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结文空名最新章节列表_完结文空名全文免费阅读(柳意春柳阿灼)
有些人,生来便被允许犯错。
而有些人,只需存在,便是错。
我进宫那日,是个寻常的春日。
风不燥,花未盛,天子还未登朝。可我一脚踏入御墙之内,就听见了命运断裂的声音。
后来有人说我命硬,踩着尸山血海爬到宫主之位。
他们不知道,我从不争命。
我只是不肯死。
1念珠
那年春天来的比往常迟些,枝头的梅还未谢,御花园里便已铺开了初开的杏粉,淡得近乎透明。我站在回廊角,捧着一盆温水,手脚因风吹有些发红,水晃了一下,浸湿了衣袖。
今天是我入宫的第三日。
身份尚未分配,尚宫局让我们这些“庶婢”每日候于殿后,由内管带人巡视,视性情安排差遣。我知道自己的身份——将军府的庶女,病死嫡母留下的累赘,父亲不过遣我入宫换个清净,自然没有人关心我被发往何处。
在这里,我只想安安稳稳过完三年服役,等期满出宫,再随缘嫁人,不求富贵,但求一口气平平稳稳喘下去。
可我很快发现,连这点念头,都太奢侈了。
“你——站住。”身后忽然一声厉喝,我手一抖,盆中水几乎倾出,慌忙跪地。
“可知此处是何人行路?下贱宫婢,也敢踏足?”
说话的是贵妃的贴身心腹春柳,言辞虽轻,语气却带着极稳的笑意,那笑意像刀锋贴皮。
我头磕得响,双手撑地,努力不让自己颤抖太过明显。
春柳走近,指尖拈起我袖上一角,道:“湿了?怕是掉了什么东西吧。”
她说得没错,地上正滚着一颗白玉珠子,在砖缝间转着圈。那是我藏在袖中的念珠,母亲临终前塞进我手中的物件。原是串好的,如今却断了线,像是命数到了尽头。
“你叫什么?”她忽然问。
我答得极轻,“柳意。”
她点头,笑意不减,“记下了。”
直到她转身离开,我才缓缓直起身。手指一寸寸地摸回那颗白珠,悄然揣进袖中。
回到寝舍,我小心掖好念珠,刚坐下歇息,便听见窗外传来耳语。
“今日那个柳意,主子让人盯紧了。”
“为何?她不过个新来的庶婢。”
“主子说,越是无名无势的,越好用。出事了,撇得干净。”
那夜我没合眼。身子发热,头顶悬着尚未散去的寒意。我从未觉得这宫墙压得这样重,一砖一瓦仿佛都在逼我喘不过气。
我原想着,不争不抢便能活下来。但现在我明白了,这里从来没有中立之地。
她们不等我犯错,只等我存在。
2汤碗
尚宫局在清晨时分贴出了一纸通告,说是春宴将至,例行筛人,各殿需上交得用者名册,预备重新编配内务。
这对我来说原本是件好事。因为我没有主子,像这样被调配,或许能落到一个冷清偏殿,省去许多麻烦。
然而还没等我松口气,奶娘便出事了。
她是与我一同入宫的老人,原本在将军府里是看守偏院的,后来陪我入宫,说是给我照应。我们被分开后,她去了杂役房煮水,每日只能在饭后偷偷送我些绣帕、草药,用饭盒藏着,生怕被人看见。
昨日午后她还托人给我带了包炒熟的麦仁,说是能顶饥。可今天午膳前,我听见有人在耳语。
“听说了吗?杂役房那老婆子……昨夜吊死在后井边。”
“哪个老婆子?”
“那个跟着庶婢一起来的,姓陶。”
我听见的时候正在晒衣,那一瞬,太阳落在我脸上,却只觉得冷。
我放下手中的布巾,直直地站着,指尖攥得发白。直到有人喊我名字,我才回过神。
下午,尚宫局传我过去说是问些入宫细节。我一向谨慎,回话不多。只是奇怪,问我的是春柳。
她穿得极妥帖,一身水蓝细缎窄袖,笑时露出两个浅浅梨涡。她让人退下,独留我一人。
“你叫什么?”
“柳意。”
“是将军府送进来的?”
“是。”
她轻点桌面,“陶氏,是你奶娘?”
我没应声,她便笑了一下。
“你很沉得住气。”
她起身走到我面前,眼神落在我腰间,“她偷了些不该看的账目,也许看懂了几笔字。可惜,老人家认不清利害,夜里一根绳子,便安静了。”
我还是没出声。
春柳蹲下身来,用帕子替我拂了拂衣摆上的水渍,“你很聪明,不该死。但聪明人有时也容易多事。你若能像现在这样一直不说话,将来……也许能去个好主子身边。”
我低头行礼,额头抵在地砖上,心里却已麻木如灰。
奶娘不会自缢。
她识字,谨慎,日日叮嘱我忍耐。她最怕死,也最知道怎么活。她若真知道了什么,只会带走,不会多嘴。除非——她信错了人,把东西托给了错的人。
回到寝舍时,夜已深,寝床旁的衣物仍是她送来的那套旧袄。我坐在床上,一动不动,直到窗外传来细微响动。
有人在窗缝处塞进一张纸条。
我悄然起身取下,展开纸条,上面只一行字:
“绿豆汤莫饮。”
我手指一颤,纸条掉在地上。我想起今日春柳送我回屋前,笑着递来的一碗绿豆汤。
汤碗还摆在桌上,未曾动过,碗沿处有一圈极淡的粉痕,在烛光下几不可察。
我起身走过去,将碗盖揭开,用银发簪蘸了汤水,簪尖竟微微发黑。
喉头一紧,一股寒气自胸腔蔓延至四肢。
她们不是要我犯错。她们,是想让我出事。
夜更深了,我将纸条烧尽,将汤倒入便盆。屋外传来猫叫,一声一声,哀而长。
我突然想起奶娘临走前留给我的一封信。
她说,那封信藏在杂役房后井口边的砖缝中。她说若她哪天出了事,要我去取。她还说,若没出事,便当她多心。
我原以为她多心了。
可现在,我不能不去。
若我什么都不做,就只能等着她们下一次送来的,不是绿豆汤,就是一根绳子。
我在夜里系好布鞋,穿上最旧的一身袄,头上缠了块黑布,只露出眼睛和鼻梁。
外头风很冷,我推开小窗,脚踩墙沿,翻下地来。四周寂静无声,月亮藏在云后,黑得像墨。
我低身穿过柴房,躲过两道巡夜脚步声,直奔后井。水井边还有些残雪未融,地上泥泞,我跪下摸索砖缝,一块一块地试。
指甲断裂了,指尖渗血了,终于在最下角摸到一卷油纸包。
我来不及拆开,怀里一紧,猛地回头。
远处有人站在树影之中,一动不动,像是早就知道我会来。
我屏住呼吸,拢紧衣领,眼神落在他手中那盏微弱的宫灯上。灯火一跳,照出那人脸上极淡的笑意。
是阿灼。
他低声说:“你还敢来。”
我开口,声音沙哑:“我若不来,就真死了。”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伸出手来。
“走吧。我知道哪里能看清那封信。”
3火折子
阿灼的手掌冰凉,骨节分明,像是多年未曾握过人的模样。
我被他牵着,穿过一段废弃长廊,脚下砖石歪斜,积雪化成冰,行走间不敢发出一丝声响。前方尽头,是旧账房,已封存三年,听说那年皇后册封前曾有人在此自缢,从此被列为“凶地”。
但凶不凶的,与我们这种人,从来没关系。
“这里没人来。”阿灼轻声说,“我夜巡时藏过钥匙。”
他蹲下,从砖缝中抠出一枚锈迹斑驳的铜钥,用力一拧,门锁“咯哒”一响,沉重得像是多年前就不该被打开。
我推门入内,鼻尖立刻被一股霉腐味呛得发酸。旧账册堆在墙边,地面铺着厚厚一层灰,窗上纸糊破了半边,一缕月光斜斜地照进来。
“奶娘的信呢?”我压低声音。
阿灼指了指角落一只布箱,“我猜她怕信落你手中被查,便藏在旧账里。”
我跪在地上翻找,一页页账本掀起灰尘,呛得我不停咳嗽。终于在一本《内务月供册》中间,摸出一封油纸包。
纸已泛黄,边角沾了血渍,指腹触碰时能感觉到它在轻轻颤抖。
我拆开信封,里面字迹端正,却明显带着急促的慌乱。
“意儿见字时,娘多半不在了。”
“你生在将军府,其实是妾生。我并非正妻,因你母之名得以暂留三年,后被卖出。”
“你入宫并非偶然,那年将军亲笔填你之名,愿以庶女献入宫门,换免军中之事。”
“你姓柳,非正室子,无人承认你存在。将军与贵妃有旧,她若要人,便由他供给。”
“切记,贵妃不是你的靠山,是将你奉上的人。”
字到此处已断。最后一道笔划突兀而止,纸页底部印着一枚血指印。
我一行行地读,喉咙像被堵住,心口发闷到极点。
奶娘不是多事,她只是怕我太迟知道,命都没了。
我将信纸收好,正要起身,一道微风自窗缝灌入,吹起一张账页。
纸上几个字让我瞬间僵住——
“东苑月供银两转拨:将军府,银六十两。”
银两数不算高,但奇在三个月前,几乎每月都有拨出,而内账写得含糊,名目竟标注为“赏用器皿”。
谁的器皿要用六十两?
“这账不对。”我开口。
阿灼侧头看我:“你识账?”
“娘教过,入宫前我在将军府里记过家账。”我顿了顿,“这些钱……像是给贵妃的赏金,但从内账走,将军府代收。”
阿灼也沉默了。他眼神复杂,低声问我:“你猜得出她为何盯你么?”
我喉咙发紧:“她想让我死。因为我若活着,就能把这些账看懂。”
忽然,门外传来极轻的一声落石声。
我们同时停住呼吸。
阿灼立刻掐灭灯芯,用手将我护在他身后。他低声道:“有人在外头。”
我贴着墙,指尖已紧握成拳。
门外并无脚步,却能听见微弱衣袂声,是有经验的人在行动。片刻后,有什么被塞进门缝,是一枚……火折子。
有人想放火。
我猛地冲上前,用身子堵住门缝。
火折子还未点燃,但已被酒精浸过,轻轻一引,整间账房将化作灰烬。我死死按住它,掌心刺痛,像是压着一团活蛇。
“快走。”阿灼低声说。
我摇头:“出去就是死。门外那人不点火,是等我们逃。”
他咬牙,从怀里掏出一瓶透明的瓷瓶,倒在火折子上,那是一瓶凉茶水,瞬间浇灭了一切火种。
我们又等了很久,直到外头再无声响,他才再次开门。风一吹,浓重灰气扑面而来。
我第一次觉得,这宫墙,比我想象得更深更脏。
回到寝舍已是黎明前,我刚脱下衣物,背后忽然一阵灼痛。
我脱衣一看,后背满是青紫,不知何时撞伤,又不知为何没有感觉。
窗外天色泛白,隐约听见有人在唱早课。
我蜷在被褥中,抱着那封信,将脸埋进枕头里,一声不吭。
没人知道,那个夜夜洒水扫地、低头行礼不敢说话的庶婢,昨夜差点被烧成一撮灰。
而她,还活着。还记下了贵妃名下的每一笔账。
4册页
春宴在立春后三日正式筹备,整座内廷像被绷紧的丝线,一夜之间变了气息。
我被调去了膳房内账房,每日处理食材清单、茶水分派,仍属最低位分,但我知道这并非升迁,而是春柳在挪动我,想看我在权力边缘挣扎。
她希望我犯错。希望我怕。
但我已不会再怕了。
夜里,我将从旧账房带回的册页整理出来,一页一页抹去污迹。那些银两转拨名录、出宫入账手抄底稿、贵妃专用支出,与将军府的来往全在其中,清清楚楚。
我曾以为贵妃是位分高、性情狠,却未曾想她手上竟握着能左右军中粮饷的权力。更未想到——她之所以盯我,并不是因为我的命值几个钱,而是我,知道了她不该让我知道的东西。
更深一层的恐惧,在于这些事里,还有将军府的影子。
我开始怀疑,将我送入宫的那封选秀名册上,真正的笔迹根本不在父亲之手。
奶娘信中提到过一个人,“你兄非你兄”。
当年将军府长子早年便出征,战死西北,尸骨未还。而我所认的“二兄”,是嫡母亲弟的儿子,自小养在将军膝下。他不是我兄长,却始终掌我所有生死去留。
那年我十三,偶在院中遇到父亲,他说:“柳意,你日后进宫,是福。”我不敢应,只是跪着。那时候不懂,如今才明白,那不是祝福,而是送别。
三年前,我不过是他手中一枚弃子,用来换一笔将来回报的银两、一份对贵妃的忠心。
如今我若再沉默,便将被烧成灰,死在下一个“赏银器皿”名目中。
账页中有一栏记录我盯得极久——“东苑账目,调拨十人,已送贵妃寝殿下值。”
名单未写人名,唯有一角写着“柳”字残划。
我去问阿灼,他神色惊疑,说:“这不是现在的事。”
“何意?”
“你若真要知道,就得再去一次尚宫局账窖。”
我盯着他良久,“你明知那处已封,何以还劝我去?”
他笑了笑,“因为你不去,你就永远只是她们的替身。”
当晚,我换了一身青衣,趁夜风潜入尚宫局后院,穿过三道回廊,抵达那处无人问津的地窖。此处原是前朝遗制,存放旧账、封章、公文,极少有人来。入口处锁已锈死,我以铜片挑开,入内瞬间,一股湿冷扑面而来。
地窖不大,却堆满了近十年的账目。
我找了将军府相关册页,却意外发现一册选秀底案。
那册底案原本无人在意,因为它的封页写着“废案”。
我翻开第一页,手指却在一处熟悉名字上停住了。
“柳意,庶女,生辰七月初七。”
我出生于七月,但不是初七,是初五。
而我清楚记得,当年尚宫局来录我的生辰时,我亲口说的是——初五。
这册上写的“柳意”,不是我。
我继续往下翻,才发现其中有几笔曾被涂抹又重写的墨痕,一份旁注写着:“初选者亡,庶名替补。”
一页薄纸,写满我整个人生的真相。
我不是被选进宫的。我是被换名而进的。
原选秀之人早已病亡,我被拿来顶替,只因与她同岁同月。我以为的出身、血脉、命数,原来都不是我的。
从那刻起,我不再是将军府庶女,我甚至不是柳意。
我是一个没有身份的人。
我坐在地窖角落,捧着那页册页,整个人像是浸在冷水中。
忽然,角落传来一阵轻响,我猛地转头,只见地窖最暗处,有人正缓缓起身。
那人披着破旧宫衣,面容枯槁,眼神却异常清明。
她喃喃一声:“又是……替的。”
我屏住呼吸,不敢动弹。
她抬起头,瞧了我一眼,冷笑道:“好一个后宫,连人名都能借用。”
她转身走入黑暗,却留下一句,“若真想活着,就别叫柳意。”
5灰墙
地窖那女人说完那句话,便不再理我,转身走入黑影最深处,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她没有问我是谁,也没有告诉我她是谁。但那一句“又是替的”,像一柄钝刀,剖开了我一直不敢面对的事实。
不是第一次。不是唯一。
我只是她们众多“用得起的名字”之一。
我带着那册废案离开地窖,脚步沉重。回到寝舍时,天已经亮了。
春柳已在等我。
她穿着那身最惯用的淡杏色宫衣,立在廊下,光线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她不说话,只看着我,神情平静得近乎温柔。
我行礼:“春姑姑。”
她颔首,“听说你昨晚不在寝舍。”
我不作声。
她慢慢踱步走近,语气依旧柔缓,“你知不知道,自冷宫那位疯妇子逃出后,尚宫局便说,要封那口账窖。”
“她疯了。”我垂眼低声说,“她说的话,没人会信。”
“可你信了。”春柳笑了笑,“真巧,今早太后传话,要将你调去东苑照管春宴册目,你觉得——这是巧合吗?”
我一愣,眼神终于抬起,落在她脸上。
她眯起眼睛看我,声音低了些,“你不是庶女,不是将军府人,不是册上该在的人。你若多看一眼不该看的账本,就是私越宫规。”
“你若不想回你该去的地方——就别再查。”
“我该去的地方?”我轻声问。
她走近,弯下身子,在我耳边吐出两个字,“冷宫。”
我站得笔直,连眼皮都不眨。
她笑了,拍了拍我肩膀,“你很沉得住气。主子喜欢聪明人,只要不太聪明。”
她转身离去,脚步声消失在回廊尽头。
那天傍晚,我被调至东苑,暂管春宴名册。
新任尚主是贵妃一系的老人,姓穆,性子冷淡,待我不疏也不亲。她让我搬去东苑最西侧偏房,一道青砖灰墙隔开外院,说是“清净”。
我明白那不是清净,是软禁。
隔天清晨,穆尚主给了我一本卷宗,是春宴前所有参与之人的名录草案。
她淡淡说:“核查一下,册中是否有错名、假名、重名。”
我手指翻到第一页,第一行——
柳意,庶女,七月初七。
我盯着那一行字,半晌没动。
“此为尚宫局交来之底案。”穆尚主像是无意提醒,“若查出与旧档不符,需报备太后处置。”
她说完便走了。
我坐在屋中,窗外杏花飞落,像极了那年我初来时的景象。只是那时我以为自己姓柳,是将军府庶女,是被命运推入宫门的无名者。
而如今我知道,那不过是他人留下的空格,由我填上。
卷宗摊在桌上,阳光照着我那一页的名字,像是在嘲讽。
午后,一名小宫女来送饭,匆匆放下便走。
我揭开饭盖,一张纸条贴在饭碗底下——
“今晚巳时,西苑花庙,见你兄。”
那几个字笔画极轻,却像压断我所有呼吸。
我盯着“你兄”二字许久。
不是兄,是送我入局的人,是用我换得将军府利益的人。
我忽然想问一句,他有没有后悔。
我将纸条焚了。夜晚未到,我便换了一身便装,绕过偏门,翻出东苑墙角。
西苑花庙是旧年祭祀之所,早已废弃,常年无灯。我摸进庙中,地上灰尘厚重,香案覆着蛛网。
但我清楚听见庙内传来一声极轻的咳。
我走近几步,看见了他。
他仍穿着将军府惯用的素绸长衫,腰佩铜鱼,鬓发束得整齐,站在光影之外,看不清脸。
“你来了。”他说。
我站在庙门内,不进不退。
他没回头,只是轻声道:“我知你要问什么。”
“我不问。”我说。
“那你要什么?”
我盯着他的背影,一字一句道:“我要你写下一纸亲笔,证明我是替名者。”
他沉默许久,转身望我,脸色憔悴,比记忆中老了许多。
“我写。”他说。
“但你要答应,不查下去。”
我冷笑:“你怕查出什么?”
“怕连你命都保不住。”
他说得不是威胁,是实情。
我若再查,便查到贵妃身上,查到将军府早年与太后的密函、军饷流转、子嗣替换……那不是我能碰的东西。
可我若不查,就得一辈子带着别人的名字,替别人活着,连死也不能算自己。
“好。”我开口。
“你写,我不查。”
他放下心来,取出早备好的纸笔,伏在香案前,一笔一划写下:
“柳意,本非将军府子,乃他人替名,实为误入宫册。”
字落毕,他按下印章,双手交于我。
我接过那纸,仔细折好,塞入衣中。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你还是柳意么?”
我轻声道:“从今日起,我是谁,由我说。”
6火中局
将那封亲笔证言藏入袖中那刻,我知道,我手里已握住了能决定生死的火种。
不是救命的,而是灭口的。
回到东苑,我没有立刻翻案。纸还在,命便还不值钱。想活,就得先换一口气喘——而这口气,必须借贵妃的。
春宴前三日,东苑再添急调。穆尚主忽然病倒,尚未查清病因,宫中已另派新主——春柳代管内务,直归贵妃。
她来得并不意外。
但她坐在内账书桌后的样子,却第一次不再笑了。
她不说我偷账,也不问我去了何处,只递来一封金线描花的请柬:“春宴正日,贵妃亲选一人作引盏女,你去。”
我手指一顿。
引盏女,不是好差事。那是除贵妃外,最先进入宴席之人,要献盏、引曲、递香,一举一动皆在目光之下。
她让我去,是把我拽进局里。
“主子赏识你。”春柳勾起唇角,“说你稳得住。”
“那就让我稳一次。”我应得极低,却极稳。
春宴设在南苑昭华殿,布景连绵,自宫门绣毯一路铺入主座,百步之内暗设机关三处、香火五口、水盂十七碟。
我被安排穿青白水纹窄袖长裙,额头点了胭脂细花,手托引盏玉盘,立于主位右前,背后不远便是贵妃。
她今日着霞帔金裙,冠上嵌珠翠七宝钗,眼尾描得极长,一看便知昨夜心情不坏。
她不看我,却轻声开口:“你来了。”
我低头应声,“奴在。”
“你很聪明。”她慢慢地说,“聪明到知道什么时候该沉,什么时候该浮。”
我不语。
她斜睨我一眼,“这盏敬的不是主上,是太后。你可知?”
我点头。
“好。”她淡笑,“那你端稳些。若酒泼了,可不是你能赔的。”
我手指紧扣玉盘边缘,脚下微移半寸,刚好避开她所说的机关位。
香鼓响时,百官入座。贵妃上前敬酒,我随后递盏。
酒香浅浅,我心中已细数三次斟盏,从未失误。可当我转身归位时,一道光影掠过袖角,我忽觉背后一空。
有东西,被人取了。
是袖中信件。
我猛然回头,只见一宫人低首退下,穿的是内账服饰,步伐极快,直往后殿方向去。
我不能追,脚下是尚未奏完的宫曲,环伺贵人,任何一步都是错。
那张证言,是我从替身中脱身的惟一凭证。若它落入贵妃或太后手中,不是收回,而是焚毁。
我必须赌。
曲终时,我不顾礼制,直行至主座下,跪地请辞:“奴因事失仪,愿领责退。”
贵妃抬眼盯我,眸光一沉,良久才说:“退下。”
我起身,转身时用余光扫向她,她正握着酒盏,盯着自己指尖发愣,仿佛并未注意我那一刻的失措。
我回东苑不到一刻,阿灼便来了。
“找到了。”他递来一包纸屑,“被烧了,火盆还温着。”
我接过,指尖刺痛。那是信的残片,仍留有一角熟悉字迹。
“他们知你是谁了。”他说。
我点头,“那就更不能让我活了。”
“你还要继续吗?”他问。
我笑了笑,眼里没什么颜色:“既然他们烧了我的命,那我就用这把火,烧了他们的局。”
他沉默片刻,从怀中掏出一物——是穆尚主留下的半枚印章,尚未递回尚宫局。
“这是你最后的权柄。”
我将它握在手中,抬头望向窗外夜色。
春宴过后,太后将整顿宫规,清查名册,打散贵妃一系,重定东宫次序。
若此时,我将春柳、贵妃交往账目连同三年调拨清单一并呈上,不仅能自证清白,还能牵出宫内旧事,牵动太后、牵动将军府,牵动所有藏于卷宗之外的名字。
但我也会彻底成为众矢之的。
我望着那堆账册,忽然明白:
不是我在查账,是他们早就把我安排进了这本账里。
只要我存在一日,所有人就必须查漏、算损、补名、灭口——我是一笔活着的、不可被抹除的亏空。
“明日午时,尚宫局设册换章。”我轻声说,“我要在他们合账前,送出最后一页。”
阿灼点头,“我护你。”
“不是护我。”我看他,“是护住这笔账。”
“以后你也不用记我的名字。”
“我自会写上自己是谁。”
7空名
那日午时,天阴,风大,宫门上的旗幡卷得紧如刀锋。
我提着账册,走进尚宫局时,指尖已冻得发白。穆尚主的位置空着,新任主事者是太后身边的老人,姓贺,眼神极细,不喜言笑。
我跪下时,他没让人起身,只冷声道:“你知今日何事?”
我答:“查账,换章。”
“你何人?”他问。
我抬头看他,缓缓开口:“无籍,无位,无名。然手中有账,愿交清。”
他没吭声,示意我交出账册。
我双手递上那一封封名录、供单、往来转账、宫内私调、旧选秀册页、春宴调拨清单,还有最后那一封,春柳亲笔手谕。
她曾一笔一划写下:“柳意,自账中除名,归入死档。”落款为“贵妃之意”。
贺主事接过,逐页翻看,指尖停在那封印着红花印泥的“死档除名书”上。
他抬起头,看我一眼,“你已死?”
我低声:“她们盼我死。”
“你却未死。”
“因为账还未清。”
贺主事沉默许久,才开口:“你可知这些账目牵连几人?”
“我知。”
“你若交出,便是弃了身份、弃了名分,自绝去路。”
“我从未有名,有何可弃?”
“你若不交,便即刻受审,以‘擅阅内账、伪作名目’之罪,废为宫奴。”
我望着他,眼中无波。
“那便废。”我说。
贺主事盯我良久,忽而开口:“尚宫局不收死人名,册页已满。”
我低头叩首,将袖中印章取出,轻轻放在账册之上。
“那便记我一笔空名。”
他没说话,只挥手示意:“将账册送入御前。”
我缓缓起身,转身出尚宫局那一刻,风吹起我衣摆,像旧年破墙上那块残纸,没入重重灰尘中。
三日后,宫中传旨:
贵妃失言扰宴,贬为贤嫔,迁居静嫔所;春柳杖责二十,逐出宫门;将军府调职西北,三年不得回京;太后闭宫静养,不问内务。
所有人都以为,这是权力更替,是新一轮掌权者上位的信号。
但只有我知道,那是我将自己从账中剔出,用血与火写成的一纸空白凭据。
那日夜里,我回到东苑,房中已空,连帘帐也换了新。
阿灼立在廊下,看着我,轻声道:“你做到了。”
我未答,只走入屋中,将衣物一件件卸下,连那枚印着将军府纹饰的玉佩也放进了火盆中。
火烧得极快,玉碎声在夜中格外清脆。
“你以后,叫什么?”他问。
我低头抚着袖中那颗裂开的白玉念珠,半晌开口:“柳意死了。”
“那你呢?”
我抬头看他,轻声一笑:“无名。也无意。”
风吹入窗,吹乱了案上的册页,最后那一页,原本空白,被谁不经意写了一行字:
“昔名柳意,今为无字。”
一夜之间,宫中再无此人。
春末时节,御花园花开正盛。我站在那棵梨树下,看着花瓣一点点落下,落入泥中。
我曾在这里跌倒,被记名,被盯上,被标为死物。
而今我站在原地,风再来,没人敢唤我一声“柳意”。
他们不记得我,我却永远记得他们——如何写我,如何删我,如何烧我,如何丢我。
如今,轮到我写他们的名字了。
再往后,新册开列,东苑改制,旧账烧尽,旧人迁离。
有人说,宫中近年添了一位冷宫账主,不入嫔位,不列礼册,不言由来。
她从不讲话,只每夜焚香查账,三更未眠。有人偷看过她手中账簿,空白无字,却在封底刻了四个字:
“自写其名。”
无人知她是谁,但所有人都知道一件事——
她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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