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成婚？”

顾祈的好兄弟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嗤笑出声，“你开什么玩笑，谁不知道你爱陛下，甚至愿意为他去死。”

“现在说成婚，不就是觉得他没有来接你，你不满意么？”

他只是愣了一瞬，旋即就冷静下来。一脸不耐地看着我，“再说你不过是浣衣局的婢女，哪个男人会娶你？”

“莫不是为了拒绝陛下，胡言乱语！”

“在这宫里，难道你跟什么太监结了对食？”

这话落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自顾自地摇了摇头，“好歹你也是世家贵女，怎么会做这种事情。”

我刚想开口，就听到周围的丫鬟太监开始议论纷纷。

“我听说这沈家小姐当初照顾陛下可是衣不解带，怎么可能嫁人？”

“再说了，这宫里的太监都不愿意娶浣衣局的宫女，她肯定是在胡说八道！”

“就是，我来浣衣局这么多次，怎么没见过她跟谁成婚了？”

“她是不是把宫里的规矩都当成摆设了？我看着她就是嫉妒当年陛下没有为她做伪证。”

“陛下这么痴心的男人，她不都不愿意接受，真是贱人。”

“呵，就这样攀附权势的女人，不想嫁给陛下，难不成想要嫁到北边齐国去？可是我听说齐国太子回国之后就成婚了，早就有了太子妃，哪能娶她？”

我垂眸转了转手腕上的镯子。

他们嘴里那个最有权势的太子，正是我的夫婿。

确实，能够嫁给他是我一生当中最正确的事情。

在浣衣局这么多年，能遇到他是唯一能给我慰藉的事情。

也不知道那个人何时来接我，还真是有些想他。

见到我温柔的深情，顾祈的好兄弟眉头紧缩，“沈长鸾，你不会真的移情别恋了吧？”

“顾祈这么多年为了你苦苦地守着，你就这么背叛他么？”

说话间，他的语气已经带了愠怒。

我丝毫不怀疑，如果不是顾祈封我为皇后，他会直接扭断我的脖子给顾祈泄愤。

我冷冷一笑，“怎么不可能么？”

他眉头越蹙越深，眼中跳动着的怒火让周围人都为之一惊。

良久后他咬牙切齿道，“你们的事情，还是你自己跟陛下解释吧！”

“没见过你这样不知好歹的女子！”

这话说完，他立刻派人去请顾祈。

见我不为所动，他像是泄了气又像是无可奈何，良久才犹豫着开口，絮絮叨叨开始讲起来顾祈的那些情深。

“顾祈这么多年为了你吃了不少的苦。”

“曾经有一次被下毒，命在旦夕，但只是因为下毒那个小丫鬟长得跟你很像，他就绕过她了。”

“这么多年他身边连个丫鬟都没有，就是怕你将来不相信他，不愿意再见他。”

“我在他身边看着他为了你受尽了相思苦，可你竟然大言不惭地说自己早就成婚了？”

“你知不知道，他登基之后，齐国太子会亲自来庆贺，太子的车架已经到了宫门外。”

“齐国太子听说他心中有个忘不掉的心上人，于是强烈要求见一见你。”

“顾祈就等着你跟他一起接受万民朝贺，一起接见太子呢。”

“你现在这样不是让他难堪？不是让他失信于强国么？”

“你怎么就不能原谅他？他自己也是有苦衷的啊！”

看着他嘴唇张张合合，我却只听到了齐国太子来了。

我仔细算着日子，确实他该来接我了。

果然他答应过我的事情就一定不会失言。

我沉浸在那些甜蜜的回忆当中，没有发现顾祈的车架已经缓缓到来。

等我再抬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顾祈身着明黄龙袍，大步而来。

他的目光直直地落在我身上，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惊喜，有迫切，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只是走到我身边，他犹豫了半天，才开口。

“长鸾，好久不见。”

6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压抑的颤抖，眼中却满是缱绻的情深。

曾经无数次我沉溺在这双眼睛当中，为了他甘愿付出一切。

可现在我只觉得好笑。

我俯身叩拜，“奴婢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万万岁。”

顾祈瞬间神情受伤地看着我，好像是我做错了一般。

“长鸾，你怎么跟我生分了。”

在浣衣局洗了这多年的衣服，难道我和他之间还要有什么温情脉脉么？

他伸手想来扶我，但是被我躲开。

顾祈指节在半空僵住，瞬间惨白了脸色。

“长鸾，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你还在怪我么？”

“我求你别这样对我，你这样冷漠的眼神看得我心都要碎了，我真的承受不住。”

我不耐烦地后退，想跟他拉开一些距离。

“陛下您想多了，您是九五至尊，我有什么资格怪您呢？”

“奴婢只是犯了错的宫女而已，不劳您这样对我。”

四周好奇的目光几乎是肆无忌惮地打量着我，我不喜欢这种感觉，绕过他打算离开。

“陛下，奴婢还有衣服没有洗完。”

“奴婢就先行告退了。”

顾祈猛地抓住我的手腕，龙袍下的力道几乎要将我骨头碾碎：“沈长鸾！你当真要如此绝情？”

我不想再理会顾祈的胡言乱语，就当看不见他一样，弯腰拾起被弄翻的洗衣盆，重新盛满冰冷的井水。

随后将脏衣浸入水中，用力揉搓起来，一下又一下，仿佛要将这些年的屈辱和委屈都随着污水一起洗净。

顾祈见我不理他，脸上的神情愈发急切。

他伸手抓住我正在搓洗的衣物，声音带着几近崩溃的哽咽：“长鸾，你就真的这么恨我吗？”

“这些年，我每日每夜都在想着你，想着我们曾经的过往。你看，这木簪我一直留着，我从未忘记过你……”

“当年我也是有苦衷的啊，你不能这么对我！”

他眼底血丝密布，声音沙哑得像是守在我病床上几日未合眼那时。

“你在浣衣局受的苦，我都让人一笔一笔记着，等抓到当年欺辱你的太监，定要将他们千刀万剐！”

“你相信我，我会待你好的。”

见我仍旧不说话，只是自顾自地洗衣服。

顾祈突然扑过来攥住我的手，将我从地上拽起来，随后冷声道，“你想洗，我就帮你洗。”

现场的人全都倒吸冷气，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

顾祈的好兄弟目瞪口呆，这时连尊称都忘了，直接不可思议地开口，“顾祈！你是皇帝！”

“都闭嘴！”

顾祈嘶吼着将衣服浸入木盆。

他笨拙地揉搓着衣角，指甲缝里很快塞满污垢，“长鸾你看，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得，只要你答应我。”

“只要你原谅我，我可以受你受过的苦。”

我突然想起十六岁那年，他也是这样蹲在溪边，笑着说要帮我洗弄脏的襦裙。

那时阳光落在他发间，连溪水都染着温柔的金色。

可此刻眼前的人，不是当年的顾祈。

“你是不是还怪我当年打你的那些耳光？”

“那你打回来好么？”

他猛地将我的手按在自己脸上，“用力打！像我当年那样，把八十巴掌都还回来！”

顾祈的好兄弟冲上前，焦急道：“陛下！您这是何苦……”

“别管我！”

顾祈挥开他的手，滚烫的眼泪砸在我手背上，“长鸾，你打我啊！只要你能消气，要我这条命都行！”

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再没了半点帝王的威严。

我冷漠地看着他，心里只有悲凉。

“顾祈。”我用力抽回手，一字一顿道，“我已经成婚了。”

7

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顾祈瞬间僵在原地，脸上的表情凝固。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不可能……”

许久，他喃喃道，“你说过，你这辈子只爱我一个人……”

“那是曾经。”

我冷笑一声。

“在你亲手把我送进浣衣局，任由我被人欺辱的时候。”

“在你为了那个贱婢一次次伤害我的时候，我对你的爱就已经死了。”

“我现在已经成婚，请陛下不要再纠缠了！”

见我如此认真，顾祈眼眶顿时红了，“可我一直在等你啊！你为什么要背叛我？”

紧接着他像是疯了一般将我拥入怀中，狠戾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没关系，无论你嫁给谁，我都可以把你夺回来。”

“我会杀了他，让你再不能离开我！”

我万分抵触她的触碰，全身起了鸡皮疙瘩，一着急直接扬手给了他一巴掌。

“顾祈！我已经是他人妇，你再敢动手动脚，我就咬舌自尽！”

顾祈捂着脸，复杂又受伤地看着脸色不善的我。

周围人更是吓得纷纷跪在地上。

放下这话，我转身就走。

可是顾祈好像是听不懂一样，继续跟在我的身后，试图为自己辩解。

可见到我冰冷的眼神，他难过得说不出一句话。

我拧着眉头顿住脚，刚想开口质问他到底想干什么，就从身后传来一道清澈的男声。

“陛下，你缠着我的妻子，是什么意思？”

一道玄色身影缓缓而来，最后挡在我与顾祈之间。

他长臂一揽，将我带入他的怀抱，目光温柔似水，“长鸾，我来接你回家。”

顾祈彻底傻了，呆愣在原地看着箫焕搂住我的腰。

他颤抖着开口问我，“长鸾！你何时认识的他！”

“他是齐国太子！”

看着他难以置信的表情，我翻了个白眼。

“我当然知道他是齐国太子！”

“要不是你将我送入这浣衣局，我还不能认识他呢！”

当初箫焕作为齐国的使臣在皇宫中居住，一次我被太监欺负，被他相救。

从那之后，他就格外地关注我，时时保护。

他与我是拜着月亮成婚的，他回齐国时答应我，只要平叛了战乱，就会回来接我。

箫焕温柔地将我耳边的碎发挽起，“是我来晚了，让你受苦了。”

“以后我会保护你的。”

我点了点头，箫焕牵起我的手就准备离开。

顾祈就那样绝望地看着。

见我真要离开，他慌张追了上来。

“长鸾，你要去哪里？”

顾祈踉跄着扑过来，眼中的悲痛好像要将他淹没。

我想放在八年前，看到这样的顾祈，我一定会第一时间冲上去抱住他，告诉她我爱他。

可现在是八年后，浣衣局的蹉跎已经让我对他没有丝毫感情，看到他里的悲痛也没用丝毫波动。

反而因为他不断纠缠，感到无比厌烦。

我握住箫焕的手走到顾祈的面前。

“陛下叫我可还有事？请您当着我夫君的面一次都说个清楚。”

“毕竟他是齐国的太子殿下，我不想让他心生芥蒂。”

顾祈脸上泛起浓浓的悲伤，喉结上下滚动，半晌才挤出一句。

“长鸾，你当真要随他走？”

“你可知齐国与我朝水火不容，他不过是想利用你报复我！”

“就算现在他和我们交好又如何，总有一天会开战的！”

他说着，猛然拔出腰间佩剑，寒光直指箫焕，“只要你留下，我立刻杀了这个居心叵测之人！”

“长鸾，为了你我可以不要这天下。”

“只要你愿意，皇位于我而言不过是浮云，我可以带着你天涯海角！”

8

箫焕将我护在身后，脸上满是似笑非笑的表情。

“顾祈，本宫看在你是天子的份上，不跟你计较羞辱我妻之事，你怎么还得寸进尺呢？”

“你是不是忘了，在战场上被我打得如何落花流水了？”

“这天下你爱要不要，只是别逼迫长鸾来选择！”

“你要是男人，就拿得起放得下！”

他语气漫不经心，“当初你留她在浣衣局受苦，怎么没想过今天呢？”

“住口！”

顾祈暴喝一声，剑尖微颤。

“当年是楼阿靡设计陷害，我若不那样做，我们都得死！”

“先帝本就忌惮……”

他突然哽咽，眼眶中似乎有泪水流出。

可我却觉得这是他的借口罢了。

“所以你就任由我被掌嘴八十，扔进浣衣局？”

“顾祈，你可知那些太监如何折磨我？他们用洗衣槌砸断我的手指，将我按进结冰的水里……”

说到此处，我还是忍不住浑身发抖。

箫焕轻轻拍了拍我的背，“陛下，你做过的事情，不需要我多说了吧？”

顾祈咬牙，妒火中烧地盯着他：

“你得意什么？我和长鸾相识二十年，在一起十年，你凭什么觉得自己可以比得过我！”

“就算是我做过错事，可你能抹除我在她心中的地位么？”

“长鸾只是因为深宫难捱，这才一时间被你迷惑，等她反应过来，一定会回到我身边！”

箫焕似笑非笑地和他对视，没有再开口。

我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这男人虽然面上不表，心里已经开始介意了。

醋坛子又打翻了。

我连忙冲着顾祈喊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跟你在一起的那几年是我人生最大的污点，简直不堪回首！”

“如果可以，我宁愿从来都没有认识过你！”

顾祈站在那里，眼神里光渐渐破碎，声音轻飘飘。

“长鸾，你就那么恨我么？甚至当着他的面，这样羞辱我？”

看着他悲伤的神情，我头也不抬地回，“是。”

顾祈再也忍不住悲伤的情绪，手中的长剑“咣当”一声落在地上，整个人像是颓废了一般。

我没就此住了嘴，而是盯着他说道：

“顾祈，我和你之间早就回不去了。”

“你在我心里还不如路边的一只狗，从前我只觉得是自己瞎了眼，这才喜欢你。”

“现在我已经有了夫君，有了需要一生珍视的人，如果你还有点脸面，就不要再来纠缠！”

说完，我不再犹豫，牵着箫焕的手转身离开。

那之后我和箫焕待在驿馆里，除了朝拜之外再见过顾祈。

我以为他会就此放下，可知道我和箫焕离开那日，他竟然追出千里。

我知道如果不见这最后一面，他是如何都不会放下。

于是我下了马车。

顾祈目光灼灼，却并不敢上前，“长鸾，我有话要说，给我一点时间好吗？”

我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他这才敢走到我的面前，目光黯然。

“长鸾，我知道你一向厌恶我自以为是。”

他这话倒是让我意外。

见我不反驳，他又自嘲一笑。

“我知道的太晚了，认错的也太晚了。”

“我真的太蠢了，我明知道楼阿靡对我的心思，但是我任由她在我身边晃悠，我明知道你不喜欢她，却还一次次为了她伤害你。”

看着他悲痛的样子，我不耐烦地回，“你到底想说什么？”

顾祈又是自嘲一笑，看着我说道。

“当年的事情我都查清了，确实是她想要勾引陛下，被皇后发现之后才陷害你的。”

“她手上的伤痕也都是她自己弄的。”

“是我一直误会你了。”

我点头，神色冷淡地看向他，“嗯，然后呢？”

对上我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神，顾祈一愣，瞬间就红了眼眶。

“长鸾，原谅我好么？”

“我也是被她欺骗了啊！如果不是……”

“别说了。”

我不耐仰头，打断了他的话，“纵然楼阿靡有错，难道你就是清白的么？”

“我不相信当年你查不出来，八年前你为什么没去查明真相，不就是因为对她动了心吗？”

“你是不是还想着娇妻美妾，齐人之福？”

见他张嘴想要说话，我挥手打断：“你不用解释，你到底对她有没有别的心思，你自己知道。”

顾祈嘴唇颤抖，声音都哽咽起来。

“我真的知道自己做错了，你就不能原谅我么？”

“我不拦你跟他离开，只要求个原谅。”

这话好笑，我凭什么要为了他的心安原谅。

我后退一步，冷冷道，“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顾祈，我们永远不见。”

我跟随箫焕离开，顾祈看着我离开的方向痛苦嘶吼。

只是回到齐国后，不出半个月，顾祈国内就发生了叛乱。

而他丧命在一场大战中。

又过半年，我身怀有孕。

箫焕登基之后，立刻就立襁褓中的孩子为太子。

看着他温柔珍视的样子，我只觉得幸福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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