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入修罗场的我车祸后救回俩老婆(叶静茹林婉儿)最新推荐_最新推荐陷入修罗场的我车祸后救回俩老婆(叶静茹林婉儿)
我叫徐一凡,人如其名,本来只想安安稳稳过一辈子。
那天晚上雨下得贼大,我抄近路回家,结果在巷子里撞见叶静茹差点被人欺负。
我冲上去了,好歹把她救了下来。从那以后,她就像赖上我了似的。
我们好上了,恋爱谈了,戒指都买好了。
结果在公司庆功宴上,我喝得断片了,醒过来发现跟叶静茹的闺蜜林婉儿躺在了一起。
这下完犊子了。我在她们俩之间来回拉扯,心都快撕成两半了。
直到叶静茹发现了我俩的事,她红着眼逼我:“你到底要谁?”
我更烦了,因为我感觉她俩我谁都离不开。
后来出了车祸,差点死掉。鬼门关绕了一圈回来,最后……嘿,我们仨一起跑到国外安了家。
现在想想,那场车祸撞得挺值。
那天的雨下得跟天漏了似的。我撑着伞,深一脚浅一脚踩在巷子积水里,裤腿湿得全贴在腿上,又冷又沉。这条近道儿又窄又黑,平时连狗都不爱钻。
突然,巷子深处的声音让我汗毛都竖起来了——有人在呜咽,还夹杂着布料被撕开的“刺啦”声和一个男人的粗口,骂得很难听。我心猛地一沉,一股寒气顺着脊梁骨窜了上来。
脑子还没想明白,人已经扑过去了。借着不知道谁家厨房透过来那点微光,看见地上缩着个人影,旁边一个酒气熏天的壮汉正使劲儿按着她。
“操!”我吼了一声,用尽全力撞在那男的背上。他“嗷”一嗓子,被我顶得撞在墙上。
“妈的,谁?!”他扭过头,眼睛瞪得通红,拳头攥得死紧。
地上那女的缩成一团,抖得厉害。我血往头上涌,一眼瞥见旁边摔坏了的伞,塑料柄断口露着尖茬。我捡起来,啥也没想,冲着那男人的大腿就扎了过去!
“啊——!”一声惨叫,比雨声还刺耳。血从他指缝里往外冒,他捂住腿倒下,眼神跟要吃人似的,嘴里还在骂骂咧咧。
“滚!”我嗓子都哑了。
那男的拖着伤腿,恶狠狠剜了我一眼,才跌跌撞撞地跑了。
地上那团影子还在抖,停不下来似的。我把那破伞一扔,自己手也抖得厉害。想伸手扶她,又怕吓着她。
“……没事了…”我嗓子发干,话说出来又小又虚,自己都觉得没用。蹲下去,总算看清她的脸。头发湿淋淋贴在脸上,嘴唇没一点血色,眼睛又红又肿,全是惊恐和茫然,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我,好像我是个怪物。衣服被扯破了,沾着泥水。
巷子里的铁锈味混着垃圾的臭味,闻着让人想吐。
我把自己湿透了的外套脱下来,有点笨手笨脚地披在她肩上,也盖不住她那破了的衣服。手抬到一半,不知道该不该碰她。最后只是隔着湿衣服,虚虚地扶了一下她的胳膊,碰到的地方冷得硌手。
“能…能站起来不?”我尽量稳住声儿。
她又哆嗦了一下,眼神里的恐惧好像淡了点,剩下全是害怕和累。她试着抬手,指尖擦过我想扶她的手。那一点点凉凉的皮肤碰触,让我也跟着抖了抖。
我用了点力气,总算半拉半抱地把她弄了起来。她根本站不住,整个人都软软地靠着我,头埋得低低的,湿头发蹭得我脖子冰凉。这点几乎被吓没了的重量,压在我胳膊上,沉甸甸的。
我几乎是半抱着这个陌生人,一脚深一脚浅地踩在冰冷刺骨的水里往外走。这几百米的路,感觉长得没边儿。撞开邻居老太太那扇旧木门时,门轴发出“吱嘎”一声闷响,像叹气。
灯绳拽了好几下才亮。昏黄的灯泡照着楼道口,我俩跟落汤鸡似的杵在那里。邻居老太太穿着睡衣,头发松松垮垮挽着,眼镜滑到鼻尖,一脸惊愕地看着我们。她的眼神在我和那个还靠着我站不稳的姑娘身上来回转,最后啥也没问,重重叹了口气,那口气听着就挺沧桑的。
“先…先进来吧,孩子……”她让开身子,一股陈年的木头味儿混着点药茶香涌了出来。
我把她小心地放在那张旧沙发上,蓝色的沙发巾洗得有点发白。她一坐下,立刻又蜷缩起来,脸埋进靠背里,身体还在微微打颤。
老太太转身去了小厨房。没一会儿,端着一个掉漆的白瓷杯出来,热气腾腾的,直接递到那姑娘面前。一股红枣和枸杞的味儿飘了出来。
“小静,喝口热的,压压惊。”老太太声音轻轻的,怕吓着她。
我愣了一下。小静?她埋着的脑袋动了动,半张脸转过来,蹭上了灰。她的目光越过热茶升起的白气,直直落在我脸上,那层被吓懵的壳好像裂开条缝,露出一点劫后余生的茫然……还有种特别怪的东西。像是确认什么,又像是……要赖上我似的。
“谢…谢谢你…”声音小得跟蚊子哼似的,抖得厉害。每个字都像是费了老大劲才挤出来的,感觉一用力就要碎了。
那杯热茶在她手里晃得厉害,水都快洒出来了。她猛地低下头,狠狠埋进那股热气里,像缺氧似的。一滴滚烫的茶水到底还是滴出来,烫在她紧抓着杯子的手指上,立刻红了一块。她缩了一下手,反而攥得更紧,喉咙里发出一声小小的呜咽。
老太太默默又拿了一条干净的旧毛巾递过来。我像个傻子一样站在沙发旁边,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眼神却管不住,黏在她低下去的脑袋上。灯光照着那湿漉漉的睫毛影子打在下眼皮上,泪痕还没干。杯口的热气蒙着她的鼻子和惨白的嘴唇,看着特脆弱,好像下一秒就要碎掉。
叶静茹。
这名字在我心里滚了一遍。说不上啥滋味,有点难受,又沉甸甸的。感觉我那个老老实实的人生,就在那个下着瓢泼大雨的小破巷子里,被我自个儿一脚踹歪了。
第二天太阳亮晃晃地从旧窗帘缝挤进来,落在地上一道刺眼的光带。我躺在老太太家那张小折叠床上,浑身骨头跟散了架似的酸疼。叶静茹那件被我抢回来的外套就搭在对面椅子上,那道撕裂的口子像张无声控诉的嘴。
老太太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白粥进来,轻轻放床边凳子上。“唉。”她叹了口气,眼睛里的东西复杂得很,也没多说,转身走了。
我坐起来,勺子搅了搅粥,稠乎乎的米香倒是挺暖人。
敲门声就是这时候响的。
轻轻的,带着点犹豫,敲两下,停住,又敲一下。
我心里一动,放下勺子,粥的热气贴着掌心。走过去开门。
叶静茹站在门外。
才一晚上,人看着就憔悴了不少。本来就白,这下更白了,黑眼圈挺重。但眼神没昨天那么死气沉沉了,有点怯生生的,带着点说不清的东西……有点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直直瞅着我,看得我嗓子发紧。
她换了身干净家常衣服,米色的套头衫,袖子拉得老长,遮着手背。她飞快地瞄了我一眼,又赶紧低下头,盯着自己使劲儿绞在一起的手。
“你……还好吗?”声音轻轻的,透着虚,“头还晕不晕?”
“没事了,就是没睡够。”我尽量说得轻松点,侧身让她进来。客厅就我们俩,老太太估计买菜去了。
她有点局促地站在门边,脚尖蹭着褪色的地板。“我…我对不起啊……昨晚上……”她突然抬起头,眼睛瞬间红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拼命忍着没掉下来,“要不是你……我就……”
“别这么说!”我冲口而出,心里像被那眼泪烫了一下,“谁遇上这事儿能不管啊?”这话其实不太实在,真敢上的没几个。昨晚那劲儿,现在想起来,真他妈是脑子一热。
可她还是摇头,眼泪到底流了下来。“不一样的,”声音更低了,像从水里捞上来,“那时候……我觉得天都塌了……然后……你……你冲进来了……”她猛地停住,深吸一大口气,脸有点发红,“所以,谢谢你……徐先生。”
“一凡,叫我徐一凡就行。”我纠正她。手里的咖啡杯有点烫。
她扯了扯嘴角,想笑,但笑得特别不自然。“嗯……一凡。”她停了一下,好像这两个字在嘴里滚了一圈,“那你…叫我静茹就好。”
“静茹。”我叫了一声,自己听着都有点别扭。
气氛好像松了点。我看她低着头,试着问:“那…那个王八蛋,你还能认出来……”
话还没说完,她脸“唰”一下变得灰白,刚才那点血色全没了。身体绷得死紧,指关节因为用力握着杯子而泛白。她猛地低下头,头发挡住了脸。我看见她脖子后面的皮肤都是紧绷绷的。
整个房间突然就变得特别安静,只剩她憋着的呼吸声。
我立刻知道说错话了!“对不起!静茹,我不该问!”声音又急又悔。
她的肩膀猛抖了一下,抬头看我时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眼神也空了。那种空,比昨晚上在巷子里更吓人,凉嗖嗖的。
“不…不记得了,”声音轻飘飘的,听着反而瘆得慌,“雨太大…巷子太黑…看不清……我只知道,你来了。”最后这句,轻飘飘的,却像块大石头砸我心上。除了感激之情,里面还掺着点别的,沉甸甸的,像是把什么东西彻底压我肩膀上了。
“你来了”这三个字,真他妈像道符,贴我身上了。
后来送她回家,成了理所应当的事。路灯把影子扯得老长,她躲着光走,离我也有点距离。过一个小坑时她绊了一下,轻叫一声,我手已经下意识伸过去扶住她胳膊。隔着毛衣,能感觉到她瞬间绷紧了。
我像被火烫了似的,赶紧缩回手。
她却站住了。
谁也没说话。我的心在黑暗里跳得像擂鼓。她的手指头无声地、试探地动了动,然后轻轻地,带着小心和倔劲儿,勾住了我的衣角。
最后,那只冰凉、有点汗津津的手,慢慢地、像生怕吓跑什么似的,轻轻碰上了我垂在一边的小手指头。一股麻嗖嗖的感觉窜上来。然后,她紧紧地攥住了我的小手指头,力气大得有点疼。
那点疼,像长了刺的藤蔓,缠上心脏,勒住了。
那晚巷子里的冷气和害怕,连着叶静茹抓我手指的冰凉劲儿,算是黏在我骨头里了。之后好几个月,日子过得按部就班,上班下班。唯独每天傍晚去楼下接叶静茹这事儿特清楚。她总穿着素净的裙子,长发披肩,从门洞里慢慢走出来,我俩就一块儿在车不多的路上走会儿。这慢慢成了习惯,像两条河被大雨硬冲进一个道儿里去了。
林婉儿在公司看我,眼神从一开始的掂量,慢慢变成了带着点笑意的看好戏。有时在茶水间撞见,她端着个卡通马克杯,靠着台子就开腔:“哟,又去接我们家静茹宝贝儿?你这护花使者当得挺称职嘛。”她那调调儿,笑得弯弯的眼睛,搞得我像在她眼皮子底下演戏似的,浑身不得劲。
奇怪的是,我一点不想反驳。那个下大雨的晚上,真像在我这窄道上炸了个大窟窿。叶静茹成了视线的中心,像涨潮一样,慢慢把我那点“平凡徐一凡”的地盘给淹了。
变化都是一点点来的。
刚开始,她坐在我那旧沙发上,还隔着半个人的位置。后来不知咋的,那点距离就没了。她会靠着我看书,或者就静静坐着,脑袋不知不觉就枕我肩膀上了。头发香香的,带着点甜橙味儿,呼出的气儿吹得我脖子痒痒的。那一刻,时间好像都停了,就剩肩膀上那点真实的、让人大气不敢出的重量。
有次天有点冷了,我俩在小街遛弯,风吹得她缩了缩肩膀。我感觉她靠着我抖了一下,接着她犹豫着把手挽住了我的胳膊,大半个身子都靠了上来。隔着一层薄外套,她的柔软贴着我胳膊,血一下子涌到耳朵里嗡嗡响。她的手心有点汗,潮乎乎的。我俩都没说话,脚步都有点乱了,踩在枯叶上咯吱咯吱响。
后来,在那家贵得离谱的珠宝店里,店员把那枚没啥花样的铂金戒指递到叶静茹眼前的时候,她眼睛“噌”就亮了,是那种纯粹的、做梦似的光。她手指头颤颤巍巍地摸着那冰凉的戒指圈儿,又怕又喜欢。
“一凡……?”她抬头看我,声音带着哭腔,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了。
“嗯。”我就应了这么一声,嗓子里像被什么堵住了。胸口那点发闷发酸的感觉,可能就是“就是她了”的意思?像滚着的石头总算掉坑里了,不管坑里是啥,反正不滚了。
这安稳劲儿,把别的动静都盖住了。比如林婉儿出现的次数悄悄变多了。她不只是工作中偶遇时那种笑着看你演戏的眼神了,她会自然地插进我俩的午饭时间,在食堂闹哄哄的声音里讲段子,逗得叶静茹咯咯笑。那笑声在饭味儿里格外扎耳朵。她的眼神会瞟过叶静茹再落我身上一会儿。
还有那次公司烧烤。山坡上绿油油的,小溪水哗哗响。叶静茹挽着我胳膊,看我笨手笨脚生火弄一脸灰,笑得特温柔。林婉儿端着两盘刚烤好的鸡翅滋滋冒油地走过来,直接就塞了我一盘。她凑得有点近,身上那股活泼劲儿快盖过烤肉味了。
“喏,徐一凡,给你!这串烤老了,小静吃了该塞牙。”她熟得不行,好像这事儿天经地义。然后那双眼睛带着点狡猾的笑意在我脸上溜了一圈,立马转向拿里脊串的叶静茹,声音拔高了,“哎呀,小静你别拿那串!那串辣,徐一凡烤糊了一面我给你换一串!”
她利索地挤到我和叶静茹中间,顺手把一串好点儿的玉米塞给了叶静茹。那份自然劲儿,在那烟熏火燎的地方,真他妈流畅。
我抓着鸡翅的手指头用力,骨头差点捏碎。叶静茹的目光从我这边被挡住的地方收了回来,对着玉米笑了:“谢啦!婉儿。”那笑看着挺乐呵,好像一点没觉出不对劲。
直到庆功宴前那个周末的下午。
我们坐在窗边,桌上摊着刚弄好的婚礼请柬样式和糖样品。一股油墨味和甜腻腻的糖味儿。
叶静茹拿着颗小小的奶白糖珠看。林婉儿很自然地把胳膊搭在她椅子背上,像圈住了她。她指着请柬跟我说着什么,手越过桌面拿起另一颗粉色的玫瑰花糖,剥开就塞嘴里了。凑近时,那点橘子味香水飘过来,跟叶静茹身上的甜橙味混在一块儿。
林婉儿嚼着糖,冲我们晃手机,上面是跟淘宝客服的聊天记录。
“伴娘服搞定!”林婉儿声音快活,带着完成任务似的轻松,“就这藕粉的!显白又不抢你风头,对吧小静!”她把屏幕转给叶静茹看,“我眼光可以吧?”
屏幕上是件挺精致的无袖小礼服裙。
叶静茹凑近了看,笑得特开心:“好看!婉儿你穿着肯定美!”她顺手就握住了林婉儿搭在椅背上的胳膊。然后转脸看我,大眼睛亮晶晶的,“一凡,你说呢?婉儿穿这个好不好看?”
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眼神在她俩脸上瞟了一下。林婉儿也歪着头看我,眼神明明白白等着答案。那眼神投过来,让空气像凝固了一下似的。
“……挺好。”我赶紧把目光挪开,喉咙发紧。
林婉儿好像挺满意,轻笑一声,转过头特自然地拿过我面前那颗奶白珍珠糖,剥开递到叶静茹嘴边,声音甜腻腻的:“喏,尝尝这个,‘珍珠泪’哦,应景吧?新娘子今天就得挑最爱的糖!”
叶静茹乖乖张嘴含住糖,甜蜜蜜地笑起来。
林婉儿一边收糖纸,一边手指像是无意地划过桌上的请柬稿纸和糖纸。那动作流畅自然,带着点掌握一切的意思,在这个看着定了型的关系里,悄悄地,留下点印子。
那场闹哄哄的公司庆功宴,后来像被场车祸一脚踩停了。我冲出酒店大门时,所有震得耳朵疼的音乐声、杯子撞一起的脆响、那些鬼哭狼嚎的祝贺,全甩屁股后面了。就剩冷风呼呼刮,还有我自己呼哧带喘的动静。
电话里医生声音特冷静,跟报天气预报似的:“遭遇车祸。人受伤昏迷。林女士的卵巢……”
“卵巢囊肿”。
这四个字跟冰刀子似的捅进我脑子,嗡嗡直响。卵巢囊肿?婉儿手术了?……她以后生不了孩子了?林婉儿她……
林婉儿的?
一股凉气“嗖”地从脚底板窜到天灵盖,全身都僵了。
“人在哪儿呢?!”我嗓子差点劈叉,吼出来的每个字都带着铁锈味儿。
“市三!急诊手术……”
我没等听完,扭身就朝停车场玩命跑。风刮在脸上跟小刀子似的,肺快喘炸了,喉咙里全是血腥气。皮鞋底子砸在冰冷硬地上咚咚响。
车子跟疯了似的窜出去,外面的霓虹都扭成了花花绿绿的糊影。脑子里只剩碎片乱飞:
——手术台上冰冷的灯照着单薄的人影;
——林婉儿那张脸会不会惨白?
——还有电话里医生干巴巴地说“卵巢囊肿”、“得切了”、“以后生不了了”……
心在胸腔里狂跳,感觉要撞散架。手里全是冷汗,方向盘快被我捏碎了。车子像支离弦的箭,劈开沉沉的夜。
一个操蛋念头突然撞进来:她……她卵巢有问题?平时跟没事儿人似的……啥时候的事儿?那些利落干脆的笑……
不!现在不是想这的时候!
可为啥偏偏是她?为啥偏偏是在……那晚之后?
那晚的碎片画面猛地冒出来。庆功宴吵得人脑仁儿疼,酒像水一样往嗓子里灌。人越来越飘忽……好像有那么一瞬间,眼睛穿过乱哄哄的人群、晃瞎眼的灯光、呛人的烟味儿……瞅见林婉儿了,被几个明显喝高的男同事围着灌酒。她那妆好像花了点,脸红得不正常,嘴角硬扯着笑,眼神里第一次露出点……像是招架不住的哀求和无助?那眼神像受伤的小动物,慌里慌张的……好像穿过人堆儿扎我身上了……
记忆就从这儿断片儿了,像是黑屏。就剩后面惊醒了,指尖碰到滑溜溜布料下的柔软……被一股带着淡淡甜橘子的……混合味道……吓醒了,人跟冻住一样!
为啥?为啥非得是她?这念头像条毒蛇死死缠住我脑子,每跳一下心都揪得慌。眼前跟放片儿似的闪过叶静茹的脸——她看请柬时那温柔的笑;她靠我肩膀时那股子依赖劲儿;她拿到戒指时,眼里的光快赶上探照灯了……那光好像就他妈是我自个儿一点点抹黑的……另一个念头扎得更深:林婉儿她……她一辈子都没法……
一声巨响,能把人耳朵炸聋的巨响猛地从我车侧面爆开!
不是在我脑子里,是真真切切砸过来了!跟被铁锤抡中了似的!整个驾驶室像被一只看不见的巨手捏瘪了,又狂暴地朝侧面甩飞出去!
电影里的慢镜头根本不存在。就是纯吓人。巨响震得啥也听不见了,世界就剩下耳朵里的嗡鸣。眼前所有东西都在转、在倒、在碎!身子像破布口袋,被狠狠掼到车门上又弹回来,安全带勒进肉里,骨头嘎吱嘎吱响。五脏六腑跟被捏碎又撕开一样难受。一股又热又腥的铁锈味控制不住地从嗓子眼涌上来,“噗”一声喷在翻倒过来的车窗玻璃和冰冷的仪表盘上……
有什么东西彻底撞稀巴烂了。
视野角落那点亮光被墨汁一样的黑吞没了,挡也挡不住。最后定格的画面,是副驾座底下,那个亮着幽幽蓝光、屏幕朝上躺着的手机。
就在彻底黑过去前一瞬,我好像用尽最后的力气,眼角瞟到屏幕上弹出来那行预览小字:
静茹:
“下个月婚礼的花车…一凡,你觉得白玫瑰好还是香槟玫瑰好?”
那行小字,像冰片,带着天大的讽刺和冰凉,扎进了我这快撞散的意识里。
然后,眼前一黑,啥也不知道了。
最先听见的是动静。
像在水里听岸上说话,闷了吧唧的。嗡嗡的……是空调那个破压缩机在那儿吭哧吭哧喘?还有……滴、滴、滴,挺有规律的仪器声。
鼻子里全是刺鼻的消毒水味儿,还混着点若有若无的铁锈甜腥气。这俩味儿像小针儿,扎得我从迷糊里一点一点往外爬。
眼皮子跟被胶水黏住了似的。费老大劲儿才睁开一条缝,眼睛又干又疼。定了定神,看清一片惨白——天花板白得晃眼,墙白得反光,被子白得瘆人……好像掉进白面缸里了。空气都像凝住了似的。
嗓子干得快冒烟了,跟砂纸蹭过一样。胸口也闷着疼,喘口气骨头缝都跟着疼。脖子僵得跟锈住似的,憋足劲才把头往右边歪了一点点。
总算瞄到床边站着人了。
俩人背对着我,杵在那片刺眼的白光边上,靠得不远,空气却跟冻住了似的。
一个背影我认识。素色裙子,头发披着,肩膀绷得紧紧的,显得有点防御劲儿。低着头,我只能看见一小片白生生的侧脸和咬得死紧的嘴唇。
另一个背影瘦高,穿着蓝白条病号服,看着有点虚。头发有点乱地垂着,一根细管子从袖子那儿连出来,通到高处的吊瓶里,药水一滴一滴往下掉。她一只手抱着胸,另一只手使劲插在病号服大口袋里,指头那劲儿快把布料捅穿了,绷得白里带青。
是叶静茹和林婉儿。
俩人僵在那儿,都不吭声。那安静压得人喘不上气儿,只剩仪器滴答滴答响,输液管里的水往下滴答,还有我脸上的氧气罩随着呼吸,嘶嘶地出着气儿。
不知憋了多久,叶静茹终于打破了这死静。声音特别低,带着砂纸擦过的哑,每个字都裹着浓浓的累和失望。她没看林婉儿,眼睛飘在惨白的天花板角落,像是问那个空地方。
“你到底想怎么样?林婉儿?”后音儿都在颤。
这话像扔冰上块石头。林婉儿插在口袋里的那只手猛地捏紧了,骨节儿“嘎巴”一声轻响,口袋布都快拧巴烂了。她慢慢转过脸来。光只照亮半张脸。我看清了她平时总翘着的嘴角抿成了条直线,下巴绷得死硬死硬的。那是我从来没在她脸上见过的神情——病恹恹的,灰扑扑的,却透着一股子硬到底的犟劲儿。
“我想怎么样?”她回话,声音特冷静,冷静得有点瘆人,像手术刀,“叶静茹,那你呢?把戒指都摘了,搁这儿守着?”她眼神跟小锥子似的扎向叶静茹,“是要原谅他喝成那熊样还‘酒后乱性’?还是看他怎么在咱俩中间继续装他那左右为难、自我感动的好人?”
叶静茹身子猛地一颤,像被兜头打了一拳。本能地往后一退,后脊背“哐”一声撞在冰凉的床头铁架上。她下意识地抬起胳膊想挡,抬到一半,又没劲儿地耷拉下去了。
“那…那也轮不到你管……”声音尖得带了哭腔儿,像打碎的玻璃。她自己也吓了一跳,猛地咬住嘴唇,狠狠吸了口冰凉的消毒水味,想把喉咙里的呜咽压下去。过了一会儿,声音又出来了,低了好多,像个填不满的黑洞,“孩子……没了……”
这三个字,轻飘飘的,像片雪花掉地上了。
空气好像“咔”一下冻瓷实了。窗外的风声没了,连墙上那破机器也消停了。
林婉儿一直绷得跟块大石头似的身体,听见这仨字儿,明显地晃了一下。抱着胸的胳膊收得更紧点,病号服底下那瘦巴巴的肩膀看着怪可怜的。她那只还在口袋里攥得死紧的手,估计指甲都嵌进肉里了。她的目光落在了叶静茹盖在裙子底下的小腹上。眼神儿复杂得跟一团乱麻,有点愣,可能还有点……痛?但那一堆情绪闪得贼快。下一秒,她眼睛就跟淬了火又浸了冰似的,凉了,硬了,甚至……带了股豁出去拼了的狠劲儿。
“行,你的孩子重要。”林婉儿的声音清亮得吓人,每个字都像冰豆子砸在地上。她扬了扬下巴,脸上那道被光劈开的地方透着惨烈的劲儿,眼珠子第一次真正瞟了我这边一眼——我因为疼根本闭不上眼。接着眼神猛地钉回叶静茹脸上。她甚至朝前逼了半步。
那半步,像是踩碎了一道看不见的墙。她那根没打点滴的、垂着的细胳膊抬起来点,针头就戳在青筋里。那只白生生的手指着自己小肚子——那块被病号服盖着、刚被打开过、再也不会完整的地方。声音不大,却冷得能把人骨头缝都冻透:
“那我呢?”
她嘴角抽了抽,像是笑又像是哭。
“医生说,两边输卵管都黏成死疙瘩了,那破囊肿差点把右边卵巢都废了……为了活命,全切干净了。”她声调平得像念说明书。每一个字都死沉死沉的。“我林婉儿这辈子,再也没自己的孩子了。”
顿了一秒钟,大概就为了攒最后一点劲儿。她看着呆在原地、脸白得像纸的叶静茹,眼神像两把小尖刀。
“现在——”
那声音一下子变得又尖又利,跟豁出去要捅破天似的。
“叶静茹,你告诉我——”
“在他徐一凡这儿,是你那孩子要紧——”
她眼皮子猛抖了一下,像被什么烫了,又或者纯粹疼的。
“——还是我这个…他喝醉了瞎搞的‘好姐妹’、现在又没了能生娃玩意儿、害他腿撞断了的‘扫把星’要紧?!”
最后一个字跟甩了块大石头似的,撞在病房惨白的墙壁上嗡嗡响。叶静茹撑不住了,身子抖得像筛糠,一只手死死捂住嘴,绝望的呜咽声儿从指头缝里拼命往外钻,眼泪噼里啪啦砸在手背上,地上。她顺着冰凉的铁架子滑了下去,瘫在地上,像个碎了的瓷娃娃。
而林婉儿,吼出这句要命的质问之后,整个人就像被抽走了魂儿。挺得倍儿直的脊梁骨“嘎嘣”一下塌了。她另一只手赶紧撑住了旁边的床头柜,指关节都捏得死白死白才没倒下去。那张刚才还死撑着、绷得铁硬的脸,瞬间裂了缝,露出底下翻江倒海的痛苦、找不着北的茫然,还有一股压不下的……累到骨子里的颓。她大口大口喘气儿,跟离了水的鱼似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啥也没有的眼前地板,胸膛一起一伏。
墙上的机器突然发疯似的“嘀嘀嘀嘀”狂叫起来!绿色的波浪线猛地蹿起来又砸下去,像疯了一样!
吓死人的恐惧一下子攥住了我!猛地一吸气,冰冷的氧气呛进肺管子,撕扯着疼!眼前彻底黑了。耳朵里最后剩的,就是那鬼哭狼嚎的警报声和叶静茹撕心裂肺的哭嚎。
那能把人魂儿吓掉的警报声,在我脑子彻底掉进深渊前,被一声更响、更干脆的脆响猛地斩断了!
咣当——!
像冰凉的铁家伙砸在水泥地上,或者瓷瓶子从楼上掉下来摔个稀烂。那动静在死静的病房里炸开了。
紧接着是林婉儿一声变了调儿的、短促的惨叫:“啊!”
刚才那点快要崩毁的空气,被这两声直接干没了。
我憋足了最后一点劲,脖子嘎吱响,硬是把快抬不起来的脑袋又往上梗了梗。眼前还是花的,但总算模模糊糊看见——
林婉儿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那只没扎针的手死死捂着左胳膊靠近肋骨那块。蓝白条病号服袖子红了一块,红得扎眼。血正从她手指头缝里往外滴答。
地上摔着个不锈钢盘子的碎块,还散落着带血的纱布、镊子什么的玩意儿——刚才她扶那床头柜子,根本撑不住她身子垮下去那劲儿。盘子翻了,尖利的边儿在她胳膊上划开一道口子,血就跟着往外冒。
那点鲜红点子滴在死白的地上,看着真吓人。
“婉儿!”叶静茹的哭声硬生生刹住了,声音都劈叉了,那是纯粹的吓懵了后的吼叫。她也看见了那不断流的血。刚才那股子撕心裂肺的绝望,好像一下子被这更近、更急的恐慌冲散了。
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那冰凉地板上爬起来,腿还软得直晃悠。但她啥也顾不上了,扑到林婉儿边上,带着哭腔,声音抖得不行:“松手!给我看看!”语气是纯粹的怕,跟刚才那个透心凉的死人样判若两人。
林婉儿死死地捂着伤口,疼得脸都扭曲了。她咬着嘴唇,疼出来的泪水和汗混在一起往下淌。对叶静茹靠近的手,下意识地想躲想推开:“不…不用你管!”声音嘶哑带着倔,但那虚劲儿骗不了人。
“别动!”叶静茹的声音猛地拔高,带着股从未有过的、命令式的尖利。她不管林婉儿挡着,一把抓住林婉儿那只没伤着的胳膊(那胳膊还连着输液管!),另一只手强行去掰她捂在伤口上的手指头。她指甲都压白了,指尖冰凉,抖得厉害,“松手!那么多血!”
俩又虚又伤的女人这么一扯,差点双双栽倒。叶静茹使尽了全身力气架住林婉儿发软的身体,踉跄着把她按到旁边一张白色活动椅子上。林婉儿大概真的虚脱了,再加上流血和情绪崩溃,基本就剩喘气的份儿,由着叶静茹把她按坐下去。
“我去叫护士!”叶静茹喘着粗气说完就要往外冲。
“别……别叫!”林婉儿嘶哑的声音带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羞耻感?她猛地抬头,用那只没受伤的手,死命拽住了叶静茹的裙角。那双被疼出来的泪水蒙住、全是脆弱痛苦的眼睛看着叶静茹,声音小的快听不见,“求你了……别……别让她们看见我这样……”
叶静茹的脚步骤然钉在了原地。她低头看看自己被拽住的裙角,又看看林婉儿胳膊上不断往外洇的血,再瞅瞅眼前这张沾着泪、汗、血,一片狼藉惨白吓人的脸。一股巨大的茫然和压不住的心酸“嗡”一下顶了上来。
叶静茹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她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沉得能坠块铅,又重重地呼出来,肩膀也跟着塌下去一点。像是经历了什么艰难的天人交战,也可能是眼前流血的惨样浇灭了最后那点子要命的火苗。她的目光扫向旁边被林婉儿带翻的那个推车,上面那个蓝色无菌纱布包幸运地没倒。
“坐好,靠着!”叶静茹的声音很低,带着股不容商量的硬气。她松开扶着林婉儿的手,动作快得像豁出去了,转身就掀开那个硬纸盒子,刺啦一声撕开塑料袋口,从里面猛地抽出好几块厚厚的纱布。包装被她撕得稀巴烂。她跪下去,手在地上那些盘子的残骸碎片里扒拉,揪出了那瓶没摔碎的碘伏和一卷胶带。
整个过程,她的动作带着股被逼急了的麻利劲儿。她回身单腿半跪在林婉儿面前。这次没再去掰她的手,只是抬头看着她那张惨白的脸,声音又低又沉:“松手,婉儿。血淌着伤口会感染。”语气稳得像块冻上的冰,但微微发颤的指尖可骗不了人。
林婉儿紧闭的眼皮抖得厉害。过了几秒,那只死捂着伤口的手,终于带着点控制不住的轻微哆嗦,一点点地、特别慢地挪开了。
露出来的口子,比想的要长要深。在雪白的小臂外侧豁着,皮肉翻着,血珠儿还在往外沁。血染红了袖子半边儿,滴滴答答掉在冰凉的地砖上,积了摊小的。刚才盘子碎片划拉得挺狠。
叶静茹倒抽了一口凉气,脸又白了三分,眼睛里瞬间涌上恐惧的水汽。她的手指头在碰到林婉儿滚烫粘着血渍的皮肤时,更是剧烈地抖了一下。
也就在这个时候,林婉儿那只刚被掰开伤口的手,突然无意识地抬了起来点。那只还带着新鲜热乎血迹的手掌,在半空中晃了晃,像迷路的小孩想抓住啥似的,极其轻微地触碰了一下叶静茹撑在她膝盖旁边、用来保持身体平衡的手腕。
指尖冰凉,湿漉漉的,沾着血。
那一点冰凉滑腻的触感,让叶静茹如同触电般猛地一震!
她像是终于被点醒了,眼里的恐惧和混乱一下子被一种更复杂、更沉重的情绪给顶了下去。她猛地低下头,不再去看林婉儿的眼睛,只是用微微发抖的手指,“嘭”地一下拔开深褐色的碘伏瓶子盖儿。一股浓烈又呛人的消毒水味儿顿时炸开,熏得人鼻子发酸。她把碘伏一下子倒在纱布上,动作带着股发狠的劲儿,死死地、重重地按在了那翻着肉的伤口上!
“啊——!”
林婉儿压根没防备,身子猛地一弹,疼得整个人都蜷缩了起来,一声短促的惨叫从牙缝里挤了出来,眼泪刷地一下冲出了眼眶。
叶静茹没停手。她好像更来劲了,不顾林婉儿直哆嗦和忍不住的哼哼,用那浸透了大量碘伏的纱布死死往下压!直到雪白的纱布被血迅速浸透成了暗红,那不断往外冒的血流子才被这死劲儿给暂时憋了回去。
叶静茹的脑门儿上也沁出了一层冷汗。她大口喘着气,咬着后槽牙挤出话,像是骂林婉儿,又像是恨自己,更像是在咒这个操蛋的世界:
“疼…也受着!谁让你……自找的!”
声音哑得厉害,冰冷刺骨。
“谁让你……偏偏是你!”她的声音猛地拔高,带着一种被痛苦撕裂的尖叫。另一只手死死掐着一团新纱布,指关节捏得铁青发白,都开始痉挛了。她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伤口,盯着那染血的纱布,盯着那片刺眼的红。那片红好像跟另一个遥远模糊、已经消失掉的生命印记猛地叠在了一块儿。她的嘴唇抖得跟秋天的树叶似的,再也忍不住汹涌而来的情绪了。
大颗大颗的、滚烫滚烫的眼泪,毫无征兆地从她那低垂的眼睛里疯狂地往下砸!一串接一串,像断了线的珠子,狠狠砸在蹲在地上的林婉儿露出来的膝盖上,砸在那团刚被染红的纱布上,跟血混在一块儿,洇开一小片更深更热的颜色。
她死命咬着下嘴唇,都快咬出血了,也压不住喉咙深处那如同被捅了一刀的小兽般的呜咽。那呜咽声闷在胸腔里,带着能把人淹死的绝望和悲怆,在死寂的病房里来回打着旋儿。
“谁让你……偏偏是你……”
这话,低哑绝望得像是梦话,一遍又一遍,伴着那收不住的抽泣,最后碎成了不成调子的哀嚎。
“我的……孩子……没了……你也完了……”哭诉断断续续,破碎不堪,“一凡他……也弄成这样……全都……都因为那天晚上……为什么会这样……”
天塌了一样的悲怆抽干了她的力气。刚才死死按着林婉儿胳膊上纱布的手,也软了下来,最终无力地耷拉在身旁。
地上那团沾血的纱布彻底失了压力,口子边缘又开始慢悠悠地往外渗新鲜的、刺眼的血。
林婉儿低着脑袋,乱糟糟的头发挡住她啥表情。只有那只没被叶静茹按住的手,正死死掐着她宽大的病号服裤腿布料,快把它撕烂了。布被抓出一道道深深的折痕。她的身子还在微微发抖。
时间在这弥漫着消毒水、血腥气和两个女人破碎哭声外加一片死寂的空气里,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有绝望挣扎里的几分钟,但感觉像过了一百年。
林婉儿那只死抠着裤腿的手,终于一点一点松开了。那只白生生、沾着已经有点发黑血渍的手,犹豫着、极其缓慢地抬了起来。它在半空中停了一秒钟——大概只有一眨眼,犹豫得像是冻住了。最终,那只手轻轻落在了叶静茹低垂的、抖得停不下来的肩膀上。
“……”林婉儿的嘴唇动了动,好像想说啥。但最后,只化作一声极低极哑的叹息,比羽毛还轻。那叹息里兜着太多沉甸甸的东西。落在叶静茹肩膀上的那只手,没有挪开,就那么轻轻地搭着。算不上安慰,也谈不上原谅,更像是一起往下掉深渊的人,一个无声的搀扶。
那一点点轻微的、带着颤抖余温的重量,落在了肩上。
叶静茹那崩溃的哭声,在这一瞬,奇怪地顿了一下。肩膀上的猛抖跟着停了。接着,就是更凶、更无法控制的彻底决堤!整个人的力气几乎都压在搭在肩上的那只手上了。
两个被痛苦彻底撕碎的女人,一个站着一个半跪着,就在这冰凉、滴着血和泪的地上,用这种扭巴又绝望的姿势,相互倚靠着。她们一块儿看着眼前这片烂摊子:冰冷病房里晃得人眼疼的白炽灯,床上打着厚厚石膏、人事不省的男的,地上那滩新鲜刺眼的血混着破托盘烂纱布……
没有原谅。没谁对谁错。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惨劲儿,和一种被老天爷硬摁在一块儿、谁也挣脱不了的沉重闷罐子。
......
窗外的阳光是南欧那种能晃瞎眼的明晃晃的金色,没皮没脸地灌满了整个大客厅。咸腥的海风带着点湿气,穿过敞开的玻璃门,吹得白窗帘一鼓一鼓的,带来一股子又敞亮又自在的劲儿。远处,海浪哗哗地拍打着岸,一声接一声,是这地方固定的背景音。
我搁电动轮椅上坐着。阳光透过落地玻璃烤在我那被厚石膏裹得严严实实的右腿上,有点发烫。骨头缝里那点麻痒劲儿就跟有小虫子在钻似的,时刻提醒我腿断过,医生拿螺丝钉给重新拧上的事儿。大夫说我恢复得还行,但真想跑跑跳跳,怕是得跟这地中海日头耗上一段时间。石膏里头的肉好像也有点隐隐作痛。
但现在,更扎心的是别的。我的眼睛,老实说,根本看不了手里的书——那是一本连书名我都记不住的推理小说,就拿来装个样子——眼神直勾勾地盯在阳台那俩人身上。
阳光太他妈足了,白晃晃地铺满阳台。叶静茹微微弯着腰,正一件一件地、小心地把那些小得要命的婴儿衣服抖开——小袜子看着就两手指头粗,连体衣上印着呆头呆脑的小绵羊,小小的口水巾干净得像朵小白花。
海水的咸腥味儿和她身上那股阳光晒过的皂角香混在一块儿。她挺认真,胳膊在强光下显得又细又有劲。海风吹乱了她脑后那撮小揪揪,几缕头发不听话地贴在脸旁边,一动就晃影子。
边上站着林婉儿。她穿件宽松的灰蓝色亚麻衣服,袖子卷到手肘,胳膊晒成小麦色,挺骨感。阳光底下,她左手腕里侧那道印子清清楚楚地露着——当初被托盘碎片划拉的,现在就是条歪歪扭扭的暗红色长疤。她安静地在一边,眼神也落在那堆小衣服上,没挪开过。她伸手,帮叶静茹把一件被风吹歪了的印花小褂子摆正,手指隔着那层薄软的布料,轻轻地捋平上面的褶子。
阳台顶上的晾衣绳铁夹子被风一吹,叮叮当当轻微地响,跟浪涛声应和着。
她俩杵在那儿,在那浓得化不开的阳光和海风里,成了一幅静得有点沉、暖得又有点晃眼的画。
瞅见这画面,胸口那儿像是给人用冰水泡过的针扎了一下,又酸又涨,还有点喘不过气儿。几个月前那病房里的所有破事——刺鼻的消毒水味,绝望的哭声,扎眼的血,那句能把人逼疯的质问——跟海怪似的撞开了记忆的门!胃里猛地一阵翻江倒海!
脑子深处,那片惨白地狱里的声音,夹着血腥气和冰碴子,又炸锅了:
“……我和她?……”
“……我跟她,你到底要哪个?”
“……我俩,你选谁?”
那个问题,那个把我撕成两半的终极难题,像从地狱最底层钻出来的回音,又在他妈耳朵边吱哇乱叫!她们当初那绝望的眼神跟现在这安静样子,在脑子里噼里啪啦撞得脑仁儿疼!
轮椅的操纵杆被我攥得死紧,塑料壳子因为出汗变得湿滑,手指头都能感觉到那股子快崩开的劲儿。
我深吸了一大口带着海腥味的空气,好像想用它冲掉喉咙里那股往上泛的铁锈味儿。手指推了一下那个小摇杆。轮椅轮子碾过米色抛光瓷砖,发出轻微得几乎听不见的、带着点磁浮感的声音,稳稳当当地朝着那片金晃晃的阳台滑过去。
轮子压过地砖缝,带来点细小的震动,透过坐垫传到腿上,清晰地扯动着断腿深处那点麻痒疼。但这轻微的疼吧,反而让脑子更清醒了点儿。
轮椅在落地玻璃门框边上停住,离她们就几步远。脚下瓷砖的缝儿和阳台边沿花槽的边沿,划出两条沉默又分明的线。
浪涛声更清楚了些。
她俩听见了轮椅的声音,几乎是同时转过了身。
正午的大太阳从阳台那边泼进来,把她俩兜头罩在了一片有点儿晃眼的光晕里。光线太强了,强得在那一瞬间,我甚至有点看不清她们脸上的具体表情,就俩柔和的轮廓融在亮光里。叶静茹手里还捏着件婴儿蓝的小毛衣开衫,林婉儿那只帮人归置衣物的手也还悬在半空。
她俩的目光一起落在了我脸上。没有我预想的什么审视啊、沉重啊、悲伤啊,甚至没啥太复杂的情绪。就看见我的那一刹,脸上都挺自然地浮出了一抹笑意。
那笑容暖暖的,挺平静的,像化在阳光里的蜜。是叶静茹嘴角翘起、带点被太阳晒得懒洋洋的满足样,也是林婉儿眼角弯起来、添了点风霜又多了点豁达的纹路。
风适时地溜达进来。阳台上的小衣服轻轻晃了晃,发出布料蹭来蹭去的沙沙声。白色纱帘吃饱了海风,鼓得胀胀的,在我们中间飘着。
就在那片衣服窸窸窣窣的温柔声和背景的海浪哗哗里,两个完全不同的声音,带着各自特有的调调,在那片光影里面很自然地就融在了一块儿,跟首完整的小调似的,又轻又软地飘了过来:
“老公?”
“外边那棵柠檬树该浇水了。”
阳光穿过玻璃门,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光影分界,也一点不吝啬地洒在我腿上那圈厚石膏上。那片暖意贴着皮肤,特别真实,好像能一直渗进骨头里刚长好的嫩地方儿。
阳台外头,那棵刚栽下没多久的小柠檬树苗,叶子在强光底下油亮亮地泛着绿光。叶片中间,几个青绿色才冒尖没多少的小果子雏形正探头探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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