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契约初定

林家餐厅的水晶吊灯亮得晃眼，空气里还浮动着晚餐最后一道汤的余温，可林婉婉只觉得冷，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冻得她指尖都在发颤。桌上精心烹制的菜肴香气四溢，她却一点胃口也没有，筷子无意识地戳着碗里那块无辜的排骨，米粒簌簌地掉在光洁的桌面上。

“婉婉，好好吃饭，”身旁的男人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轻易就压下了餐厅里令人窒息的沉默。那声音低沉、醇厚，像大提琴最低沉的弦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

林婉婉猛地一僵，像只受惊的兔子，下意识地“哦”了一声，手却更抖了。她甚至不敢抬头去看对面父母和哥哥脸上那混合着震惊、审视与巨大疑虑的表情。

就在这时，一股温热的气息毫无预兆地拂过她敏感的耳垂。带着他身上清冽又强势的木质冷香，羽毛般扫过，激起一片细小的战栗。林婉婉浑身瞬间绷紧，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墨霁寒不知何时靠得这样近，他的肩膀几乎要抵着她的，那低沉好听的声音裹挟着滚烫的气息，像细微的电流，精准地钻进她的耳蜗：“别紧张，一会都交给我，放轻松，好好吃饭。恩？”

那气息痒痒的，热热的，瞬间点燃了她脸颊和耳根的所有血液，火烧火燎。她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说话时，薄唇开阖间带起的微弱气流，像带着电的小刷子，轻轻刷过她耳后的肌肤。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撞碎肋骨跳出来。她根本不敢回头，只能胡乱地点了下头，脖颈僵硬得像块石头，胡乱扒拉着碗里的饭，食不知味。

墨霁寒似乎低低地笑了一声，那声音微不可闻，却像羽毛搔过心尖。他自然地坐直了身体，仿佛刚才那暧昧到极点的一幕从未发生。他拿起公筷，姿态从容优雅，夹了一块清蒸鲈鱼腹上最嫩滑的肉，稳稳地放进了林婉婉堆满饭粒的碗里。

“叔叔，阿姨，”墨霁寒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清冷，目光坦然地迎上对面三双审视的眼睛，“今天仓促上门，非常抱歉。关于我和婉婉的事，我知道你们有很多疑虑，这很正常。任何负责任的父母，面对女儿突然要嫁给一个才认识一天的男人，都会不放心。”

林父林振华放下筷子，眉头紧锁，威严的目光锐利如刀，试图穿透眼前这个年轻男人过分完美的表象：“墨先生，恕我直言。我们林家虽比不上墨家显赫，但婉婉也是我们从小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宝贝。今天发生的事情，对她打击太大，我们理解她一时冲动。可婚姻大事，绝非儿戏，更不能是意气用事的工具。你凭什么认为，你能照顾好她？仅仅因为你们有共同的‘敌人’？”他把“敌人”两个字咬得很重。

林母周雅茹也忧心忡忡地开口，眼圈还红着：“是啊，墨先生。婉婉这孩子心思单纯，受了天大的委屈，我们做父母的只想她以后能平平安安、踏踏实实过日子。可你……你的身份地位，还有你那个前女友……你们的世界太复杂了。”她说着，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女儿苍白的小脸，心疼得揪起来。

林殊坐在父母旁边，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桌上，目光如鹰隼般锁定墨霁寒，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敌意：“墨总，南城商界谁不知道您？墨氏集团掌舵人，手腕雷霆，不近女色。您突然要娶我妹妹，很难不让人多想。是为了报复顾雪薇那个贱人？还是……有什么其他我们林家不能知道的原因？”他刻意停顿了一下，“或者说，您觉得我妹妹好拿捏？”

气氛瞬间绷紧到极致，空气仿佛凝固了。

林婉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她下意识地侧头看向墨霁寒，眼神里充满了担忧和一丝祈求。她怕，怕他被激怒，怕他甩手就走，更怕他说出什么冷酷的话彻底粉碎父母本就不多的信任。

墨霁寒脸上没有任何被冒犯的愠怒。他甚至端起手边的清茶，姿态从容地抿了一口，才缓缓放下杯子。灯光落在他深邃的眉眼上，投下小片阴影，更显得他轮廓分明，深不可测。

“叔叔阿姨的担忧，林总的疑虑，我都理解。”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沉稳力量，“我承认，提出结婚，最初的确有被顾雪薇和陆麟无耻行径激怒的因素。看到婉婉穿着婚纱站在那里，”他目光转向林婉婉，那眼神深邃复杂，包含了太多林婉婉此刻无法解读的情绪，有审视，有瞬间的怜惜，甚至还有一丝……欣赏？“那一刻，我想到的不仅是报复，更是不忍。一个女孩子，在她人生最重要的时刻之一，遭遇如此不堪的背叛，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站在那里不倒下？”

他的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让林振华和周雅茹紧绷的脸色微微松动。林殊紧抿着唇，眼神里的敌意却并未完全消退。

墨霁寒继续道，目光重新投向林父林母，坦荡而诚恳：“至于我的身份和前女友带来的所谓‘复杂’，我无法否认它的存在。但我墨霁寒行事，向来说一不二。既然决定娶婉婉，她就是我合法的妻子，是我墨霁寒要保护的人。墨氏是庞大，但这不代表我的家庭生活需要同样复杂。相反，我厌恶麻烦，更厌恶背叛。选择婉婉，恰恰是因为她简单、纯粹，也足够勇敢。这种品质，在我所处的环境里，难能可贵。”

他微微停顿，像是在斟酌词句，又像是在积蓄某种力量。餐厅里落针可闻，所有人的呼吸都放轻了。

“至于报复顾雪薇，”墨霁寒的声音陡然冷了几分，带着一种冰刃般的锐利，“那是必然。她胆敢算计到我墨霁寒头上，就要付出代价。但这并非我娶婉婉的核心目的。林总问我凭什么照顾她？”他目光转向林殊，带着一种上位者天然的压迫感，却又奇异地混合着一种郑重的承诺意味，“凭我的能力，凭我的责任，更凭这份协议的约束。”

他从西装内袋里取出一份装订好的文件，轻轻推到餐桌中央。封面上，“婚前协议”四个加粗的黑体字异常醒目。

林振华和周雅茹倒吸一口凉气。林殊眼神一凝，立刻伸手拿起协议，快速翻看起来。

墨霁寒的声音在寂静的餐厅里回荡，清晰而冷静：“这份协议，是我让律师连夜草拟的。核心条款很简单：三年为期。三年内，我墨霁寒会尽到丈夫的责任，保护婉婉，给她应有的尊重和地位，帮助她走出阴霾，建立新的生活。三年后，婉婉如果愿意留下，墨太太的位置永远属于她。如果她选择离开，我会给她墨氏集团百分之五的股份，以及足够她一生无忧的现金补偿，保证她下半生富足、自由，不受任何人胁迫干扰。”

他目光扫过林家人震惊的脸，最后落在同样震惊得瞪大眼睛的林婉婉身上，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这不是施舍，是保障。保障她在这段各取所需的婚姻里，拥有随时抽身而退的底气和尊严。也是我墨霁寒，给予合作伙伴最基本的诚意。”

林殊快速浏览着协议条款，越看眉头皱得越紧，但眼神中的敌意却在一点点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和一丝复杂的审视。协议条款清晰严谨，对财产分割、保密义务、双方责任都做了极其详尽的约定，尤其是对林婉婉权益的保障，苛刻得近乎偏向她一方。墨氏百分之五的股份？那是多少人奋斗几辈子都无法企及的天文数字！

“爸，妈，”林殊放下协议，声音有些干涩，看向父母的眼神带着震撼和一丝动摇，“协议…很完备。对婉婉，确实…有利。”他艰难地吐出最后几个字。

林振华接过协议，和周雅茹一起翻看。两人的脸色变幻不定，震惊、疑虑、担忧，最后都化为一种沉重的复杂。他们看向墨霁寒的眼神，第一次带上了一丝真正的考量，不再是单纯的排斥。

墨霁寒并不催促，只是安静地等待着。他拿起茶杯，又喝了一口，姿态依旧从容，仿佛只是在进行一场寻常的商业谈判，而非决定两个人的终身大事。

林婉婉的心跳得更乱了。协议…三年…百分之五的股份…这些冰冷的字眼在她脑海里翻腾。她看向墨霁寒，他侧脸的线条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冷硬，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疏离感。他真的是为了帮她？还是为了他自己？那份协议，像一道安全绳，也像一道冰冷的枷锁。可比起陆麟那个渣滓带来的毁灭性羞辱和绝望，这道枷锁，似乎又成了一种救命的浮木。

2寒夜归途

“墨先生，”林振华终于放下协议，长长地叹了口气，仿佛瞬间苍老了几岁。他看着墨霁寒，眼神复杂，“这份协议，你的诚意，我们看到了。”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种沉重的无奈和一丝恳求，“婉婉她…受了太大的打击。我们做父母的，只希望她以后的日子能过得好一点，不再受伤害。你…能保证吗？”

“爸！”林婉婉忍不住低呼出声，眼圈瞬间又红了。父亲话语里那份沉甸甸的无奈和退让，让她心如刀绞。

墨霁寒放下茶杯，发出轻微的磕碰声。他站起身，身姿挺拔如松。他没有看向林父，而是转向林婉婉，深邃的眼眸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清晰地倒映出她此刻的脆弱和茫然。他伸出手，不是去牵她，而是掌心向上，做出一个邀请的姿态。

“林婉婉，”他叫她的全名，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看着我。”

林婉婉像是被那目光蛊惑，不由自主地抬起头，对上他深沉的视线。

“我无法保证未来一帆风顺，”墨霁寒的声音清晰而有力，一字一句，如同烙印，“但我可以保证，在我墨霁寒身边，没人敢再动你一根手指头。陆麟给你的羞辱，我会让他百倍偿还。你失去的尊严，我会亲手为你挣回来。这三年，”他微微停顿，目光扫过林振华和周雅茹，“我会让她学会强大，让她拥有即便离开我墨霁寒，也能昂首挺胸活着的资本。这，就是我的承诺。”

他的话语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煽情的誓言，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务实和强大到令人心悸的自信。那不是对爱情的承诺，而是一个掌控者对自己领地和所有物的绝对宣告。

林振华和周雅茹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震撼和一丝……或许可以称之为“放心”的东西。这个男人太强大了，强大到不屑于用谎言来粉饰目的。他的承诺，反而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有分量。

周雅茹擦了擦眼角，声音哽咽：“婉婉…你自己…真的想好了吗？”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林婉婉身上。

林婉婉看着墨霁寒伸出的那只手，骨节分明，干净有力，仿佛蕴含着无尽的力量。她又想起几个小时前那间肮脏的新房，陆麟丑恶的嘴脸，顾雪薇挑衅得意的笑，还有自己那一刻撕心裂肺的绝望。

一股孤注一掷的勇气猛地从心底升起，压过了所有的恐惧和疑虑。她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缓缓地、颤抖地，将自己的手放进了墨霁寒宽大的掌心。

指尖冰凉，触碰到他温热的皮肤时，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墨霁寒立刻收拢手指，将她微凉的小手完全包裹住。那力道坚定而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感，也像是一个无声的契约。

“我想好了。”林婉婉的声音不大，带着明显的颤抖，却异常清晰地响在餐厅里。她抬起头，迎上父母和哥哥担忧的目光，也迎上墨霁寒深邃的审视，努力挺直了脊背，“爸，妈，哥，我嫁。”

两个字，落地有声。斩断了过去，也开启了一段前途未卜的契约婚姻。

墨霁寒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那弧度转瞬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他握着她的手，转向林振华和周雅茹，姿态带着一种宣告式的正式：“叔叔，阿姨，那么，婉婉我就带走了。婚礼事宜，我会让助理尽快与你们沟通细节。”

他微微颔首，拉着林婉婉的手，转身就要离开餐厅。那姿态强势而利落，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等等！”林殊猛地站起身，几步拦在两人面前，目光灼灼地盯着墨霁寒，“墨总，协议我看了，你的话我也听了。但口说无凭，我妹妹的安危和幸福，我必须亲眼看着！在她完全适应之前，在她能真正保护自己之前，我必须随时能见到她！”

墨霁寒脚步一顿，看向林殊。两个男人的视线在空中碰撞，一个带着兄长不依不饶的保护欲，一个带着上位者不容置喙的威严。餐厅里的空气再次变得紧张。

“可以。”墨霁寒开口，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反驳的力量，“御景园，随时欢迎大舅哥。不过，”他话锋一转，目光掠过林殊，带着一丝警告的意味，“我不希望任何人，以任何理由，打扰到婉婉的‘适应期’。”他刻意加重了“任何人”三个字，意有所指。

林殊自然听懂了，他咬了咬牙，最终还是让开了路，只是眼神依旧紧紧追随着被墨霁寒牵着、显得有些茫然的妹妹。

墨霁寒不再停留，拉着林婉婉径直走向大门。刘叔早已恭敬地等候在玄关，拉开了迈巴赫的后座车门。

林婉婉被塞进宽敞舒适的后座，冰凉的真皮座椅让她瑟缩了一下。墨霁寒随后坐进来，高大的身躯瞬间占据了不小的空间，他身上清冽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烟草味，强势地侵入她的感官。车门“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父母担忧的目光和哥哥复杂的眼神，也隔绝了她熟悉的一切。

车子平稳地滑入夜色。窗外，南城璀璨的灯火飞速倒退，流光溢彩，却显得那么陌生和冰冷。

林婉婉僵硬地坐着，双手紧紧交握放在膝盖上，指尖冰凉。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身旁男人身上散发出的强大气场，那是一种无声的压力，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刚才在父母面前强撑的勇气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只剩下茫然无措的恐慌和后怕。她真的把自己卖给了一个才认识一天的男人？

“怕了？”低沉的声音在身旁响起，打破了车内的死寂。墨霁寒没有看她，目光落在窗外飞逝的夜景上，侧脸的线条在明明灭灭的光影中显得冷硬。

林婉婉猛地一颤，下意识地摇头，声音细若蚊呐：“没…没有。”

“呵。”一声极轻的嗤笑，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在我面前，不必逞强。害怕是人之常情。”他终于转过头，深邃的目光落在她紧绷的小脸上，那眼神锐利，仿佛能穿透她脆弱的伪装，“记住，从现在开始，你的软弱、你的恐惧，只能在我面前展现。在外人眼里，你必须是墨霁寒的妻子，一个无懈可击的墨太太。”

他的话语如同冰冷的指令，砸在林婉婉心上。她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喉咙干涩得发疼：“我…我知道了。”

3陌生之家

墨霁寒不再说话，车内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声和窗外模糊的城市噪音。

车子最终驶入一个守卫森严、环境清幽得如同森林公园般的高档别墅区——御景园。在一栋设计感十足、灯火通明的现代风格独栋别墅前停下。巨大的铁艺大门无声地滑开。

刘叔拉开车门。墨霁寒率先下车，林婉婉深吸一口气，努力稳住发软的双腿，也跟着钻了出来。夜风吹过，带着初夏草木的微香，却吹不散她心头的寒意。

眼前这栋冷色调的庞大建筑，像一个巨大的金属盒子，线条冷硬，落地玻璃窗反射着清冷的光，没有一丝烟火气。这就是她未来三年的“家”？一个华丽的牢笼？

墨霁寒没有等她，迈开长腿，径直走向灯火通明的入户门。林婉婉咬了咬下唇，小跑着跟上。高跟鞋踩在光洁的石板路上，发出清脆又孤单的声响。

推开厚重的实木门，一股中央空调带来的恒定凉气扑面而来。玄关宽敞得惊人，挑高的空间，简洁利落的装饰，巨大的抽象画挂在墙上，黑白灰的主色调，处处透着一种冰冷的、一丝不苟的秩序感，也处处彰显着主人强烈的个人风格——冷漠、强大、不容置喙。

一个穿着得体黑色套装、约莫四十多岁、面容严肃干练的女人早已等候在玄关，见到墨霁寒，立刻恭敬地躬身：“先生。”她的目光随即落在林婉婉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但很快收敛，同样恭敬地行礼：“夫人，晚上好。我是这里的管家，周琴。您有任何需要，请随时吩咐。”

“夫人”这个称呼像根针，轻轻扎了林婉婉一下。她有些局促地点点头：“你…你好，周管家。”

“带夫人去她的房间。”墨霁寒脱下西装外套，随意地递给周琴，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做了千百遍。他甚至没有多看林婉婉一眼，径直走向客厅深处，那里似乎是一个开放式的书房区域，巨大的书桌和顶天立地的书柜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是，先生。”周琴接过外套，对林婉婉做了个请的手势，“夫人，请跟我来。”

林婉婉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墨霁寒冷漠挺拔的背影，心头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失落和委屈。他就这样把她丢给管家了？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她就像一个被签收的包裹。她攥紧了手指，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用疼痛提醒自己保持清醒。契约婚姻，各取所需，你还期待什么温情脉脉？

她跟着周琴，踩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上，穿过同样冰冷简洁的客厅和走廊。别墅内部空间大得惊人，却空旷得可怕，脚步声都带着回音。

最终，周琴在一扇深色的房门前停下，推开：“夫人，这是您的卧室和配套衣帽间、浴室。先生吩咐过，您先休息。您的行李，稍后会有专人送上来。”她的语气礼貌周全，却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疏离。

房间很大，依旧是简约现代风格，巨大的落地窗外是修剪整齐的花园夜景。米白色调为主，柔软的地毯，宽大的床铺，独立的衣帽间和浴室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一个舒适的起居小沙发区域。一切都无可挑剔，奢华舒适，却同样冷冰冰的，没有一丝属于“家”的温暖气息。这里更像一个五星级酒店的豪华套房。

“谢谢。”林婉婉低声说。

“夫人客气了。床头有内线电话，您需要什么按‘0’即可。祝您晚安。”周琴微微躬身，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

“咔哒”一声轻响，房间里彻底安静下来。

林婉婉紧绷的神经瞬间松懈，随之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疲惫和巨大的空虚感。她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慢慢滑落，跌坐在地毯上。强忍了一天的眼泪终于决堤，汹涌而出，却死死咬着下唇，不敢哭出声。

这一天，太漫长了。从满心欢喜的新嫁娘，到捉奸现场的崩溃弃妇，再到如今这个莫名成为“墨太太”的契约新娘……命运像一只残酷的手，将她狠狠揉碎，又随意地抛向一个完全未知的深渊。

她环抱着自己，泪水无声地浸湿了昂贵的羊毛地毯。窗外是南城璀璨奢华的夜景，窗内是冰冷陌生的豪华囚笼。未来会怎样？那个冷漠强大的男人，真的能护她周全吗？还是说，她只是从一个火坑，跳进了一个更华丽也更危险的陷阱？

不知哭了多久，门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停在了她的房门口。林婉婉的心猛地一紧，立刻屏住呼吸，胡乱地擦掉脸上的泪水，警惕地盯着那扇门。

门并没有被推开。

几秒钟后，脚步声再次响起，这次是朝着楼下客厅的方向远去，最终消失在厚重的书房门后。

林婉婉紧绷的神经这才稍稍放松，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茫然。她扶着门板，慢慢站起来，走向那张宽大得过分、铺着高级埃及棉床品的床。身体陷进去，柔软得像云朵，却无法带来丝毫暖意。

她蜷缩起来，像一只被遗弃在陌生巢穴的幼兽，睁着眼睛，看着窗外清冷的月光，一夜无眠。

第二天清晨，林婉婉是被窗外清脆的鸟鸣声唤醒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在地毯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她眨了眨酸涩的眼睛，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在疲惫中睡着了，身上还穿着昨天那身衣服，皱巴巴的。

4蜕变前夕

陌生的环境让她瞬间清醒，契约婚姻的现实沉甸甸地压回心头。她起身，赤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走向浴室。巨大的镜子里映出一张憔悴的脸，眼下是浓重的乌青，嘴唇干裂，头发也乱糟糟的。她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墨太太？她看起来更像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儿。

简单地洗漱了一下，换了身自己带来的简单t恤和牛仔裤，林婉婉深吸一口气，推开了房门。别墅里静悄悄的，只有中央空调运转发出的微弱声响。她小心翼翼地走下旋转楼梯。

餐厅里，墨霁寒已经坐在长餐桌的主位上了。他穿着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衬衫，袖口挽起，露出一截结实的小臂和名贵的腕表。他正低头看着平板电脑上的财经新闻，手边放着一杯黑咖啡，氤氲着热气。晨光勾勒出他冷峻的侧脸轮廓，专注而疏离。

餐桌上摆放着精致的西式早餐：煎蛋、培根、烤面包、沙拉、水果，还有温热的牛奶和果汁，香气诱人。

周琴正站在一旁，见到林婉婉下楼，立刻恭敬地开口：“夫人，早安。早餐已经准备好了，您想用点什么？”

“早安，周管家。”林婉婉有些不自在地回应，目光飞快地扫过墨霁寒。他依旧看着平板，仿佛没有听到她下楼的声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这种彻底的漠视让林婉婉心头一刺。她拉开离墨霁寒最远的一个椅子坐下，声音很轻：“给我一杯牛奶就好，谢谢。”

周琴很快将温热的牛奶放到她面前，又询问是否需要其他。林婉婉摇摇头，安静地小口喝着牛奶，眼睛盯着光滑的桌面，不敢乱看。

餐厅里只剩下刀叉偶尔碰撞瓷盘的轻微声响和墨霁寒指尖划过平板屏幕的细微摩擦声。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林婉婉如坐针毡，牛奶只喝了一半就再也喝不下去。她放下杯子，鼓起勇气，小声开口：“墨…墨先生。”

墨霁寒的目光终于从平板上抬起，没什么温度地看向她，像是在等待一个下属汇报工作。

那眼神让林婉婉准备好的话瞬间卡在喉咙里。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那个…我接下来…需要做什么？关于婚礼…还有…”她有些语无伦次，不知道该如何定位自己现在的身份和任务。

墨霁寒放下平板，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动作优雅。“婚礼在一周后。”他言简意赅，语气没有任何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日程，“场地、宾客名单、流程，周琴会和你对接，你只需要配合试婚纱、拍照。对外，你只需要记住你是墨太太。”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审视着她憔悴的脸和身上的t恤牛仔裤，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至于现在，你的首要任务是，收拾好你自己。”他放下咖啡杯，发出轻微的声响，“下午会有人送当季的衣服首饰过来。周琴会安排造型师和礼仪老师。三天之内，我要看到一个符合墨太太身份的、体面的人，而不是一个刚从难民营出来的难民。”

毫不留情的话语像冰锥刺进林婉婉的心。她脸色瞬间苍白，手指紧紧攥住了桌布下摆。难民？在他眼里，她如此不堪吗？

屈辱感混合着愤怒涌上来，她猛地抬起头，直视着墨霁寒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墨先生！我知道我现在的样子很糟糕！但请你搞清楚，我不是你花钱买来的花瓶！我遭遇了什么，你很清楚！我不是难民，我是被你拉进这场交易的合作伙伴！我需要的是时间适应，不是羞辱！”

她一口气说完，胸口剧烈起伏，脸颊也因为激动而染上薄红。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表现出如此强烈的反抗情绪。

墨霁寒静静地看着她，眼神深幽，没有预想中的怒意，反而带着一丝……玩味？片刻，他唇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似笑非笑：“很好。”

林婉婉被他这反应弄得一愣。很好？什么很好？

“总算有点爪子了。”墨霁寒身体微微后靠，目光依旧锁在她脸上，带着一种审视猎物的兴味，“记住你刚才的气势。墨太太不需要唯唯诺诺，但你的爪牙，必须收放自如，用在合适的地方，对着合适的人。比如，顾雪薇，或者陆麟。”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来无形的压迫感。“适应期，从现在开始计时。三天，林婉婉，我只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后，我不想再看到你眼睛里除了倔强，还有这种无用的脆弱和茫然。”他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动作利落地穿上。

“周琴，夫人就交给你了。”他吩咐道，语气不容置疑。

“是，先生。”周琴恭敬应声。

墨霁寒最后看了林婉婉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命令，有审视，或许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期待？随即，他不再停留，大步流星地离开了餐厅，只留下一个冷漠而强大的背影，和一句飘散在空气中的话：“别让我失望。”

直到引擎声远去，林婉婉才像被抽干了力气，颓然地靠回椅背。后背惊出了一层薄汗。刚才那番冲动的反驳，几乎耗尽了她的勇气。他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别让他失望？失望什么？

“夫人，”周琴的声音平静地响起，“您还需要再用些早餐吗？如果不，我们是否现在开始准备？造型师和礼仪老师预计下午两点到。”

林婉婉看着眼前精致的早餐，只觉得索然无味。她摇了摇头，声音带着疲惫后的沙哑：“不用了，周管家。我…听你安排。”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林婉婉的“改造”计划，正式开始了。为了活下去，为了不被人看扁，更为了不辜负父母那沉重的退让和哥哥担忧的眼神，她没有退路。她必须尽快撕掉“难民”的标签，成为一个至少表面看起来无懈可击的“墨太太”。

5华丽转身

接下来的三天，对林婉婉来说如同炼狱。

墨霁寒说到做到。下午，各大奢侈品牌的当季成衣、定制礼服、鞋包、珠宝首饰如同流水般被送进了御景园，堆满了她那个巨大的衣帽间。林婉婉看着那些动辄六位数甚至七位数的标签，只觉得一阵阵眩晕。这些奢华的物质，像一层华丽的金粉，试图掩盖她内心的千疮百孔。

造型师团队带着全套工具和设备进驻别墅。她们用最专业的眼光挑剔着林婉婉的每一寸肌肤、每一根发丝。昂贵的护肤品、密集的护理疗程、精准的发型设计……林婉婉像个提线木偶，被摆弄来摆弄去。她们教她如何化出精致得体的妆容，如何在不同的场合搭配不同的服饰和珠宝，如何走路时身姿挺拔、摇曳生姿。

更让她煎熬的是礼仪老师。那是一位气质极其高雅、眼神却锐利如刀的中年女士。她纠正林婉婉的每一个站姿、坐姿、手势，甚至眼神的落点和嘴角微笑的弧度。从用餐礼仪到社交辞令，从品酒知识到舞会应对……要求苛刻到近乎变态。

“背挺直！肩膀下沉！脖子伸长！想象有一根线在提着你头顶百会穴！墨太太在任何时候都不能塌腰驼背！”

“微笑！不是傻笑！嘴角上扬十五度，眼神要柔和而疏离，带点距离感！对，就是这样！记住这个感觉！”

“握酒杯的姿势！手指！中指和无名指托住杯底，食指微微弯曲搭在杯柱上！小指不要翘起来！太轻浮！”

“称呼！见到年长的商界前辈，尊称‘x老’；平辈或稍长的，称呼‘x总’；非常熟稔且有私交的，才可称呼‘x哥’‘x姐’，但必须注意场合和对方态度！不要自作多情！”

一遍又一遍的练习，枯燥而疲惫。林婉婉感觉自己像个被输入了程序的机器人，在努力模仿着另一个不属于自己的灵魂。身体的酸痛和精神的高度紧张让她疲惫不堪，好几次在练习站姿时，眼前都阵阵发黑。但每当她想要松懈或放弃时，墨霁寒那句冰冷的“难民”和“别让我失望”就会在耳边回响，像鞭子一样抽打着她，逼着她继续挺直脊背。

这三天里，墨霁寒如同人间蒸发。他早出晚归，甚至没有回来吃晚饭。偌大的别墅里，白天充斥着造型师、礼仪老师的指令声，晚上则只剩下林婉婉独自面对空旷和死寂。只有周琴像个沉默的监工，一丝不苟地执行着墨霁寒的命令，时刻提醒着林婉婉她的“改造”进度。

第三天傍晚，当礼仪老师终于满意地点点头，说了一句“夫人，您现在的仪态和基础应对，勉强合格了”时，林婉婉几乎虚脱。她站在巨大的落地镜前，看着镜中焕然一新的自己。

一身剪裁极佳的香槟色真丝连衣裙，勾勒出她纤细却不失曲线的腰身。微卷的长发优雅地挽起，露出修长的脖颈。脸上是精致得体的裸妆，遮掩了憔悴，突出了她原本清丽的五官，尤其是那双经过修饰后，显得更大更亮、透着一丝清冷疏离的眼睛。脚上是一双高度适中的裸色尖头高跟鞋，衬得她身姿挺拔，气质陡然提升了好几个档次。

镜子里的人，优雅，精致，带着一种陌生的、被精心雕琢过的光芒。很美，美得几乎让她自己都认不出来。可那双眼睛深处，依旧残留着无法完全掩饰的疲惫和一丝挥之不去的茫然。

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镜面中那个陌生的倒影。指尖冰凉。

“墨太太…”她低声呢喃，像是在确认一个全新的、充满未知的身份。

就在这时，玄关处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沉稳，有力，带着主人特有的强大气场。

林婉婉的心猛地一跳，倏地转过身。

墨霁寒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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