殡葬王妃靠防腐技术杀疯了章节推荐完本_已完结殡葬王妃靠防腐技术杀疯了(章节)
我穿成冷宫上吊的王妃时,正遇见太子暴毙。
满宫太医宣布无救,我摸了摸太子的下巴:“别急,还能防腐。”
被指认谋杀的我现场展示尸僵原理,成功让太子“起死回生”。
皇帝大喜,把我从冷宫接出住进东宫侧殿。
某夜,传闻中战死的王爷夫君突然翻窗而入:
“太子假死是你搞的鬼?”
“那枯井里和侍卫对食的宫女,也是你杀?”
“我书房暗格那本账册……你究竟换了多少?”
我端详着指尖的毒霜:“王爷猜得不错,但你知道得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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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窒息重生
颈间骤然勒紧的力道像一把烧红的铁钳,猛地卡死了呼吸的通道。粗糙的白绫狠狠嵌入皮肤,每一丝纤维都在切割皮肉,带来火辣辣的锐痛。空气……没有了!肺叶徒劳地收缩,却吸不进半点活命的气息,只剩下撕心裂肺的灼痛。眼前阵阵发黑,彩色的光斑在视网膜上炸裂、飞旋,耳朵里灌满了自己喉咙深处发出的、那种不属于人类声带的、濒死的咯咯声响。
身体在不由自主地剧烈抽搐,双脚悬空,绝望地蹬踹着虚无。
雕花的黑檀木房梁在视野里模糊又摇晃。一缕天光,清冷黯淡,从未掩严实的窗户缝隙里透进来,斜斜地投在积满灰尘的地砖上。
冷宫……白绫上吊……
这碎片般的认知,如同深水炸弹,在濒临混沌的意识深处轰然炸开!现代医院的刺鼻消毒水味,混合着福尔马林特有的防腐剂气息……惨白得瘆人的墙砖……无影灯下冷硬的不锈钢解剖台……所有属于另一个世界的感官记忆,瞬间汹涌倒灌,清晰得刺目!
我明明刚给那位心源性猝死的大学教授做完最后的防腐处理……
求生的本能压倒一切!
僵硬的手指爆发出最后的力量,不顾一切地在脖间抓挠、撕扯!鞋尖疯狂地踢向身下那张充当凶器的黑沉木凳!
“哐当!”一声刺耳的巨响。
木凳倾倒,身体失重下坠。冰冷的硬地狠狠撞上后背,痛感尖锐,却带来了真实而狂喜的冰凉触感。
新鲜的、混着霉味的空气猛地灌入口鼻,冲入胸腔,带来一阵剧烈到要将肺咳出来的呛咳。火辣辣的喉咙像被烧红的铁钎捅过,每一次吞咽都伴随着尖锐的摩擦痛楚。
我蜷缩在冰冷的地砖上,贪婪地呼吸,整个胸腔像破风箱般剧烈起伏。视野边缘残留着窒息的暗斑,缓缓消退。
“娘娘……王妃娘娘!”一个压抑着极致恐惧、带着哭腔的苍老女声在头顶响起,抖得不成样子。
紧接着,一只温暖而布满粗茧、带着些微油腻触感的手,哆嗦着抓住了我的胳膊,用力地摇晃。力气大得像是要捏碎骨头。是顾嬷嬷,这具身体原主记忆里,被打入冷宫后唯一留下、也是她最后勒紧自己脖子的“帮凶”——一个原主记忆中还算忠厚、同样惶恐无助的老宫女。
“造孽……造孽啊!老天爷,娘娘您、您怎么就真……”顾嬷嬷的声音抖得如同寒风中最后一片枯叶,那浑浊老眼里翻涌着恐惧、绝望和浓得化不开的怜悯,“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他……”
剧烈的咳嗽撕扯着喉咙,但我死死咬住牙关,费力地挥开了那抓着我胳膊、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的手。眼前还在阵阵发黑,但那股浸入骨髓深处的福尔马林气味,却在意识里顽固地盘旋,伴随着一种奇异而冰冷的直觉——
死亡!
并非刚才我亲身经历的那场自寻死路。
是另一种死亡的气息,厚重、新鲜,如同刚刚离开冰柜的肉体,带着金属般冷硬又微甜的腥气,正从冷宫那扇破烂透风的木头门扉外,无声地弥漫进来。
“外面……”我嘶哑开口,喉咙里像是塞了一把滚烫的沙砾,“……怎么了?”每一个字的挤出都牵扯着脖颈上那圈深刻入肉的红痕,火辣辣地痛。
顾嬷嬷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眼底最后那点浑浊的光也熄灭了,只剩下深不见底的恐惧:“回……回娘娘话……”她伏低身体,声音细若蚊蚋,破碎不堪,带着死气,“太子……太子殿下在、在万寿宫……没了……说是……说是急症暴毙……”
她抬起头,布满深刻皱纹的脸上交织着绝望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担忧,飞快地瞥了一眼我脖子上那可怖的勒痕,嘴唇剧烈哆嗦着。
急症暴毙?暴毙?!
这四个字如同一桶掺杂着冰碴的冷水,从头到脚将我浇得透心凉,瞬间冲散了喉咙里的剧痛。
2冷宫诡影
冰冷的专业判断本能地驱动了我的意识:新鲜尸体!
“去看看!”我听到自己沙哑命令的声音响起,身体如同被无形的线拉扯着,猛地撑起。
双腿软得像煮过的面条,脚踝处大概在摔落时扭伤了,钻心地疼。顾嬷嬷那张布满惊恐和不解的老脸在我眼前晃动。她伸手想拦,被我一把拂开。
那刺鼻的、属于新鲜死亡的独特气味指引着我。我踉跄着,几乎是半爬半挪,撞开了冷宫那扇腐朽到快要散架的木门。
门外,依旧是破败狭窄的庭院,杂草在石缝里疯长,砖墙斑驳发黑。可气氛却截然不同了。
一种肃杀的、如同冬日寒霜般的死寂笼罩了整片宫室区域。远方隐约传来压抑的号哭声,在冷风中打着旋,渗入骨髓。
这死寂是如此沉重,仿佛空气都凝固成了铅块。
我辨了辨方向,拖着剧痛的身体,朝着那悲伤和死气最为浓重的方向走去。每一步,都像踩在针毡上。
“站住!什么人!”一道尖利的、带着浓重哭腔的呵斥在转角处响起,声音因为绝望而劈了岔。
两个内监挡在通往万寿宫方向的一道月洞门前。他们穿着宝蓝色宫服,眼圈通红,其中一个年纪小的肩膀还在微微耸动。看到衣衫破旧、形容狼狈的我直冲过来,下意识地就伸手去推搡。
“滚开!”我嘶吼出声,那股压下去的腥气在鼻端萦绕不散。身体的剧痛和内心的急迫让我的眼神凶戾得像一头绝境中的狼,“让我过去!”
两个小太监被我的气势所慑,动作僵了一下。就是这转瞬的迟疑。
我踉跄着,不管不顾地从他们中间撞了进去。拐过几重幽深的游廊,万寿宫前那片并不算太大的庭院,蓦然出现在眼前。
如同画卷骤然撕裂,展示出地狱般的景象。
人影幢幢,却无声无息,凝固在各自的悲恸里。跪倒匍匐在地的宫女太监,面无人色。站在游廊朱柱旁、须发花白的老太医,面如金纸,眼神空洞,像瞬间被抽走了魂魄。
而庭院的中央,汉白玉的台基上,一具少年单薄的身体僵直地躺在一块临时铺就的、明黄色的锦褥上。十三四岁的模样,穿着杏黄色的团龙常服,面色是一种极不正常的灰白,如同劣质的石膏,嘴唇泛着诡异的青紫色。
整个空间仿佛被巨大的绝望、震惊、无形的哀恸彻底冻结了。连抽泣声都压抑在喉咙深处,只剩下一种被生生掐断呼吸的沉重、诡异的死寂。空气里弥漫着眼泪的咸涩、熏香的沉郁……还有,一丝丝若有若无、却无比真实的……微甜的尸僵开始弥漫开的气息。
我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不是因为眼前的惨状,而是那熟悉的、代表着“工作”的信号!
“娘娘!娘娘您不能过去啊!”顾嬷嬷终于连滚爬爬地追了上来,死死抓住了我的衣角,枯槁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声音抖得连不成句,“那是太子!是太子的……仪容……惊扰不得啊……我们快回去……”她看我的眼神,已经是彻底的惊骇,仿佛在看一个无可救药的疯子。
我的目光越过顾嬷嬷揪着我破烂宫裙的手,死死锁住不远处的少年。
眼睑微陷,手指姿态僵硬地蜷曲着,尤其是下颌那片区域……一种近乎偏执的念头在脑海里轰然成形!
不行!
“扶我!”我猛地吸了口气,喉咙的剧痛被强行压下,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扶我过去!还有……看,看看!”最后几个字是吼出来的,用力过猛,呛出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这一声,终于撕裂了那沉重的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汇聚过来。
惊讶,惶恐,震怒,茫然……如同无数冰冷的芒刺。
“大胆!”一个发髻凌乱、身着湖蓝色宫装的妃嫔尖叫起来,声音尖锐得劈开空气,她伸着保养得宜却此刻颤抖如风中残叶的手指,直直戳向我,“你是何人?胆敢……胆敢在此地放肆!惊扰太子殿下……灵……灵体!拿下她!”
“是……是她!王妃沈氏!冷宫那位!”另一个位置稍靠后、穿着藕荷色宫装、容貌秀丽些的年轻妃子惊叫道,声音同样带着哭腔,却掺杂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她……她这是疯魔了吗?还不快拦住这个疯妇!”
几个原本僵硬如同石雕的强壮太监被这声音惊醒,相互交换了一个惶恐又狠厉的眼神,立刻如狼似虎地扑了过来!
不行,不能让他们靠近!
时间,每一秒都关乎那尚未完全凝固的可能性!
“别碰!”我爆喝一声,身体不知从哪里榨出了一丝力气,趁着顾嬷嬷惊愕的瞬间猛地挣脱了她,忍着脚踝的剧痛,向那躺着的少年跌跌撞撞地扑过去!目标精准——他那僵硬的、呈现出明显不正常角度的下颌。
距离太近。
我的手带着一种近乎专业的、不受控制的速度探出,指尖在碰到少年冰冷皮肤的刹那——微不可察地停顿了零点一秒!
冰冷,坚硬的冰冷!
但……并非那种死透后彻底的、松弛的冰冷!更像是……深层肌肉和关节处,被急速冷冻后强行绷住的状态。
指尖下的触感坚实而富有弹性,带着一种强行凝固后的僵硬抗力。没有那种彻底松弛后、软塌塌任由摆布的触感!最关键的是,下颌颈侧交汇处、喉结旁那一小块区域——
温度!
指尖反馈回的温度明显高于周围皮肤!这绝非自然死亡后应该有的均等冷却!
一种属于防腐师的经验在血管里咆哮:肌体在强力毒素或某些特殊药物作用下急速“死亡”,肌肉神经受到极度刺激,引发剧烈的僵直,强行锁住了关节!而这种肌肉强直收缩本身就会产生热量!是假死!极深度的、被精心伪装过的假死!毒性发作产生的肌肉僵直模拟出了尸僵!
这需要多么精准的计算和毒药控制?
3生死瞬
我猛地抬头,充血发红的眼睛扫过那须发皆白、面如死灰、抖得如同筛糠的老太医:“‘毒物诱发肌肉僵直之症’,医典卷九·药石篇末章!你们看过没有?!”
我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破锣,穿透了压抑的哭声和混乱的呵斥,带着一种疯狂的笃定:“脉搏全无、体温速降、体表特征符合暴毙之状,但核心体温未失,下颚僵直硬度异常!这是肌僵!肌僵!还没死透!只要阻断毒素蔓延,撑过强直期……”
太医那张如丧考妣的脸,在我吼出“医典卷九·药石篇末章”几个字时,蓦然剧烈地抽搐了一下。他那双原本空洞呆滞的眼睛,瞬间凝固,深处飞快地掠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骇,如同最深沉的古井被投入巨石,激起了滔天波澜。那浑浊的眼珠死死盯住我的脸,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像是在极力辨认什么古老的、早已尘封的禁忌符文。他苍老枯瘦的手指神经质地蜷缩了一下,随即又死死捏住了自己深蓝色太医服的下摆,因为用力过度,指节泛出死一样的青白色。
“胡说八道!”老太医旁边,一个面皮白净无须、身着深青色太医袍、明显年轻气盛些的医官从最初的震惊中率先回过神,脸色涨红,厉声咆哮起来,声音因为恐惧和愤怒而扭曲。他猛地甩开袖子,大步踏前,伸出一根颤抖的手指,几乎要戳到我脸上,声音尖利得像是要刺破屋顶的琉璃瓦。“张院判行医数十载,判太子殿下……已无生机!你这无知贱妇,竟敢在此妖言惑众!亵渎太子殿下遗体!”他指着旁边那位最年长、地位最高的太医,试图用权威压垮我。
“妖言惑众?”我猛地站直身体,脚踝的剧痛被一股更大的怒火和使命感压了下去。脖子上的勒痕在寒冷的空气里火烧火燎地痛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气。但这痛楚如同催化剂,催生的是更尖锐的怒火和一种冰冷的、属于专业领域的绝对自信。“好好看看!都给我过来看清楚!”
我猛地俯身,不再理会任何呵斥和阻拦,双手以一种近乎粗暴的速度和精准度,同时抓住了那已经死去少年的左手和左脚!少年的肢体早已冰冷僵硬,触手一片死寂般的寒意。围观众人发出一片倒吸冷气、混杂着惊叫的声音。那个年轻太医更是目眦欲裂,嘶吼着要冲过来,却被几个眼神闪烁、似乎在判断局势的侍卫犹豫着拦了一下。
“尸僵——始于下颚及颈项!次及颜面!躯干四肢为最后!”我的吼声盖过了一切喧嚣,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死寂的空气里。我用尽全身力气,强行将少年那已经僵硬得如同铁棍的左臂向上、向后猛地拗去!
“咯吱——”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可闻的、类似于生锈机括强行转动的摩擦声,在落针可闻的庭院里陡然响起!仿佛是什么沉睡的硬木关节,被蛮力强行折弯!
全场死寂!
连那些震怒的呵斥、惊恐的抽泣都瞬间消失了。
所有人——皇帝、妃嫔、太监、侍卫、太医……目光如同粘在了那条被强拗的手臂上!
没有立刻像生铁一样折断!只是发出艰涩、摩擦的“咯吱”声!它在顽强地抵抗着!那种坚硬的程度……绝对不是自然死亡后逐渐失去活力的僵硬肌肉能达到的!它更像是被强行锁死了!
与此同时,少年那只被我握住的左脚脚趾部位,因为刚才我向下用力的动作,指关节也发出几声极其轻微、如同枯枝折断前最后的呻吟般的细微骨响。但脚踝和小腿依旧维持着死亡般的僵直角度。这与自然尸僵蔓延规律明显不同!
“看清楚了吗?!”我嘶声咆哮,声音因为用力而嘶哑变形,脖颈上的勒痕剧痛钻心,“这叫全身性肌肉强直痉挛!他在抵抗!这不是死!是毒!是药的麻痹!他的身体还在战斗!还在挣扎!”我把那只强行拗出诡异角度的手臂猛地抬得更高,让那僵硬的关节在微弱光线下暴露无遗。
“阻断!”我猛地扭头,目光灼灼如焚火,刺向张老太医那张震惊到失魂、却又猛地燃起一丝难以置信微光的脸。“毒气归心!若入三焦厥阴,神仙难救!快!下针!风池!百会!人中重刺激!同时冰敷全身,抑制毒素运行!通脉回阳!现在就做!”
“你……”一个威严低沉、却同样被巨大悲伤和震怒击打得破碎不堪的声音响起。
我顺着声音猛地抬头。
几步之外,庭院最前方。一个穿着明黄色常服、龙纹黯淡的男人站在那里。身形挺拔,肩背却像是被无形的重量压垮了,微微佝偻。他看起来正值壮年,眉眼间本该有逼人的英武之气,此刻却被一种深沉的、如同乌云压顶般的悲痛笼罩。眼底是纵横交错的血丝,嘴唇紧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如同两片在寒风中冻硬的铁。
是皇帝。
他看着我的眼神极其复杂,像是看到了最污秽的妖邪之物,里面翻滚着滔天的怒意、尖锐的刻骨怨恨,仿佛下一秒就要下令将我拖下去挫骨扬灰。然而,在这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杀意之上,却又有一种溺水者看到朽木浮萍般的、连他自己都不敢承认的、疯狂燃烧的渺小希望——那目光死死地缠绕在张太医脸上,无声地、却又如同雷霆万钧地下达了命令!
张老太医的身体猛烈地晃动了一下。他看到皇帝那混杂了滔天杀意与最后一丝濒死哀求的眼神,苍老浑浊的眼瞳里爆发出近乎疯癫的锐芒!他那因为恐惧和绝望而僵硬的身体瞬间被一股力量激活。他猛地甩开旁边那个还在试图劝阻他的年轻太医,几乎是连滚爬扑到放着药箱的石桌旁,动作迅猛得不像个老人。
“快!取老夫的冰针囊来!最大号的!”他一边嘶声吼着,花白的胡须都在剧烈抖动,一边手忙脚乱地翻出自己的药匣子,“人参切片!用参王!含在他舌下!快!冰!冰窖!快开冰窖!”声音尖锐急迫,带着一种豁出一切的狠厉和一线悬命的狂喜。
张太医眼中那点被逼到墙角、走投无路般的癫狂和豁出去的光,像一根针,狠狠戳破了皇帝眼中凝固的杀气和绝望。
“动手!”皇帝的声音喑哑,干裂的嘴唇迸出两个字,如同金玉落地,带着一种强行镇压下去的撕裂感。整个庭院里凝滞的、沉重的空气被这简短的命令骤然劈开了一道口子。
“是!是!臣遵旨!”张太医如同被无形的手猛推了一把,佝偻的腰背奇迹般挺直了一瞬。他不再看任何人,那双布满老年斑的手此刻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和速度,几乎是扑向了那个最大的、泛着铜绿光泽的药箱。
“愣着干什么!冰针囊!最大号的!”张太医的嘶吼劈向周围如同泥塑木雕般的医官学徒,“参王!含舌下!冰!快去凿冰!”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急迫和一种压抑多年的爆发力而扭曲变形。
混乱的命令如同冷水泼进了滚油锅。
噗通!几个近侍太监像是刚从噩梦中惊醒,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朝着冰窖的方向跌跌撞撞跑去。御药房的小太监被张太医推搡着,手忙脚乱地在一个镶金嵌玉的小盒子里摸索。一个年轻的医官脸上还残留着泪痕和震惊,但身体本能地听从指令,哆哆嗦嗦地去拿那个看起来沉重无比、装着细长金针的皮囊。
时间在粘稠的空气中缓慢滴落,每一秒都带着锯齿,刮擦着所有人的神经。
我死死地盯着张太医的动作。
他用颤抖得几乎握不稳的手,将一片切得极薄、形状接近完美的老山参片,小心翼翼地塞入了太子紧闭的牙关之下。然后,深吸一口气,那口浑浊的空气仿佛给了他某种力量,他从打开的针囊里捻起一根细长的金针。
那针在微弱的光线下,流转着冰冷的、属于金属本身的光泽。针尖抵住人中穴的瞬间,张太医的手腕猛地向下一沉!
几乎在同一时刻!
那具躺在明黄色锦褥之上、本已僵硬冰冷的“尸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
剧烈的、幅度夸张的全身痉挛像一波毁灭性的浪潮,猛地席卷了少年的身躯!他的脊背高高拱起,像是被强行拉伸到极限的弓弦,随即又重重砸回冰冷的褥子上。四肢剧烈地抽搐、弹动,尤其是那条被我强行拗出手臂,发出更加骇人的“咯咯”声响!喉结处上下滚动,像是在吞咽着什么极其痛苦的东西,鼻腔里挤出细微的、如同破风箱被强行拉动般的倒吸气声响!
“啊——!”
“诈尸了!尸变了!”
庭院里瞬间炸开了锅!宫女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踉跄着往后跌倒,碰倒了香炉。太监们面无人色,惊骇欲绝地连连后退,撞在朱红廊柱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那位先前尖叫的湖蓝色宫装妃嫔两眼一翻,软软地向后倒去,被旁边同样魂飞魄散的侍女堪堪扶住。皇帝的身体晃了晃,他身旁一位年老的内监眼疾手快地上前一步,用身体作为支撑。皇帝的脸色已经不能用惨白来形容,而是一种掺杂着极度惊骇和一种绝处逢生般疯狂的灰金,嘴唇抿得更紧,如同用尽全力咬着牙关才没让自己失态。
“继续!百会!风池!”我用尽力气嘶喊出来,声音完全撕裂,脖子上的伤口因为用力而崩裂开一丝温热的湿润感,滑腻腻地顺着皮肤往下流。视线有些模糊,脚踝的剧痛几乎要让我站不住。
张太医额头汗出如浆,顺着他布满深刻皱纹的脸颊往下淌,但他眼神中的那点疯狂已经彻底沉淀下来,变成了一种老猎人面对濒死困兽般的专注和狠戾。他不再理会外界的鬼哭狼嚎,第二针、第三针几乎以毫厘之差落下!动作比方才更稳、更沉!
接着是冰。
从冰窖凿下来的碎冰块带着凛冽刺骨的寒气,被胡乱地用丝帕或柔软的布巾包裹着,仓促地被按在太子的额头、颈侧、胸口、腋下……那冰冷的刺激,似乎加剧了肌肉抽搐的程度。
时间在混乱的尖叫、金针刺落、冰块堆砌中艰难地爬行。
终于,那骇人的、大幅度的全身痉挛渐渐平息,如同退潮。少年的身体从极度僵硬的弓形逐渐松弛下来,虽然依旧在细微地颤抖,如同过电后的残余。脸色依旧是灰败的,但嘴唇那可怕的青紫色似乎在强光下褪去了一点点,染上了极其微弱的、如同幻觉般的死血暗红。
他喉咙里那种破风箱般艰涩痛苦的倒抽气声,也变得缓慢而悠长了一丝丝。
胸腔那几乎微不可察的起伏,从零星的、间隔极长的窒息式抖动,变成了一种更加微弱、却更加接近呼吸节律的缓慢……沉降。
皇帝扶着内监的手臂,向前猛地踉跄了一大步。他的眼睛死死盯在儿子那起伏极其微弱、却实实在在存在着的胸口上,瞳孔因为极度的震撼而急剧收缩。那眼神,像在燃烧千年玄冰中的火焰。
张太医的手终于停下了。他保持着半跪的姿势,汗水浸透了他的深蓝色官袍后背。他俯下身,将耳朵极其缓慢、极其郑重地贴在少年胸口那片冰凉贴过冰块的位置。
没有心跳。
不,不是完全无声。
是极其缓慢、间隔时间极长,像是被冻结在深水下的暗流鼓点!咚……咚……
微弱,但存在!顽强!
张太医猛地抬起头,脸上纵横的老泪混着汗水泥泞一片。他看向皇帝,喉咙哽咽着,巨大的的恐惧将他冲击得语无伦次:“陛下!天……天佑……有……有心音!有……有气!续上了!苍天开眼啊!续……续上了!”他几乎是匍匐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汉白玉台基上。
那一刻,死寂重新笼罩了庭院。
不是绝望的死寂,而是震惊、茫然、难以置信、劫后余生混合成的巨大空洞。
4暗夜魅影
皇帝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手,似乎想确认自己是否在做梦。他用一种近乎虚幻的动作,小心翼翼地拂开了少年额前被汗水浸湿的碎发,那指尖的颤抖清晰可见。
所有刚才还指认我为妖邪、为疯子的目光,此刻都变了。
惊疑,恐惧,像是在看一个从地府爬出来、浑身沾着不祥气息的引魂使。那些目光在我脸上徘徊,随即又落到地上那具虽未苏醒、却分明多了几分活气的躯体上,最终落回皇帝身上。每个人的神色都复杂到了极点。
空气里似乎弥漫开一股无形的、冰冷又灼热的压力,沉重得要将人压扁。寂静中,连风吹过庭院角落里那棵枯树枝丫的簌簕声,都显得格外清晰。
我的意识开始阵阵发黑,剧痛和脱力感如同潮水般汹涌扑来,几乎要将我吞噬。脚踝处的疼痛尖锐地切割着神经,脖子上的伤更是火辣一片,刚才强行支撑着爆发出的力气完全耗尽了。
就在这时——
“来人!”皇帝猛地站起身,腰背挺得笔直,那股熟悉的、属于九五之尊的威势,如同一柄刚刚拭去血污的利剑,瞬间重新归位,带着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将沈……氏,自冷宫起出!”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鹰隼,第一次准确地落在了我身上,那眼神中的复杂情绪更深沉莫测。“安置于……东宫侧殿,着御医悉心诊治,不得有误!”
他不再看我,目光转向张太医和一众如同经历了一场生死大劫、面无人色的医官,声音沉了下去,每一个字都带着雷霆万钧的分量:“太子……交予尔等!无论用何手段,给朕保住了!醒过来!”那“保住”和“醒过来”两词,咬得极重,如同利齿咬进钢铁。
御前大总管早已从最初的混乱中恢复,此刻如同最精准的提线木偶,无声地应了一声“嗻”,随即一招手。几个体格壮健、眼神锐利如刀的嬷嬷几乎是凭空出现般围拢上来,强行架住了因为脱力而摇摇欲坠的我。
“娘……娘娘……奴婢……”顾嬷嬷混在人群中,看着我,又看看远处被太医和冰块围得严严实实的太子,嘴唇蠕动着,老脸上是劫后余生的茫然和无法消化的巨大震撼。她似乎想说什么,但被一个嬷嬷严厉而快速地扫了一眼,立刻噤若寒蝉地低下了头,身体筛糠般抖得更厉害了。
我没力气再看她,也没力气再分辨那些投射在我身上混合了恐惧、惊疑、敬畏的复杂目光。身体被架着离开了那片充斥着绝望、死亡和新生气息的庭院。耳朵里似乎还残留着冰块贴上皮肤时细微的滋滋声,和金针刺落时几不可闻的微鸣。
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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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沉浮,混沌无边。
鼻腔里先是消毒水和福尔马林的冰冷气息挥之不去,随即又被浓烈的、带着奇异药味的熏香取代,那味道霸道而沉郁,丝丝缕缕钻进肺腑深处。
身体的疼痛像是被温水包裹着,钝钝地存在,尤其脚踝和脖子,一动便是针刺般的锐意。但更多是极度的虚软,仿佛四肢百骸都被抽空了力气,连睁眼都费力。
黑暗中,不属于我的记忆碎片如沉船般浮现,混乱而尖锐——嫁入王府时虚假的风光,王爷冷漠疏离的下人们悄然无声的鄙夷,日复一日的枯坐和绝望,最终在冷宫里那根冰凉粗糙的白绫缠绕脖子的窒息与黑暗……
不!
我猛地挣扎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干涩的抽气声,带着剧痛,硬生生将意识从那冰冷的深渊中拽了回来。
眼睑沉重地掀开一丝缝隙。
视线模糊,只能辨别出精致繁复的暗红色织金蟠龙纹锦帐顶端,缀着的铜鎏金如意帐勾在微弱的光线下折射出沉稳的光晕。
东宫侧殿。
身上盖的锦被厚重温暖,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但身下的铺褥却异常柔软舒适,与冷宫那潮湿坚硬的木板床铺是云泥之别。
喉咙依旧干渴得如同火燎,像有砂纸在摩擦。
“水……”我挣扎着,发出嘶哑的气声。
“娘娘醒了!”一个惊喜交加、略显稚嫩的女声在床边响起,带着明显的恭谨和一丝小心翼翼的敬畏。
随即是一阵细微迅捷的衣物摩擦声,一个穿着浅碧色宫装、梳着双丫髻、脸圆圆的宫女出现在模糊的视野里。她动作麻利地倒了一小杯温水,先用银簪在杯沿轻轻一点,又递到自己唇边试了试温度,这才小心翼翼地托着我的后颈,将杯沿凑近我的唇边。
温凉的液体滑入喉咙,带着一点点药草的微甘,瞬间缓解了那种焦渴的灼痛感。我贪婪地吞咽了几口。
“娘娘小心,”小宫女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安抚,“太医说您损耗太大,伤了元气,需得静养。脖颈和脚踝都敷了药,不能乱动。”
药味……是药味!浓郁沉厚,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感,也带着某种……特殊的腥?
我深吸一口气,试图驱散那因过度透支而引发的虚弱眩晕。
身体的本能似乎在缓慢复苏。脖颈上的勒痕被柔软的绷带仔细包裹,绷带下传来药膏丝丝缕缕的清凉感。脚踝也被固定住,厚厚的药膏透过细棉布散发出类似的味道。这殿内熏香极其浓烈,几乎盖过了一切。但空气里弥漫的……不只有香。
死亡的气息早已消散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复杂的东西。
殿宇深处,隔着厚重的门帘和屏风,那属于太子的寝殿区域……传来一种极其隐晦的、近乎死寂的韵律。心跳?极其微弱,迟缓,仿佛挣扎在冰层下的游鱼。呼吸声更是微弱得几近于无。那是生命极度衰微的状态,脆弱如风中残烛。
“太子……”我艰难地开口,喉咙依旧嘶哑得厉害。
小宫女脸上的惊喜瞬间凝固,转而被一种深深的忧虑和后怕取代,她飞快地瞥了一眼内殿的方向,声音压得更低,如同蚊蚋:“殿下……还未醒。张院判说,娘娘神技,将殿下从阎王手里生生抢回了半口气……但……但毒已深入,能不能真正醒转,还要看命数……”她顿了顿,圆圆的脸上写满惶恐不安,“自殿下……稍有生气起,太医院所有当值太医都守,宫禁戒严,连只鸟都飞不进来了……”
半口气。
我闭了闭眼。果然是深度假死诱发的心脏麻痹和中枢神经重度抑制,加上强行阻断毒素的剧烈刺激……能吊住一口气已是极限。那少年现在就是一尊活着的植物人标本,仅存一点最基础的心跳和呼吸。
就在我脑中闪过“标本”这个词时,窗外那浓郁的黑暗中,似乎有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属于香气的味道飘了进来。
冰窖常年囤积的巨大冰块融化时散发的寒凉水汽?不对。
是那种……特殊硝石混合着某种防腐类草药的、极其稀薄的、几乎被刻意掩盖的气味!
“东宫冰窖,离此不远?”我猛地抬眼,看向那个小宫女。
小宫女被我突然锐利的眼神看得心头一跳,有些茫然地点头:“是……就在东宫西北角的一处地室内,寻常……寻常用来存放宫中赐下的新鲜瓜果和饮冰……”
存放?存放?需要用特殊硝石和防腐草药混合处理的冰块,绝不会仅仅是为了保鲜瓜果!那手法……太专业了!
更深更沉的寒意猛地从脊椎骨尾端炸开,直冲天灵盖!
原来如此!
那不是挽救,那根本是在掩盖!在维持!
用极致的低温,用防腐的手段,强行将那具身体维持在一种“非生非死”的僵直状态!
谁?
谁在操控这一切?!
恐惧,这一次是真正属于灵魂深处的、冰冷的恐惧,瞬间淹没了身体的虚弱和疼痛。后颈的寒毛根根倒竖!黑暗中那双冰冷的眼睛似乎就在窗外窥视着。
就在这念头刚冒出的瞬间——
“哐当!”一声极其轻微、却被刻意放大了几倍般的异响,仿佛是什么硬物不小心磕在木窗框上!
声音来自窗外!
距离很近!
小宫女显然也听到了,她像受惊的兔子猛地一颤,下意识地回头,望向紧闭的殿门和外窗方向,脸上血色尽褪:“谁?!外……外面当值的是谁?”
无人应答。
门外廊下静悄悄的,连巡夜侍卫的脚步声也无。只有夜风穿过枯枝,发出单调凄冷的呜咽。
不对!东宫刚刚经历太子“复生”的巨大震荡,皇帝亲口下旨戒严,外松内紧,巡守必然加强,绝不可能如此死寂!
死寂得如同坟墓!
我的心跳陡然失序,刚才那点昏沉瞬间被逼退,警惕拉到了最高点!目光死死锁定那扇糊着高丽纸的木格窗。
没有动静了。
仿佛刚才那一下只是错觉。
然而,就在我神经紧绷到几乎要崩断的那一刻——
一道极其修长精悍的身影,如同暗夜中溶出的墨汁,又似无形无质的鬼魅,毫无征兆地、突兀地闯入了视线范围!
他就站在内殿连接外厅的那道月亮拱门旁的阴影里!
仿佛他一直就在那里!
烛光因为刚才小宫女的惊动而摇曳了几下,昏暗的光线照不清来人具体的脸。但那一身深色的劲装,勾勒出宽肩窄腰,包裹着蓄满爆发力的身躯线条。周身没有任何华丽的佩饰,只有腰间悬着一柄刀,刀身隐在深色刀鞘里,看不真切轮廓,却沉甸甸地压着光线。那气息如同经过尸山血海淬炼出来的精铁,带着浓重的血腥、刀锋打磨后的锐利,以及……一种在极寒边塞旷野上风干过的尘土味。
他就那样站着,身形挺拔如松,又像一尊沉默而冰冷的雕塑,唯独那双眼睛——在一片昏昧的阴影里,亮得如同鬼火!
5毒针反击
不,不是鬼火!更像是在极深的寒潭之下沉淀了千年,终于窥见光亮的某种凶戾之物!目光没有第一时间落在我身上,也没有去看地上瘫软的小宫女,而是穿透了我,锐利如同手术刀,直接刺向了屏风之后、深宫之中……那位被无数珍稀药材和冰冷冰块强行维持住一口气的“太子”寝殿的方向!
小宫女早已吓得面无人色,瘫软在地,喉咙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发不出半点声音。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在殿内弥漫。
那张刀削斧凿、深刻着风霜战火痕迹、却俊美得惊人的脸孔,在烛光跳跃的光影下如同浮雕般一点点清晰。眉眼深邃依旧,却被一种刻骨的阴鸷取代,薄唇紧抿着,唇角甚至没有一丝惯有的讥诮,只余下冰冷的漠然。只有那双眼睛,如同淬毒的冰锥,死死钉在我脸上,最终落在我那被厚重绷带包裹的脖颈上那圈刺目伤痕之上。
那目光冰冷得如同实质的刀锋,似乎要透过层层绑带,剐开皮肉,将最深处隐藏的秘密全都刨挖出来!
一股无法言喻的寒意瞬间穿透了我的脊椎骨!比刚才那若有似无的硝石防腐气味恐怖千百倍!
战死北疆?!
死讯?!讣告?!
他根本没死!他活着!悄无声息地潜回了京城!甚至……精准地在这皇宫最深处、最核心也是最混乱的东宫重地现身!
他如何知道太子“复生”?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顾嬷嬷那绝望的低语瞬间在耳边炸响:“王妃娘娘……您……您勒紧了……王府没了……爷……爷他死在北疆了……”
冰冷粗糙的白绫绞紧咽喉的记忆与眼前这张煞气森然的脸孔瞬间交错!窒息感排山倒海般袭来!
我几乎忘记了呼吸,只剩下喉头被那凶狠目光扼住的剧痛。
空气似乎停止了流动。
他无声地向前踏出了一步。厚底的军靴踏在冰冷的青砖地面上,没有发出丝毫声音,却带着一种沉铁坠入深渊般的重压。烛火摇曳了一下,光晕跳跃,将他颀长身影拉长扭曲地投在暗红的锦帐和挂屏上,如同张牙舞爪的巨兽。
他不再看那扇通往太子内寝的门,视线如同被磁石吸住,锁死在我脸上。薄唇终于动了。
声音低沉,如同万年寒冰下缓缓碾过的坚石,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没有质问,没有咆哮,平静得令人毛骨悚然:
“太子……假死……”
他的目光如有实质的钩子,狠狠凿进我的眼瞳深处:“……是你搞的鬼?”
语调没有丝毫起伏,听不出是肯定还是疑问,但那潜藏的、能将百炼钢都冻结成齑粉的煞气,已然森然弥漫!
那声音……冰冷,平缓,却带着森然寒气碾过耳膜。
不是质问,而是刀锋抵住咽喉时的陈述句。每一个字都像沉入了冰水,裹挟着战场上淬炼过的血腥与杀意,狠狠扎进我的耳蜗!空气粘稠得像凝固的血浆。
我全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彻底冻结!那目光,那双寒潭深处的眼睛——根本不期待任何辩解!它早已穿透皮囊骨血,看到了最核心的那个秘密!
他是萧厌!
肃亲王!
那个被讣告宣告“战死”在北疆风沙中的夫君!
那个原主临死前顾嬷嬷哀泣的“爷死在北疆”……都是精心编织的谎言!他就这样如同从地府归来的恶鬼,毫无预兆地现身于这戒备森严的东宫深处!
他如何精准切入这风暴中心?太子那场惊心动魄的“假死——防腐——强行续命”戏码,他究竟知道多少?!
窒息感猛地扼紧了我残余的咽喉。脖颈伤处的绷带仿佛被瞬间勒紧!喉头干涩得要裂开,一丝腥甜悄然爬上舌根。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中衣,贴在冰冷黏腻的后背上。
“呜……”瘫软在地的小宫女似乎从极致的恐惧中找回了一丝神智,看清来人模糊又熟悉却更加骇人的面容轮廓,喉咙深处挤出一声短促濒死的呜咽,眼白翻涌。
不等她彻底晕厥——
阴影里的男人动了!
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他身形如同鬼魅般一步踏出暗角,速度快得只在视网膜上留下残影!宽厚带着薄茧的掌心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劲风,精准地、毫不留情地劈落在小宫女后颈一个隐蔽的穴位上!
一声极轻微的、如同枯枝折断的脆响。
小宫女浑身一颤,眼中最后一点惊骇彻底湮灭,软软倒向地面,失去了所有声息。整个过程快如电光石火,从她呜咽到瘫倒,前后不过一个心跳的时间!
殿内彻底只剩下两个人呼吸的声音。
一个沉重、冰冷、带着铁锈般的气息。
另一个,我的,急促、紊乱,强压下滔天惊骇的喘息。
血腥气似乎更浓了。
他解决了目击者。干净,利落,残酷得令人心悸。
那凌厉的身影没有半分停留,一步便逼近床榻!
高大的阴影如同绝壁倾颓,带着战场上特有的浓重血腥气与铁器寒凉,兜头笼罩下来!烛光被他宽阔的身形彻底阻挡,床榻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昏暗。他那双在阴影里反而更加灼亮、如同饥饿孤狼锁死猎物般的眼睛,死死钉在我的脸上,目光毒蛇般寸寸下移。
最终,牢牢锁在了我的手上!
那缠着厚厚的棉布、却无法完全掩盖指掌轮廓的双手——正是刚才在万寿宫庭院里,粗暴地拗开太子僵硬关节,按压冰冷皮肤的那双手!
一种纯粹的、属于顶尖掠食者的气息彻底释放开来,冰冷地碾压着每一点空气分子。
“呵……”一声极轻、极冷的嗤笑,像冰片刮过琉璃。他的薄唇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弯了一下,随即又彻底抿成钢铁般生硬冰冷的直线。
那双淬火寒冰似的眼睛,终于穿透了空气的阻隔,精准地、毫无阻隔地刺入我的瞳孔最深处!里面没有任何属于“夫”的熟稔、惊疑或愤怒,只有一种近乎“验看货物”的、冰冷刺骨的审视!
然后,第二个问题砸了下来,如同巨石投井,激起致命的寒漪:
“那枯井里……和侍卫对食的宫女……”他的声音比刚才更低哑了几分,带着一种缓慢的、令人头皮发麻的“笃定”,字字如刀,“……也是你杀?”
轰——!
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比听到太子假死秘密被揭穿更加剧烈、更加深沉的寒意从心脏深处瞬间爆炸!
枯井!宫女!对食!杀人!
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瞬间在我的意识里点燃了另一个从未被触碰过的、被遗忘的记忆暗箱!深宫里冰冷刺骨的井水……沉入水底的女尸……扭曲僵直的肢体……还有那种独特的、需要非常规手段才能掩盖掉的……特殊尸僵的异常角度!
那是原主的秘密!一个被刻意压在最角落、甚至可能已经被遗忘的极端恐惧的记忆片段!此刻却被眼前这个早已宣告死亡的男人,用如此肯定、如此冰冷的语气,赤裸裸地剖了出来!
他怎么会知道?!
他不在王府!他“死”了!他是从哪个缝隙里钻出来的眼睛?!
剧痛!
脖子上的伤处因为极致的惊骇和身体的紧绷,骤然传来撕裂般的剧痛!瞬间蔓延到指尖!大脑却在这一片混乱惊涛中,死死抓住了一丝尖锐如刺的清晰念头——
他根本不是来质问的!
他是来宣判的!
他根本不需要答案!
那第三个问题……那最后一块压死骆驼的巨石,带着终结一切的气息,轰然砸落!他俯身的角度更低,气息几乎喷在我的鼻息之间,带着血腥味和冰冷的铁锈气:
“……我书房暗格那本账册……”每一个字都咬得极慢、极清晰,带着能将灵魂都碾碎的重量,目光如同淬毒的匕首,深深挖进我的眼底,“你……究竟换了多少?”
账册!暗格!王府书房!
原主那混乱记忆里一个极其短暂的画面猛地窜出:一个深夜,冷月如钩。王府书房……那个极其隐蔽的紫檀木暗格……里面层层包裹的……一本封面素面没有任何字迹的簿册!纸张厚得异常,带着一种陈旧油墨和干燥木材混合的气息……
换!他用了“换”这个字!
轰隆——!
如同惊雷在颅内炸响!之前那两个问题带来的震惊瞬间被这个更核心、更致命的指控淹没!他不是试探,不是怀疑!他根本就是确定了证据!确定了这一切的操控者!
太子假死、枯井命案、更换账册……所有散落的点在这一刻被这个男人用冰冷的线串起,指向唯一可能的中心——我!
这不是巧合!这是精心编织的蛛网,而我,早已落入网中,被这只“死而复生”的蜘蛛,彻底锁定!
死寂。
令人窒息的、仿佛要将灵魂抽离肉体的死寂。
那沉重的、带着血腥铁锈味的压迫感悬停在鼻尖一寸之处,冰冷如同刀锋的呼吸掠过皮肤,激起一片细小的战栗。
就在这连时间都仿佛冻结的刹那!
剧痛和极致的恐惧如同投入烈火的滚油,在濒临崩溃的躯体深处,炸开了最后一片属于生存本能的火星!
不能死!不能死在这里!
6宫变前夕
无声的尖叫撕裂了凝滞的意识!
支撑在厚重锦被下的左臂肌肉猛地绷紧!动作幅度微小到近乎微不可察,却又快得如同毒蛇吐信!被厚厚棉布缠裹、只露出些许指甲的左手掌指关节如同弹簧般内扣、弹起!中指指尖处,那被药膏浸润、又被冷汗浸湿的厚厚纱布下——一抹极其微小、几乎完全融入阴影的冰冷湿滑之物被绷紧的指腹顶出!带着一种几乎与体表融为一体的温度!
没有风声,没有光影变化。
就在那只探在身侧、属于男人的宽大手掌、带着毁灭气息即将扼向我喉咙的前一秒!
我的左手,那只在所有人看来都包裹着伤布、虚弱无力的手,如同幻影般抬起!拇指死死按定那被顶出布纹的一小片湿滑冰硬之物!中指与无名指蜷曲如钩,其余三指微张,动作诡异而精准,迎着那几乎携着风雷之势落下的巨掌边缘——刺了下去!
不是格挡!不是反击!
是针!
一根淬在骨子里、磨砺了千百万遍的法医式——死亡穿刺!
速度!角度!精确度!
超越了一切疼痛与恐惧的本能反应!
那根藏于纱布下的“毒霜”,裹挟着指尖凝聚的最后力量与绝望的疯狂,擦着他掌缘厚实的皮质手套边缘与手腕内侧血管暴起皮肤最为脆薄之处!
嗤——
一声轻若蚊蚋、却足以令人灵魂冻结的细微摩擦声!
一丝冰凉的、带着特殊甜腥的湿滑触感,顺着我的指腹清晰地传递上来!
时间仿佛被生生扯断了一帧!
男人那只落势凶悍如同鹰爪的手掌,距离我的咽喉仅剩毫厘!
猛然定住!
彻骨的寒意沿着脊椎闪电般炸开,冰封了他脸上那最后一丝属于绝对掌控者的、残酷而笃定的表情!
僵直!瞬间的僵直!
并非源于恐惧,而是那冰凉刺入点带来的、超乎所有战场搏杀经验之外的——致命麻痹感!
冰冷的麻痹感如同附骨之疽的毒蛇,循着被擦破的那一丝微不足道的皮肤缝隙,沿着经络血管急速向上蔓延!快得远超任何已知的毒药!他的右臂乃至整个右半身,在那恐怖的速度下出现了一瞬间、极其短暂的、力量脱节般的僵滞!
就是这一瞬间!
那几乎锁死咽喉的杀招,有了极其短暂却足够致命的空隙!
我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他眼中那点凝固的冰,第一次出现了裂痕!那并非动摇,而是凶兽第一次被无法理解的细小陷阱伤害时,瞬间暴起的、铺天盖地的毁灭性震怒!
“找死!”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地底岩浆喷发前咆哮的低沉嘶吼!他那仅仅被麻痹了瞬间的左手,闪电般探向腰间的刀柄!拇指弹出的力道足以瞬间震裂碗口粗的硬木!
寒光一闪!刀刃即将暴烈出鞘、带着碾碎一切的狂怒劈下!
不能再让他近身!不能让他发出任何惊动外面警卫的声音!
在绝对的碾压式的力量和杀意面前,技巧不值一提!但我还有一样东西!
语言!攻心之言!
我强咽下喉头不断上涌的腥甜,迎着那双即将喷出熔岩般暴怒与毁灭的眼睛,脸上扯出一个与其说是笑、不如说是肌体抽搐般扭曲的表情,声音嘶哑、破碎、却用尽全部力气挤出来,每一个字都如同刮过锈铁的沙砾,冰冷地扎进他暴怒翻腾的脑海里:
“是毒!没错,是毒!”
我的目光死死锁住他那因极怒而紧缩的瞳孔,唇角被自己咬破,一抹血红渗了出来,却让那笑容更加诡谲刺目:
“见血封喉的秘方……这世上,除了我这个从地狱爬出来的……”声音陡然一沉,带着绝对的、赤裸裸的亡命之徒的疯狂,“……没人解得开!”我的眼睛眨也不眨,死死攫住他眼中的暴戾风暴,“王爷猜得不错,但……”
身体后倾到极限,绷紧如同濒死的弦,指尖那抹冰冷残留的触感在极致的紧绷下微微发颤。一个音节在喉咙里滚动,裹挟着铁锈般的血腥气和一种……彻底撕破伪装的阴冷嘲弄:
“……你知道得太多了。”
最后的尾音消失在咽喉深处那一口汹涌的血气之中。
我撑在那里,浑身每一寸骨头都在剧痛中尖叫,每一块肌肉都在痉挛。但那根带血的毒针,那亡命的眼神,那句话——
已如冰锥般悬停在他一步之遥。
那五个字,裹挟着铁锈血腥和彻骨的嘲弄,余音如同冰锥刮过凝滞的空气。
萧厌的身形,如同被万丈冰峰生生冻住!
右手那致命的麻痹感如同无数细密的毒针,顺着被擦破的微小缝隙,以恐怖的速度沿着小臂经络向上侵蚀、啮咬、冰封!哪怕千锤百炼的意志和强横如龙的力量本能地爆发、对抗,那来自异域的、与身体搏杀经验完全相悖的诡谲毒素,依旧如附骨之疽,死死地拉慢了右臂的每一个细微动作的反馈!每一寸感知都如同隔着厚冰在驱动!
而左手,已经攥紧了刀柄!
虎口绷紧的力量足以捏碎钢铁!拇指悍然顶开镫亮冰寒的刀锷!
刀身与刀鞘摩擦,发出极其轻微、却足以撕裂这方寸间粘稠死寂的——“铿——滋!”
一线暗沉凶戾的乌光,已经从他的深色袍服下,如同一抹来自九幽的凶兽獠牙,缓缓切出!
刀身奇特的暗沉色泽在微光下,并非光滑如镜,更像是某种未知的深海陨铁经过亿万次捶打折叠,浸透了血与煞而锻造出的纹理。那缓缓出鞘的过程,带起的并非刺耳金鸣,而是一种令人牙酸的、如同钝锯切割腐朽骨骼般的低哑摩擦!空气的温度陡然降到了冰点!
刀芒未彻底展开,那阴煞的寒意就已如实体化的冰碴,狠狠扎进了我的骨髓深处!皮肤上瞬间炸起一片惊悚的战栗!
这根本不是用来对敌的凡兵!这简直像从古战场万人坑深处刨出的、饱饮了无数怨魂的阴煞邪器!他要用这柄刀,斩断一切隐患?斩断我这个最大的、知晓了他根本不该知晓的秘密的——活证据?
所有亡命的虚张声势,在那柄邪兵缓慢出鞘带来的、令人灵魂冻结的压迫感面前,都脆弱得如同薄纸!
撑在锦被上的手臂剧痛钻心,早已耗尽最后一分力气,此刻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几乎要从身体深处断裂开。肺里更是如同塞满了烧红的炭,每一次试图吸入冰冷空气来压制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腥甜,带来的都是更深、更绝望的灼痛和窒息!
视野开始模糊,黑暗的边缘如同潮水般疯狂蚕食着光线,烛火跳跃的光晕在瞳孔里扭曲拉长,将萧厌那凝固般的身影分割成无数碎裂的光影碎片。那缓慢而坚决的出鞘动作,在我迷离的视线里,如同被拉长到极致的梦魇。
挡不住了。
这柄刀落下之时,便是彻底的了断。他会像抹去那个小宫女一样,抹去我存在的最后一点痕迹。
“嗡——!”
就在那暗沉乌光即将彻底挣脱刀鞘束缚、撕裂空间斩落的千钧一发之际——
殿内通往内寝深处的方向,那沉重的、绣着百鸟朝凤暗纹的蜀锦门帘,毫无征兆地被猛地掀开!
不是寻常掀开的动作。那帘子是被一股巨大的、粗暴的力量,狠狠地从里面撞开的!厚重的锦缎被硬生生撕扯开一道裂口!
一个身影裹挟着一股混杂着刺鼻药味、汗水腥气和某种病态燥热的空气,“噗通”一声重重地摔了出来,上半身直接扑倒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
是张老太医!
他不再是东宫庭院里那个近乎疯癫的老医者。此刻他灰白的须发凌乱不堪,被冷汗浸得一绺绺贴在枯槁的脸上,深蓝色的太医官袍被大团可疑的、黑紫色的污秽浸透,散发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酸腐腥气!他脸色青中透着灰败,眼睛瞪得极大,眼球上布满了猩红的血丝,几乎要从眶子里凸出来,充满了纯粹的、原始的恐怖!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像是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脖颈,完全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字!
他趴在那里,整个人都在筛糠般剧烈抖动着,手指痉挛地抠挖着身下光滑的地砖,指甲劈裂翻卷,在青砖上留下几道刺目的、带着粘稠暗红色污秽的血痕!他的视线涣散、恐惧,却又拼命地、带着一种濒死的求助般,越过倒在地上的小宫女那无声的躯体,死死地钉在了……
钉在了我……或者说,钉在了僵立在床榻前的、气息危险暴烈如远古凶神的萧厌身上?
不!
萧厌的刀,在那门帘被撞裂的异响发出的瞬间,出鞘的动作如同被冻结!
不!是完全停滞!
并非停滞!是那柄邪兵本身散发的、即将摧毁一切的凶戾煞气,被另一种更为庞大、更为混乱的、刚刚爆发的气息……强行冲开了!打破了那凝固的、令人窒息的气场平衡!
张太医喉咙里“嗬嗬”的怪声猛地拔高,变成了嘶声力竭却因惊骇过度而破碎的尖锐悲鸣:
“啊啊——僵!僵僵……僵了!全僵……僵僵——!”
他像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吼出来,身体猛地弹动了一下,然后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脊梁骨,彻底瘫软在地,双目翻白,手脚仍在不自主地抽搐。那浓郁的黑紫色污秽顺着他的嘴角和衣襟汩汩流淌出来,刺鼻的腥腐气瞬间盖过了殿内厚重的熏香!而“僵”这个字,还在空旷的死寂中打着旋,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回响。
死寂!
比之前萧厌现身时更加沉重、混乱、带着腐败腥臭气息的死寂!
噗通!
是另一个身影追了出来,看着眼前惨烈到无法形容的景象,双腿一软,直接跪在了张太医旁边。那是张太医的一个年轻医官弟子,他抖得牙齿都在咯咯作响,指着张太医,又惊骇欲绝地看向黑沉沉的内寝深处,吓得语无伦次:
“鬼!僵鬼……僵鬼啊……全……全身……都……都硬……”
他的声音被卡在喉咙里,只剩下无意义的呜咽。空气里瞬间弥漫开一股更加浓烈的、如同腐烂内脏彻底敞开般的气息!
萧厌的身形依旧保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左手还扣在刀柄上,刀身只拔出了不足三分之一。他脸上的震怒冰封依旧,但那凝固的暴戾之下,如同万丈寒渊的瞳孔深处,有什么东西……被这突如其来的混乱与张老太医口中那“僵”字彻底点燃!
那不是普通的惊吓!张院判是太医院首!是宫廷争斗中爬出来的老狐狸!什么样的场景会让他失态至此,形容崩溃?!
僵……僵鬼?全身僵直?!
难道……
7皇权崩塌
“太子?!”一个嘶哑尖锐、如同破锣的失声咆哮,猛地从萧厌紧咬的牙关深处崩了出来!那声音不再是刻意压低的、冰冷平静的宣判语调,而是裹挟着震惊、难以置信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扭曲!他的目光猛地从瘫倒的张院判身上、从我脸上,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狠狠甩向那黑洞洞、弥漫着诡异死亡气息的内寝门洞!
他几乎完全忘记了我的存在!
那股致命的麻痹感和右手的冰寒僵直,似乎都在这一刻被他骨子里的某种更加狂暴执拗的东西强行压制下去!攥着刀柄的左手五指猛地收紧、骨节爆响!刀柄上冰冷的暗纹似乎都要嵌入他的掌心皮肉!
他必须……立刻!马上!亲眼……亲眼看看!
但就在他拔步欲冲过去的刹那——
“哐当!!!”
一声沉闷、如同巨石滚落山崖的巨大撞击声,猛地从殿门外传来!整个雕花的厚重殿门都似乎剧烈地震颤了一下!
紧接着,是外面广场上骤然响起的、无数纷杂惊恐到极点的奔跑、碰撞、摔跌、还有混杂其中的、破音的、崩溃的哭喊和嘶吼声!那声浪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淹没了整个东宫上空!
“护驾!护驾啊!”
“走水!不对!是……是……是棺……棺……”
“诈尸了!是太子……太子……”
“僵僵僵僵僵僵僵僵僵僵——!”
最后那个“僵”字,被无数惊恐尖锐的哭喊拉长、叠加、撕裂成了刺破人耳膜的、地狱般的哀嚎回响!
混乱如同海啸,排山倒海地撞碎了东宫最后一点死寂的屏障!
萧厌的脚步硬生生顿在原地!
他猛转头!
刀柄上的手背青筋根根暴起,如同盘踞的黑色蛟龙!那深潭般死寂的眼底,第一次翻涌起了剧烈的、完全超出控制的风暴!震惊?怀疑?那深埋在骨子里的战场掌控力在疯狂地评估局势!这外面突如其来的巨变……是围杀?是宫变?不!是……
僵?!
又是僵!内外呼应!内里的混乱惨状!外面的崩溃嘶喊!全都指向了那个唯一的核心!
太子!那个他冒着巨大风险潜回京城、本想亲眼确认其“复活”状态真伪甚至加以利用的……太子!
僵了?!
全身僵直?!
那算哪门子的“活”?!那和他之前“战死”又有什么本质区别?!他付出了如此代价,得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僵”的结果?!
“唔……”咽喉深处压制了许久、混杂着内脏淤血和剧痛的一股灼热,终于彻底顶了上来!我再也无法支撑住那点虚假的强硬姿态,身体猛地向前一栽!一口滚烫的、带着铁锈腥气的暗红猛地从喉头喷出!
“噗——!”
温热黏腻的液体溅在身下厚重冰冷的锦被上,晕开大片刺目的、暗沉的红。
身体如同断线的木偶,支撑的力量瞬间被抽空,无可挽回地向着床榻一侧倾塌而去。视线最后的影像,是那扇殿门在剧烈地摇晃,如同正被外面汹涌而来的绝望海潮猛烈拍打,随时会轰然碎裂!而那个男人僵硬的身影,如同矗立在狂风巨浪中的礁石,被内外汹涌的混乱黑暗彻底包裹……
他的刀,只拔出了一半。
那口灼热的血喷溅在冰冷的锦被上,仿佛点燃了某种无形的引线。
“轰——!”
一声沉闷得如同山岳倾塌的巨响!东宫外殿那扇厚重的、雕刻着祥云百兽的巨大朱漆殿门,如同被攻城锤正面轰中!雕花门板向内扭曲着、剧烈震颤!整扇门猛地向后洞开!带着千钧之力砸在两侧的廊柱上,发出惨烈的哀鸣!
夜风如同饥饿的兽群找到了破口,裹挟着外面冰冷刺骨的恐慌气息,呼啸着倒灌而入!瞬间吹熄了前厅半数摇曳的烛火!
殿内光影瞬间明灭狂乱!
就在这疯狂跳跃的光影里——
一群侍卫和内监的身影如同被驱赶的羊群,惊恐万状、连滚爬爬地挤着、撞着扑进了前厅门槛!他们个个脸色死灰,眼神涣散,甚至有人裤裆湿透,散发着浓重的尿臊味。更有甚者,是被门槛绊倒摔进殿来的,落地就只顾着蜷缩呜咽。
他们身后。
空旷的宫苑广场上,黑暗翻滚!
火把的光影混乱地摇晃、碰撞、熄灭!无数奔跑的人影、尖叫声、哭泣声、金铁撞击声、盔甲甲片摩擦的刺耳“呛啷”声……撕碎了夜的寂静!
混乱如同沸腾的熔岩,在外面翻滚、咆哮!更有一股无法言喻的恶臭顺着风势灌了进来,浓烈得足以让任何人瞬间窒息!那是尸体深度腐败后混合着脓血内脏溃烂、又被大量劣质石灰粉勉强覆盖后的、地狱级的气味!
一个刚摔进殿里、穿着小头目服饰的侍卫队长,连滚爬爬地撑起身体,正好抬头!
他的视线越过混乱拥挤的人群和摇摇欲坠的火光,猛地触及到了里间月亮门前那片区域——
张老太医瘫软在地的黑紫色躯体!旁边吓晕的年轻医官!以及……
以及那扇被撞破的、黑沉沉如同巨兽之口的通往太子内寝的蜀锦门帘!
也看到了那个站在门帘前、被灌入的狂风吹得深色袍角猎猎作响、身形挺直如渊渟岳峙、左手依旧死死攥着刀柄只拔出了一小截凶戾刀身的男人身影!
“王……王王……”侍卫队长的眼珠因过度惊吓而几乎要弹出眼眶,喉咙里“格格”作响,牙齿疯狂打颤,拼尽全力指着萧厌的方向,声音如同被车轮碾过气管般尖啸出来,破音撕裂夜空:“萧……萧厌——!他……他是……肃……肃王!是肃王萧厌!他……他不是战死了吗?!”声音里是赤裸裸的、看到了幽冥归客的终极恐惧!
“轰!!!”
如同平地炸响的惊雷!
整个前厅彻底沸腾了!
“肃王?!”
“谁?!萧厌?!”
“他不是……不是死在北疆……”
“鬼!是厉鬼还魂!”
无数双惊骇到了顶点、刚刚从外面巨大混乱中寻得庇护喘息、尚未定下心神的眼睛,如同淬了毒的钢针,裹挟着刚才在外面看到的恐怖景象和此刻殿内诡异惨状所引发的、足以摧毁理智的冲击波,齐刷刷地转向了那个身影!
那个本该被供奉在灵堂牌位上、刻进冰冷石碑里的名字的主人!那个传闻中身首异处、尸骨无存的铁血亲王!此刻却如同从坟墓深处爬出的修罗煞神,活生生、阴沉沉地立在这全天下最尊贵也最禁忌的核心之地!
炸开的窃窃私语、惊叫、甚至有几个胆小的太监失禁的声响……如同沸水般蒸腾!
这前所未有的内外巨变,这足以令皇权崩塌的混乱,这如同海啸般砸来的无数道混杂着惊骇、恐惧、质疑、茫然、甚至……一丝不可置信的敬畏?的目光——所有的一切,终于冲垮了萧厌那深潭般凝固的、掌控一切的意志壁垒!
就在听到自己名字被尖叫而出、无数目光聚焦而来的那一瞬间!
萧厌那张刀削斧凿、冰封着刻骨阴鸷的脸庞,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裂痕!那并非源于恐惧,而是——
意外!
一种彻底超出掌控、计算之外的巨大意外!
他那紧攥刀柄、被强行压制的麻痹右臂因为这一瞬间的情绪冲击骤然失控!那一小片被毒针擦伤的皮肤之下,早已侵入的冰寒力量如同潜伏的毒蛇猛兽,彻底挣脱了束缚!
“呃!”一声压抑的闷哼从他紧咬的牙关中挤出!原本挺拔稳如山岳的身形猛地一晃!右臂肌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僵硬、紧绷!从指尖到肩颈,瞬间失去了灵动与精准!那只紧握着凶戾刀柄的左手手背,虬结的青筋因为右臂失控带来的瞬间重心不稳和全力维持平衡而猛然暴凸,皮肉绷紧得几乎要撕裂!
拔刀的动作,被硬生生钉死在原地!那邪异的刀光,仅仅泄露出一线令人心寒的乌芒,便如同被无形巨手钳住,再也无法寸进!
“护……护驾!保护肃……保护太……”一个穿着高阶内监服、面白无须、神情极其阴骘的老太监猛地冲到最前方,惊惶地嘶喊着,试图在混乱中找到主心骨和发号施令的对象,声音因为巨大的惶恐和局势瞬间的逆转而完全变了调。
但“太子”两个字他没能喊出来。
他的声音被更高处、更前方一个威压低沉却破碎嘶哑的咆哮彻底盖过、碾碎:
“我的儿……朕的……太子……朕的皇儿啊啊啊——!!!”
是皇帝!
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如何从后面赶上来的!
他就站在萧厌身后不过十几步的距离!但他根本没看萧厌!或者说,他眼中根本容不下任何其他人!
皇帝那张原本被巨大悲痛和劫后余生微光交替笼罩的脸,此刻完全被一种癫狂的、不似人形的、彻底摧毁的神采取代!他浑浊的眼睛里布满血丝,如同两汪翻滚的血池,死死地、死死地钉在瘫倒在门口的张太医身上那滩黑紫色的污秽,又穿透那撞坏的蜀锦门帘,钉向里面一片死寂黑暗的太子寝宫深处!仿佛能看到那个已经……“僵”了的儿子的尸体!
“僵……僵……朕要你们……要你们——!!”他伸着手,指向那些挤成一团、面无人色的太医和内侍,手指剧烈地颤抖着,喉咙里发出拉风箱般恐怖的呼哧声,仿佛下一刻就要血脉崩裂!那是一种语言无法形容的、父亲对儿子命运最深的绝望和彻底崩塌!
就在这天地倾覆、核心崩塌的一瞬间!
一个身影如同被狂风吹起的破败残蝶,重重地砸倒回床榻之上!
是我!
身体的剧痛和极致的虚脱终于彻底压垮了最后一丝强撑的意识!喉咙深处那不断翻涌的铁锈腥甜如同决堤的洪流,再次汹涌而出!
“噗——”
视野彻底陷入纯然的黑暗。
最后的感官里,只有殿外那如同鬼城崩塌般的无边混乱喧嚣,近在咫尺皇帝那撕心裂肺、精神崩溃的疯狂咆哮……
以及,唯一清晰的——
近在咫尺!
那个男人猝不及防的、因剧毒麻痹而失控的身体晃动时——他那深色衣袍被夜风掀起的一角,带着一股浓重的、被某种极特别的硝石和苦味防腐草药气息完全掩盖住的……
一抹……极其细微的……若有若无的……
新鲜土壤和…地下阴河水的腥腐湿气!
黑暗粘稠如淤泥。却总有光怪陆离的碎片固执地刺破——
8深井惊魂
冰冷刺骨的深井水,缠住脚踝的水草滑腻如同活物,水底那个宫女睁大的、蒙着灰翳的眼珠……书房暗格深处,素面账簿封面下那些精心誊录过、几乎看不出差别的名字和数字,指尖划过纸页时那种干燥而充满秘密的触感……还有那张脸!那张在万寿宫混乱中被她借着“检查尸僵”时匆匆瞥过的、侍立在太子榻旁阴影里的、某个年轻内监那张过分苍白却有些眼熟的侧脸……
枯井、账簿、东宫假死……无数的碎片在意识的暗流中疯狂碰撞!
“咳……咳咳……”身体被巨大的力量强行从黑暗的泥沼中拖拽出来,喉咙深处呛出血沫般的腥咸,引发撕心裂肺的剧咳。五脏六腑都仿佛在灼烧中移位。
沉重的眼睫被强行撑开一线缝隙。
强光刺入,瞬间又被粘稠的黑暗吞噬。视觉与听觉在混沌中激烈交锋。
视觉模糊如隔水幕。高耸的、装饰着繁琐藻井的殿顶,在晃动的人影和烛火中投下狰狞扭曲的阴影。鼻端充斥着各种浓烈得令人窒息的气息:刺鼻的药草、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呕吐物的酸腐、还有一股……若有似无的、像是古老墓穴被打开瞬间逸散出的……阴冷陈腐的泥土霉烂之气?仿佛刚刚有什么封闭极深的东西,被强行挖开了地面!
听觉率先撕开了混沌的帷幕。
咆哮!彻底的、属于九五之尊的、精神彻底崩溃后的疯狂咆哮!
“……僵!全身……都僵?!废物!废物啊啊啊!一群废物!”声音嘶哑扭曲得如同厉鬼嚎哭,带着无尽的绝望和滔天的暴怒,“朕的皇儿……朕的皇儿……方才……方才明明有气……还有气……你们……你们这群庸医!庸医!朕要诛你们九族!诛你们九族!!”
“噗通!”“噗通!”膝盖砸在冰冷坚硬地砖上的沉闷声响此起彼伏。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那是张老太医徒劳的、被恐惧掐断的低弱哀嚎,伴随着他无意识的、抽搐般的哽咽。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龙体为重啊!”是御前总管那尖细变调的嗓音。
“鬼!是厉鬼索命……僵鬼……”角落里,某个小太监压抑到极致的、濒临崩溃的喃喃,声音空洞如同呓语。
混乱。绝望。恐惧。崩溃。所有负面情绪如同沸腾的毒汤,在这片空间里猛烈蒸煮着每一个活物的灵魂。
在这喧嚣癫狂的漩涡中心,却有两点冰冷的锚。
一,来自视线勉强聚焦处。那个模糊的高大身影——萧厌。他那深色的袍角在混乱的气流中卷动翻飞。他依旧保持着僵立的姿势,但细微的动作暴露了那绝非平静。他那握着刀柄的左手,指节紧绷到了极限!那只该死麻痹的右臂,沉重地垂在身侧,如同一条废铁。他似乎在极力侧耳,并非聆听皇帝的狂怒,而是在极力分辨那扇破裂的、通往太子内寝的幽黑门洞内传出的……极其微弱、却又断断续续的……
一种类似于……坚冰被强行挤压、摩擦发出的细碎“咯吱”声?伴随着极偶尔的、如同朽木被折断般的轻微“咔吧”脆响?
那不是活人的动静!那是尸体被强行降温冻结,又在短时间内骤然复温解冻、肌肉组织反复经历剧烈收缩后……正在发生深度变性的……死亡僵直加剧的恐怖异响!
真正的死亡!
冰冷而绝对的现实,如同一桶掺杂着冰碴的深井水,兜头浇下!
他冒着巨大风险潜入、本想探查“复生”真相甚至意图染指的核心利益——那颗帝位继承者的心脏,此刻正无可挽回地、极其缓慢地在所有人眼前彻底冻结、硬化、崩解!
他所有精密的计划、潜伏的算计、甚至不惜暴露身份也要确认的“活命”,全都变成了一个巨大而冰冷的讽刺!就在这混乱的中心,被一场突如其来、匪夷所思的“尸变”彻底搅成了血肉模糊的烂泥!
萧厌侧脸的线条绷紧如刀削,下颌角的肌肉隆起,压抑着某种岩浆般灼烫的愤怒!那并非对皇帝的畏惧,而是对超出掌控的局面的狂怒!他那紧攥刀柄的指节因为过于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如同枯骨摩擦般的声响。
那柄邪异的刀身,依旧只拔出了一半不到。但在那晦暗的刀光深处,似乎有什么属于猛兽的、被逼入绝境的凶戾光芒,正在幽暗的深渊里无声地、疯狂地凝聚。
二。
另一道冰冷而精准的、完全不属于周遭环境的感知——死死地、如同附骨之疽般钉在我的脸上!
不是目光!
是一种……意识!一种比目光更加粘稠、阴冷、充满探究和毁灭欲的锁定!
源自……那破开的门帘后!
太子内寝的幽暗深处!
那感觉……正透过门帘的破口,无声无息地蔓延出来,如同拥有实质的冰冷丝线,缠绕在我的颈项之上!带着一种非人的、纯粹的、审视待宰羔羊般的……纯粹恶意!
它在“注视”!不是看我的身体,而是看透了我的意识!看穿了那黑暗里翻涌的——深井、账簿、还有那个苍白眼熟的年轻内监的影子!
糟了!
不能看!
脑子里的尖叫几乎要冲破喉咙!几乎就在那冰冷感知即将完全锁死我意识的千分之一秒——
“嗷——!!!”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如同濒死野兽在喉管被割断前发出的惨嚎,猛地从那片黑暗深处炸响!
是太子内寝!
一个身影连滚爬爬、手脚并用地从门帘破洞处倒爬了出来!是先前跪在张太医旁边的那个年轻医官!他脸上没有任何伤口,眼神却已经彻底涣散、翻白!鼻涕、眼泪、口水糊满了整张脸,混合着溅射上去的、不知是药汁还是呕吐物的污秽!他双手疯狂地抓挠着自己的胸口,仿佛要将皮肉都撕扯下来!口中爆发出完全失去理智的、破碎混乱的呓语:
“鬼爪!尸……尸斑!长……长出来了!紫……紫黑的爪……爪印……抓住……抓住我了……”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双眼彻底失去了人类的理智光芒,如同两个空洞流血的窟窿,直直地、带着最深最纯粹的原始恐惧,穿透混乱的人群和烛火,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烙在一张脸上!“内……内侍……是你……是你!是你给的……玉……玉……”
他口中的“内侍”两字尚未喊完,那个被无数混乱惊恐目光包围的模糊面孔(皇帝身边一个穿着总管级别内监服侍、刚才还在喊“护驾”的老太监,面白无须,神情阴鸷到极点,眼神里藏着说不清的混乱和一丝……惊惶?)脸色骤然从极度惊惧转为一种无法形容的、混合了震愕与灭顶杀机的铁青!
老太监那双鹰隼般锐利阴毒的眼睛骤然眯紧!瞳孔缩成针尖!甚至不等那年轻医官说出最后那个字——
电光石火!
“噌!”
一道刺目的寒芒撕裂了动荡的光线!没人看清是谁动的手!一把不知从哪个近卫腰间抽出的、尺寸偏短的制式手刀(更像是一种暗藏的近身匕刺),带着尖利的破空音啸,如同一道冰冷的毒蛇,精准无比地、狠狠地贯入了那个年轻医官怒张的咽喉!
“呃……”喉咙被贯穿堵死的沉闷闷响取代了所有呼喊。年轻的医官身体猛地弹起,如同离水的鱼,双脚徒劳地在冰冷的地砖上蹬踏着,发出刺耳的、如同钝器刮擦的“滋啦”声。鲜血如同泉涌般从刀柄和脖子的缝隙间喷溅而出,瞬间染红了半幅暗沉的袍服。他抬起手,徒劳地指向那个老太监的方向,眼神中最后的光一点点熄灭,充满了巨大的、凝固的……不解?怨毒?然后彻底被空洞覆盖,身体如同被抽走了脊梁骨,软软地瘫倒在地,只剩手脚神经质地、间歇性地抽动。
动作太快!
凶器被顺势搅动拔出时带起一串更大的血沫,更被他宽大的袖袍巧妙遮掩、滑落!出手那人——那个距离死者最近、穿着普通侍卫服、面目平板毫无特点的男人——身形微微晃动,如同融入了混乱的人群,后退了半步,眼神却依旧如同钉子般锁着地上的尸体。
死寂!
连皇帝癫狂的咆哮都在这一刹那被掐断了喉咙!凝固的血腥气带着铁锈味,瞬间盖过了所有药味、汗臭、以及那若有若无的阴冷霉腐气!
太快!太狠!也太明显了!灭口!
那最后被刀锋截断的、带着“玉”字的指控!
一个眼神交汇?一个微不可查的下令手势?还是一切早就预演过无数次?
所有混乱惊疑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引,不再是看妖邪、看肃王鬼魂,而是带着难以置信的、冰寒彻骨的、看向那个出手者后方的——那个老太监!那位皇帝陛下的心腹大总管的——惊骇和……一种缓慢沉淀下来的、更加黑暗、更加粘稠的……无声猜疑!
老太监脸色灰败如土!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小半步,喉结上下剧烈滚动了一下,嘴唇颤抖着似乎想解释什么。但他终究没发出声音。他猛地抬头,那双阴鸷的小眼睛里爆射出的不再是先前的惊惶,而是某种孤注一掷的、如同困兽般凶狠冰冷的戾气!这目光并未看向死掉的医官,也未看那个出手的侍卫,而是穿透了人群的缝隙……如同毒蛇般……
死死钉向了那扇还在微微摇晃、已经被无数混乱脚步踩踏得狼藉不堪的……东宫正殿大门!
轰——!!!
就在所有人被这血腥灭口钉在原地、被老太监那孤注一掷的目光牵引的刹那——
又一声巨响!
这一次,来自更高处!来自东宫主殿之上!那覆盖着黑色琉璃瓦的重檐庑殿顶!
伴随着令人牙酸的碎裂声响和无数瓦砾冰雹般砸落的喧嚣!一道巨大狰狞的豁口被某种狂暴的力量从外向内强行撕开!冰冷的夜风如同挣脱了束缚的巨蟒,裹挟着浓郁的、难以言喻的潮湿阴冷气息,狂暴地倒灌下来!那气息……熟悉得令人颤栗!
泥土!混合着……暗河水特有的、如同腐烂了千百年的水草和沉渣淤泥的……腥!冷!腐!
像是一条贯穿了阴湿地底的河道被凭空掀开了盖子!
同时灌入的,还有无数细碎的人声、器物破碎声、兵刃相击的刺耳“铛啷”声!
一个扭曲的、如同地狱使者般的尖锐嗓音,穿透了层层瓦砾和夜风的呼啸,用一种极其怪异的、拉长了调子的公鸭嗓咆哮着,清晰地砸在了每一个惊魂未定之人的耳膜上:
“……搜!给咱家……搜!!掘地三尺……也要把……那个……东西……挖出来!!!”
声音来自……殿顶!来自那个被掀开的巨大豁口!
“东厂……是东厂……”人群里不知是谁,用一种失魂落魄的、恐惧到极点的气声,喃喃地说出了那个令人骨髓都结冰的名字。
轰!!!
整个空间,如同被投入了岩浆的冰山,瞬间彻底分崩离析!
皇帝如同被无形巨锤砸中,身体晃了晃,猛地捂住心口,脸上血色褪尽!萧厌那凝固的杀意瞬间被这惊天变故搅乱,他那压制着麻痹毒伤的右臂神经质地抽搐了一下!那老太监脸上那孤注一掷的凶狠瞬间冻结,转而化为巨大的惊骇和不可思议!他死死盯着殿顶被掀开的豁口,看着那灌入的、带着熟悉阴暗水气的狂风,眼神如同见了鬼!
暗河水……地底秘道被……强拆?!
那个内应?!
无数猜疑的、恐惧的、绝望的视线,如同混乱的刀子,疯狂地切割着每一个人!从刚才那个出手灭口的侍卫,到皇帝的心腹老太监,再到那破顶而入的东厂番子,又落回场中央那彻底僵死的太子尸身、那惊恐死去的年轻医官、那抽搐昏迷的张老太医……
最后。
无数道目光,如同终于找到了唯一的宣泄口、唯一的怀疑靶心、或者……唯一的替罪羊——如同实质的寒冰利箭,撕开了混乱的气流!
聚焦!
死死聚焦在——
那张……倒在锦被血污之中、气息微弱如同残烛、嘴角还挂着血丝的……我的脸上!
妖妃?妖术?凶手?引魂者?
混乱的风暴中心,我猛地昂起头!血污沾染的下颌在破碎的光影下勾出一道惨烈的弧度!干裂染血的嘴唇极其细微地、用尽仅存最后力气地——
向上!
勾了起来!
那一勾。
9血染东宫
沾着血。染着墨似的死气。在混乱与血腥交织的光影下,如同一抹深渊裂开的嘲讽。
时间被切割。风带着瓦砾砸落卷起的尘埃,带着东厂番子那尖锐怪异的尾音,带着地下阴河水破开封印后的腐朽寒气,刮在脸上,刀子般冰冷生疼。
无数道目光——癫狂的、震骇的、阴毒的、绝望的、惊惧的——凝固了一瞬!随即被更猛烈的混乱引爆!如同沸油猛地泼在了地狱之火上!
“东厂?!东厂的人怎么会……”
“屋顶!屋顶怎么塌了!”
“陛下!陛下您怎么了!”
“拦住他们!拦住那些杀才!”
“王妃……沈氏?!她……她在笑……她是……她是……”
是那个面白无须、眼神阴鸷到极致的老太监,冯大总管!他此刻的表情裂开了,混合着对殿顶崩塌的惊怒、对皇帝倒下的仓惶、对局势彻底失控的恐惧!但那双浑浊老眼深处,最后一丝如同淬毒蛛丝般的冷光,却死死缠在了我脸上那点染血的、扭曲的笑痕上!
那点笑痕,如同烧红的烙铁,印入了某些人的瞳孔!
“嗷——!!!”一声不似人声的、如同困兽濒死的惨嚎再次炸裂!来自地上那具还在抽搐的年轻医官的尸体!不是尸体的声音!是他身边不远处,另一个穿着普通侍卫服、刚才递刀给那灭口者的汉子!他抱着脑袋,五官扭曲在一起,像是被某种无形的恐惧攥住了心脏,整个人剧烈地抖成一团!眼神涣散,失焦地扫过我的脸,扫过皇帝苍白的面容,扫过那幽深未知的内寝入口,最终如同濒临溺毙的人抓住稻草般指着——老太监冯大总管身后那扇摇摇欲坠、被无数脚步踩踏的殿门方向!
“白……白绫!鬼……鬼吊……死了……冷宫里……娘娘……娘娘!她……她被……被掉……”声音含混不清,破碎不堪,却带着一种直刺核心的尖锐,“……王爷……爷的……尸……没死……没死……冷宫……在……在……”
混乱的浪潮中,这句话的碎片如同一柄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了一个人的太阳穴!
——肃王萧厌!
他那张冰封着脸、因剧毒麻痹右臂而微现扭曲的面孔,在这一刻骤然掀起风暴!眼底深处那被愤怒火焰熔炼的寒冰,猛地爆开!身体那极致的僵硬甚至被这股狂暴的意念冲破了一瞬!他攥紧刀柄的左手因为过度用力,指甲深陷掌心!
王爷的尸?!没死?!冷宫?!
冷宫?!那个被他亲手送进去、刚刚才在里面“上吊自杀”的王妃?!
一股冰寒彻骨、又混杂着滔天暴怒的荒谬感瞬间席卷了他!记忆的碎片猛烈闪回——北疆最后一役前的密信……书房账册消失的微妙时刻……京中眼线关于太子“病重”的情报……那个传进冷宫的死讯……
电光火石!
他几乎是凭借着超越剧痛和毒素的本能,猛地扭头!那双如同深渊猛兽锁定猎物的眼睛,不再是看我,而是带着能洞穿骨髓的凛冽杀机,狠狠剜向了——
冯大总管的脸!以及他身后那个……刚才递刀、此刻却被侍卫话语刺激得全身筛糠的普通脸侍卫!
不是巧合!
不是意外!
那张被精心训练过、平板无奇的脸!那双看似惊惶、却在极致恐慌之下依旧本能地、下意识地向着冯总管方向倾斜靠近了半步的脚!那份与普通侍卫身份绝不匹配的……隐晦的、刻入骨子里的服从痕迹!
“哈!”一个音,短促、冰冷、带着某种粉碎一切的、看透阴谋的快意,从萧厌紧咬的齿缝间挤了出来!如同淬毒的冰锥砸在铁板上!他的目光如毒蛇般在那侍卫、冯总管以及那幽深内寝入口处扫过一遍——那里,在门帘破洞后深沉的黑暗里,似乎有一个模糊的、穿着内监服饰的、脸色过分苍白的身影,正无声地、迅捷地试图退入更深处的阴影……
“是……”皇帝虚弱的、几不可闻的呻吟声在此刻骤然断绝!他那捂着心口的手猛地无力垂落!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被身旁两个吓傻的内侍堪堪扶住!面如金纸!
整个大殿的空气,在这一刻被彻底抽空!
所有人的动作都凝固了!目光从皇帝身上猛地转向肃王那惊天动地的“哈!”,再转向冯总管骤然惨白、眼神深处第一次流露出无法遏制的、如同绝境困兽般狠厉的阴毒面庞!
皇帝倒了!
东厂破顶!
肃王“死而复生”!
太子真死僵直!
枯井宫女!
冷宫王妃自杀疑点?!
每一根引线都燃到了尽头!
所有的阴谋、伪装、仇恨、杀戮!所有的算计与挣扎!所有黑暗中的毒液与污血!都在这一刻,被那个歪在锦被血泊之中、脖颈缠绕绷带的女人——她脸侧那点染血的、无声却又震耳欲聋的扭曲笑痕!
彻底引爆!
轰!!!
真正的海啸爆发!
“护驾!!肃王有异!拿下他!”冯总管如同被踩了尾巴的毒蛇,尖利到失真的吼叫撕裂凝固!这是他最后孤注一掷的挣扎!矛头直指身份暴露的肃王!试图将一切责任引向他!
“拿下那个装神弄鬼的杀才!”
“保护陛下!先救陛下!”
“王爷小心!”
“冲进去!冲进去看住太子爷……”
“拦住他们!那是东厂番子!”
无数呼喝咆哮炸裂!忠心的、茫然的、恐惧的、另有居心的侍卫内监如同脱缰的野马疯狂对冲起来!兵刃仓促出鞘的摩擦声、甲胄碰撞声、惨叫声、人体滚倒的声音瞬间填满了每一寸空间!
“嗤啦——!”
刀光!
一道暗沉的乌芒终于彻底撕裂了束缚它的刀鞘!如同沉睡的冥河凶兽睁开了血腥的眼!刀啸低沉,如同鬼哭!离萧厌最近的一个扑向他的侍卫,动作猛地僵直,脖颈间爆开一蓬刺目的血雾!甚至没看清那刀如何斩出的!
萧厌动了!
他不再试图完全压制那该死的麻痹毒素!而是利用那短暂的本能爆发,配合着刀势和身法,如同一团带着血腥味的狂风,卷向那破开的内寝门帘!目标——那个正在试图缩入黑暗深处的苍白内监!
殿顶破开的巨大豁口如同怪兽的口腔,狂风卷着灰尘瓦砾倒灌!
“哗啦——噗通!”
一个庞大的、穿着朱红色东厂宦官蟒服的身影,动作不算利落甚至带着些笨重,从那破洞边缘的瓦砾间钻了下来,沉重的身体落在地砖上,激起一片尘土!他拍打了一下袍服上的灰,圆盘似的胖脸上挂着常年阴雨天般的假笑,一双小眼睛眯着,浑浊而精亮,如同在泥泞里打滚的老狸猫。他无视脚下挣扎哀嚎的、半个身子被碎瓦压住的倒霉侍卫,也不看远处混乱的战团和倒下的皇帝。
他的视线,饶有兴致地、精准地穿透了弥漫的尘埃和疯狂涌动的人头——
先是落在那个被肃王刀光逼得从阴影里踉跄闪出、苍白脸上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显露出左颊一颗并不起眼的小痣的年轻内监脸上!眼底闪过一丝了然。
随即,如同精准的秤砣,落到了那高高在上的主殿门口方向——那里,几个东厂番役正簇拥着一个身形高瘦挺拔、穿着孔雀蓝织锦过肩斗牛服、手持一柄细长拂尘、气质如古潭冷月的男子缓缓踏过殿门的狼藉门槛。
男子面孔白皙无瑕,凤眸狭长,不见一丝波澜,唯有微微上挑的眼尾泄露出三分深入骨髓的阴鸷薄凉。他连眼角都未曾瞥向那混乱战团和倒下的皇帝,目光淡漠地扫过场中所有疯狂的身影,那深不见底的视线,最终也落定在一个地方。
确切地说,是落定在那个倒在血泊锦被里、唯一“安静”的女人身上。
孔雀蓝的指挥使,与圆胖的老狸猫厂公。
两个东厂最高的主宰者。
目光,隔着混乱的刀光与人影,在殿顶呼啸的风声和地底渗透上来的腐朽水气中,短暂地交汇。
随即,两人唇角,几乎是同时,极其轻微、极其缓慢地——向同一个方向(歪在血泊中的女人方向),弯起了一个只有对方才能看清的弧度。
那绝不是友善的笑。那弧度冰冷、刻薄、带着一种早已洞悉所有肮脏秘密的厌弃,以及一丝……尘埃落定般的疲惫,和更深更冷的掌控欲。
仿佛棋盘上最后两枚至关重要的棋子终于显形。
肃王的刀光卷住那惶急逃窜的苍白内监!刀刃即将舔上脖颈!
冯总管尖利的嘶吼绝望地命令着侍卫阻挡!
年轻侍卫惊恐的呓语还在殿梁下萦绕未绝……
歪躺在冰冷锦被与温热血污中的我,身体所有的力气都已耗尽。
脖颈上的剧痛如同活物在啃噬,每一次试图汲取空气都带着撕裂肺腑的窒息感。咽喉深处火烧火燎,浓重的血腥和脏腑破裂的灼气顽固地盘踞着,将每一次呼吸都变成酷刑。眼皮沉重如山,每一次掀开都耗尽了最后的意志,视野里只剩模糊旋转的猩红和昏暗跳动的光影。
唯有那道视线!
冰冷。精准。带着一种穿透一切虚妄和污秽的审视,无视了扑到眼前的血腥和呛人的尘埃,如同精密的手术探针,稳稳地、深深地扎入我的意识深处!
源自那高高立于殿门光影下、身着孔雀蓝斗牛服的指挥使!
他那狭长的凤目深处,无波无澜,却锐利得像解剖刀锋!不是在“看”我的狼狈或生死,而是在“拆解”我!
或者说,是在拆解我意识最深处、刚才被那年轻侍卫语无伦次的话语彻底撞开的——
冷宫!白绫!吊着的王妃!被……被……掉……?!
被调换的尸体?!
碎片猛烈回闪!白绫缠绕脖颈的冰冷窒息感……脚踩踏在冰凉地面上的微弱触感……还有……在彻底失去意识前那一刻,脖颈上方粗糙的房梁木纹……
那纹理!
和那日在枯井深处摸到的、井壁上那块凹凸不平的暗纹——一模一样!
冷宫枯井……
原来……是这样!
10防腐师的冷笑
意识的深海里,那点早已冰冷的毒霜仿佛被点燃,丝丝缕缕地沿着神经蔓延。干裂染血的唇畔,那点染血凝固的、嘲讽的笑意,无声地……
加深。
如同裂开的墓穴,绽放出一朵不详的彼岸花。
轰!!!
萧厌的刀裹挟着凶戾的煞气与刺骨的麻痹感,彻底将那个苍白内监逼入了死角!那内监后背狠狠撞在冰冷的雕花门框上,避无可避!
皇帝的内侍总管冯保,在皇帝倒下的瞬间便面如死灰,但他眼底那丝被逼到极致的阴毒并未熄灭,反而如同回光返照般疯狂闪烁!他猛地一挥手,不再嘶喊,只是一个眼神!他身边那名始终如影子般沉默的侍从如同猎豹般弹射而出!目标却并非扑向萧厌,而是——直刺那个被东厂厂公和指挥使同时锁定的我!一支乌黑的三棱短刺破开气流,发出毒蛇吐信般的锐啸!这是最后的灭口!不惜一切代价抹掉风暴中心最后的引燃点!
殿顶瓦砾间,那圆胖如老狸猫的厂公嘴角的弧度骤然加深,眯成一条缝的小眼里寒光一闪!胖手看似随意地在腰间一抹,一线细不可查的金色丝线闪电般弹出,如同拥有生命般缠向冯保那影子的手腕!
门口光影下,孔雀蓝指挥使的拂尘无风自动,几根细丝如同银针般无声激射,指向的却是另一个方位——那扇被肃王和苍白内监激烈搏杀波及、摇摇欲坠的雕花屏风之后!
“呃啊——!”
一声凄厉的短促惨叫!
来自那个苍白内监!他躲过了萧厌斩向咽喉的致命一刀,却被那凶戾的刀风撕裂了肩膀!深可见骨的伤口瞬间涌出粘稠发黑的血浆!他身体剧颤,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尽,眼中却爆发出一种疯狂的、混合着极痛与极狠的幽光!他竟不再看萧厌,而是用尽全力、不顾一切地、带着同归于尽般的决绝,将自己的身体如同人形炮弹般狠狠撞向——旁边那扇通往太子内寝的、被冯总管贴身护卫严密“护卫”着的门!
他的目标——根本不是门!
是门框侧后方墙壁上,一个极其隐蔽的、颜色几乎与墙灰融为一体的、半嵌着的蟠龙形状的紫铜灯座!
他的手指,带着肩膀上喷溅的黑血,狠狠按向蟠龙那微凸的眼珠!
“别碰!!!”冯保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发出一声尖利到撕裂声带的嘶吼!
太迟了!
啪嗒——!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机括咬合的清脆声响!
吱嘎——
沉重的闷响仿佛从地底深处传来!那被苍白内监撞得摇摇欲坠的屏风后方,一片看似严丝合缝的金砖地面——其中数块巨大的地砖猛地向下凹陷!露出一个黑黢黢的、深不见底的洞口!一股极其浓郁的、带有强烈刺激性硝石和苦药草气息的冷白雾气,如同地府喷出的寒气,猛然从那洞口中喷射出来!瞬间弥漫了那片区域!那雾气中还混杂着一种……极其甜腻、又极其令人作呕的、仿佛是无数鲜花被强行催化到极致腐烂的、混杂着浓烈防腐药液的气味!
而比雾气更刺骨的——
冰冷!
刺骨的、来自地底深处的、比冰窖还要沉凝百倍的、带着金属质感的寒冷!
阴河水?
不!
这气味……是经过特殊硝石粉反复过滤、用以强行冻结保存……的寒气!
保存什么?!
萧厌被那刺骨的、蕴含着强烈防腐药气味的冷雾逼得动作猛地一滞!他那被剧毒麻痹的身体对低温的感知反而更加清晰锐利!狂暴的攻势受阻。
冯保那最后灭口的短刺也被老狸猫厂公弹出的金丝准确缠绕锁死!去势戛然!
而东厂指挥使那无声激射的拂尘细丝,如同拥有灵性的活物,穿透了弥漫开的白雾和混乱人影,精准地没入了几块被肃王刀锋气劲震松脱落的殿柱雕花木板的缝隙中!那里,一道如同壁虎般紧贴墙壁滑行、试图借着混乱遁入更深殿堂黑暗中的灰色身影(正是刚才试图躲进内寝深处的苍白内监的同伴!)如同被无形的丝线束缚住四肢,动作骤然僵硬,从墙上狼狈滑落!
硝石。苦药草。冷白冻气。烂熟的花气。
还有……那股始终若有若无、徘徊不散的……属于特制防腐油的……沉敛腥气……
真相仿佛就在那洞口下翻涌的寒气深处!
“呃——”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
我猛地弓起身体!一口更大团、更温热黏腻的液体猛地从喉管深处呛咳出来!喷溅在自己下颔和缠绕着厚厚绷带的脖颈上!视野瞬间被更浓稠的血色覆盖!
失血。剧痛。冰冷。
生命力如同指间流沙般急速流逝。眼前无数晃动扭曲的面孔:肃王的凶戾,冯保的惊惶绝望,东厂指挥使那冷月般的阴鸷,老狸猫厂公眼中冰冷的算计……最后定格在那片屏风后、地砖凹陷处、那被冷白防腐寒气笼罩、深不见底的……洞口。
喉咙里全是滚烫的血沫,每一次吞咽都带着碎裂般的摩擦痛楚。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飘飘荡荡。身体的热度在消失,被那渗透全身的寒意一点点冻结。唯独指尖那点微不可察的冰冷麻痹,顽固地提醒着……
最后那一点……留在体内的……见血封喉……
还没用尽。
地洞的寒气吹上脸侧,带着防腐香料的气息,冰冷刺骨。
殿顶的破洞呼呼灌着风,外面混乱的打斗声、宫墙倒塌声、禁军集结的号角声混杂着遥远传来。
东厂孔雀蓝的指挥使正缓缓拂去肩上一片微不足道的灰尘,指尖苍白有力。
肃王的刀锋染着粘稠发黑的血,那麻痹感顺着经脉蜿蜒,如同冰冷的蛇。
我的唇角,在冰冷和血腥中,终于……
勾勒出了一个……
完整的、冰冷的、无声的、属于防腐师的……
笑。
11宫闱秘终
那笑里,映着屏风后、寒气升腾的地洞深处,那一抹惊鸿一现的、冰冷幽暗的……乌沉刀鞘末端。
尾声:
数月后,新皇登基,改元承安。肃王萧厌因“忠勇护驾,识破大逆”,加封亲王双俸。前王妃沈氏,薨于东宫剧变之夜。帝念其曾有救护太子之功,特允以妃礼葬于妃陵侧苑。
史载:承安元年夏,太子昱因急症薨于东宫。太监冯保、内监张禄等十数人谋逆,祸乱宫闱,牵连冷宫枯井白骨案发。东厂指挥使林寒舟、提督太监赵德海立下首功,清逆肃奸。是夜,宫墙崩一角,龙气微泄,帝哀恸成疾,次年冬,崩。一场风暴,席卷深宫,无数隐秘随血水沉入冰冷御沟。
唯东宫深处那间尘封的偏殿角落,一只废弃的药釜底,沾着几粒早已分辨不出形态的、混合着硝石粉末的……奇特油膏块。
再无人识得。
——全文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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