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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封迟到三年的情书沈砚辞推荐完本_已完结一封迟到三年的情书(沈砚辞)

作者: 匿名  时间: 2025-09-25 03:18:23 

我死后的第三年,槐花又开满了枝头。

我梦见曾许诺爱我一生的沈砚辞,来到我坟前,点燃了一盆黄纸。

「晚凝,」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我要成亲了。」

娶的是我生前最厌恶的义妹,苏佩瑶。

「人总要向前看,你会懂的,对吗?」

一封迟到三年的情书沈砚辞推荐完本_已完结一封迟到三年的情书(沈砚辞)

懂你个头!

我被这荒唐的梦气得魂魄不稳。再睁眼时,竟成了一只蜷缩在暗巷,老病缠身的狸奴。

也罢,看我如何挠破他的脸!

魂魄也能做梦吗?

离世三载,我竟梦见视我如命的沈砚辞,来我坟前烧纸,笑着说他要娶我的义妹。

我被气得魂飞魄散,再次睁开眼,已成了一只老弱多病的流浪猫。不等我去找沈砚辞算账,便在一场倒春寒的冷雨中病倒。万幸的是,昏迷前我似乎撞上了一个好心人,将我送到了西医开的宠物诊所。

我恹恹醒来,听见两个小护士正对着报纸闲聊。当听到沈砚辞的名字时,我的耳朵瞬间竖了起来。

年少时的沈砚辞,便是名动申城的昆曲天才。我十八岁生辰那日,他为我谱写的那一曲《晚凝抄》,通过无线电台放送,一夜间让他成了无数人追捧的“砚郎”。而如今,这位戏曲界的名角,竟要成亲了。报纸上说得沸沸扬扬,他那场告别单身的封箱演出,戏票早已被抢购一空。

我呆愣许久,试图让自己冷静。

其实,这或许是好事。我应该祝福他。毕竟三年过去,我的坟头青草已历经三度枯荣,他早该走出过往,拥抱新生。

我一时气愤,不过是因为他的对象,是我那位巧言令色的义妹。如今细想,他要娶谁,又与我何干?我有什么资格生气?

可垂下头,泪水却不争气地濡湿了爪下的软垫。那种深入骨髓的难过,骗不了心。我一点也不想装大方。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沈砚辞会放开我的手,去牵别人。

我怕他,会忘了我。

承认吧,苏晚凝,你就是个自私的小气鬼。

「呀,小可怜醒啦?哪里不舒服?」一个护士发现了我的动静,过来检查。「还好,伤口已经愈合,等下就能回家休养了,开不开心?」

我呜咽得更厉害了,我的根基都被人撬动,家都要塌了。

好一会儿,我才带着一丝释然,止住了悲伤。其实我内心清楚,沈砚辞能重新开始,再好不过。可我仍想去见他一面。好不容易重返人间,若不能亲眼看他安好,我不放心。

就在我盘算着如何从诊所溜走时,门外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

「你好,我来接猫。」

「先生您这边请。」

我全神贯注地望去,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一双再熟悉不过的眼眸。

时间仿佛静止了。

望着眼前戴着礼帽与墨镜、刻意乔装的男人,我怀疑自己仍身在梦中。离世三年零四个月,我终于与沈砚辞重逢。原来不是错觉,昏迷前救了我的,真的是他。

「喵呜~」

我将脸埋在他的掌心。我想说,沈砚辞,你好讨厌,现在才来接我。

可一开口,却化作了一声委屈的:江见青,你知道吗,我好想好想你。

沈砚辞抱着我,提着些宠物用具回了公馆。一路上,我极尽亲昵黏人之能事,他却并未过多理会。可恶,世上怎会有不喜欢抚弄猫儿的看护人?

趁他弯腰倒猫食的工夫,我使出浑身解数,围着他的裤腿猛蹭。许是没见过我这般亲人的流浪猫,沈砚辞只是敷衍地揉了揉我的耳朵。

之后,他打开了留声机,自顾自走向酒柜。唱片机里流淌出的,正是那首他为我而作的《晚凝抄》。

报纸上说,苏家的绸缎生意资金周转不灵,即将倾覆。我愣愣的,不知发生了什么,索性不去多想。

而沈砚辞喝着酒,脸上平静无波,一口接一口。我看着他娴熟的动作,重逢带来的满心雀跃,渐渐褪去。记忆里的沈砚辞,从无酗酒的嗜好。

只片刻功夫,那瓶洋酒已去了三分之一。我跑过去,咬住他的裤脚,使劲往外拽。

「怎么,模样丑,脾气倒不小?」沈砚辞干脆席地而坐,轻捏我的脸颊,言语散漫。

简直大胆!虽说我现在病中毛发被剃得七零八落,难免狼狈。可事实就能说出口吗?我故作凶狠,威胁要挠花他的脸。

谁会把一只病猫的威胁当回事?

沈砚辞只是静静地看着我。他眼底灰蒙暗沉,不见丝毫光亮。安抚般摸了摸我,他仰头又灌下一大口酒,喝得又急又猛,直到呛咳出声,才被迫停下。狼狈地抹去唇边的酒渍,他藏在暗影里的脸,如纸般苍白。

这下我真的急了,一爪子将酒瓶踹倒。何方酒鬼,快从沈砚辞身上下来!

很快,我命运的后颈皮就被人捏住。沈砚辞将我拎回猫窝。「病还没好全,就别闹腾。」他没生气,只是重新抽出几瓶酒,去了露台,还顺手关紧了玻璃门。

我见状,疯狂地抓挠着玻璃,却毫无用处。真是气死猫了。

急中生智,我跳上吧台,横冲直撞,把杯盘全扫落在地,试图引起他的注意。依然失败。不管我如何折腾,沈砚辞都置若罔闻。我急得团团转。

许是老天听见了我的心声,沙发旁的电话响了起来。我凑过去看,来电显示是“曼青”。是顾曼青,我中学时的同桌兼闺蜜,如今是沈砚辞的经纪人。

我用爪子划拉着听筒,吱哇乱叫。好闺蜜,快来救命!沈砚辞要把自己喝死了!

仅仅片刻功夫,便传来了钥匙开门的声音。一身干练西装的顾曼青见到屋内狼藉,快步奔向露台。

「沈砚辞,你就是这样闭关准备封箱演出的?」她劈手夺过酒瓶,疾言厉色,「嗓子还要不要?还是你准备连命也不要了?」

我悄悄跟在顾曼青身后,又急又担心,恨不得叉腰附和,让她再骂响亮点。

沈砚辞背靠长椅,身影与夜色融为一体。「没那么严重,」他指尖夹着香烟,微阖着眼,「我心头快活,多喝几杯而已。我要成亲了,你不为我高兴吗?」

顾曼青气得将手中的一本画报摔在他身上。「你结哪门子亲?跟那些报社记者胡说八道些什么?」「沈砚辞,给我清醒点!」

蹲在角落的我,不动声色地挪了挪屁股。那画报封面标题醒目:梨园名角好事将近,青梅竹马终成佳话。

青梅?苏佩瑶?四岁起就被沈砚辞哄着喂饭的我,才是他的青梅竹马吧。

不等我解惑,沈砚辞模糊地笑了笑,扯开唇角。「我是认真的。」他望着漆黑的夜幕,似醉非醉。「你不是总劝我,别困于过往,日子还要过,人要往前看么?我想往前走了。」

一时间,露台陷入沉默。良久,顾曼青涩然开口:「见青,你不用骗我。世上女子多的是,为何偏偏是苏佩瑶,你明知道……」

沈砚辞眼皮一颤,哑声打断:「我不知道。」

顾曼青喉咙涌上哽咽。「见青……晚凝她比谁都希望,你能过得好。」

闻言,沈砚辞低低地笑出声,胸腔跟着颤动。「是吗?除非她亲自来我面前告诉我。」他明明在笑,眼尾弯出浅淡的弧度,我却觉得,他像是在哭。

「喵!」我眼眶发酸,一跃跳至他膝头,蜷在他胸口。不要难过,沈砚辞,我在这里陪你。对不起,我之前说的,全是矫情的谎话。不要再想起我,沈砚辞,你要彻底忘记苏晚凝才好。

我想抱抱他,可无力的是,现在的我,只是一只猫。

顾曼青早已知晓我的存在。她深吸口气,咽下难受,摸着我的脊背。「既然选择带回家,就尽好主人的责任。专心准备演出,外面的风言风语我会处理。」

回公馆前,顾曼青不忘锁上酒柜,轻叹道:「见青,放过自己,别让她不安心。」

室内恢复了冷清,唯余风声作响。在漫长的死寂里,沈砚辞许久未动,如同一尊惨白的塑像。半晌,他突然笑了,目光幽幽。

「安心?如果我偏不呢?」

「那样,她会不会来我梦里骂我?」

那夜之后,我足足一周没见到沈砚辞。全因我上蹿下跳时,伤口光荣裂开感染,被丢回了诊所。我隐隐发现,这猫的身体有愈发虚弱的趋势,吓得我谨遵医嘱,生怕就此病殁。

好不容易批准出院,沈砚辞的助理顺道把我接去了戏院后台。此时的沈砚辞,还在化妆间。我只能巴巴地呆在外面,翘首以盼。

没想到,我会在这里,见到同样等候的苏佩瑶。令人诧异的是,她今日的装扮,不论是旗袍的款式还是发型,都与从前的我,有六分相像。

是在模仿吗?真不像从前那个高傲的苏佩瑶会做的事。她是苏家捧在手心的明珠,而我于苏家,是害母亲难产而死的灾星。我的出生便是个错误。父亲怨我,让他失去爱妻。大哥怨我,让他失去母亲。他们都讨厌我。

后来,父亲续弦。继母带来的女儿苏佩瑶,才是他们真正想疼爱的女儿和妹妹。

小时候,我不理解,哭着去找沈砚辞。他什么都没说,等我诉完委"屈,才替我擦净眼泪。

「傻瓜,哭什么。」年少的沈砚辞心疼地拂开我的额发,「没关系,晚凝,亲人也讲究缘分,别为不值得的人伤心,你还有我。」

「以后我给你当父亲,当兄长,当朋友……你想把我当什么都可以,我保证不比任何人差。永远对苏晚凝,天下第一好。」

他神色温柔坚定,郑重得不像话。我破涕为笑,以为他只是哄我开心。谁知,一直到我去世,他都在践行这个承诺。

我记得,年幼初识,他还是个孤僻阴郁的小结巴。可他,真的好会爱人,好会爱苏晚凝。

吸吸鼻子,这一刻,我极其想见沈砚辞。我再也等不下去,撞着化妆间的门,喵喵大喊。不多时,门被拉开,露出了男人清俊的面容。

「喵呜~」沈砚辞垂眸,看着不断扒拉他裤腿的我,终是弯腰将我抱起。

「嗓门还挺大,说明恢复得不错。」他泛着冷意的手指点了点我的额头。我扑上去蹭他的脸,被他勾住下巴轻挠。

「你是黏人精转世?」他轻笑。某种意义上,他确实没说错。从小到大,我都是他的小尾巴。

「砚辞哥,这是你捡的猫吗?」见沈砚辞旁若无人地逗猫,苏佩瑶笑脸盈盈地出声。

「你来有事?」沈砚辞掀起眼皮,表情漠然。

「下周是苏氏商会周年庆。」努力忽略那扑面的冷淡,苏佩瑶柔声说,「你能来参加吗?我们……即将订婚,家中几位长辈还没正式见过你。」她咬着唇,婚事是苏家试探着提的,沈砚辞没拒绝,那就意味默认。

「嗯。」沈砚辞声音淡淡,听不出喜怒。「我还有事,失陪。」说完,他抱着我起身。

苏佩瑶张张嘴,晚饭的邀约堵在喉咙,她勉强撑起笑:「好的,我们周末见。」

转身刹那,她听见沈砚辞冷冷开口:「不用在我面前东施效颦。我没找替身的恶心癖好。」

苏佩瑶的指甲掐进手心,压抑不住的委屈上涌。她红着眼,一时口不择言:「没错,我是个笑话,比不上正主,那又如何?你别忘记,我姐姐,苏晚凝,她早就死了!你的生辰,就是她的忌日!」

沈砚辞的身影蓦然僵住。

「苏佩瑶,你给我闭嘴——」

来接妹妹的苏承业心口一紧,连忙拉住她。沈砚辞和他背后的势力,是他们如今唯一的救命稻草。

「见青,阿瑶不懂事,乱说话,看在……」冷不丁对上沈砚辞漆黑的眸子,里面幽暗汹涌,让人头皮发麻。苏承业心下悸然,竟说不下去。

沈砚辞面无表情,越过他们,头也不回地离开。

直至关上门,我发现,他抱着我的手在止不住地颤抖。好一会儿,有什么东西落下,打湿了我头顶的毛发。我意识到,是沈砚辞的眼泪。窒息般的疼痛,瞬间在我心脏蔓延。

我想起,和沈砚辞的第一次见面,是在公园的花丛里。四岁的我,眼尖地发现了他,一个拖着小包袱,发着高烧晕倒的男孩。带我遛弯的保姆认出,那是隔壁沈家刚寻回来的远方亲戚家的孩子。

人命关天,我们急忙将他送医。医生说,他长期营养不良,吃不饱饭,身子骨很弱。挂水期间,保姆忍不住同我念叨,说这孩子可怜,幼时走失,被一户人家收养,却备受虐待。养父喝醉了酒,便将他打得遍体鳞伤。有次酒醒后怕出了事,才带昏迷的沈砚辞去看诊。幸好,诊所的护士察觉不对,悄悄报了警。

在巡捕的帮助下,才查清了他的身世,辗转送回了申城沈家。可惜,回到真正的家,沈家人却嫌他土气,又是个结巴,并不待见。连家里的佣人,都能踩他几脚。所以,他才想逃走。

当时的我,趴在病床前,看着这个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沉默又脆弱的小孩,觉得他好像一只无家可归的病猫崽儿。小朋友饿肚子,太可怜了。我掰着指头,算了算自己的储钱罐,决定学戏文里的侠士,以后用压岁钱养他。

保姆听了,哭笑不得,说他有自己的家,不能跟我走。于是,我灵机一动,学着电影里的台词,问病床上的沈砚辞:「你愿意做我的童养夫,和我回家嘛?不用干活,白米饭,管够!」

我霸道地和他拉了勾。沈砚辞愣了许久,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我和他约定,誓言一百年不变。

命运如此奇妙,让运气都不太好的我们,遇见了彼此,从此拥有了人生最大的幸运。

沈砚辞成名后,圈里人都知道,他有个自小便放在心上的青梅竹马。老戏迷们甚至找到了他的私人记事簿,里面密密麻麻全是,我和他的相爱日常,毫不掩饰。

其中有一段,是他成年那个夏天,弹着吉他,迎着满天烟火,向我告白的录音。

「晚凝,身为童养夫的我,现在可以正式索要名分了吗?」

我永远记得,他看我的眼睛,比银河还要璀璨。这段录音随着他名气越大,多次被人提起。从未露面的我,成了万千少女羡慕的神秘对象。

沈砚辞二十四岁那年,摘得梨园最高奖项。他没有出席庆功宴。戏迷们纷纷戏谑,他们那个“恋爱脑”的砚郎,大概是赶着回家找他的“晚凝”了。

因为,那天恰巧是他生辰,也是我们相恋四周年的纪念日。

我坐在黄包车里,捧着一大束红玫瑰,想着准备的惊喜,克制不住地高兴。然而下一瞬,我唇角扬起的弧度,戛然而止。

剧痛传遍全身,鲜血覆盖了我的眼帘。我费劲地抬了抬指尖,却始终够不着那被车轮碾成红泥的花瓣。就差一点点。

意识消亡之际,我模糊地想:怎么办啊,我的沈砚辞,该怎么办?

可我再没机会,寻到答案。那晚,外白渡桥发生严重车祸,上了第二天的头条。肇事司机与一名女性乘客,当场身亡。

谁都不会想到,沈砚辞二十四岁的生辰礼物,会是爱人的死讯。他甚至来不及,见我最后一面。

重返人间,我最怕的,不是沈砚辞遗忘我。而是怕他,清醒地沉溺于过去,无望地不肯醒来。

从戏院回来,沈砚辞的状态肉眼可见地不对劲。我本能地担心,却无计可施。

很快到了周末,苏家举办商会周年庆。和沈家联姻的消息,似乎让苏家的危机得以解除,现场来了不少报社记者。临近出门,我缠着沈砚辞,想和他一起去。

「你乖,曼青稍后接你去复查。」沈砚辞揉揉我的脑袋,苍白的脸在灯光下,越发透明。「我送份礼便回来。」他眼里倦意深沉,话语却染着丝丝轻松。

我望着他的背影,不安划过心底,让我无端焦躁。

我耷拉着脑袋,任由顾曼青抱我去诊所检查。直至回家途中,沈砚辞的助理打来紧急电话。我的预感,在此刻应验。

「顾小姐不好了,砚郎出事了!」

顾曼青眉头紧蹙,立刻让司机将车开到最近的电话亭。助理在电话那头语无伦次地描述了现场的情形。

是苏氏周年庆的现场。我的大哥苏承业,站在台上,与宾客谈笑风生,举杯共饮。气氛热烈间,大厅的音乐突然中断。不等众人反应,苏父与人违法合谋、走私货物的录音,清晰地充斥着每个人的耳膜。

苏家人脸色大变。来不及阻止,背景的幕布上开始放映苏承业行贿官员的影像。现场顿时骚乱,记者疯狂拍摄。同时,市面上大量出现苏氏非法经营的罪证,以惊人的速度发酵。

苏家怎么也没想到,好好的宴会,反倒成了催命符。

助理说,最后的场面极为混乱。苏佩瑶哭花了妆容,挤开人群,扯住沈砚辞的手臂哀求。「砚辞哥,别走!你帮帮我家好不好?」她身后的苏承业,同样惶恐急切。

沈砚辞居高临下,冷漠地甩开了她的手。

苏佩瑶再也忍受不了,崩溃大喊:「沈砚辞,你不是爱苏晚凝吗?你这样对待她的家人,就不怕她死不瞑目?」

沈砚辞脚步停住,突然掐住了她的脖颈。「家人?你们也配?」他仿佛撕开伪装的怪物,露出可怖的脸,眼底猩红。「你们若好好活着,她才该怪我。」

苏佩瑶如遭雷击,霎时尖声挣扎。「是你!你故意答应订婚,就是想看我们希望破灭的狼狈,对不对?一切都是你在害我们!」

电话里的描述到此为止。可铺天盖地的痛苦,却将我淹没。

我曾经以为,时间会让过往云淡风轻,心伤总会愈合。如今才恍然,沈砚辞的伤口,从未愈合。原来,时间停留在三年前的人,除了我,还有他。

顾曼青心急如焚。她咬咬牙,想到了什么,当即让司机掉头,驶向外白渡桥——我车祸长眠的地方。

沈砚辞果然在那里。

长夜阴沉,被黑暗吞噬的男人,倚在桥边的护栏一隅,安安静静地抽着烟。好似造成满城风雨的人,不是他。

见到顾曼青,沈砚辞并不意外。他嗓音轻而倦,自言自语般呢喃:「你知道吗?看到苏家人那副鲜活的样子,我时时刻刻都在想,真不公平啊。」

「凭什么?该死的人不去偿命,依然活在阳光下,而我的晚凝……却要躺在冰冷的地下。」沈砚辞眼里一片死寂,似已燃尽了最后的光。

我眼眶酸胀得厉害。

我的死,不是意外。是一场有预谋的报复。肇事司机的独子,在苏家的工地上,因事故身亡。苏家为了压下风波,使项目顺利进行,找了律师推卸责任,还用了手段,让那对老夫妻,申诉无门。悲愤之下,司机恨毒了苏家,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而我,所谓的苏家大小姐,就是被选中报复的那个倒霉鬼。

「曼青,我不想再等了。」任凭烟雾萦绕眉眼,沈砚辞嗓音沙哑,「我等得好累。」

顾曼青忽然想起,接到我死讯的那晚。她恍惚如梦,站在医院的太平间门口。除去苏家人,她一眼就看见了沈砚辞。男人安静地垂着脸,久久不动,如同另一具尸体。好像半小时前,和她讨论求婚细节的人,不是他。

直到医生为我盖上白布,他才倏地痛醒般,握住我的手不放。

「晚凝快醒醒,不要开玩笑,我们回家睡好吗?」他颤抖着,不断揉搓我冰凉的掌心,紧紧抱住我,脸贴着脸。「你别吓我,睁眼看看我……」

他一遍遍亲吻我,试图让我的肌肤染上温度。可任他嘶声乞求,跪遍诸天神佛,他的爱人,永不会醒。

沈砚辞的人生,也在同一天,按下了中止键。如同,那个无法继续填词的记事簿。他拒不承认我的死亡,固执地相信我还活着,甚至出现了严重的幻觉。

顾曼青忘不了,葬礼半月后,她接沈砚辞去看西医的精神科医生。推开卧室门,映入眼帘的,是他手腕狰狞的血口。

「我伤口很痛,她没来关心我。」病床上的沈砚辞形销骨立,意识前所未有地清醒。「我想去死,她也不来阻止我。」

「曼青,晚凝……真的不在了。」他声音轻而静,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我再也找不到她了。」

那一刻,顾曼青泣不成声。她发现,所有安慰都苍白无力。她失去了挚友,而沈砚辞呢?照耀他生命二十多年的太阳,就此西沉。他的世界,永坠黑夜。

顾曼青不敢想,只能寄望神佛,求我在天有灵。活着的人,总得往下走。不知是否祈求奏效,大病一场后,沈砚辞似乎想通了,同意接受心理治疗。顾曼青为了不刺激他,封锁了所有与我相关的讯息。

年复一年,沈砚辞慢慢熬了过来。他淡出梨园,不再登台。开始争夺沈家的产业话语权,创办了新的公司。他花了整整三年时间做局,收集苏氏的违法证据。只为因果偿还。

上天欠我的公道,他替我讨。

接下来几天,报纸上乱成一锅粥,众说纷纭。苏承业兄妹还自曝家丑,故意歪曲事实,妄图用舆论逼迫沈砚辞帮忙。可惜,很快便被强力压下,溅不起半点水花。

沈砚辞没做多余解释,只是通过顾曼青简短声明:取消近期的封箱演出,赔偿一切损失,改为线上广播,时间不定。

大约是心事已了,他不再像一根紧绷的弦,明显松懈下来。他打算休息一段时间。顾曼青欲言又止,最终没说什么,只是像个操心的老妈子,一日三餐给他送饭,又背地里嘱咐助理,时刻关注他。

苏氏破产,苏家父子被判刑入狱那天,顾曼青担心他,早早带我过来。

彼时,沈砚辞刚从漫长的睡眠中醒来。他眼里疲倦依旧,整个人却透着一股久违的精神气。

「嗷呜~」一开门,我飞快地扒住他的腿,使劲往上爬。见到真人,我那颗不安的心,才稍有平歇。我打定主意,这次非赖着不走。前些日子,他借口休养,竟然把我这个睡得迷迷糊糊的小猫,打包给了好闺蜜照顾。

「胖了些,黏人精。」沈砚辞抱住我,懒懒地笑着,丝毫不见往日的阴霾。

「知道它黏你,就快点接走。天天闹着要找你,吵得我头疼。」顾曼青不动声色地端详着他,见他表现无异,暗自松了口气。

沈砚辞只是捏捏我的脸颊。他似乎心情不错,亲自下厨,还给我做了我爱吃的鱼肉饭。两人一猫,气氛异常和谐。

临走前,沈砚辞举起我,对顾曼青抱歉地开口:「它还得麻烦你,等我办完广播演唱会。」

反对无效的我,被无情地塞进了航空箱。「别生气,到时候带你去旅行。」沈砚辞刮了刮我的鼻子。「你‘妈妈’以前说过,想去北欧看极光。她对猫毛过敏,却很喜欢猫。知道我养了你,她会高兴的。」

他十分自然地提起我,毫不避讳。顾曼青怔愣几秒,眼露欣慰。「多走走好,路还很长。」好友能看开,她打心底里高兴。

转身离开时,沈砚辞温声叫住了她。他如年少时那般,拍了拍她的肩膀。

「曼青。」男人唇角微扬,眉目柔和认真,一如往昔。「我和晚凝有你当朋友,是我们的荣幸。这些年,谢谢了。」

晚风徐徐,带来些许凉意。顾曼青忽然感觉眼角微湿,她掩饰般笑骂:「少给我在这煽情,真要谢我,以后就让我少操些心!」

沈砚辞淡笑不语,挥手目送她上车。

在一个春光和煦的午后,沈砚辞毫无预兆地,通过电台举办了他独属的线上演唱会。闻讯而来的听众,差点挤爆了广播的线路。

收音机里的沈砚辞,没有多余的开场白,只是安静地弹着琴,唱着那些熟悉的曲调。最后一首,是未发布的新曲。

唱完它,沈砚辞清了清嗓子。「对我来说,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我爱人二十五岁生辰,这首歌是我每年送她的惯例礼物。有个好消息要分享给大家,想来你们也已经猜到了。我要进入人生的新阶段了。」

他眉眼间浸着笑意,接着,听众们听到了一声清脆的、盒子打开的声音。「我的童年其实过得很糟糕,是个没人要的小结巴,从未想过,有天可以站在台上唱戏。幸好神明眷顾,我六岁时,有个天使出现在我生命里。你们或许不能体会,那一瞬间,头顶的天空突然被照亮,染上绚烂色彩,是种什么感觉。」

「这么多年,我一直觉得自己特别幸运,很小的时候,就拥有了想要守护一生的人。」沈砚辞的嗓音顿住,喉咙滚了滚。「我的名字叫见青,春日初始,万物复苏。可我一直觉得,她才是我心中永不褪色的春意,融化茫茫冰雪,救我于寒冬。」

「三年前,我亲手设计,去意大利订制了一对戒指。如果不是意外,我已经向她求婚,今年会是我们成婚的第三个年头。」他笑着,声音里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泛红。「好在,为时不晚。」

收音机前的千万听众短暂怔愣后,纷纷打电话到电台,热线一度瘫痪。

「借各位吉言,祝我成功。」此时他身后,落地窗外的夕阳,早已落于地平线,暮色四合。他莞尔,声音轻快。「各位,晚安。」

同一时间,蹲在收音机前的我,眼泪彻底决堤。顾曼青也白了脸,当即报警,叫救护车,疯了一样往墓园赶去。

天空不知何时飘下了细雨。夜里的墓园,越发空旷凄冷。沈砚辞穿着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弯腰把一大束红玫瑰放在墓前。

「宝贝,生辰快乐,又长大一岁。」他半跪着,擦去我碑上的雨珠与尘埃。「我们晚凝还是那么漂亮,我却老了许多。你瞧,我长白头发了。等见面,都怕你嫌弃我。」

他眷恋地抚摸着我的黑白照片,似在描摹。「对不起啊,这么久才来看你。不过晚凝是世上最爱我的人,会原谅我的,对不对?」

照片里的爱人,一如既往地沉默。回应他的,只有呜咽的夜风。

习惯了。沈砚辞早已花了三年时间,接受爱人不再说话的事实。

「生气也可以,待会儿随你罚我。」他无声地笑了笑,而后拿出那枚丝绒盒子。「这一生,我给你许下很多承诺,都没机会实现。唯独这点,我不想食言。」

十八岁的沈砚辞,最大的愿望,是早日和他守着长大的小姑娘,写在同一个户口本上。他要给自己和晚凝,一个真正的家。

沈砚辞倾身,在我照片上,落下珍重一吻。「亲爱的苏晚凝小姐,你愿意嫁给我吗?」

雨声似在奏乐,给予新人祝福。「不回答也没关系,我当你答应了。」他笑着,把男戒套在无名指上,缓缓依偎在冰冷的碑石旁,如同靠在我的身边。

他声音轻而柔,像即将熄灭的烛火。「你知道的,我很想很想你。」

所以,宝贝,不要怪我。没有你的世界,我努力活了好久。只是,思念太痛。我想早点见到你。

他慢慢阖上眼睛。越过黑暗,沈砚辞恍惚看见,一袭白裙的晚凝,正向他奔来。他弯起了唇角。

……

他不知,那不是梦。

当顾曼青赶到墓园,见到沉睡的沈砚辞以及散落的药瓶时,我的心跳几乎停止。救护车的鸣笛声,生死未卜的爱人……我无比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崩溃大哭。

也许是执念太深,冥冥之中,我的灵魂竟然从老猫的身上飘出。

再次睁眼,眼前是茫茫白雾。我往微光的方向走去,尽头是医院的病房。沈砚辞沐浴在窗前的阳光里,含笑朝我张开了手臂。

我的眼泪簌簌直掉。反应过来时,已经被一个温热的怀抱紧紧包围。我意识到,自己进入了沈砚辞的梦里。

「小哭包,这么委屈,我们夏宝怎么掉金豆了?」沈砚辞轻拭我的脸颊。

「都怪你,让我没法安心喝孟婆汤,变成小丑猫,还要为你提心吊胆。」我用力抱住他,哭得不能自已,「明明你才是看护人,却动不动把我扔给曼青照顾。沈砚辞你太坏了!」

「原来是你啊。」沈砚辞低低地笑着,哄我别哭,「老天果然不会让我无故捡只猫,怪不得那么娇气黏人。是我不好,没有认出你,晚凝大人有大量,不跟我计较。」他轻抚我的背,「我保证,接下来好好赎我犯的错误。」

我把头埋在他心脏的位置,吸了吸鼻子。「沈砚辞,你现在还不能来找我。」

他神色宠溺:「为什么?」

我闷声道:「我还没有环游世界,你要替我,完成这个伟大的目标。」

沈砚辞轻叹,缱绻地摸着我的发梢。「可我不想再和你分开了,晚凝。」

我在他怀中哽咽:「不行,我还没有学会潜水看珊瑚,没体验过跳伞……感觉亏大了,你得帮我赚回来。我们只是暂时分开一小段日子。我哪都不去,就在奈何桥旁等你。」等你,认真过完余下的人生。

我也不想离开你。可取代这份私心的,是爱。深爱一个人,只愿他好好活着。

沈砚辞没说话,抱我的手臂越来越紧。我看着自己愈发透明的身体,强忍难过。「我等着你烧信给我。地府很无聊的,我都没素材和鬼友们吹嘘。」

沈砚辞显然发现了我的情况,声线止不住地颤抖:「晚凝,我好不容易,才见到你……」他眼眶通红,仓皇地抱住我不放。

我努力憋住哭腔:「别伤心,我留了礼物给你。沈砚辞,不要再往回看。以后乖乖养病,带着我那份,好好生活。」

我知道,他会答应的。没有人,比沈砚辞更爱我。

最后一瞬,我仰头亲了亲他的脸颊。在他悲恸欲绝的目光里,我的身影逐渐消散。

再多遗憾不舍,也只能放下。未完成的故事,只能期待来生……

沈砚辞仿佛做了一场很长的梦。耳边是朝思暮念的声音。

「沈砚辞,别睡啦。」

「快醒醒呀。」

晚凝,他的晚凝。

从昏迷中醒来,沈砚辞分不清今夕何夕。他颤抖着,拨通了梦里牢记的一个号码。

「您好,是沈先生吗?您之前定制的……」电话那头陆续说着什么,沈砚辞抬手遮住脸,忽然笑了。指缝间落下的,全是眼泪。

梦,是真的。

我死后第三年,我精心准备的礼物,终于由一位珠宝设计师,送到了它主人的手里。

一枚戒指,以及一封来自七年前的信。寄信人,是十八岁的苏晚凝。收信人,是未来二十四岁的沈砚辞。

谁都不知道,最后打开这封信的,会是二十七岁的沈砚辞。

「哈喽,小沈同学!」

「没想到吧,答应你告白那晚,我高兴到睡不着,连夜写下这封信。」

「当你收到信时,已经是四年后,我大学毕业了。不知道未来的我,会变成什么模样,但有你在身边,二十二岁的苏晚凝,一定活得快乐又勇敢。」

「沈砚辞,因为你,我从此发现,自己不再是孤岛。我们一起度过了十二个春天,每分每秒我都觉得幸福。」

「不敢想象,如果没有你的存在,我的人生该有多空白。」

「我想,苏晚凝二十二岁的生辰愿望,肯定是和顶顶好的沈砚辞,牵手度过余生好多个春天。」

「这枚戒指,代表我最真的情意,告白让你抢先一步,求婚可得我来!」

「所以,亲爱的沈砚辞。」

「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视线早已模糊不堪,沈砚辞仰头,再也承受不住,泪从眼角滑落。春光漫入室内,抬眼望去,光芒万丈。

他把戒指攥在心口,忍住泣音,吻了吻。

「我愿意。」

十一

二十七岁那年,沈砚辞彻底退出了梨园。他为爱殉情的消息,也随之曝光。顾曼青跌跌撞撞冲上救护车的照片,上了各大报纸的头条。

戏迷们和听众们才知道,他们爱戴的“砚郎”,早就永失所爱。一时间,无数人扼腕叹息,为他祈祷。可他似乎消失了一般,再无任何音讯。

直至暮春之际,那个拥有千万粉丝、却已三年未更新的社交账号,出现了久违的动态。

是一张照片。

飞鸟越过绚烂的海面,向着天空翱翔,追逐着光的方向。

配文写道:「宝贝,我答应你,会一直飞。看遍世间风景,直到我们重逢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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