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一道身影负手而立。

“住手！”

我和裴季同时僵住。

只见裴珩提着染血的剑缓缓走来，面色虽苍白如纸，但眼中的杀意让人心惊。

月光洒在他身上，宛如战神降临。

他的目光扫过我，瞬间染上心疼。

接着他看向裴季，“放开她。”

裴季终于反应过来，将我推开，踉跄着走下床，

“哥哥真是心机深沉，装昏迷这么久，就为了引我入局？”

说着，裴季将一柄小刀地在我脖颈，笑声里带着癫狂。

“你的新婚妻子还在我手里！”

见此，裴珩没有再轻举妄动。

他停下脚步。

“你要如何才能放了她？”

“我要你死！”

裴季显然已经失去所有理智。

他清楚地知道，裴珩已经醒来，那他就没有活路了。

我能感觉到裴季握着刀的手在微微发抖。

他贴在我耳边挑拨离间：

“阿瑶，你看，你夫君根本不喜欢你……他若真在乎你，三年前为何任由祖母将你许配给我？”

我面无表情听着，并没有多大感觉。

我和裴珩之间本就没有男女之情。

可裴珩的眼神却有一瞬间的慌乱，他焦急向前迈近一步，

“不，我在乎你，当年是怕朝堂风波牵连你，所以不敢接近你。”

“而且，那时，你一心只有裴季……”

“如今我装昏迷，就是为了让这孽障露出真面目，好除掉他。”

裴季仰天大笑。

“好！好！原是如此。”

“怪不得每次寄回来的家书都会提到让我不要太快成婚，好一个深谋远虑的裴珩！”

他猛地将我推向裴珩，同一时间甩出三枚银针。

裴珩身形一闪，长剑在空中划过几刀，将银针挡下。

而我也被他稳稳接住。

“带她去安全的地方！”

裴珩将我推向身旁的暗卫。

接着提剑冲向裴季。

我被架着往外走，耳边都是厮杀声。

回头望去，两道身影在月光下厮杀，打得有来有回。

黑暗里，一时分不清谁是谁非。

我只知道曾经的清风明月的少年郎回不来了……

自那场婚宴之后，我昏迷了整整三天。

我醒来时，阿爹和哥哥正守在我床边。

见我醒来。

阿爹“嗷”地一声就哭出来，“我的女儿啊，这是受了多大苦啊。”

哥哥也在一旁抹眼泪。

我挣扎着坐起身，询问裴珩的情况。

父亲心疼地按住我的肩膀：

“别乱动，大夫说你此次受了太大惊吓，需静养些时日。”

哥哥顺手将温热的药碗递到我嘴边，

“裴珩那小子守了你两夜，方才有急事才出去。”

话音刚落，廊下便传来脚步声。

裴珩一身玄色劲装，面色依旧有些苍白，可身姿依旧挺拔。

见我醒来，他明显松了口气。

接着从袖中取出个锦盒，打开后是一支温润的玉簪。

“我从边境带回来的发簪，那里的女子都很喜欢这款，我想着你应该也会喜欢。”

玉簪上还雕刻的并蒂莲，我突然想起那也裴珩对我的告白，脸一下子就红了。

阿爹和哥哥打量着我们之间古怪的气氛，似乎都明白了什么。

6

阿爹和哥哥离开后，裴珩坐到我床边。

我问他，“裴季……他如何了？”

问完，我就后悔了。

我实在不该在裴珩面前提起这个前未婚夫。

他身为男子，终归是介意的。

可他只是笑着摸了摸我的头：

“他现在正被关押在地牢。你放心，有我在，就不会让他再有伤害你的机会。”

窗外突然传来喧哗，是相府众人闯入院落。

为首的就是柳芙。

她红着眼扑到床边，抓住我的手哽咽出声：

“阿瑶，你还在怪我吗？是我有眼无珠了，我若是早知你先前和裴季相爱，我也不会执意与裴季订婚……”

“我父亲已向圣上请旨，解除婚约。”

我还未有表示。

裴珩就斜睨着柳芙，语气森然：

“柳小姐既已知错，便离开吧。”

“裴季犯下大罪，柳丞相此刻想和裴家撇清关系，倒是算计得精明。”

柳芙身子一颤，惊愕地看着裴珩。

转身离开时，她叹了口气，深深看了我一眼，就离开了。

裴珩还告诉我，他那些日子确实昏迷了。

但对外界的一切都有感知。

他在战场上受的伤虽然很重，但并非无药可医。

而裴季却买通了府中的大夫，故意药里动手脚，想要害死他。

于是裴珩将计就计，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裴珩握紧我的手。

“怪我吗？”

“怪你什么？”

“怪我瞒着你，怪我……让你置于险境。”

我脑袋有些空白，可面上却是不显。

“不怪。”

我理解他为了大计而牺牲我，他是英雄，总是要放弃很多。

但我只是个小女人。

我看着窗外的喜鹊，突然萌生出要逃离的想法。

三日后，我去给裴老夫人请安。

刚踏入正厅，就见其枯坐在太师椅上，周身都是疲惫。

她浑浊的眼睛望着我：

“瑶娘，你去求求珩儿，放过他的弟弟，季儿虽犯错，可也是我裴家血脉……”

我抽回手，裴季不仅是谋害兄长那么简单，他还通敌叛国。

裴季勾结外敌，想要害死裴珩。

这是多歹毒的心思。

“老夫人，我办不到。”

“你说什么！”

裴老夫人突然抓起佛珠狠狠砸向我：

“我现在最后悔的，就是让你嫁给珩儿。”

“若不是你，季儿怎会被逼到绝路。”

我皱眉。

这裴老夫人真是不可理喻。

裴季这般，与我何干？

却不想，下一秒裴老夫人竟跪在我面前，

我吓了一跳，连忙扶她起来。

“老夫人，您……”

“孩子，你不明白，季儿是喜欢你的，他对那柳家女只是一时新鲜，天子男子皆是这般。”

我缓缓松开扶着老夫人的手。

裴老夫人继续说：

“请你看在你们曾经的情分上，救救他，啊？”

我轻摇着头。

门外在此时传来剑鞘相撞的声音。

裴珩一行人快步而入，他将我护在身后。

他望着祖母，眼中满是失望：

“祖母，裴季犯下滔天大罪，您是老糊涂了，还要包庇他？”

“可他是你弟弟啊。”

“您知道他通敌吗？”裴珩咬着牙。

裴老夫人瞳孔骤然放大，身形微晃。

“通敌……”

“是，若不是这次我大败敌军，又亲自检举裴季的罪行，我们裴家就大难临头了。”

7

裴珩带着我离开时，我还能听见裴老夫人压抑又绝望的哭声。

地牢里，正关着重伤昏迷的裴季。

另一侧是一群正哭哭啼啼的烟花女子。

苏媚儿赫然就在其中。

我跟着裴珩倒时，那群女子还在哭。

见到我，苏媚儿扑过来，“放过我，放过我……”

曾经是多娇媚的一个美人，如今不过过去几日，已经窥不见一点当日的风采。

一靠近，我就闻到她身上的恶臭味。

我略过她，走到裴季的牢房前停留。

裴珩在我耳边解释，“那群患有花柳病的女子，是从北疆来的细作。”

我点头。

原是如此。

裴季的囚室到处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他脸色惨白地躺在草席上，看着已经没有多少生气。

听见脚步声，裴季缓缓睁开眼。

“你……还愿意来见我？”

说着，裴季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为什么？我不甘心！我明明已经做了那么多准备，为什么还会输？”

裴珩紧紧握住我的手，掌心的温度带着安抚的意味。

他看向裴季：

“因为你蠢，你怎么敢勾结外敌，就为了除掉我？一旦北境失手，你以为京师能独善其身？”

“难不成我朝只有你一个能带兵打仗的将军？”

裴季依旧嘴硬。

月光透过狭小的窗口照在他脸上，我清晰地看到他脸上一片死灰。

裴珩语气平静，分不清喜怒：

“你为了换取贼人的信任，将我军布防图拱手相送。真是愚蠢又恶毒！”

裴季却始终盯着我，突然笑出声。

苏媚儿又冲过来，死死扒住栏杆：

“二郎！救我！救我！你说过只要我配合，会保我平安！”

裴季突然暴怒，抄起墙角的瓷碗砸向她：

“滚！”

话未说完，他突然倒地。

身子剧烈颤抖，嘴角溢出黑血。

我后退半步。

裴珩叫来府医。

府医上前查看。

片刻，小心翼翼报道：

“世子，二少爷他……服了毒，救不回来了。”

裴季艰难地抬头，目光眷恋又不甘地落在我身上：

“阿瑶……”

话落，他的手无力垂下。

离开地牢时，夕阳西下。

裴珩揽住我的肩膀：“安心点。”

我靠在他怀里，心情沉重。

那个满心怨恨不甘的少年，永远把自己困在了黑暗里。

三日后，裴季通敌叛国后自戕身亡的消息传遍京城。

柳丞相披着荆条跪在大殿上，声泪俱下。

称柳家识人不清，被裴季所欺，恳请圣上开恩解除婚约。

皇帝念在柳丞相多年勤恳为民，此番也是无辜受牵连，便下旨应允。

只是柳芙到底是影响了婚嫁。

当初她和裴季大闹青楼的事，闹得轰轰烈烈。

如今，哪里还有家世清白的高门子弟愿意娶她？

为了家族姊妹的婚事，她被送入寺庙祈福。

临走前，柳芙亲自登门向我道歉。

她望着裴府的高墙，轻声说：

“阿瑶，你比我幸运。”

“其实……我骗了裴季，我告诉他你其实不爱他。”

我不可置信看着她。

柳芙笑着笑着就哭了。

“我伪造了一封家书，一封模仿你字迹写满少女心事的家书。他以为你真的和世子早已情投意合……”

我脑袋轰地一下。

8

原来是这样。

怪不得那段时间，裴季那么奇怪。

还会时不时阴阳怪气几句。

上次除夕佳夜，裴季突然翻墙入周家，醉醺醺地说：

“你文采很不错，为什么不给我写几首情诗，聊表心意？”

我那时害羞，哪里会答应他这个要求。

只记得裴季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

裴老夫人在得知裴季死讯后，就一病不起。

临终前老泪纵横地握着我的手，说：“是我糊涂，亏欠了你和珩儿……”

裴珩还是沉默着。

我轻声对她道：“祖母且安心。”

一场风波就这样消停。

然而，这份宁静在一个夜里被打破。

我刚收拾着东西。

突然，窗户大开，一阵风吹灭了烛火。

我正想喊喜儿，黑暗中，一只手用力捂住我的嘴。

将熟悉的气息萦绕在我鼻间。

我怔住。

是裴季！

他竟然还活着？

“阿瑶，我错了。”裴季的声音颤抖着，带着偏执，“那天，我听到了……”

他双臂紧紧环住我，仿佛要将我揉进骨血。

“柳芙那个贱人，是她挑拨离间。”

“阿瑶莫恼，我已经将她的舌头拔下，让她再不能乱说。”

我惊愕瞪大眼。

柳芙……出事了……

我挣扎着想要呼喊，却被点了穴，动弹不得。

我这时才知道，原来裴季早就在地牢里安排了死侍。

那日服毒不过是一场金蝉脱壳。

他原本已经逃离。

却意外得知一切都是柳芙的算计。

他后悔不已，冒着生命危险只为带走我。

裴季抱着我，和几个死侍配合下顺利避开裴府守卫，很快就出了城。

穿过泥泞的山路，雨越下越大。

我心中满是悲愤。

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裴季抱着我，眼神中满是疯狂：

“阿瑶，我带你离开，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好吗？”

“我们说好了相守一生，就不能食言。”

我不能说话，只能瞪着他。

他却不管，只抱着我更紧了。

不知过去多久，我们到了一处破庙。

破庙里阴冷潮湿。

裴季生起一堆火，痴痴地望着我：

“阿瑶，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他轻抚着我的脸颊，随后替我解了穴。

我得了自由，立马对他破口大骂：

“你这个疯子，你为什么还不放过我？你做了那么多错事，我们早就已经回不去了。”

裴季看着我，眼眶湿热。

“都是因为裴珩，你爱上他了吗？”

裴季突然跪坐在地，脸上已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我好后悔，竟因为一个谎言亲手把你推开。”

我望着崩溃的裴季，心中却无半分怜悯。

“裴季，不要一错再错，放我走吧？”

“不，不行，我们要在一起。”

裴季猛地站起来，面上都是癫狂之色。

他用力掐着我的肩膀，“你只能是我的。”

话音刚落，一个死侍冲进来，“大人，裴珩追来了。”

裴季脸色骤变，快速给我点了穴，猛地将我拽起来抗在肩上。

接着一把扯过破庙角落的缰绳。

一辆崭新的马车被几匹马拖拽着出现在我眼帘。

原来他已经在这里备好了退路。

我被他粗暴地推进马车。

我还来不及反应，裴季就扬鞭抽打马匹。

马车在泥泞的山路上剧烈颠簸。

几个死侍留在后面断后。

9

不知跑了多久，天开始微微亮。

我依旧不能动弹，却能说话。

“裴季，收手吧，逃不掉的。”

经历一天一夜的逃跑，我已经疲惫到虚脱。

裴季还在驾驭马车，只留给我一个后背。

“阿瑶再忍忍，只要出了这地界，裴珩就没有办法了。”

“可我想回去，我是他的妻。”

我嘶吼出声，声音已经很沙哑。

话落，我能明显看到裴季的深吸了一口气。

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

“阿瑶，我只有你了，求你，别离开我。”

声音里带着近乎绝望的哀求。

马车在崎岖的山路继续疾驰，车轮碾过碎石发出刺耳的声响，让人心中更加烦躁。

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清晰。

裴季的脸色愈发苍白如纸。

他不断地挥鞭，手指已经被勒出血。

他还不死心，试图让马匹跑得更快些。

但这些马早已疲惫不堪，哪里还跑得动？

“没用的畜牲！”裴季咒骂着。

他回头看我了一眼，那眼中尽是疯狂和不甘。

“阿瑶，看来，我们只能死在一起了。”

身后的马蹄声已经很近了。

“驾！”裴季疯狂嘶吼着。

马车驶入一处断崖时，裴珩率领的追兵终于赶到。

裴季勒住缰绳，马车被逼停。

他转身冲进马车，将我抱出来，怀中藏着的匕首抵住我的脖颈。

“别过来，过来我就杀了她。”

说完，又在我耳边低语：

“阿瑶，既然不能带你远走高飞，那我们就一起葬身于此吧！”

裴珩翻身下马，脸色阴沉得可怕，长剑直指着裴季。

“放了她，你我之间的恩怨，与阿瑶无关，她是无辜的。”

“阿瑶是我的，活着不能做我的人，死了就做我的鬼。”

裴季疯狂大笑。

我的脖颈已经被剑刃割出丝丝血。

裴珩瞬间焦急地丢下手里的剑，声音颤抖：

“只要你放了阿瑶，我会留你一条生路。”

他举起双手，一步步走近：

“裴季，你要杀要剐冲我来！别再伤阿瑶，她身的伤还没好，经不起这些折腾……”

微亮的晨光下，裴珩胸前的绷带渗出鲜血。

显然是重伤未愈就急着来找我。

我望着裴珩，泪水夺眶而出。

其实昨夜，是我故意支走手下人。

因为，我想离开裴府。

一想到新婚夜我被百般羞辱，而我的丈夫就躺着旁边，他其实什么都知道……

我痛苦。

所以，我想走。

却不想这一举措，让我陷入如此险境。

我已经没多少力气说话，

“裴季，我最……最后悔的事，就是……曾经喜欢过你。”

闻言，裴季浑身都一僵。

我能感受到他滚烫的泪砸到我的手背。

“对不起，阿瑶，对不起。”

“可我不能没有你，你陪着我一起走好吗？”

话落，裴季猛地勒紧缰绳，调转方向，朝着悬崖的方向狂奔。

“不！”裴珩撕心裂肺地嘶吼着。

在即将坠入悬崖时，裴季再一次勒紧缰绳。

马车这才堪堪停住。

裴季一只手紧紧箍住我，我突然感受到他的手在剧烈颤抖。

“对不起……我不忍心啊……”他在我耳边低语。

声音轻得仿佛只是叹息。

下一秒，裴季将我用力推下马车。

裴珩冲上来张开的怀抱当做肉盾，稳稳接住我。

追兵们正要追上去时，

裴季猛地将手里的匕首插刀马背上。

马大惊，嘶吼着冲进悬崖。

危急关头，却见裴季回头望了我一眼，脸上带着笑。

释然又绝望。

悬崖边的碎石簌簌掉落，马车的身影消失在众人眼前。

风卷着裴季最后的话语传上来：

“阿瑶，好好活下去……”

裴珩将已经精神恍惚的我紧紧拥入怀中：

“别怕，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我靠在裴珩的胸膛上，听着他有力的心跳，终于昏了过去。

从此，京城再无裴季。

而我也终于放下芥蒂，与裴珩生活在一起。

那些过往的伤痛，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模糊不清。

春去秋来，又是一年好时节。

我站在裴府，看着满园枝丫。

裴珩从身后环住我，下巴轻轻蹭着我的发顶：

“风大了，回去吧。”

“好。”

“对了，爹说今晚来看你，顺便看看宝儿。”

宝儿是我刚半岁的儿子。

我转身投入裴珩怀中，“真好。”

裴珩低头吻住我，“以后的路，我和儿子会一直陪着你。”

春风拂过，树叶纷纷飘落。

又是好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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