我沈家施舍度日的琴师!竟敢觊觎?!竟敢碰我的东西?!”

吼声未落,他已如疯虎般扑了过来!

一只沾着污泥和不知是血还是酒渍的、如同鹰爪般的手,带着千钧之力,带着毁灭一切的暴戾,狠狠抓向我的手腕!

指甲如同铁钩,瞬间嵌入皮肉,钻心的疼痛伴随着一股巨大的拉扯力传来!

“你是我的!”

他死死攥住我,力道之大几乎要将我的腕骨捏碎,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我,里面是偏执到极点的疯狂占有欲和一种被侵犯领地的暴怒,

“永远只能是含烟的样子!想跑?做梦!”

他试图将我拖回他身后,拖回那画像的包围之中。

灼热的疼痛从手腕炸开,沈砚眼中那焚尽一切的疯狂让我血液倒流,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几乎是求生的本能,我用尽全身力气,不顾一切地猛地一挣!

嗤啦——!!

衣袖的锦缎被他生生撕裂!

发出刺耳的声响!

身体因巨大的惯性猛地向后踉跄,脚跟绊到凸起的地砖边缘,整个人失去平衡,狠狠撞在身后摆放着香炉烛台的沉重紫檀案几上!

哐当!哗啦——!!

案几剧烈摇晃,上面供奉着最大一幅姐姐画像的精美鎏金烛台应声倾倒!

燃烧的蜡烛带着滚烫的蜡油,如同燃烧的泪滴,飞溅着砸落在铺满地面的、姐姐生前最爱的、价值千金的轻纱帷幔上!

一点小小的火星,如同嗜血的妖魔,瞬间找到了最完美的温床!

轰——!!!

干燥的、极易燃烧的轻纱遇火即燃!

赤红的火舌带着惊人的贪婪和速度,猛地向上窜起,发出欢快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噼啪”爆裂声!

火光照亮了顾清弦瞬间惊骇变色的脸,也照亮了沈砚那张瞬间褪尽所有血色、只剩下无边恐惧和疯狂的惨白面孔!

那恐惧,不是为了我,甚至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那些“圣物”!

“不——!!!含烟——!!”

沈砚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撕心裂肺的野兽般嚎叫!

他猛地松开对我的钳制,像疯了一样不管不顾地扑向那些被火焰迅速吞噬的帷幔!

那是他精心布置的、属于含烟的圣物!是他的命!

“含烟的画!我的画!救画!快救画!”

他嘶吼着,声音都变了调,徒劳地用手去扑打那肆虐的火焰,试图抢救旁边木架上悬挂的、更多姐姐的画像!

火焰燎着了他的衣袖,他也浑然不觉。家丁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沈砚的疯狂惊呆了,反应过来后急忙冲上去死死抱住他:

“世子爷!危险!火太大了!快退出去!”

火焰跳跃着,狞笑着,如同获得了生命和意志。

它们贪婪地舔舐着轻纱,攀上木架,凶猛地扑向那些悬挂着的、精美的画卷!

画中姐姐那温柔娴静、完美无瑕的面容,在烈焰的吞噬下迅速扭曲、焦黑、化为片片带着火星的飞灰!

如同无数个幻影在火中哀嚎、消散。

热浪排山倒海般袭来,空气被迅速抽走,浓烟滚滚,带着皮肉和织物焦糊的呛人味道,瞬间扼住了喉咙,让人睁不开眼,剧烈地咳嗽起来。

顾清弦被凶猛的火舌和浓烟逼退一步,他焦急的目光越过跳跃的火焰看向我,再次伸出手,嘶声大喊,声音被火焰的咆哮声撕扯得破碎:

“二小姐!走!快跟我走!门在那边!”

他指向被踹开的大门方向,那里相对火势较小。那只手,是通往生路的唯一方向。

而沈砚,他被几个强壮的家丁拼死拖拽着远离迅速蔓延的火海,身体却还在徒劳地向前挣扎,眼睛死死盯着那些在烈焰中痛苦蜷曲、化为灰烬的画像,口中发出绝望的、破碎的呜咽,仿佛被焚烧的是他自己的灵魂和信仰。

他猛地转过头,布满血丝、被浓烟熏得通红的眼睛死死钉在我身上!

那眼神里是灭顶的恐惧、滔天的恨意,还有一种精心构筑的世界彻底崩塌后的茫然和…

难以置信的脆弱?

他看着我,仿佛第一次真正“看”到我这个人,而不是“含烟”的影子。

“…含烟?”

他看着火光映照下、同样狼狈不堪的我,嘶哑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一种孩童般的、巨大的困惑和恐惧,又像是在呼唤那个早已逝去的幻影,

“…我的含烟…画…画没了…”

热浪灼烧着我的脸颊,火舌舔舐着衣角,浓烟刺痛着我的双眼,呛得我无法呼吸。

我的目光掠过顾清弦那只代表着生路和自由的手,掠过沈砚眼中那片仿佛随着画像一同被焚毁的、只剩下灰烬和废墟的空洞世界,最终,落在了自己身上——

那件象征姐姐、束缚了我所有生命、如同裹尸布般的月白色云锦长衫。

裙摆已被火星燎出焦黑的破洞。

烈焰在眼前狂舞,吞噬着姐姐最后的幻影,也照亮了某种残酷的真相。

热浪卷起我的裙摆和散乱的发丝,像一双无形的手在推着我走向某个早已注定的终点。

顾清弦的手就在一步之外,指尖被火光映得通红,充满了力量:

“二小姐!快!把手给我!没时间了!”

他的声音带着撕裂般的焦急。

沈砚被浓烟呛得跪倒在地,他仰着头,眼睛被熏得赤红流泪,却仍死死盯着我,那眼神像濒死的野兽在质问猎手,又像在哀求一个答案:

“…映雪?我的画…我的含烟…都没了…”

他徒劳地伸出手,不是抓向生路,而是抓向那片燃烧的画像废墟。

喉咙被滚烫的烟尘和某种更滚烫的、名为“自我”的东西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沈砚眼中那片彻底崩塌、只剩下灰烬的废墟——

那是他用执念堆砌的、囚禁我和他自己半生的牢笼。

然后,我猛地低下头!

双手抓住月白衣衫的前襟,用尽全身仅存的、也是最后的气力,带着一种撕碎过往、撕裂命运的决绝,狠狠向两边一撕!

刺啦——!!

裂帛之声尖锐刺耳,却奇异地盖过了火焰的咆哮!

那件承载了姐姐之名、禁锢了我灵魂、沾满泪水和屈辱的华服,被我像蜕去一层沉重死皮般,狠狠扯下!

冰冷的空气瞬间接触到我滚烫的肌肤。

带着一种近乎献祭的决绝,带着焚烧一切的炽热渴望,我扬手将那团刺目的、象征着“柳含烟”的月白,猛地扔进了身后最汹涌、最炽烈的火海中心!

火焰发出欢快而贪婪的爆响,如同恶魔的掌声,瞬间将它吞没、吞噬,如同吞噬一张陈旧褪色、令人作呕的画皮。

那月白在火舌中痛苦地蜷曲、变黑、化为飞灰,如同“柳含烟”这个名字在我生命中的彻底终结。

火光冲天,映亮了我从未如此清晰、如此平静、也如此冰冷的眼眸。

脸上湿漉漉的,不知是汗,是泪,还是被热浪灼出的水痕,混合着烟灰,狼狈不堪,却有种前所未有的真实感。

顾清弦伸出的手僵在半空,眼中是巨大的震惊和更深的焦灼。

沈砚的嘶吼卡在喉咙里,他望着那瞬间消失在火焰中的月白,又望向我那张在火光下沾满污迹却眼神清明的脸,脸上的表情彻底凝固,只剩下一种被抽空了所有意义和支撑的、巨大的茫然。仿佛他赖以生存的整个世界,都在眼前崩塌殆尽。

我抬起手,没有去抓那只伸向我的手,而是缓缓地、决绝地,用手背狠狠抹去脸上混杂的液体,露出了一个真正属于柳映雪的笑容——

不再模仿任何人,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和一种近乎残忍的、洞穿一切的清明。那笑容在冲天的火光中,显得格外惊心动魄。

然后,在顾清弦撕心裂肺的惊呼和沈砚徒劳伸出的、抓向虚无的手中,我猛地转身,没有奔向窗口或大门的生路,也没有冲向火海中心寻死。

而是用尽最后的气力,向着那火焰最盛处、那曾经供奉着最多姐姐画像、此刻已化为一片刺目火墙的墙壁——

义无反顾地撞了过去!

灼热的气流如同实质的墙壁,裹挟着死亡的气息,狠狠拍来!

皮肤瞬间传来尖锐的灼痛!

(十)

灼热的气流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拍在我的脸上、身上!

皮肤瞬间传来尖锐的、仿佛无数钢针同时刺入的剧痛!

浓烟和热浪呛入肺腑,眼前只剩下跳跃的、吞噬一切的红光!

撞向那片翻腾火墙的刹那,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变得粘稠而缓慢。

我清晰地看到顾清弦眼中爆裂开来的惊骇和不顾一切的绝望,他嘶吼着我的名字——

“映雪!”

声音被火焰的咆哮撕碎。

他像一头被激怒的豹子,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猛地向我扑来!

那伸出的手臂,带着撕裂空气的决绝,指尖几乎要触碰到我因撞击而飞扬起的破碎衣角。

我也清晰地看到沈砚脸上最后一丝血色彻底褪尽,只剩下一种被彻底掏空灵魂的、巨大的茫然和死寂。

他徒劳伸出的手,似乎想抓住空气中飘散的灰烬,又或是想抓住那个消失的幻影,却只抓到了滚烫的、令人窒息的气流。

他张着嘴,像一条被抛上岸濒死的鱼,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破碎音节,眼睁睁看着那团他强加于我、象征着“含烟”的月白衣衫,在烈焰中痛苦地蜷曲、焦黑、化为飞灰,与他那些视若生命的画像一同湮灭。

柳含烟死了。

这火,是她和我…共同的葬礼。

现在,你连影子…都没有了。

灵魂深处的呐喊,冰冷而清晰,盖过了火焰的咆哮,回荡在即将被吞噬的意识里。

轰——!!!

身体狠狠撞上了那面燃烧的墙壁!

预想中粉身碎骨的剧痛并未传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可怕的、瞬间包裹全身的、要将灵魂都焚化的极致灼热!

同时,头顶上方传来令人牙酸的、不堪重负的呻吟!

一根燃烧的、沉重的木梁,带着熊熊烈火和无数碎裂燃烧的木屑、滚烫的瓦砾,如同地狱的惩罚,轰然砸落!

“映雪——!!!”

顾清弦的嘶吼带着泣血的绝望,穿透了烈焰的轰鸣。他冲得太猛,灼热到足以融化钢铁的气浪和暴雨般砸落的燃烧物逼得他不得不踉跄后退半步,只能目眦欲裂地看着我被那倒塌的火焰和废墟瞬间吞没!

“拦住他!给我抓住那个下贱的琴师!打断他的腿!”

沈砚仿佛被顾清弦这一声嘶吼惊醒,猛地扭头,眼中爆发出野兽般的凶狠和毁灭一切的疯狂,对着被火势逼得手忙脚乱的家丁狂吼,“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几个离得稍近、未被火舌完全逼退的家丁如梦初醒,立刻凶狠地扑向试图再次冲过来的顾清弦。棍棒带着风声狠狠砸下!

顾清弦身形异常灵活,眼中只有那片吞噬了我的火海,对身后的攻击几乎不管不顾!

他猛地矮身躲过一记横扫腿风的棍棒,就地一个狼狈却有效的翻滚,抓起地上一块燃烧断裂的粗大木板,用尽全力狠狠砸向一个冲在最前面的家丁面门!

“啊——!”那人惨叫着捂脸后退,鲜血从指缝渗出。

顾清弦抓住这瞬间的空隙,眼中只剩下那片地狱火海,再次不顾一切地、如同扑火的飞蛾般扑向那片我消失的火焰之墙!

他的衣角已经燃起火星。

“含烟!我的画!救画!快救那幅最大的!”

沈砚却像没看到我消失,也没看到顾清弦的搏命。

他的目光和全部心神,都死死锁定在火墙深处,那幅悬挂在最高处、姐姐柳含烟最大、最精美、他视若生命、请当世名家耗费一年心血绘制的等身画像!

画布的一角已经开始卷曲、焦黑,姐姐完美的侧颜在火舌舔舐下开始变形!

沈砚彻底疯了!

他甩开两个试图死死拉住他的家丁,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红了眼的公牛,嘶吼着姐姐的名字,顶着不断砸落的火星和足以将人烤熟的热浪,脸上手上瞬间烫起水泡,华贵的锦袍下摆“呼”地燃起火苗,他却浑然不觉,眼中只有那幅在火光中逐渐模糊、即将彻底消逝的完美容颜!

那是他活着的唯一意义!

“含烟!等我!我来了!”

他嘶哑地、充满殉道般狂热的喊着,在他自己看来,带着一种义无反顾的悲壮,一头扎进了最汹涌、最炽热的火舌之中!

目标只有一个——那幅即将被彻底吞噬的画像!

轰隆——!!!

几乎就在沈砚冲进那片火海的同一瞬间,那面被烈火焚烧了太久、早已失去支撑的墙壁,连同其上燃烧的沉重房梁和屋顶结构,如同山崩地裂般,发出震耳欲聋的、仿佛天塌地陷的巨响,轰然坍塌!

灼热的气浪混合着浓烟、灰尘、燃烧的碎木和瓦砾,如同毁灭性的海啸,向四面八方猛烈冲击!

首当其冲的顾清弦,被这股狂暴的力量狠狠掀飞出去!

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重重砸在几丈开外的、铺着碎石的地面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

他挣扎着想爬起,却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眼前阵阵发黑,剧痛席卷全身,骨头仿佛散了架。

而那些试图扑救画像或执行命令的家丁,也被这恐怖的冲击波扫倒一片,哀嚎四起,乱作一团。

听雪阁的中心,彻底被倾泻而下的、燃烧着的废墟巨浪所吞没!

火焰如同获得了新的、丰沛的燃料,更加疯狂地向上窜起,火舌舔舐着夜空,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

热浪扭曲了空气,将半边天幕映照得一片血红,如同末日降临!

沈砚的身影,柳映雪的身影,还有那幅价值连城的画像…全都消失在那片地狱般的、吞噬一切的火海废墟之中,再无半点声息,只有火焰燃烧的爆裂声和木材断裂的呻吟。

顾清弦目眦欲裂,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痛苦绝望的呜咽。

他死死盯着那片焚灭一切的烈焰,不顾胸口的剧痛和口中不断溢出的鲜血,用手肘支撑着身体,一点一点,拖着几乎无法动弹的下半身,不顾一切地向那片死亡火海爬去!

鲜血从他嘴角和身上的伤口溢出,染红了身下冰冷的灰烬和碎石。

“映雪…柳映雪…”

他嘶哑地、一遍遍念着这个名字,眼中是焚心蚀骨的绝望和一丝不肯熄灭的、近乎疯狂的微光。

他不相信,不相信那个刚刚撕碎枷锁、眼神清亮的女子,会这样消失。

就在这时——

噼啪!

一声并不响亮、但在相对边缘的废墟堆里却格外清晰的爆裂声响起!

一只焦黑、沾满污迹、灰尘和暗红血迹的手,猛地从一堆坍塌燃烧的木梁和沉重瓦砾的缝隙中伸了出来!

五指扭曲地张开,用尽最后的力气,死死抠住了边缘一块滚烫的、尚未完全燃烧的石头!

指甲缝里全是泥灰和血污!

紧接着,是另一只同样伤痕累累、焦黑的手!

一个身影,如同从地狱最深处爬出的恶鬼,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生命力,从那片死亡废墟的边缘,艰难地、一点一点地、带着令人心悸的顽强,向外爬出!

是柳映雪!

她身上的衣衫早已被烧得褴褛不堪,仅存的布片勉强蔽体,裸露的皮肤上是大片大片刺目的、翻卷的灼伤和水泡,混合着烟灰、泥土和暗红的血迹,狼狈凄惨得难以形容。头发散乱焦枯,脸上布满黑灰和血痕,嘴角也有血迹渗出,唯有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在冲天火光的映照下,亮得惊人!

里面没有痛苦,没有恐惧,甚至没有劫后余生的狂喜,只有一种极致的、近乎冰冷的平静,和一种彻底焚烧掉所有枷锁后、如同野草般从灰烬中萌发出来的、原始而强悍的生命力!

那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能刺穿这无边的黑暗与烈焰!

她爬出来了!半个身子探出了那片吞噬一切的废墟!滚烫的地面灼烤着她焦黑的皮肤,她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大口大口地、贪婪地、近乎贪婪地呼吸着外面灼热却无比自由的空气!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沫,却无比真实!

顾清弦爬行的动作猛地顿住!

他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那个从地狱边缘、从死神口中硬生生爬出的身影!

巨大的、几乎将他淹没的狂喜瞬间冲垮了绝望的堤坝!

他想喊,喉咙却被血和烟堵住,只能发出嗬嗬的、激动到极致的声响,更加拼命地、不顾一切地向她爬去!

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然而,就在柳映雪即将完全脱离那片废墟边缘的瞬间——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充满了极致痛苦和毁灭欲望的惨嚎,猛地从废墟中心、那片最炽热、最汹涌的火焰深处炸响!

如同地狱恶鬼的咆哮!

是沈砚!

熊熊烈焰中,一个燃烧的人影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他身上的锦袍早已化为灰烬,皮肤焦黑绽裂,露出底下可怖的红肉,如同从熔岩里爬出的怪物!但他怀里,却死死抱着一样东西——

那幅巨大的、姐姐柳含烟的等身画像!

画像的边缘在疯狂燃烧,画布焦黑卷曲,画中女子那完美无瑕的面容,在跳跃的火舌舔舐下,正迅速变得焦黑、扭曲、狰狞可怖,如同恶鬼!

沈砚仿佛完全感觉不到自己身体正在被焚烧成炭的痛苦,他所有的神智、所有的生命力,都凝聚在保护怀中那幅残破的画上!

他用自己燃烧的、焦黑的手臂徒劳地扑打着画布上肆虐的火焰,发出非人的、混合着痛苦和病态温柔的嘶吼:

“含烟!别怕!我抓住你了!我救你出去!我带你走!我们离开这里…”

他的声音已经完全变形,嘶哑得如同破风箱。

突然,他猛地抬起头!

焦黑的、几乎看不清五官的脸上,那双眼窝的位置,两点猩红的光芒穿透烟尘和火焰,如同真正的厉鬼,精准地、怨毒地锁定了废墟边缘、刚刚爬出半个身子的柳映雪!

那眼神里,是滔天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恨意!

是焚尽一切的疯狂!

是一种“都是你毁了这一切!毁了我的含烟!毁了我的世界!”的、同归于尽的毁灭欲!

“柳映雪——!!!”

他发出地狱恶鬼般的、饱含诅咒的咆哮,抱着那幅熊熊燃烧、如同火炬般的画像,像一颗燃烧的、来自地狱的陨石,带着焚毁一切、拉所有人下地狱的决绝,猛地从火海中心,向着废墟边缘的柳映雪,狠狠撞了过来!

速度之快,带着同归于尽的疯狂气势!

“不——!”

顾清弦发出撕心裂肺、肝胆俱裂的嘶吼,爆发出身体里最后残存的力量,猛地向前一扑!

试图挡在柳映雪身前!

柳映雪瞳孔骤缩!

看着那个燃烧的、抱着姐姐画像的怪物,带着毁灭一切的烈焰和死亡的气息向她猛扑而来!

热浪灼面,死亡的阴影瞬间将她完全笼罩!那猩红的目光,充满了最深的诅咒!

时间,在这一刻凝固。

燃烧的听雪阁发出最后的、震耳欲聋的崩塌轰鸣,仿佛在为这场荒诞的悲剧奏响终章。

冲天而起的烈焰,如同巨大的幕布,映照着两张相似却终究不同的脸——

一张在燃烧的画像里,在沈砚疯狂执念的怀抱中,扭曲、焦黑、化为飞灰,带着永恒的、被强加的“完美”。

一张在废墟边缘,沾满烟灰、血污与灼伤的痕迹,眼神却前所未有地清晰、决绝、映照着焚毁一切虚妄的烈焰,带着浴火重生的野性生命力。

画面定格在这毁灭与新生交织的瞬间。

然后,被更汹涌、更无情的火焰和翻滚的浓烟彻底吞噬,掩盖了所有的结局。

(十一)

天亮了。

曾经精致华美、象征着定国公府无上荣耀的听雪阁,化为一片焦黑的、冒着缕缕青烟的废墟。

空气中弥漫着皮肉焦糊、木炭和灰烬混合的、令人作呕的刺鼻气息。

断壁残垣间,只有几根焦黑的柱子倔强地指向天空。

几个幸免于难的家丁和闻讯赶来的仆役,脸色惨白如纸,在废墟边缘徒劳地挖掘着,寻找着。最终只挖出几段无法辨认身份的焦黑骸骨,几片尚未燃尽的、带着金线刺绣的锦袍碎片,还有…半幅烧得只剩下一个模糊女子轮廓的残破画卷,画中人的面目已完全无法分辨,只剩下空洞的焦黑。

顾清弦消失了。

如同人间蒸发。

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有侥幸逃生的家丁说,在最后那场恐怖的坍塌和爆炸中,似乎看到一个浑身是血、衣衫破烂的身影,跌跌撞撞地冲出火场,像一道受伤的孤影,消失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里,再也没有回头。

也有人说,在火势稍小后,似乎看到他又发疯似的冲回了那片还在冒烟的死地,然后…就再也没出来。真相,湮灭在灰烬里。

一个月后,有人在千里之外荒僻的官道旁,看到一个衣衫褴褛、背着破旧琴囊的年轻男子。

他形容枯槁,眼神空洞麻木,对着空无一人的荒野,吹着一支不成调的、嘶哑断续的曲子。

曲声呜咽,如同孤魂野鬼在旷野中夜哭,随风飘散,无人能懂。

而在京城,关于定国公世子沈砚的去向,成了府中乃至整个贵族圈讳莫如深的禁忌。

有人说他被烧成了灰,尸骨无存,连带着他那偏执的幻梦一同化为了尘埃。

也有人说他被忠心耿耿的家仆从边缘的废墟里拖了出来,但已经彻底疯了,神智尽毁,被秘密关押在府邸最深处、不见天日的地牢里。

终日只抱着那半幅焦黑残破的画,对着画中模糊扭曲的人影,一遍遍温柔地、痴迷地低语:

“含烟,别怕…你看,我把影子烧掉了…只有我们了…再也没有人能分开我们了…只有我们了…”

声音在地牢的黑暗中回荡,令人毛骨悚然。

至于那个本该在火中化为灰烬的“影子”——柳映雪。

有人说,在火场边缘,在最后那场大坍塌前,曾清晰地看到一只焦黑的手伸出了废墟,抓住了生的希望。

有人说,在听雪阁彻底化为火海的那一刻,似乎看到一个踉跄的身影,带着满身火焰和伤痕,决绝地冲入了后花园更深的黑暗,消失在假山之后。

也有人说,仆役们在清理灰烬时,在靠近西窗的废墟下,找到了一只烧得变形、却依稀能辨出是女子式样、花纹朴素的旧银镯子,那是她生母唯一的遗物。

但,终究没有人再见过她。

没有尸体,没有踪迹。柳映雪这个名字,连同柳含烟的影子,仿佛都随着那场大火烟消云散。

那场焚尽一切的大火,烧掉了精致的阁楼,烧掉了无价的画像,烧掉了沈砚偏执的幻梦,也烧掉了一个顶着别人名字、在枷锁中挣扎求生的影子。

柳含烟死了,她的完美定格在画中,最终也归于灰烬。

柳映雪呢?

谁知道。也许真的葬身火海,灰飞烟灭,与那牢笼同归于尽。

也许…那场焚尽枷锁、焚尽虚妄的烈焰,正是她挣脱束缚、浴火新生的涅槃之火?

那只伸出的手,那只消失的银镯,那冲入黑暗的身影…是绝望的终结,还是新生的开始?

只留下那片焦黑的、沉默的废墟,在萧瑟的风中无声地诉说着:

这世上最可怕的牢笼,从不是砖石砌就。

而最彻底的反抗,有时…只需一把焚尽虚妄的火,和纵身一跃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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