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本闻不到你的情绪(江屿一种陈锋)最新章节列表_全本闻不到你的情绪全文阅读
我从小能闻到别人的情绪气味:嫉妒是酸腐味,谎言是烧焦的塑胶味。
这个天赋让我精准避开所有渣男,直到遇见闻不到任何味道的江屿。
朋友警告:“离他远点!这种人最危险。”
我犹豫着答应约会,却发现他竟有情绪失语症。
他沉默地递来纸条:“对不起,我无法表达,但能感受你所有情绪。”
暴雨夜,前任疯狂纠缠我时,那个沉默的江屿突然爆发。
他挡在我身前,声音嘶哑却清晰:“别碰她!”
两年后,我们坐在花店里,他忽然开口:“你今天的栀子花味,很美。”
我终于明白,父亲遗言中“闻不到的人最珍贵”的真正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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咖啡店里弥漫着复杂的气息,像一盘被打翻的调色盘,各种情绪的气味交织在一起,浓烈得几乎有了实体。我缩在靠窗那个被阳光晒得发暖的座位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咖啡杯壁。斜对面那桌,浓郁的香水味也压不住一股子发酵过头的酸腐气,带着点黏腻的腥甜——典型的嫉妒,还掺着点见不得光的欲望。旁边卡座飘来一阵若有似无、烧焦塑胶似的焦糊味,又轻又飘,不用看就知道,那边穿着体面西装的男人,正对着手机那头的妻子流畅地编织着谎言。
这就是我的世界,一个被气味标注得清清楚楚的世界。从我记事起,这种“天赋”就如影随形。愤怒是滚烫的铁锈味,浓重得呛人;悲伤是冷雨浸透旧棉絮的霉湿感,沉甸甸地坠在鼻腔深处;而纯粹的快乐,则像是夏天里刚切开的冰镇西瓜,清甜的水汽倏地一下钻进肺腑,爽利又短暂。这种能力像一层透明的滤网,筛掉了无数试图靠近的“杂质”。那些带着虚假甜腻笑容、内里却散发着腐烂气息的家伙,根本近不了我的身。我靠着这双“鼻子”,精准地避开了所有可能将我拖入泥潭的陷阱。
直到那扇挂着风铃的玻璃门被推开,撞出清脆的一声响。
他走了进来,一个高瘦的年轻男人。穿着简单的灰色棉质衬衫,袖子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清晰的小臂。整个人干净得像刚被雨水洗过的青石板路,没有一丝多余的装饰。他的目光平静地在店内扫视了一圈,最后落在我对面那个空位上,径直走了过来。
“请问,这里有人吗?”他的声音不高,带着点清晨薄雾似的清冷质感。
“没有,请坐。”我下意识地应道,几乎是同时,我的鼻子已经本能地、警惕地开始工作,像一台高速运转的精密雷达,努力捕捉着来自他方向的气流信息。
——空的。
一丝风都没有的沙漠般的空寂。
没有预料中初见陌生人的好奇试探(通常是类似雨后青草的生涩气息),也没有对独身女孩的审视打量(常带着点若有若无的金属腥气),甚至连最基本的人类体温所携带的、难以言喻的“活人”气息都微弱得近乎虚无。仿佛他身周存在着一道无形的屏障,严严实实地隔绝了所有内在情绪的泄露。我甚至能清晰地闻到他衬衫上残留的、极淡的洗衣粉洁净味道,和他指尖皮肤本身微弱的洁净皂感。
可唯独那些属于“人”的、属于“情绪”的复杂气味,消失了。干干净净,彻彻底底。
这感觉太陌生,太诡异了。就像长久以来赖以辨别方向的灯塔骤然熄灭,只留下令人心悸的茫然和一片沉甸甸的黑暗。我握着咖啡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指关节泛出一点白。
“一杯美式,谢谢。”他对走过来的侍者说,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任何波澜。他拿出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他线条利落的下颌,眼神专注,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我这边无声掀起的惊涛骇浪毫无察觉。
咖啡很快送上来。他安静地啜饮着,目光偶尔掠过窗外流动的车河,侧脸的轮廓在午后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安静。而我,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只能僵坐在这片奇异的“真空”地带中心,心脏在胸腔里不安分地撞击着肋骨。
这前所未有的“空白”像一块巨大的磁石,牢牢吸住了我全部的好奇与困惑,甚至盖过了最初那点本能的警惕。它无声地宣告着一个事实:我赖以生存的法则,在他面前,失效了。
“林栀?林栀!”好友苏晓的声音穿透咖啡厅略显嘈杂的背景音,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力道,“回魂了!你盯着那杯咖啡都快盯出洞了!”
我猛地一激灵,这才发现自己的视线还黏在对面那张空落落的桌子上——那个叫江屿的男人早已离开,只留下一个几乎没动过的咖啡杯,杯沿上印着一个极其浅淡、几乎看不见的唇印。空气里,属于他的那片奇异的“真空”感似乎还残留着,让周围的喧嚣气味都显得有些失真。
“啊?哦…”我仓促地收回目光,端起自己那杯早已凉透的咖啡,掩饰性地抿了一口,苦涩冰凉的口感瞬间蔓延开。
苏晓翻了个白眼,身体前倾,凑近我压低声音,脸上是毫不掩饰的严肃:“别‘啊哦’了!我问你,你真打算跟那个江屿约会?就是刚才坐你对面的那个?”
我点点头,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粗陶杯壁上一个小小的凸起:“嗯…就…吃个饭,认识一下而已。”
“认识一下?”苏晓的音调陡然拔高,引得邻座一个看书的老太太不满地瞥了我们一眼。她赶紧压回声音,语速却更快了,像连珠炮,“我的大小姐,你清醒一点好不好!你那个神乎其神的鼻子失灵了!失灵了懂不懂?在他身上你什么都闻不到!这还不够吓人吗?”
她越说越激动,涂着漂亮甲油的手指用力点了点桌面:“想想你爸!你爸走之前怎么跟你说的?‘小栀,记住,那些你闻不到味道的人…要么是石头变的,要么…就是最要命的那种,离得越远越好!’这话你当耳旁风了?”
父亲那张被病痛折磨得瘦削却异常严肃的脸,瞬间清晰地浮现在我眼前。弥留之际,他枯瘦的手紧紧攥着我的手,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近乎恐惧的光,反复叮嘱着那句奇怪的话。那场景,那遗言里沉甸甸的分量,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我的犹豫。
“可是…”我张了张嘴,试图反驳。苏晓说的没错,父亲的话言犹在耳。但江屿…他推门走进来时那种干净的、近乎透明的感觉;他问“这里有人吗”时,那清冷嗓音里的一丝不易察觉的礼貌距离;他安静喝咖啡时,侧脸线条那种近乎疏离的专注…这些画面碎片,固执地在我脑海里盘旋,和父亲那句沉重的警告激烈地撕扯着。
“没有‘可是’!”苏晓斩钉截铁地打断我,眼神里是纯粹的担忧,“你靠你的鼻子躲过了多少坑?怎么偏偏在这‘失灵’的家伙身上犯糊涂?听我的,赶紧取消!就说临时有事!这种人太危险了,深不见底,谁知道里面装着什么?说不定就是那种隐藏得极深、一点马脚都不露的高段位玩家!你赌得起吗?”
她的话像冰冷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下来。理智告诉我,苏晓是对的,父亲临终的警示绝非空穴来风。我的“天赋”从未背叛过我,它是我行走世间最可靠的铠甲。如今这铠甲在江屿面前形同虚设,这本身就是最大的危险信号。
心脏在胸腔里沉沉地坠着。我深吸一口气,咖啡店里混杂的气味涌进鼻腔——旁边情侣甜腻的依恋气息,远处小孩不耐烦的躁动焦糊味…这一切如此真实,却又在想起江屿那片空白时,显得格外遥远。我最终还是垂下眼,盯着杯底那点深褐色的残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好。我知道了。我…我找理由推掉。”
苏晓长长地舒了口气,紧绷的肩膀松懈下来:“这就对了!乖,安全第一!晚上我请客,给你压压惊!”
她后面又说了些什么安慰的话,我已经听得不太真切。脑子里乱糟糟的,像塞满了被揉皱的纸团。江屿那张平静无波的脸,和他周身那片奇异的“空”,反复交替闪现。父亲临终时那双忧虑的眼睛,苏晓此刻笃定的表情,还有我自己心底深处那份被强行按压下去、却依旧不甘心熄灭的好奇…它们搅在一起,形成一种沉闷的钝痛,一下下敲打着神经。
我拿出手机,屏幕的光映亮指尖。点开通讯录,那个新存的、名字只有简单“江屿”二字的号码静静躺在那里。指尖悬在拨号键上方,微微颤抖。真的要拨出去吗?真的要说出那句冰冷的“对不起,临时有事”吗?
就在指尖几乎要按下去的瞬间,手机屏幕突然亮了,伴随着一声轻微的震动。一条新的短信提示跳了出来,发件人正是——江屿。
我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短信内容异常简短:【林小姐,明晚七点,清荷路那家新开的江南菜馆‘听雨轩’,可以吗?】
简简单单一句话,没有寒暄,没有试探,直接得近乎生硬。它像一块投入死水的小石子,瞬间打破了刚刚下定的决心,激起了更汹涌的混乱涟漪。去,还是不去?危险的警告和致命的好奇在脑海里激烈地厮杀。我盯着那行字,指尖悬停在冰冷的屏幕上,久久无法落下。
窗外的阳光斜斜照进来,在桌面上拉出长长的影子,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凝固。
最终,我还是坐在了“听雨轩”靠窗的位置。落地窗外是精心布置的庭院小景,一池睡莲在暮色中半开半合。店里流淌着清幽的古筝曲,空气里弥漫着食物温润的香气和食客们低语交织成的、模糊的情绪味道。然而,我全部的感官都紧绷着,像一张拉满的弓,箭尖死死锁定着门口的方向。
门开了。江屿走了进来。
他还是那身简单的灰色系衣服,身形挺拔,步伐从容。没有刻意的张望,目光径直投向我的位置,随即走了过来。随着他的靠近,那片熟悉的、令人窒息的“空白感”再次无声无息地笼罩下来。仿佛他自带一个无形的罩子,将他自己与这个充满气味的世界彻底隔绝开来。我努力地、几乎是贪婪地吸着气,试图捕捉到一丝一毫属于他的情绪波动——期待?紧张?哪怕是一点点的好奇也好。
——依旧是徒劳。
那“真空地带”稳固得如同叹息之壁。只有他身上极淡的、干净的皂角气息,和餐厅里漂浮的饭菜香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的、缺乏生气的背景。
“抱歉,久等了。”他在我对面坐下,声音平静得像无风的湖面,听不出任何歉意或别的情绪。
“没有,我也刚到。”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手心却微微渗出了汗。
点菜的过程异常沉默。他递过菜单,目光扫过上面的图片和文字,然后看向我,用眼神询问我的意见。我点了几样招牌菜,他点点头,示意服务员。整个过程,他没有一句多余的话,没有任何对食物的偏好表达,安静得如同一个设定好程序的影子。
菜肴很快上桌。松鼠桂鱼炸得金黄酥脆,淋着琥珀色的酱汁;龙井虾仁颗颗饱满,透着茶叶的淡雅清香;清炒时蔬碧绿鲜嫩。色香味俱全,足以勾起任何人的食欲。
我拿起筷子,夹起一块鱼肉。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对面的江屿身上。他吃饭的动作很斯文,几乎没有声音,但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机械感?他专注于眼前的食物,眼神平静无波,仿佛不是在品尝美味,而是在完成一项必须的任务。咀嚼,吞咽,再夹起下一筷。脸上没有任何享受美食该有的细微表情变化,没有愉悦的舒展,没有尝到酸甜时的眉梢轻动,什么都没有。他的存在,像一幅精致却缺乏灵魂的静物画,被强行嵌入了这个鲜活生动的餐厅里。
那种强烈的“非人感”再次攫住了我。父亲那句“石头变的”荒谬比喻,此刻竟显得如此贴切,带着一股冰冷的寒意。苏晓的警告在耳边尖锐地回响。也许…真的是我错了?这种彻底的“无味”,这种深不见底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异常?
一顿饭在一种近乎凝固的沉默和我的胡思乱想中接近尾声。服务员撤走了盘子,端上了两杯清茶。袅袅热气升腾起来,模糊了江屿低垂的眼睫。我捏着茶杯,指尖被温热的杯壁烫得有点疼,心里那点残存的不甘和疑虑,像水底的气泡,不受控制地往上冒。如果就这样结束,我可能永远被困在这个谜团里。
“江先生…”我清了清有点发干的嗓子,声音不大,却清晰地打破了餐桌上最后一点虚假的平静,“我能…冒昧问个问题吗?”
江屿抬起了头。他的眼睛很黑,像深潭,此刻清晰地映着顶灯的光点,却依旧看不出情绪。
“请说。”他只吐出两个字,语气平淡。
我深吸一口气,迎着他那过于平静的目光,一字一句地问:“为什么…在你身上,我感受不到任何情绪?或者说…闻不到任何属于人的‘气味’?”我试图用他能理解的方式描述我的困惑,尽管这听起来可能像个疯子,“我的意思是…无论是高兴、紧张、厌烦…什么都没有。一片空白。”
问完这句话,我屏住了呼吸,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跳动。我知道这很唐突,很怪异,甚至可能被当成神经病。但我豁出去了。我需要一个答案,哪怕是最荒谬的答案,来打破这片让我坐立不安的“真空”。
江屿看着我。他的眼神似乎有极其细微的波动,像深潭投入了一颗微尘,但快得难以捕捉。他沉默了几秒钟,那短暂的静默仿佛被拉得很长。他没有立刻回答,也没有露出任何被冒犯或惊讶的表情。
然后,他做了一个让我完全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没有开口解释。
他伸手,探进他灰色衬衫的口袋里。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奇异的郑重感。然后,他从里面拿出了一样东西——不是手机,也不是名片。
那是一张折叠得方方正正的便签纸。纸张是淡淡的米黄色,边缘裁切得很整齐。
他修长的手指将那张小小的便签纸放在光滑的桌面上,用指尖轻轻推到我面前。他的动作很轻,仿佛递过来的是一件极其易碎、极其珍贵的东西。
我愣住了,所有的疑惑和猜测在这一刻都卡了壳。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张便签纸上。它静静地躺在桌布上,像一个沉默的谜题。
迟疑了几秒,我伸出手,指尖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小心地拿起那张纸。纸的质地有种微妙的柔软感。我缓缓地、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心情,将它打开。
纸上没有长篇大论,只有一行字。字迹是那种标准的打印体,清晰、端正,带着一种刻板的工整:
>【对不起,我无法表达。但我能感受你所有的情绪。】
字迹清晰得像刻上去的,每一个笔画都透着一种近乎刻板的工整。我盯着那行字,指尖无意识地用力,薄薄的便签纸边缘被捏出细微的褶皱。
无法表达?
能感受我的情绪?
这算是什么答案?像是隔靴搔痒,又像是在一团浓雾中投下了一束微弱的光,反而让周围的黑暗显得更加扑朔迷离。我抬起头,看向对面的江屿。他依旧安静地坐着,目光落在我手中的纸条上,又似乎透过纸条看向更远的地方。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像一张精心制作却忘了点睛的面具。然而,在那片深潭般的眼底,我似乎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转瞬即逝的…期待?或者说,是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像某种长期蛰伏于黑暗中的生物,第一次鼓起勇气向光源伸出了触角。
那张便签纸在我指尖变得微微发烫。它像一个奇异的开关,开启了我从未设想过的视角。他无法表达?所以之前的沉默、机械感,并非冷漠或高深莫测,而是…一种障碍?一种束缚?
“情绪…失语症?”我下意识地喃喃出声,声音很轻,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向他确认。这个词不知怎么就从记忆的角落里蹦了出来。
江屿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像蝴蝶翅膀掠过水面。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那潭深水般的眼眸,更加专注地凝视着我。那目光沉静,却仿佛带着千钧的重量,无声地压在我心头。
就在这无声的对峙中,我的鼻尖忽然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气息变化。不再是围绕他的那片顽固的“真空”,而是…从我自己的方向,极其细微地弥漫开一丝气息。
那是一种…很淡很淡的、带着点凉意的薄荷清香。非常非常微弱,微弱到几乎会让人误以为是店里空气清新剂残留的味道。但这气息,分明是…惊讶?是我自己内心因这个发现而骤然掀起的波澜?
我猛地屏住呼吸,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我死死盯着江屿的眼睛,试图从那片深潭中找出任何一点涟漪。他能“感受”我的情绪?所以,这缕属于我的“惊讶”的薄荷味,他…感觉到了吗?
他依旧端坐着,如同静谧的雕塑。只有那放在桌面上、指节分明的手,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指尖在光滑的桌布上留下了一道几乎看不见的、瞬间又消失的压痕。
这微不足道的动作,却像一道惊雷,无声地在我脑海里炸开。他感觉到了!他真的感觉到了!
这顿饭的后半程,空气变得完全不同了。沉默依旧存在,却不再是那种令人窒息的真空。一种奇异的张力在餐桌上弥漫开来,像无形的丝线,将我和他对面的身影缠绕在一起。我吃得很慢,心思完全不在食物上,感官却前所未有地敏锐。每一次我因为菜品味道而心生愉悦(舌尖尝到松鼠桂鱼的酸甜时,鼻尖会萦绕一丝清甜的蜜桃香),每一次我因为他的沉默而升起新的困惑(眉头微蹙时,空气中会飘散开微涩的青柠皮气息),我都能清晰地“闻”到自己的情绪气味。而每一次,当我偷偷抬眼看向江屿时,总能在某个瞬间,捕捉到他眼底一丝极其细微、难以言喻的波动。那波动转瞬即逝,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我心里漾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他接收到了。无声地,精准地。
离开餐厅时,城市的霓虹已经次第亮起。我们并肩走在人行道上,隔着一拳左右的距离。晚风带着初夏夜晚特有的微凉气息,卷过行道树新发的嫩叶,送来阵阵草木的清新。我的心情有点复杂,像是解开了一个小谜团,又像是跌入了一个更大的、更柔软的迷宫。
“谢谢你…告诉我。”在街角准备分别的路灯下,我停下脚步,侧过头看他。昏黄的光线落在他挺直的鼻梁和略显苍白的下颌线上,给他沉静的面容添了几分暖意。
江屿也停下脚步,转向我。路灯的光映在他漆黑的眼眸里,像落入了两粒小小的星子。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然后,他又一次将手伸进了衬衫口袋。
这一次,他掏出来的不是一张,而是两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米黄色便签纸。他从中抽出一张,递给我。
我接过来,借着路灯的光展开。依旧是那种工整的打印体:
>【不客气。谢谢你的晚餐。】
字迹和他的人一样,安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然而,就在我低头看纸条的瞬间,我的鼻尖敏锐地捕捉到一缕气息——从我自己的方向逸散出来,不再是之前的薄荷或青柠,而是一种极其柔和、带着微暖花香的…类似晚香玉的恬淡气息。
这是…放松?是得知他并非冷漠疏离后的安心?
我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江屿。他正看着我,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在灯光下显得格外专注。就在我抬眸的刹那,我清晰地看到,他那总是抿成一条直线的、显得有些冷淡的唇角,极其细微、极其短暂地向上弯了一下。
那弧度太小了,消失得太快,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光影造成的错觉。
但我看到了。
像一块冰,被投入了温水,只融化了一个微不可察的尖角。那瞬间的变化,比他递来的十张纸条都更有力量。
我的心脏像是被那抹微不可察的弧度轻轻撞了一下,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流悄然涌过。我捏紧了手里那张小小的便签纸,指尖能感受到纸张微韧的触感。
“那…再见?”我试探着开口,声音比平时轻软了一些。
江屿看着我,点了点头。他没有再掏纸条,只是抬起手,幅度很小地挥动了一下,算作告别。动作依旧带着点生涩的拘谨,却又奇异地显得真诚。
我转身朝自己公寓的方向走去。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他还站在原地,路灯将他颀长的身影拉得斜长,投射在身后略显空旷的人行道上。他正看着我离去的方向,昏黄的光线勾勒出他安静的侧影,像一幅凝固的剪贴画。
接下来的日子,那些小小的米黄色便签纸,成了我和江屿之间一种无声却奇特的桥梁。
它们开始出现在我生活的缝隙里,带着他特有的、沉默的熨帖。
一个闷热的午后,我抱着一大摞新到的鲜花和沉重的花泥推开花店玻璃门,额角沁出细汗,心里正烦躁着库存清单对不上数,空气里弥漫着我自己的焦虑气息——像晒蔫了的艾草,干涩呛人。刚把东西放下,一抬眼,就看到收银台干净的白色台面上,安静地躺着一张熟悉的米黄色便签纸。
【别急。慢慢来。】
工整的打印字迹,没有任何多余的符号。我捏着纸条,目光扫过店内。江屿并不在。他是何时进来又何时离开的?仿佛一个无声的幽灵,留下这句简单的抚慰。说来也怪,看着那六个字,鼻尖那股干涩的艾草味竟真的淡去了一些,被一丝清凉的薄荷感取代。
又过了几天,我因为一个难缠的客户电话憋了一肚子火,那客户挑剔又反复,挂掉电话时,空气里仿佛还残留着烧焦橡胶似的糊味——那是我的愤怒。我泄愤似地用力修剪着手里一束玫瑰的刺,差点扎到手。就在这时,花店门被轻轻推开。江屿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杯外带的冰镇柠檬茶,杯壁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将柠檬茶轻轻放在我手边的台面上,然后,又放下一张折好的便签纸。
【冰的。降火。】
我拿起冰凉的杯子,那股沁人的凉意瞬间从指尖蔓延开,好像真的把心头的火气浇熄了不少。我打开纸条,看着那简短的两个词和一个句号,忍不住笑了出来。鼻尖那股焦糊味悄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缕清甜的橙花香——那是被笨拙却真诚的关心所触动的愉悦。
他似乎在用一种近乎“笨拙”的方式,小心翼翼地感受着我的情绪波动,并尝试做出回应。无法用言语表达的关切,便化作一杯冰饮,一张纸条。这种沉默的、近乎原始的沟通方式,却奇异地在我心里凿开了一道缝隙。
我开始习惯性地在花店忙碌的间隙,留意门口的风铃是否响起属于他的那种独特节奏——轻缓,不疾不徐。我开始期待看到那张平静无波的脸,期待那无声递来的、带着他指尖微凉温度的便签纸。它们像一个个小小的坐标,在我情绪的海洋里投下锚点。
一个周末的清晨,我提前来到花店准备一场小型婚礼的花艺布置。推开门,意外地发现门口的地垫上,躺着一小束用浅绿色牛皮纸精心包裹的栀子花。花朵是半开的,洁白的花瓣上还滚着晶莹的晨露,浓郁的甜香瞬间盈满了小小的空间。花束上插着一张小小的米黄便签。
【晨露。像你。】
没有署名,也不需要。我捧着那束带着露水和泥土芬芳的栀子,深深吸了一口气。那纯粹的、馥郁的甜香钻入鼻腔,直抵心脾。那一刻,一种前所未有的、被细腻感知着的暖意,如同这栀子花香般,无声无息地将我温柔地包裹。空气里,属于我的情绪气息,是温暖明亮的、阳光晒过的棉花糖味道。
我和江屿之间,开始形成一种独特的默契。他成了花店的常客,有时是清晨,有时是黄昏。他通常只是安静地坐在角落那张旧藤椅上,翻看一本他带来的书,或者只是静静地看着我修剪花枝、整理花束。他很少主动打扰,更像一个安静的守护者。
花店的空间里,属于他的那片“真空”依旧顽固地存在着。我依旧无法从他身上嗅到任何属于他自己的情绪气息。但奇妙的是,这不再让我感到不安或困惑。相反,我开始习惯甚至依赖这种“空”。因为在这片“空”的背景下,我自己的情绪气味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和丰富。我的每一次喜悦(像阳光下的香草冰淇淋),每一次小小的沮丧(像雨打过的无花果),每一次专注工作时的宁静(像清晨森林里的薄雾),都像被放大镜聚焦了一样,生动地呈现在空气里。
而江屿,他总能精准地捕捉到这些变化。当我被玫瑰刺扎到手指,轻嘶出声时,他会在下一刻无声地递来一张创可贴和一张写着【小心】的纸条。当我因为插好一个特别满意的花篮而嘴角不自觉上扬时,他会抬起头,目光落在我脸上,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会漾开一丝极淡、却真实存在的涟漪,像是月光投在平静湖面上的碎银。
我们之间的交流,大部分时间依然依靠那些小小的便签纸。他的“语言”简洁到了极致,却总能奇异地直抵核心。我的话语则变得更多、更琐碎。我会跟他抱怨某个挑剔的顾客,分享今天听到的一个有趣的笑话,或者只是指着窗外一朵形状奇特的云让他看。他似乎很喜欢听我说话,总是很专注地看着我,眼神温和,像一个最耐心的倾听者。偶尔,在我停顿的间隙,他会飞快地在随身携带的小本子上写下几个字递给我,作为回应。
这种无声的、依靠纸条和感知维系的相处,缓慢而坚定地渗透进我的生活。直到那个雨夜。
暴雨是傍晚时分毫无预兆地倾泻而下的。豆大的雨点疯狂地砸在花店的玻璃门窗上,发出密集而骇人的噼啪声,瞬间织成一片白茫茫的水幕。窗外街景扭曲变形,路灯的光晕在雨帘中模糊成一团团昏黄的光团。狂风呼啸着卷过街道,吹得行道树疯狂摇曳,像狂舞的鬼影。我匆匆关好店门,检查了每一扇窗,准备等雨势稍小就回家。
就在这时,一阵粗暴的、几乎要把门板砸穿的捶打声猛地炸响!盖过了狂暴的雨声。
“林栀!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开门!”一个嘶哑、蛮横、带着浓重酒气的咆哮穿透门板,狠狠撞进我的耳膜。
我的血液瞬间冻结了!是陈锋!那个纠缠不清、如同跗骨之蛆的前任!空气里,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酒气混合着一种疯狂、偏执的腐烂铁锈味(那是他失控的占有欲和愤怒)瞬间弥漫开来,几乎要透过门缝钻进店内。巨大的恐惧像冰冷的巨手攫住了我的心脏,让它疯狂地撞击着胸腔,每一次跳动都带着濒死的窒息感。我惊恐地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木质收银台上,撞得生疼。空气里属于我的恐惧气息,是冰冷刺骨的铁锈混合着海水的腥咸,浓烈得让我自己都感到窒息。
“林栀!你他妈给老子开门!躲?你能躲到哪里去?”陈锋的吼叫更加疯狂,伴随着更重的砸门声,整扇玻璃门都在剧烈震颤,门框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下一秒就要碎裂。他显然喝了很多酒,理智已经被彻底烧毁,只剩下暴戾的本能。
我浑身冰冷,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最原始的恐惧。手机!对,手机!我哆嗦着手去摸口袋里的手机,指尖冰冷僵硬得不听使唤。报警!必须报警!
就在我颤抖的手指刚触碰到手机冰冷的边缘时——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不是砸门,而是…肉体狠狠撞击在什么坚硬物体上的声音!
紧接着,是陈锋一声吃痛的、惊怒交加的惨嚎:“我操!你他妈谁啊?!找死是不是?!”
砸门声戛然而止。
我猛地抬起头,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隔着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一片的玻璃门,借着门外昏暗摇晃的路灯光,我看到了门外雨幕中扭打在一起的两个身影!
一个高大壮硕,像一头被激怒的蛮牛,是陈锋。而死死挡在花店门口,拦在他和我之间的那个身影,是江屿!
他什么时候来的?!
江屿显然不是陈锋的对手。他比陈锋瘦削,力量上也处于绝对劣势。陈锋狂暴的拳头像雨点般砸向他。我看到江屿被陈锋狠狠一拳捣在腹部,闷哼一声,身体痛苦地弓起,却像生了根一样死死钉在门前,半步不退!他的手臂紧紧箍住陈锋的腰,试图阻止他继续靠近店门。雨水无情地冲刷着他们,将两人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
“滚开!狗东西!敢挡老子的路!”陈锋被彻底激怒,像一头失去理智的野兽,他猛地发力,狠狠将江屿撞开,江屿踉跄着后退,脊背重重撞在花店冰冷的金属门框上,发出一声沉闷的钝响,听得我心惊肉跳!
陈锋摆脱了钳制,脸上露出狰狞而得意的狂笑,再次扑向店门,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门内的我,充满了毁灭的欲望:“林栀!你跑不了!”
就在他布满青筋的、肮脏的手即将再次重重拍上玻璃门的刹那——
“别碰她!!!”
一声嘶哑的、仿佛从破裂的胸腔里硬生生挤压出来的咆哮,如同平地惊雷,悍然撕裂了狂暴的雨幕和震耳的雷声!
那声音嘶哑、扭曲,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令人心悸的爆发力,甚至因为过度用力而破了音。但它却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带着决绝的意志,狠狠地撞向陈锋!
是江屿!
他靠在冰冷的门框上,一手捂着剧痛的腹部,脸色在昏黄的路灯和惨白的闪电映照下苍白如纸,雨水顺着他额前凌乱的发梢不断滴落。他死死盯着陈锋,那双总是沉静如深潭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着骇人的火焰!那火焰是愤怒,是恐惧,是拼尽一切也要守护什么的决绝!他像一头被彻底逼入绝境、爆发出全部潜能的孤狼。
陈锋的动作猛地僵住了!他脸上的狂笑凝固了,难以置信地转过头,看向那个被他轻易撞开、此刻却爆发出如此可怕气势的沉默男人。他大概从未想过,这个看起来安静得像个影子的人,身体里能爆发出如此恐怖的力量。
趁着陈锋这瞬间的错愕和惊疑,江屿猛地直起身,不顾腹部的剧痛,再次扑了上去!这一次,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带着一种同归于尽般的凶狠,死死抱住陈锋的腰,将他拼命地往后拖拽,远离那扇脆弱的玻璃门!
“滚——!!!”又是一声嘶哑到极致的怒吼,混杂在滂沱的雨声里,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
警笛声由远及近,红蓝闪烁的光芒穿透雨幕。是隔壁店铺的好心人听到动静报了警。
警察的到来结束了这场混乱。陈锋被强行带走时,还在不甘心地咆哮挣扎,像一头困兽。而江屿,在确认威胁解除的瞬间,紧绷的弦骤然断裂。他靠着湿漉漉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上,剧烈地喘息着,脸色白得吓人,额角和颧骨上有明显的淤青和擦伤,手臂上也被划开了几道口子,渗出的血丝被雨水冲淡。
我猛地拉开店门,冰冷的雨水夹杂着狂风瞬间扑打在脸上。我顾不上了,跌跌撞撞地冲到他身边,扑跪在湿冷的地上。
“江屿!江屿!你怎么样?”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空气里属于我的恐惧和后怕,是浓重的、带着铁锈和海水腥咸的冰冷气息,还有一丝劫后余生的颤抖。我的手颤抖着,想去碰他脸上的伤,又怕弄疼他。
江屿急促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腹部的疼痛,让他眉头紧锁。他费力地抬起眼看向我。雨水顺着他乌黑的睫毛滚落,像是泪水。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点模糊不清的气音。他眼中那骇人的火焰已经熄灭,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近乎虚弱的焦急。他挣扎着,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异常艰难地、摸索着伸向自己湿透的裤子口袋。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要干什么?
他沾着雨水和泥泞的手指,终于从湿漉漉的口袋里,艰难地夹出了一张…已经被雨水浸透了大半、边缘破损、字迹晕染得几乎无法辨认的米黄色便签纸。纸浆湿软,仿佛一碰就会碎掉。
他颤抖着,用尽最后的力气,试图将那张湿透的、承载着他无法言说心意的纸条递给我。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急切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恳求。
泪水瞬间模糊了我的视线。我小心翼翼地、用指尖轻轻捏住那张脆弱不堪的纸条一角,仿佛捧着一件稀世珍宝。我顾不上看那晕染的字迹,所有的注意力都在他身上。
“别说话了!别动!”我哽咽着,声音破碎,“我知道!我都知道!救护车马上来了!你坚持住!”
雨水混合着泪水,在我脸上肆意流淌。我紧紧握住他冰冷的手,试图用自己的温度去温暖他。在警灯和救护车灯交替闪烁的刺眼光芒中,在冰冷刺骨的暴雨里,我清晰地“闻”到,那股始终萦绕在他周围的、坚不可摧的“真空”感,第一次出现了细微的裂痕。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灼热的气息,如同深埋地底终于破土的岩浆,艰难地从那裂痕中渗透出来。
那是…心疼。滚烫的,带着血腥气和雨水泥土味道的,心疼。
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我的心上。
时光如同花店里无声流转的馨香,悄然滑过两年光阴。
又是一个栀子花盛放的季节。午后慵懒的阳光透过洁净的落地窗,斜斜地洒满“栀屿”花店的每一个角落。空气里浮动着清甜馥郁的花香,混杂着尤加利叶的清凉和玫瑰的甜暖,织成一张令人心安的网。我正俯身在一个半人高的白色瓷瓶前,专注地调整着一束新到的重瓣芍药。粉白渐变的花瓣层层叠叠,娇嫩欲滴。
玻璃门上的风铃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咚声,不急不缓,带着一种熟悉的韵律。
我没有立刻回头,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弯起一个柔和的弧度。指尖小心地将一支斜逸出的芍药扶正,才直起身,转过头。
江屿站在门口。初夏明亮的阳光落在他肩头,将他身上那件熨帖的浅蓝色棉麻衬衫映照得格外清爽。他手里拎着一个牛皮纸袋,隐约能看到里面方方正正的餐盒轮廓——是我们常去的那家粤菜馆的虾饺皇和艇仔粥。两年时光似乎并未在他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只是眉宇间那份曾经的疏离和沉郁,被一种更为温润平和的气息所取代。他看向我的眼神,沉静依旧,却像融化了薄冰的深湖,清晰地映着阳光的暖意。
“忙完了?”他开口问道,声音平稳清晰,虽然语调起伏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咬得清楚利落,再没有两年前那种艰涩的阻滞感。
“嗯,刚弄好这瓶芍药。”我笑着朝他走去,很自然地接过他手里的纸袋,指尖不经意地擦过他的手背,温热的触感传来,“好香,是艇仔粥吧?正好饿了。”
我把纸袋放在旁边一张铺着白色蕾丝桌布的小圆桌上。江屿没有立刻坐下,他的目光被工作台上散落的一些花材吸引。他走过去,修长的手指在一堆剪下的枝叶和零散花朵中,拈起了一小朵被我修剪时不小心碰掉的栀子花苞。那花苞小小的,洁白的花瓣紧紧闭合着,只透出一点青涩的绿意。
他低头,指尖轻轻拢着那朵小小的花苞,低头凑近,很轻地嗅了一下。阳光勾勒着他专注的侧脸轮廓。
然后,他抬起头,目光落在我脸上。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清晰地映着我的影子,带着一种平和而专注的暖意。
“林栀,”他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像溪流滑过卵石,清晰而自然地流淌在花店芬芳的空气中,“你今天的栀子花味,很美。”
不是写在纸条上的工整打印体。不是嘶哑破碎的呐喊。是清晰、完整、带着温度的一句话。
我的动作瞬间定格。捏着纸袋边缘的手指微微收紧,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温柔又笃定地撞了一下,一股温热的暖流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空气里,属于我的情绪气息,瞬间变得无比纯粹而饱满——那是夏日阳光烘烤过的、大片大片盛放的栀子花田,蒸腾出的极致馥郁的甜香,浓烈得几乎要将人溺毙其中。
我看着他,看着他那双终于能够清晰映照出情绪光芒的眼睛,看着他那张能够自然说出情话的嘴唇。时光的碎片在脑海中飞速闪回:咖啡店里那片令人心悸的“真空”;暴雨夜他挡在门前嘶哑的咆哮;病床边他握着我的手,第一次用沙哑但连贯的声音说“别怕”;复健时他对着录音设备一遍遍练习发音,额头渗出的细密汗珠;还有无数次,他安静地坐在角落,用那双会说话的眼睛,无声地抚平我所有皱褶的情绪……
父亲临终前那张枯瘦的脸庞,那双忧虑的眼睛,那句沉甸甸的遗言——“小栀,记住,那些你闻不到味道的人…要么是石头变的,要么…就是最要命的那种,离得越远越好!”
酸涩和甜蜜同时涌上眼眶,视线变得有些模糊。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花店里浓郁的芬芳涌入胸腔,带着阳光的温度。我走到江屿面前,伸出手,轻轻握住了他拿着那朵小栀子花苞的手。他的手指温热而有力。
“爸…”我轻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却又充满了释然的温柔,像是在对着遥远的星空低语,“我终于明白了……”
明白了您那句“闻不到的人最珍贵”的真正含义。
珍贵的,从来不是异能窥探下的完美无瑕。珍贵的,是那沉默表象下汹涌的、笨拙却拼尽全力的爱意;是那冲破命运枷锁、用尽生命发出的守护之音;是那在无声世界里,依旧执着地向我靠近、最终为我学会“说话”的灵魂。
江屿低头看着我,他听懂了。他反手,更紧地握住了我的手。那朵小小的、青涩的栀子花苞,被温柔地拢在我们交握的掌心。
窗外,阳光正好。满室花香无声流淌,比任何言语都更恒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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