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墙雪:她用命换来翻身一局(春杏柳长谦)全文浏览_宫墙雪:她用命换来翻身一局全文浏览
风雪乍起那日,我跪在永和宫檐下,手指早已冻得僵硬,却仍紧攥着那只被砸碎的白瓷茶盏残片。血顺着掌心划出一道弯,落在积雪中,渗出一朵细碎的红梅。她们说我犯了主子的规矩,必须给个交代。我想问哪条规矩,却又想起,入宫前母亲低声对我说:你若敢问,就活不长。
1雪中囚笼
我入宫的第十天,雪下得正紧。
永和宫门前积着一寸厚的雪,冻得发硬,鞋底踩上去咯吱作响。我手里端着热水铜壶,从御厨房一路走回时,衣襟早已湿透,贴在身上冷得发痛。偏偏身后的阿桑还压低声音嘀咕:“快点走,春杏姑姑等得不耐烦了,若再迟一息,连你带我一道儿要吃罚跪的。”
我没吭声,只低头看着脚下的砖缝。宫里的砖比我老家的还光,光得能照出人的脸色。今早我照了一眼,脸色苍白,眼角肿着,嘴角裂了个口子,是昨晚太监脚边踢的。
我不想记起那一脚。但我记得,踢完后那太监还笑着说:“小模样倒不差,可惜是贱命,养不出好骨头。”
是,他说得对。我是贱命,入宫前是乡下户籍,没人管的庶出女,连祖牌都上不了宗祠的名字。我娘走得早,父亲另娶后把我送来,说宫里吃穿不愁,若争得宠,能换一整房田契回来。
我信了。也不知是信了他的话,还是那日黄昏他亲手在我额上贴上的红纸。
可入宫第一日,我就明白了,这地方不叫宫,叫笼。只不过笼子很大,圈的都是人。
春杏姑姑在廊下立着,眼风一扫,仿佛连空气都跟着冷了一分。我把热水送上去时,她手背一抬,壶嘴便磕在她腕上,溅出几滴滚烫的水,她眼皮都不抬,冷声道:“新来的,眼睛是长在脚上还是手上?”
我跪下磕头,一言不发。阿桑也连忙屈膝赔不是。
春杏嗤了一声:“磕头磕得再响,毁了的瓷也补不回去。茶盏是主子赏的,若毁了,这罪你担得起么?”
我这才注意到,她脚边一只茶盏碎成几瓣,细瓷描金,确是极贵的器物。阿桑脸色一白,刚欲开口,被我伸手挡住。我低头答道:“奴婢赔,不牵旁人。”
春杏忽而弯下腰来,凑近我耳边:“赔?你赔得起么?一盏茶,能换你半条命。”
她说得对。可我不能不认。我若不认,便是拖累阿桑,她不过也是一宫女,母亲还在外头靠她接济。可若我认了,便要罚至灶下做夜火,还得交银三两赔器。银子?我从没摸过三两银子长什么模样。
春杏满意地直起身,对身旁两个婆子道:“拖去跪雪,什么时候跪塌了这片地,再放她回来。”
我被拽到廊下跪下,膝头刚触地那一刻,我才发觉今日的雪比前几日还硬。地面结着冰,连冷气都透进骨头里。我牙关咬得紧,额头抵着冰冷地砖,心里空得像冻裂的瓷碗。
跪着的那段时间,我听见宫墙那边传来脚步声,有人走得极快,似是往御花园的方向而去,风里夹着些许药香。
我记得那香味。那是昨夜阿桑偷偷换过的一包药,她说是太医留下的“稳胎汤”。只是她没告诉我,那药是给谁的。
第二天一早,永和宫闭门谢客,说主子身子不适,调养几日。有人说,是胎像不稳,也有人说,是昨夜失了胎。
而我,跪在雪中,还没断气。
只是当我抬起头来,看见那宫墙之上,红梅一枝,偏在雪中傲然开放。
我忽然觉得,有些事,或许我该管上一管了。哪怕只是个宫女,也不是谁都能拿来当替罪羊的。哪怕,这一管,要用命去换。
那一夜雪很深,阿桑趁人不备塞给我一个小瓷瓶,说是“有人托我交给你”,低声吩咐:“千万别让人瞧见,瓶底那层药,是活命的。”
我盯着她:“谁给的?”
她迟疑片刻,只道一句:“你猜。”随后头也不回地走进风雪中,背影没入夜色深处。
2生死药瓶
雪停是在三更时分,月光从破窗缝隙斜斜照进来,落在我指尖上,仿佛也带着冰凉。
我靠着墙坐着,袖口里藏着那只小瓷瓶,冰得手都僵了。瓶底确有夹层,一抠便开,指甲划过那层白色药末时,我心口蓦地一沉——不是稳胎的太和散,是续命的换骨丸,止血凝气,宫中私藏者斩首。
我闭了闭眼。
谁给的这瓶药,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现在手里有一条命,可以救人,也可以害人。只看我打算怎么用。
次日早膳前,春杏照例来查早扫。我跪了一夜,额角冻裂,走路都打晃,她却冷笑着说:“怎么,不装死了?真是命硬。”
我未语,只抬手递过去一方帕子,帕上绣了一个极淡的“沈”字,是昨夜她亲手落下的。
她一愣,脸色顷刻沉了,抬手便欲扇我,被我一转身躲了过去。我平静地开口:“我替您收拾时掉的,怕被旁人见着,便藏了。还您。”
她伸手去接那帕子,却没敢立刻收起,生怕我再说出点什么。
“你到底想怎样?”她低声。
我望着她:“只是想活着。您放心,我什么都不会说。”
她一时间看不出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狐疑地盯着我看了半晌,终究转身而去。我站在廊下,深吸一口气,只觉那一口气冷到了肺里,却也清醒极了。
阿桑说的对,永和宫不是冷宫,却比冷宫还危险。因为这里住着贤妃,那个皇上登基以来唯一“无子”却“得宠”的主子。所有人都知道,她身子不好,连太医也无数次暗示“养不住”,可若真养不住,谁又来查这宫里的账?
我记得昨夜那个药香,是太医院送来调理汤药之后传出的。那香味,不该在那一包药里。
也就是说,那药被动过手脚。
动手之人,会是谁?
我盯着阿桑给我的小瓷瓶,忽地有了答案——这药若是解药,那动的手就不是为了害人,而是救人。反之亦然。可无论是哪种,说明这宫里有人比我更怕真相曝光。
我不想掺和。但也明白,若我不主动握点什么,早晚还是得死。只是做棋子,被推一把就倒了,那不如索性,看看能不能爬到棋盘上去。
午后,贤妃传膳不食,太医来诊,我随着春杏一同侍立,站在偏殿檐下,透过珠帘能见那一角床帐。她坐在那里,披着白狐披风,面色清淡,唇色泛白,看起来委实病弱。
“近日是否还呕?”太医问。
贤妃轻声应道:“时有。前日稍有血丝。”
我心头一紧,这话要是传出去,宫中又得有一场风浪。
“胎象仍虚。”太医取脉后说道,“需静养,忌动气。”
“嗯。”她垂眼应了一声,声音淡得仿佛不属于这尘世。
我悄悄观察她面色,不似虚弱之人,反倒是心中有数,不想言明。
待太医离开后,春杏端着药走进去,我在外候着,忽然听到里头传来一声极轻的咳嗽,接着是瓷碗碰撞的脆响,春杏急声道:“娘娘当心。”
我心头一紧,下意识望了一眼屋檐上的那株老藤,风吹雪落,藤条轻晃,像极了昨夜我梦中看到的那段旧记忆:娘跪在祠堂前,也是这样,被婆母泼了一身冷水,连一口咳都不敢出声。
我回过神来时,春杏已经走出殿来,眼角微抽,看了我一眼,低声道:“今晚你守夜。”
我知道,她不是在问,是在宣判。
永和宫的夜,不是常人能熬的。守夜的人必须随叫随到,哪怕脚步声响一点,都有可能被责罚。而今晚,是十五,月亮最圆,风也最寒。
入夜后我守在外厅,耳边风吹得门帘哗啦作响,灯盏烧得微跳。我将那小瓷瓶握在袖中,像捏着一柄刀。
午夜时,有人从东廊穿来,是太医。
不是白日来过的那位,而是另一个年轻些的男人,面色沉静,眼神沉稳,一手提药箱,一手提灯。
他走近时朝我微一点头,我正要行礼,他却低声问:“你就是她?”
我一怔,他已将一张纸塞到我袖口:“回头焚了它。若有人问起,今晚从未见过我。”
他走得极快,转眼便没了人影。
我抬手,捏着那纸片,指尖微颤。
那是一张药方,上头三个字我认得清清楚楚——“堕胎汤”。
我心跳顿时乱了节奏,猛地抬头看向那层层宫墙后隐藏的永和宫正殿。
是谁在要她的命?又是谁,在救她?
而我,是不是也可以,在这场看不见的风雪里,攥住那根线,不被风吹走?
3暗流涌动
太医院送来的那张方子我没有立刻焚掉,而是藏进了炕角松软的泥砖缝里,用一小截断线系好,埋进灰烬底下。若是被人发现,我死无葬身之地。可若是彻底烧了,将来查无实据,我就什么也握不住。
守夜第二日,我主动请命往御膳房送食盒,春杏狐疑地扫了我一眼,冷笑说:“这等跑腿事你也想讨去?真是不怕冻死。”
我垂着头,笑了笑:“冻也比饿强。”
她没再说什么,只让人丢来一只破了角的黑漆食盒,塞了半盒饭菜让我提着往东宫偏路走。御膳房离得远,脚下又滑,我是一步一滑走过去的。天光尚未亮,月沉雪白,整个皇城都安安静静,只听得见我鞋底踩在雪地上的窸窣声响。
偏殿西角有一座断檐屋子,荒废多年,如今堆着杂物与烧柴。我知道,那是宫里传说中的“空房”之一,旧时曾有嫔妃因犯忌讳被幽禁于此,最后生死无据,只留一盏花灯,每年岁末时才有人敢进去添香换油。
可我今日不是来祭鬼的。我是来找人。
屋子里果真有人。他背对着我坐着,烛火照得他影子拉长,一动不动,像个泥塑。我轻轻唤了一声:“柳小医。”
他转过头,面上并无惊讶,只淡淡道:“你果然会来。”
我将饭盒放下,蹲在他对面,低声问:“那日给我药瓶的人,是你?”
他摇头:“我没那胆子。是她托我交的。”
“她?”我一时间没明白。
“贤妃。”他说得很轻,仿佛怕惊了什么,“她知道你不是蠢人,也知道你不会乖乖坐等人来宰。”
我低头,指节发紧。
“她为何要救我?”
柳长谦叹了口气:“你记得她失胎那夜么?”
我当然记得。我记得那晚她一声未吭地忍过了所有宫人都不敢提的痛,只抚着腹,看着窗外落雪,连一声哭都没有。
“她也曾是宫中最下贱的宫女。”柳长谦忽然低声说,“那年她才十二,被罚跪在寒玉台一整夜,险些没挺过去。后来她成了秀女,再后来成了妃,可她从没忘记过那晚是哪个小太监偷偷塞了她半块干饼,救了她一命。”
我盯着他:“你是说……她想救我,是在还旧债?”
他不置可否,只道:“你若不信,可以当我胡说。但有些东西,传不到嘴上,只能留在手里。你拿了那瓶药,就等于拿了一根线,一头系着她,一头是你。”
我沉默片刻,问他:“那堕胎汤呢?你为何递给我方子?”
“我不是给你,是给你机会。”他看着我,语气平静如水,“你若真要活得久,就得学会不只看眼前,还得看人背后的影子。”
我低头沉思半晌,道:“我想试一次。你敢不敢跟?”
他没立刻答话,而是站起身,走到墙角处,从一堆残柴中取出一小瓶黑漆墨汁和一卷空白纸,递给我。
“你若真想博,就得有你自己的筹码。这屋子没人来,纸墨我留下,三天后若没见你,我便当你已经放弃。”
我接过纸,袖中藏好,低声道:“谢。”
走出断屋时天已微亮,雪未化,晨风凛冽。我回到永和宫时,春杏正立在门口,见我进来,只淡淡道:“主子要见你。”
我心头一紧,行礼后便直入内殿。
贤妃坐在屏风后,手中捧着一卷册子,看不清神情。她轻声道:“你送饭去了?”
我应:“是。”
“冷么?”
我一愣,低头答:“不冷。”
她忽而笑了一声,淡淡道:“你倒比我当年能熬。”
我不知她是试探还是闲话,只低头应了一句:“奴婢不敢当。”
她放下手中册子,看着我,目光深不可测:“你可知,本宫当年初入宫,也送过饭?”
我抬眼看她。她的眼里没有怜悯,只有一种说不清的冷静,就像是在看另一个她自己。
“当时本宫送的是一位贵人的早膳,食盒没拿稳,掉了一地,跪了三日。”她语气淡然,“那三日,我记下了所有从我面前走过的人的脸。”
我明白了。她不是问我是否记得送饭这件事,而是提醒我:别忘了你看到过谁、听过什么,记住的每一笔,日后都能派上用场。
我行了一礼:“奴婢明白。”
她点点头,目光落在我袖口处:“那是什么?”
我心跳一滞,猛地意识到袖中纸张未藏妥,有一角露了出来。
我跪下:“是奴婢写的账目练习,用来熟手笔迹。”
她不言语,只伸手:“给我看看。”
我只得取出那纸,手指微微颤抖。
她看了两眼,淡声道:“写得不错。你从今日起,去账房帮笔。”
我一怔,尚未反应过来,她已淡淡道:“春杏,这丫头手还算稳,从今日起随你管账事。”
我站起身时,只觉后背冷汗直冒。那纸上本该是空白的,方才入宫前我写下的那一句话还留着笔印:
“若有一日翻身,先杀春杏。”
她若看到,一切都完了。
可她却什么都没说,只将那张纸缓缓收回,放入袖中。
那日傍晚,我接到第一本永和宫账册,第一页里,压着一根极细的红线,像是从某人衣角抽落,又像是谁刻意嵌入的提醒。线尾打着结,像极了儿时娘在我衣领上系平安符时的模样。
我不知道那是谁留下的,但我知道,这条线,不能断。
因为从今夜起,我也要开始织我自己的网了。
4账房密谋
永和宫的账房设在西偏屋,日照不到,窗也小,屋里终年潮冷。我初到时,春杏站在门口抱着胳膊打量我,像是在看一只从泥里爬出来的耗子。
“抄账这种活,你一个粗使宫女也干得了?”
我低头道:“娘娘吩咐了,奴婢不敢不从。”
她冷笑一声,不再理我,甩了钥匙扔在我脚边:“别指望我教你,抄错一个字,打断一根指。”
我弯腰拾起钥匙,没有说话。屋内角落有一张旧榻,一只断了脚的矮几,上头摞着三五本账册,纸张泛黄,墨迹深浅不一。墙角一盏油灯,灯芯焦黑,晃得人眼晕。
这是个几乎被遗忘的地方,但正因如此,反倒成了我能安全呼吸的角落。
从这一日起,我开始抄账。
日抄夜抄,笔头磨烂了三支,手指起了厚茧。我默背账目,记笔迹走势,认印章章式。起初只是临写,后来我开始悄悄抄副本,在夜深时藏进自己做的暗夹里。
这些账册里藏着的东西,比我想象得多。宫中膳食、药材、赏赐、添置、宫女折换、太监分遣……每一笔银子都落在纸上,也落在某人的心头。
而我也终于看见,第七本账册的页脚处,有一串被人涂改过的数额,墨迹覆得极深,却被我用温米水一点点浸开,才辨出底下原写的是“银五百两”,改为“银三百两”。
那是一个月前,永和宫添置胎安香料的一笔账。
胎安香,若加重二钱,便是堕胎香。
而从账目来看,那个月的香料,确实进了重数,只是账本后来调换过,连签字的笔迹都与旧册不同。
我盯着那一页许久,直到指节被冻得麻木。
是谁改的账?春杏,还是更高处?
又是谁敢私自调剂香料,甚至抹去证据?
我没有声张,只将那页旧账复写藏好,藏在贴身小衣的内袋中。接下来的几日,我装作不知,只照常抄写,按时交卷,低头行礼,一如旧日宫女模样。
一日早上,春杏忽然传我去配膳房,说是娘娘吩咐,让我去试试手脚。
我到了才知,所谓“试手脚”,是与其他三名宫女比对账单与膳料重量,看谁配得准、记得快、改得少。
几轮下来,我字迹最稳、误差最小,最后一轮更是在她故意改动银两分配后,第一个指出了错误。
春杏那一刻盯着我,眼底终于有了点忌惮。
她没再为难我,却开始把更多的账交到我手中,连内务处与外膳署的来往票据也让我过目。
我知道,她不是信我,而是想试我,到底是多快能露出尾巴。
可她不知道,我根本没有尾巴,我是蛇,蜕了皮的那种。
十日后,柳长谦悄悄在雪夜送来一纸条:“外头有人查你,忍口慎言。”
我心下一凛,才知自己藏账之事怕是露了马脚。当天夜里,我将所有藏副本的位置换了一遍,并悄悄将最关键那一页递给了阿桑。
我在她打水时塞进她袖口,低声道:“若我出事,就交给太医院的柳大夫。他会知道怎么做。”
阿桑咬唇看我一眼,没说话。
她原是怕事之人,可我知道,她最怕的不是事,而是背叛。她不能背叛我,就像不能背叛她娘靠我那点月银续命。
我赌她不会害我。
果然,第二日夜里,我便被叫去贤妃寝殿,春杏亲自来唤,一路不语。
寝殿烛火如豆,贤妃未眠,倚榻半坐,手里捧着那本账册。
我心口一紧,正欲开口,她却抬眼看我,缓缓道:“这些日子,你做得很好。”
我跪下应声:“娘娘过誉。”
她忽而起身,走到我面前,将那本账册放进我怀里:“既然做得好,就接着做。”
我低头看那册子,才发现封底多了一枚小小的红封蜡,印着凤纹。
“这是御前要账的备案卷。”她轻声说,“你若能抄得快,来得急,错得少,说不定还能抄到别处去。”
我不敢说话,只听见她又道:“春杏累了。你以后替她抄。”
这一句,轻描淡写,却像利刃一般。
春杏脸色当即沉了几分,却未敢多言,只低头退下。
我跪在原地,只觉膝下冰冷如霜,而我手中那本账册,却比火还烫。
送我出殿后,贤妃忽然唤我名字:“青檀。”
我一怔。这是我入宫前的名字,档册里也未提过。
“你母亲,叫李杏儿,是么?”
我手指一紧,半晌才应了一声:“是。”
她点了点头,转身进殿,没再说话。
我站在殿外,听着风卷珠帘,心中百感交集。
原来她早就知道我是谁,也知道我从哪里来。
她不是无的放矢让春杏交出账目,也不是偶然对我另眼相看。她在布一个局,一个足以反咬皇贵妃、逆转全局的局,而我,只是她用来补缺的线。
可这一次,我不想再只是线。
我想,若能再走深一步,也许,我就能从她手中夺下整张网。
5风起永和
冬尽春临,永和宫的红梅又开了。花开极静,一枝一枝地探出檐角,和雪色相映,竟像是用血点染。
春杏从我面前搬了出去,那日她收拾东西时,一言不发,连一眼都未再看我。我未送她,只在她走后那间账房的炕洞里,发现一枚嵌银的发簪,样式陈旧,是宫中早年样。簪身刻了一个“润”字,我认得,那是她故人之名。
我没动,只将簪子轻轻放回砖缝,埋上。她从未对我手软,也未对我手重,我们之间,无恩,也无仇。只是有一日,她不再是挡在我前面的人,而我,也不愿做她的影子。
我在宫中地位未升,却也无明降。账册依旧由我经手,御前来问数次都未挑出错漏,连内务府也改了语气,说我“手稳、心静、口紧”,是个可用之人。
贤妃不常召我,只偶尔在晚膳后遣人传我去听话。所谓听话,不过是她坐在香炉后头,慢慢说些旧时事。我听得多,才知她幼时出身军户,因祖上有功才得入宫。她那份沉冷,并非生来如此,而是步步跌打换来的骨头。
“我五岁时冬天没鞋穿,赤脚踩雪一炷香,后来脚底都不生冻疮。”她曾说。
我那时问:“不疼么?”
她笑了一声:“疼。可疼比死好。”
我知道,她说的是今非昔比,也是自省。我也学会了,在疼里找路走,在缝里寻风爬。
我不是她,我也不要做她。我要做我自己,那个被关在永和宫偏殿炕上,咬着被角不肯哭出声的我。
这日黄昏,我接到柳长谦递来一纸简讯。他多日未现,信上只写寥寥三行:
“内务府章案中,调香名册现异常。
长明灯夜间断供两时辰。
有人在查你,藏好。”
纸上末尾画了一道极细的梅枝,枝上无花。那是我们的暗号:红梅凋落,有人出手。
我立刻回房,将那几份最敏感的副本取出,藏进盛香灰的瓷罐底。其余不重要的,全数烧毁。
第二日,我如常去抄账,发现内务府来人换了。旧识的罗掌事忽然被调至他处,换上一名姓贾的中年太监,笑脸可掬,却眼神如鹰。
贾掌事第一日就翻我交的账,说了一句:“宫中最怕小聪明。规矩外的能干,就是越界。”
我不动声色,只说:“奴婢不敢逾越。”
他说:“最好如此。否则,一卷薄纸能换你一身血。”
我当晚便再次收到柳长谦递来的纸条。上面只有一句话:
“皇贵妃留话,‘蛇不能养得太久。’”
我知,春杏走得早,不是因错账,而是因她开口太快。有人已经在清洗。
永和宫看似宁静,实则水下已波涛汹涌。贤妃依旧每日礼佛,照常请香,却有一日,忽而对我说:“你可曾想过,若有一日这座宫塌了,你要留在谁的身边?”
我没答。
她笑得很淡,说:“我年轻时也不答,后来发现,不答也得选,选得慢了,命就没了。”
当夜我在寝处听得梅枝折断声。半夜里,有人悄无声息地进了我房。我没动,装睡,等那人走后,才发现炕沿上多了一枚木鱼珠。
那是内务府祭祀司用的器物,木质中空,专敲无声钟所用。
我将那珠握在手心,指腹摸过凹刻,竟是一枚暗格,内藏一张薄纸。上面写着:
“贾掌事私换香料,调动内宫香署货单。凤椒八两,薄荷三钱。”
我心中一震。
凤椒燥热,薄荷清凉,两味若合用,可致宫人“经水不调”,亦会使孕者失血不止。
这便是谋杀。
我立刻将那纸焚去,只留一角,以烟熏成另一笔迹,藏入香炉底层。随后整理全月香料账本,复印一份,准备以“查账复核”为由递入太医院——柳长谦那儿。
三日后,御前传旨,召永和宫账目复核。我心中一凛,却面不改色,将整月账目呈上。
皇贵妃派来监账的是吴长侍,眼角吊着,笑时无声。
他翻看数页,问我:“这处凤椒为何多了八两?”
我早有准备,回:“因前期冬寒,添火量重,内殿添香亦增数。”
他轻笑:“你倒会说话。”
我跪下回道:“奴婢只依账而行,不敢虚言。”
他盯了我一眼,收回账册:“你记性很好,也该知道,记性好的人,死得快。”
我垂头不语,心口一紧。
入夜后,我偷偷前往后院角门,果见柳长谦站在暗影中。他未穿医袍,只一身常服,眉目凝重。
我将香料账给他,他接过后一句话未说,只道:“你今晚别回永和宫。”
我一怔。
他低声说:“有人今夜要杀你。”
我忽地想起早晨那根断折的梅枝,原来,不是风断的,是命该断了。
6险中求生
风从角门灌进来,掠过我脖颈时像刀子割过。柳长谦的那句“今晚别回永和宫”,在我耳边炸响,却未带来一丝犹豫。
我点头,低声问:“去哪里?”
他抬眼看我,沉声道:“随我。”
我们绕过御花园北侧,穿过水井旁一条碎石小径,最后停在一座废弃的衣物蒸舍前。屋子门落了灰,像多年未动,可他从檐下的枯盆里掏出钥匙,一拧便开了。
“这里以前是我太医院学徒时的杂物间。”他说,“无封条、无档册,如今没人记得还有这么一处。”
我进屋时打了个哆嗦,屋里冷得像冰窖,但比起永和宫的凶险,这儿反倒成了我此刻唯一的安全地。
他点起一盏油灯,微光摇曳,我才发现屋内有一张小塌、一口水缸、两只药箱,还有墙角垒着一堆废纸与过期药材。
“你在太医院干的是哪一房?”我问。
“医案房。”他低头翻找着药材,“我本姓赵,祖父是前朝医官,被抄后改了姓。如今不过挂个闲职,正好做事方便。”
我点了点头,望着他掌心动作有条不紊,脑中却闪过另一件事:“你说今夜有人要杀我,是谁?”
他没答,只道:“贾掌事今早递了一份病体调香请示,说永和宫宫人近日咳喘频频,请求调方。”
我眼神一变:“以谁名义?”
“以你的。”他说。
我愣住。
他缓缓放下手中药碗,道:“若不是我提前看了那份表,再晚半日,那份‘请调’就成了你谋害主子的证据。”
我深吸一口气:“那贾掌事是要一举拿我祭旗。”
“不仅是你。”他看着我,“还有贤妃。”
我喉头一紧。
“你手里的那些账,只要落到他手里,不论真假,都能被写成谋反账目。你成了通敌之人,贤妃便成了包庇。”他说,“这宫里最惯用的法子就是,借你之罪,除她之名。”
我低声笑了下,问:“你救我是因为她?”
他没否认,也没承认,只道:“你若信我,今晚别出门。明早,我会有人送你出宫。”
“出宫?”我睁大眼,“我要是走了,那他们就更有话说了。”
“留着是死。”他看着我,语气极轻,“走了,起码能喘口气。”
我摇头。
“我要活着,不是躲着活。我若这时候走了,不只是我没命,以后也没人敢再信贤妃的账。”
“你想做什么?”
我看着他,眼神一字一顿:“我想,赢一局。”
他沉默了很久。
屋外风声呼啸,像是雪在夜里咬碎宫墙。我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曾说:“若你有命进宫,就别再想着活得像个好人。”
她说得没错。
我再回永和宫,是第二天未时,侍卫并未拦我,只冷眼一扫。贾掌事站在殿前,笑得亲切:“昨夜你可真是乏了,一夜未回。”
我行礼回道:“娘娘准我去内香所对账,路远了些,天黑不便,便借宿了内务房。”
他眯起眼:“那你倒真是胆子不小。”
“不过是个账房小宫女,贾掌事何必挂心。”我笑,目光落在他袖口的那方印角。是一封尚未拆开的红边密札,贴着“御前急命”四字。
我心一跳,知这事已经开始转了。
午后,御前忽传话,命各宫妃嫔上报近三月内香料用量与来源,言明有人告密,称宫中有不当香气引孕妇堕胎。
这一道旨,等于在贾掌事脸上抽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永和宫被排在第二个上交账册,我亲自送上。贾掌事欲截,被贤妃亲自接过。
她只轻描淡写一句:“既是皇上问,自然得回得快。”
我站在她身后,看到她翻开账页时眼中闪过一抹淡光——我在那页底角写了一句话。
“若此账有假,臣愿当堂受审。”
这是我以命担保的陈情,也是一把试探真假忠心的锁。
两日后,柳长谦递来话:
“御前已知,暗令内务重新勘账。”
又一日后,贾掌事忽被调往尚膳房,理由是“年末人事轮替,例行调换”。
没人说他错,也没人说他走。只一夜之间,永和宫空气忽然松动。春风未至,压在人心上的雪却悄然开始化了。
我回房那晚,看见炕上多了一盏茶盏,素瓷红花,底下刻着一个“檀”字。我轻轻抚着那纹路,想起初入宫时那只砸碎的茶盏,也刻着字,却从未让我看到底。
原来,他们早就知道我是谁。
我望着窗外,宫墙之外夜深雪落,世人只道这后宫风平浪静,却不知风已转。
我低声对自己说:
“若有一日我能出宫,我要带着这名字,带着这局,重新走一遭。”
指尖划过那只茶盏,我轻轻旋动,盏底赫然多了一行极细的字:
“雪尽红梅发,春来即有路。”
7春来有路
宫里的春来得慢,三月都过了一半,御花园的杏花才堪堪开了两树。可这点颜色,已足以让人说上一整日“春信渐近”。
永和宫却依旧冷清,香炉常年燃着佛檀,混着静安香,气息淡淡,沉着,不显。贤妃近来话少许多,大多时候倚在榻上,听乐、读经,偶尔叫我过去,只说几句闲话。
她问我:“外头的花开了么?”
我说:“开了,粉色的,像酒渍。”
她点头:“我年轻时,最怕这杏花色。”
我问:“为何?”
她没答,许久才道:“它艳而不俗,洁而不贞。开得太用力,谢得也快。”
我知道,她不是在说花。她是在说自己。
她这一生太用力,才会一步一步踩着雪水走到如今,却也早知道这座宫不是她的归处,只是她临时借住的战场。
我在这场战里,成了她手中一枚钉子——扎得不深,但也拔不出来。
御前命令重新查账后,永和宫反倒清净下来。没人敢轻举妄动,没人敢再动香料、改数额、调品级。内务府调来的新账房掌事姓姚,是个三十出头的中年男人,谨慎老成,见了我总带笑,说“青宫女心思细,笔头快,将来定有前程”。
我不信这类好话,也从不回嘴。只照旧写账、抄数,来时点头,走时不留痕。
柳长谦后来又见我几次,面色逐渐松了些。他说贾掌事被送去北膳署后,已开始被太医院以“错施香方”为由问话,说不准这事还能牵出皇贵妃在香署的线头。
我问:“皇贵妃会倒么?”
他摇头:“她的事,落不到我们手里。顶多是牺牲一两个身边人,便作平息。”
我低声笑了笑:“那我们这些做棋子的,也该收收了?”
他看我一眼,说:“你不是棋子。”
我问:“那我是?”
他没说话。
我却心中明白,有些人不是棋子,也不是棋手,而是盘面上的一滴血。一滴不会开口的血,落下去,染红的就是谁的命。
四月初十,太后生辰,各宫嫔妃备礼进呈,永和宫按例要备香、衣、玉、食四礼。我被点去准备香礼,一卷书、一盒膏、一缕檀丝,还有一盏亲手调制的沉香珠。
香珠入炉即化,味极清淡,常人闻不出其中特制,只觉舒心、宁静、养神。可那一缕味里,我添了极轻极微的一味草药,只在大汗初出、情绪高涨时方能显香。
那是柳长谦教我的。
“你总要有一样东西,是你亲手制的。”他说,“不然将来你再进御前,连你是谁都没人认得。”
那香珠后来送入太后宫中,传来回话:“极妙。”赏银十两,一方锦帕,一枚玉钮。
御前却未置一词。
我知道,这不过是对我能动手调香的一种“认可”,却也是警告。我若稍有偏差,哪怕只重了半分,那香珠不是养神,就是夺命。
我收了银,辞了赏,夜里跪在佛堂外,为贤妃焚香一炉。她未出声,只让我念经。念到“普渡众生”那句时,她忽然说:“你如今还信这个么?”
我停下,不知如何回答。
她却笑了:“我年轻时也信,信这宫里终有一个地方能容人。后来发现,宫墙里连死人都不愿多放。”
我想起春杏、想起翠微,想起那些连名都未留下的宫女,的确,她们连尸骨都没有留下。
可我活着。我不仅活着,还活成了她看重的人。
那晚我走出佛堂时,她忽然唤我:“青檀。”
我停住。
她说:“你若愿意,明年可跟着我去奉天行宫。”
我心中一震。
奉天行宫,是皇帝春狩与避暑之地,嫔妃随行者极少,每宫只带一人随侍。能出宫门者,往往就是接近外廷的机会。更重要的是——那里没有后宫的制度与眼线。
我转身行礼,低声说:“多谢娘娘厚恩。”
她没有再说话,只一挥手让我退下。
回房那夜,我点了一盏沉香,香气里,依旧是我亲手藏入的那一味。淡淡的,不惹人,但我知道,它已在漫长宫墙内,渗入人心。
窗外一声风响,我推窗望去,杏花落尽,新枝抽出,一片苍绿。
我忽然想起那年入宫,是杏花开得最盛的时候。
如今花落了,而我还在。只是再也不是那个跪在雪地里,一言不发的少女。
我在这个宫里,站稳了。
而站稳的人,才有资格决定,谁留下,谁滚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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