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噎宫词全文小说苏挽月萧承煜小说在线阅读
朔风裹挟着碎雪,如利刃般割裂紫禁城斑驳的宫墙。冷宫前的青石板路覆着薄冰,枯枝败叶在风中发出呜咽,扫过剥落朱漆的门扉时,惊起阵阵尘埃。苏挽月倚着门框,月白色襦裙在寒风中簌簌抖动,褪色的并蒂莲刺绣在袖口若隐若现——那是三年前初承圣宠时,她在烛火下一针一线绣就,金线绣出的莲花本该并蒂绽放,如今却被岁月磨得黯淡无光。
“娘娘,该用膳了。”绿芜踩着积雪匆匆赶来,粗瓷碗里飘着的菜叶在冷风中蒸腾着最后几缕热气,转瞬便被寒意吞噬。苏挽月垂眸望着碗中浑浊的菜汤,几片发黄的菜叶在清汤里沉浮,恍惚间想起昔日未央宫的御膳:翡翠虾饺晶莹剔透,金丝燕窝盛在白玉盏中,如今这碗粗粝的菜羹,倒像是命运无情的嘲讽。她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腕间银镯不经意间磕在门框上,发出清越而寂寥的声响。
忽闻远处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夹杂着太监尖细的通传:“皇上驾到——”苏挽月浑身一震,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粗瓷碗“啪嗒”坠地,菜汤在裙裾晕开暗黄的污渍,宛如一道丑陋的伤疤。她踉跄着跪倒,额角几乎要触到冰凉的青石板,却在抬头的刹那,撞进一双冰冷的凤眸。
玄色龙袍上金线绣着的五爪金龙在雪光下熠熠生辉,萧承煜身姿依旧挺拔如青松,腰间明黄丝绦随风轻扬。可那双曾温柔凝视她、为她画眉簪花的眸子,此刻却淬着寒冰,目光扫过她狼狈的模样时,泛起毫不掩饰的嫌恶。“苏淑妃,”他的声音冷得能冻结人心,“朕问你,当年淑宁殿走水,究竟是不是你所为?”
雪片簌簌落在苏挽月发间,将几缕青丝染成霜白。她望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喉间像是被滚烫的蜡油封住,往事如潮水般涌来:那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冲天的火光中贤妃凄厉的哭喊,还有次日清晨,他举着染血的金钗,眼中尽是愤怒与失望。“臣妾......”她张了张嘴,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磨过,“臣妾真的没有......”
萧承煜看着她苍白的面容,心中涌起莫名的烦躁。他记得初见那日,御花园的玉兰树下,她一袭粉裙,眼尾泛红,低吟“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时的模样,像极了沾着晨露的芍药,娇柔又惹人怜惜。可如今跪在他面前的女子,形容憔悴,眼神中却带着倔强,让他愈发认定她的狠毒。正要转身离去,余光瞥见她袖口那团褪色的并蒂莲,脚步微微一顿,心头泛起一丝异样的情愫,却又被理智迅速压下。
“够了。”他冷冷开口,甩袖转身,玄色龙袍在风雪中扬起,宛如一道无情的屏障。苏挽月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喉间的哽咽再也压抑不住,滚烫的泪水夺眶而出,滴落在冰冷的雪地上,瞬间化作点点水痕。冷宫的朱门缓缓关闭,将她最后的希望也一并隔绝在外,唯有寒风卷着残雪,呜咽着诉说着这座深宫里无人知晓的冤屈。
冬夜的风裹着冰碴子,顺着冷宫窗棂的缝隙往里钻,将烛火吹得明明灭灭。苏挽月对着斑驳的铜镜坐下,镜面蒙着层灰,映出她苍白憔悴的脸。她指尖轻轻抚过脸颊上那道浅红的伤痕,昨日贵妃身边的嬷嬷那重重的一巴掌,到现在还隐隐作痛。嬷嬷尖利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下贱的东西,也敢和贵妃娘娘顶嘴!”
她身上那件褪色的月白色襦裙皱巴巴的,裙摆处还沾着今日打翻的菜汤污渍。头上只简单挽了个发髻,插着一支旧银簪,再无半点往日做淑妃时的华贵模样。想当初,她的梳妆台上摆满了翡翠玉簪、珍珠步摇,晨起梳妆都有专门的宫女伺候,哪像现在这般狼狈。
绿芜蹲在地上,双手被冻得通红,正小心翼翼地收拾着地上的碎瓷片。这些瓷片是今早被贵妃派人故意打碎的,就为了羞辱苏挽月。绿芜抬头看了眼苏挽月,犹豫片刻,压低声音道:“娘娘,奴婢打听到,当年贤妃身边的贴身侍女巧儿,如今在御膳房当差......”
苏挽月正在梳理头发的手猛地一顿,木梳差点从指间滑落。她眼神瞬间锐利起来,像是在黑暗中捕捉到猎物的孤狼。巧儿,那个总是跟在贤妃身后,一脸机灵的小丫头。贤妃待她情同姐妹,有什么贴心话都会和她说。如果能从巧儿口中得知当年真相......
她的思绪不由自主地回到三年前。那是个春日,阳光明媚,贤妃派人来请她去淑宁殿赏花。她记得很清楚,贤妃那日穿着一身鹅黄色的纱裙,裙裾上绣着精美的海棠花,整个人明艳动人。一见到她,贤妃就拉着她的手,笑得眉眼弯弯:“妹妹,本宫得了个宝贝,等会儿拿给你瞧瞧,保准你喜欢。”
两人坐在花树下,品茶说笑,气氛正融洽。突然,有太监来报,说皇上紧急召见贤妃。贤妃无奈地撇撇嘴,起身时还不忘叮嘱:“妹妹且等着,本宫去去就回。”可谁能想到,这一去,竟是永别。第二日,淑宁殿就燃起了冲天大火,贤妃葬身火海,而所有的证据,都莫名其妙地指向了她苏挽月。
苏挽月握紧手中的木梳,指节泛白。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的迷茫、恐惧尽数褪去,只剩下坚定与决绝。转头看向绿芜,声音沉稳有力:“想办法让巧儿来见本宫,本宫有话问她。”绿芜看着自家娘娘重新振作起来的模样,心中一喜,重重颔首,迅速将碎瓷片收进竹篮,裹紧身上单薄的棉衣,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与此同时,乾清宫内,烛火通明。萧承煜烦躁地揉了揉太阳穴,案头摊着暗卫送来的关于苏挽月的调查报告。“冷宫妃嫔,无任何异常举动......”他冷哼一声,修长的指尖划过纸上“并蒂莲刺绣”几个字。今日在冷宫的场景又在脑海中浮现:苏挽月跪在雪地里,月白色的裙裾沾满泥水,发间落满雪花,整个人像株被风雪摧残得奄奄一息的芍药。可那双眼睛,却固执地望着他,眼中的深情像是要将他灼烧。
他猛地站起身,龙袍下摆扫过案几,几份奏折“哗啦”掉落在地。他记得初次遇见苏挽月,也是这样一个雪天。御花园里,她穿着粉色的斗篷,站在梅树下,吟诵着“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眼尾微微泛红,比雪中红梅还要娇艳三分。那时他惊为天人,认定她就是自己要找的知心人。
“皇上。”贴身太监李德全小心翼翼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李德全垂着脑袋,声音放得极低:“太后娘娘让您明日去慈宁宫用膳。”萧承煜应了一声,重新坐回椅子上。目光不经意间落在案头的玉佩上,那温润的玉色,瞬间刺痛了他的眼睛。
这块玉佩,是苏挽月初次承宠时,他亲手给她戴上的。玉佩上雕刻着精致的纹路,而贤妃临终前紧握的那块碎片,上面的纹路竟与这块玉佩有着几分相似。他伸手拿起玉佩,摩挲着上面的纹路,眉头越皱越紧。难道,当年的事真的另有隐情?可那些确凿的证据,又该如何解释?
他将玉佩重重摔在案上,发出“咚”的一声响。不行,他不能被感情左右。苏挽月害贤妃的事证据确凿,她就是个心狠手辣的毒妇。可为什么,每当看到她那倔强又深情的眼神,他的心就会不受控制地抽痛?
窗外的风越刮越猛,吹得窗纸“呼呼”作响。萧承煜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心中一片混乱。而此时的冷宫,苏挽月正坐在窗前,望着天上一轮残月,等待着巧儿的到来。一场关于真相的较量,即将拉开帷幕。
暮色像浓稠的墨汁,渐渐浸透紫禁城的飞檐斗拱。御膳房内蒸腾着白茫茫的雾气,鼎沸的人声与锅铲碰撞声交织成一片。巧儿垂着头,在角落的案板前切着冬苋菜,冻得通红的手指机械地上下起落,粗布围裙上沾着星星点点的菜汁。
突然,肩头被人轻轻碰了碰。巧儿警觉地抬头,正对上一双陌生的杏眼——面前站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宫女,月白色的襦裙洗得发白,腰间却系着条少见的茜色丝绦。小宫女左右张望一番,压低声音道:“姐姐,有人想见你。”
巧儿心里“咯噔”一跳,菜刀差点切到手指。她强装镇定地将菜刀放下,用围裙擦了擦手,余光瞥见管事嬷嬷正背对着她们训斥新来的杂役。犹豫片刻,她快步跟着小宫女穿过湿漉漉的回廊,寒风卷着雪粒子扑在脸上,冻得她鼻尖生疼。
后巷里,一辆青布马车静静停在阴影中。车帘被缓缓掀开,暖黄的光晕里,苏挽月苍白的面容若隐若现。她今日特意换上了入宫前的素色襦裙,外披一件半旧的灰鼠斗篷,鬓边只斜插着一支银簪,却难掩骨子里的清贵气质。
“巧儿。”苏挽月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带着三分沙哑,七分恳切,“本宫问你,当年贤妃出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巧儿浑身剧烈颤抖起来,手中的帕子被绞成一团。三年前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贤妃颤抖着将避火的药塞进她手里,眼神里满是担忧;那场突如其来的大火,淑宁殿里传来的凄厉惨叫……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棉花堵住,发不出半点声音。
苏挽月见状,从袖中取出一支金簪。簪头是朵栩栩如生的玉兰花,花蕊处镶嵌着细碎的珍珠,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这是贤妃当年赏给本宫的,你可还记得?”她的声音微微发颤,“那日在淑宁殿,她还说要给本宫看个宝贝,可没等本宫见到,就被皇上叫走了……”
巧儿盯着金簪,眼眶瞬间红了。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泪水夺眶而出:“淑妃娘娘,当年贤妃娘娘说,有人要对您不利,让奴婢去准备避火的药,可谁知……”她哽咽着,肩膀剧烈地起伏,“那场火,奴婢亲眼看见,是从贤妃娘娘的妆匣里烧起来的!”
苏挽月的心脏猛地一缩,寒意顺着脊梁骨往上爬。避火的药?妆匣?贤妃早就预知危险,却为何不告诉她真相?“后来呢?”她抓住马车的帷幔,指节泛白,“贤妃可曾说过是谁要对付本宫?”
巧儿摇了摇头,泪水滴落在青石板上:“贤妃娘娘没说,只让奴婢一定要保护好您。可奴婢没用,什么都没做到……”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还夹杂着太监尖细的吆喝:“都仔细着!贵妃娘娘要的八宝鸭子可别误了时辰!”巧儿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慌乱地爬起来:“娘娘,奴婢该回去了,否则要被管事妈妈责罚了!”她福了福身,转身就跑,单薄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拐角处。
苏挽月靠在车辕上,只觉得浑身发冷。妆匣、避火药、火灾,这一连串的线索在她脑海中盘旋。贤妃说的“宝贝”,会不会就是藏在妆匣里的关键证据?她忽然想起,贤妃死后,萧承煜曾派人将她的宫殿翻了个底朝天,却一无所获。难道,真正的秘密,还藏在已成废墟的淑宁殿?
马车缓缓启动,车轮碾过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苏挽月望着车窗外漆黑的夜色,手无意识地握紧了金簪。簪头的玉兰花硌得掌心生疼,却让她愈发清醒。不管前方有多少危险,她都要查出真相——为贤妃,也为自己洗刷冤屈。而在这深宫里,一场惊心动魄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戌时三刻,更鼓沉闷地响过三声。凛冽的北风如同无形的手,撕扯着紫禁城上空低垂的浓云,将月光尽数吞噬。苏挽月身着一袭墨色夜行衣,外披件宽大的黑色斗篷,斗篷边缘的暗纹在微弱的天光下若隐若现,那是她特意命绿芜从箱底翻出的旧物,虽已褪色,却足够隐蔽身形。她将发丝紧紧束起,只余几缕碎发垂在脸颊两侧,更添几分清冷肃杀之气。
身旁的绿芜同样一身黑衣,手里紧紧攥着一盏蒙着黑布的油灯,掌心沁出的汗渍在布料上晕开深色痕迹。两人贴着宫墙,在阴影中如鬼魅般穿梭,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生怕惊动了暗处的侍卫。寒风卷着枯枝败叶,不时拍打在她们身上,发出簌簌声响,仿佛是这座古老宫殿在诉说着陈年的秘密。
终于,两人来到淑宁殿遗址前。断壁残垣在夜色中宛如巨兽的骸骨,阴森可怖。坍塌的屋檐下,荒草疯长,足有半人高,在风中摇曳着,似是无数冤魂在舞动。苏挽月深吸一口气,提起裙摆,率先踏入这片废墟。脚下的砖石瓦砾发出细碎的声响,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的心跳上。
她的目光很快被不远处那座斑驳的梳妆台吸引。梳妆台的漆面早已剥落,露出底下斑驳的木纹,镜台碎裂,只剩下半块镜面,在月光下泛着幽冷的光。苏挽月蹲下身,裙摆扫过满地瓦砾,发出沙沙的摩擦声。她伸出手,在砖石堆中仔细翻找,指尖被碎石划破,渗出的鲜血滴落在青砖上,开出一朵朵小小的红梅,她却浑然不觉。
突然,她的指尖触到一块冰凉的硬物。苏挽月心中一紧,小心翼翼地将其挖出,借着微弱的月光一看,竟是一块玉佩碎片!碎片边缘锋利,在她掌心划出一道浅痕。她盯着碎片上的纹路,心跳陡然加快——这纹路,竟与那日在萧承煜案头看到的玉佩极为相似!难道,贤妃的死,真的与这块玉佩有关?
就在她思绪翻涌之际,远处突然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夹杂着衣料摩擦的窸窣声。绿芜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手中的油灯险些掉落,她压低声音,带着几分惊恐:“娘娘,有人来了!”苏挽月当机立断,拉着绿芜躲进一堵残存的墙后。她屏住呼吸,心跳声在耳边如擂鼓般轰鸣。
几道黑影如鬼魅般潜入废墟。为首的男子身着黑色劲装,腰间别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面上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警惕的眼睛。他打了个手势,身后几人便分散开来,在废墟中仔细搜寻。苏挽月躲在暗处,大气都不敢出,看着那些人翻找的动作,心中愈发紧张。
忽然,其中一人低呼一声:“找到了!”苏挽月定睛一看,只见那人手中握着一块玉佩,虽看不清全貌,但从轮廓来看,与她手中的碎片应是同一块。“快送去给贵妃娘娘!”为首的男子低声命令道。众人迅速集结,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贵妃?”苏挽月心中一凛,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原来,贵妃也牵扯其中!她看着那些人离去的方向,眼神逐渐变得冰冷而坚定。本以为只是一场简单的后宫争宠,却不想背后竟隐藏着如此巨大的阴谋。这后宫之中,远比她想象的还要复杂百倍。
回到冷宫,苏挽月迫不及待地点亮油灯。昏黄的灯光下,她借着微弱的光线,仔细端详着手中的碎片。忽然,她发现碎片边缘处刻着一行极小的字,需得凑近了,才能勉强看清:“玄铁令,调千军。”她倒吸一口冷气,手中的碎片险些掉落。玄铁令,那可是先帝留下的调兵令牌,传说得此令者,可号令天下兵马。若真在贤妃手中,难怪会招来杀身之祸!
可贤妃为何会有玄铁令?又为何要告诉她避火的事?苏挽月只觉得头痛欲裂,无数疑问在脑海中盘旋。她揉了揉太阳穴,忽然想起萧承煜登基之初,曾有大臣上奏,说玄铁令失踪。如今看来,这一切的源头,怕是都与贤妃之死脱不了干系。
窗外,北风呼啸,似是在为这深宫中的冤魂悲鸣。苏挽月望着手中的碎片,眼中闪过一丝决然。无论前方有多少艰难险阻,她都要查出真相,还贤妃一个清白,也还自己一个公道。这场暗流涌动的宫斗,她已然深陷其中,唯有破局,方能重生。
晨钟撞破紫禁城的夜色时,苏挽月正对着铜镜簪花。素银簪子穿过青丝的刹那,她望着镜中自己清瘦的面容,忽然想起三年前初入宫时,萧承煜亲手为她插上的那支鎏金步摇,沉甸甸的珠翠压得人脖颈发疼,却也承载着无尽宠爱。如今鬓间这支素簪,倒是衬得她眉眼愈发清冷。
乾清宫内,龙涎香混着大臣们衣袍上的熏香,在晨光中氤氲成雾。萧承煜端坐在蟠龙金椅上,玄色龙袍上的金线在烛火下泛着冷光,他听着礼部尚书奏报春祭事宜,思绪却不自觉飘向冷宫。昨夜辗转难眠,案头那半块玉佩碎片总在眼前晃悠,还有苏挽月跪在雪地里倔强的眼神。
“启禀陛下!”御史大夫王怀德突然出列,笏板撞在青砖上发出脆响,惊得满殿文武屏息,“臣昨日接获密报,有人在淑宁殿遗址发现玄铁令碎片!贤妃娘娘当年蹊跷殒命,此事背后必有隐情!”
此言一出,朝堂顿时炸开了锅。武将们交头接耳,文官们摇头叹息,窃窃私语声如潮水般漫过丹墀。萧承煜的指节捏得发白,龙椅扶手被掐出深深的指痕。玄铁令三个字如重锤般砸在他心上,他下意识想起苏挽月袖口褪色的并蒂莲刺绣,想起她在冷宫里望向自己时,眼底化不开的深情。难道这三年,他真的错怪了她?
“肃静!”萧承煜猛地拍案,震得案上奏折簌簌作响,“即刻封锁淑宁殿,彻查此事!”他的目光扫过群臣,却在触及站在角落的宁王萧承衍时,心头猛地一紧。只见宁王微微低头,嘴角却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冷笑,这抹笑意让萧承煜瞬间警觉——此事恐怕没那么简单。
退朝的钟声响起时,萧承煜连朝服都未换,径直往冷宫走去。寒风卷起他的袍角,却吹不散他眉间的阴霾。穿过蛛网密布的长廊,推开那扇斑驳的朱门,他一眼就看到苏挽月。
她身着一袭月白色素罗裙,裙裾上绣着几枝寒梅,是用极细的银线绣就,在日光下泛着柔和的光。鬓间那支素银簪斜斜插着,倒衬得她整个人清雅如雪中孤梅,比起三年前盛宠时的艳丽,更多了几分历经沧桑后的沉静。
“苏挽月。”他的声音不自觉放柔,却仍带着帝王的威严,“你可知道玄铁令之事?”
苏挽月转身的动作顿了顿,铜镜映出她苍白的脸。昨夜在淑宁殿的惊险一幕,巧儿的哭诉,还有那刻着密文的玉佩碎片,在她脑海中一一闪过。她深吸一口气,从袖中取出用锦帕包着的碎片,锦帕上还沾着昨夜的血渍:“皇上,这是本宫在淑宁殿找到的,上面刻着‘玄铁令,调千军’。”
萧承煜接过碎片的手微微颤抖,指腹摩挲着那行小字,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忽然想起贤妃出身武将世家,父亲手握十万大军驻守边疆,难道玄铁令真的在她手中?那场大火,分明是有人想杀人灭口,抢夺这足以打败江山的令牌!
“你为何现在才说?”他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探究,却在触及苏挽月含泪的双眼时,心尖突然一颤。
苏挽月望着眼前这个曾将她打入万劫不复的男人,喉间涌上无尽的委屈与酸楚。这三年,她在冷宫里受尽凌辱,被贵妃的人百般折磨,深夜里无数次哭湿枕头,可这些话到了嘴边,却都化作一句:“皇上,当年那场火,贤妃是为了保护本宫......”
泪水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在晨光中晶莹剔透。萧承煜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尖堪堪触到她冰凉的脸颊,却又像是被烫到般猛地收回。他想起那年御花园里,她吟诵“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时,眼尾泛红的模样,那时他觉得她比春日的芍药还要娇美。
“啪嗒”一声,不知何处传来玉佩坠地的轻响,惊碎了这凝固的气氛。苏挽月看着萧承煜慌乱别开的眼神,心中苦涩一笑。这深宫里,情之一字,终究抵不过权力的诱惑。而她与他之间,隔着的又何止是三年的时光,还有贤妃的性命,和那足以掀起腥风血雨的玄铁令。
残阳如血,将紫禁城的琉璃瓦染成猩红。自从玄铁令碎片的消息在朝堂传开,后宫便似被投入巨石的深潭,表面风平浪静,底下却暗潮汹涌。苏挽月坐在冷宫窗前,看着窗外枯树的枝桠在风中扭曲成狰狞的形状,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藏着的玉佩碎片,那上面的刻痕硌得掌心生疼。
这几日,绿芜总能在送来的膳食里发现异样:银耳羹里漂浮着细小的银针,竟泛着诡异的黑色;白米饭中混着几粒暗红的颗粒,凑近一闻,是淡淡的苦杏仁味。每一次险象环生,都让苏挽月后背发凉。此刻,绿芜正跪在地上擦拭青砖,突然压低声音道:“娘娘,御膳房的小顺子说,贵妃娘娘这几日频繁召见黑衣人。”
苏挽月闻言,手中的茶盏微微倾斜,滚烫的茶水洒在月白色裙裾上,晕开深色的水渍。她盯着渐渐干涸的水痕,想起前日在御花园偶遇贵妃时,对方那抹意味深长的笑——丹蔻染就的指尖轻摇团扇,嘴角勾起的弧度却不达眼底,金丝绣着牡丹的华服下,仿佛藏着无数锋利的刀刃。
忽有小太监隔着宫墙递来一封密信。素白的信笺上,字迹娟秀却透着几分生硬:“戌时三刻,牡丹亭一见,事关贤妃。”绿芜急得直掉眼泪:“娘娘,这一看就是圈套!”苏挽月却将信笺凑近烛火,看着火苗贪婪地吞噬着纸张,直到最后一个字化作灰烬。她起身换上一身藏青色劲装,腰间束着玄色革带,乌发用玉冠高高束起,镜中人英气十足,倒像是个俊俏的世家公子。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对着铜镜轻笑,声音却冷得像淬了冰。铜镜映出她身后绿芜担忧的面容,还有墙角那把泛着寒光的匕首——那是她让绿芜从侍卫营偷偷弄来的。
戌时的御花园笼罩在薄雾中,百年古柏的影子在月光下张牙舞爪。苏挽月踩着满地碎玉般的月光,远远望见牡丹亭的飞檐。亭中站着的男子身着月白色锦袍,腰间的羊脂玉坠随着动作轻轻摇晃,正是宁王萧承衍。他手中把玩着一柄白玉扇,扇面上题着“山河永寂”四个狂草,见她走近,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淑妃嫂嫂好雅兴。”他摇着扇子缓步上前,眼中却闪过一丝阴鸷,“听闻嫂嫂在淑宁殿找到了件有趣的东西?”苏挽月袖中的手指骤然收紧,面上却依旧平静如水:“宁王说笑了,本宫不过是个冷宫废妃,哪见过什么稀罕物。”
话音未落,萧承衍猛地甩出扇子,扇骨擦着她耳畔飞过,钉入身后的石柱发出“砰”的一声闷响。他突然抽出腰间佩剑,寒芒直指她咽喉:“嫂嫂何必装糊涂?贤妃嫂嫂临终前可是亲口说过,玄铁令交给了你!”
苏挽月瞳孔骤缩,后背抵住冰凉的石柱。贤妃竟将玄铁令托付给她?可为何自己毫无记忆?脑海中突然闪过三年前那个春日,贤妃神秘兮兮地说要给自己看样宝贝,却在拿出妆匣前被急召走……难道秘密就藏在那场未完成的展示里?
剑锋离她咽喉只剩半寸时,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掠过。萧承煜身着玄色劲装,腰间明黄丝绦随风狂舞,手中长剑堪堪架住萧承衍的攻击。火星四溅中,兄弟二人目光如刃:“皇弟,你竟敢动皇嫂?”
“皇兄又何必惺惺作态!”萧承衍冷笑,剑尖挑起萧承煜的衣袖,“当年贤妃嫂嫂之死,你当真一无所知?还是说……”他故意拖长尾音,眼神扫过苏挽月苍白的脸,“有人想借刀杀人,坐收渔利?”
刀剑相击的铿锵声在寂静的御花园中回荡。苏挽月躲在萧承煜身后,看着他后背因激烈打斗而起伏的轮廓,想起初入宫时,他也曾这样将她护在怀中,说要许她一世长安。可如今,他与萧承衍眼中燃烧的杀意,早已将往日的温情焚烧殆尽。夜色渐浓,薄雾不知何时已化作细雨,冰凉的雨滴打在三人身上,混着飞溅的血珠,在青砖上晕染出暗红的花。
雨丝渐渐转急,将御花园的青石板冲刷得发亮。打斗声惊起栖息在古柏上的夜枭,发出凄厉的长鸣,划破死寂的夜空。萧承衍的剑在萧承煜肩头划出一道血痕,却在听到远处传来的侍卫脚步声时,猛地撤回长剑,冷笑一声:“皇兄,这笔账咱们日后再算!”他身影如鬼魅般消失在雨幕中,只留下满地狼藉与破碎的月光。
萧承煜握着染血的剑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缓缓转身,目光落在苏挽月身上。她靠着石柱滑坐在地,藏青色劲装沾满泥水,发间的玉冠不知何时已掉落,青丝如瀑般散落,苍白的脸上还沾着几片枯叶。那双曾让他沉醉的杏眼,此刻盛满了惊惶与委屈,像一只受伤的小鹿。
“挽月......”他的声音不自觉地发软,长剑“当啷”一声坠地。三步并作两步上前,长臂一揽,将她紧紧拥入怀中。熟悉的龙涎香混着血腥味扑面而来,苏挽月浑身僵硬如石。三年了,这是她日思夜想的怀抱,可此刻却让她眼眶发烫,喉咙发紧。
“对不起,”萧承煜的下巴抵在她发顶,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从未有过的颤抖,“当年是朕错怪了你。”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苏挽月心中紧锁的闸门。三年来的委屈、不甘、绝望,如决堤的洪水般倾泻而出。她想用力推开他,质问他为何轻信谗言,为何让她在冷宫里受尽折磨;可最终,她只是攥紧他染血的衣襟,将脸埋进他胸口,哭得撕心裂肺。
萧承煜环抱着怀中颤抖的身躯,心如刀绞。他想起三年前那个雪夜,她也是这样倔强地望着他,眼中的深情被他无情践踏。此刻怀中的人如此纤瘦,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他才惊觉这三年,她究竟承受了多少。“挽月,”他温柔地拨开她脸上的湿发,唤她闺名的声音里满是疼惜,“朕带你离开这里,以后再也不让你受委屈。”
苏挽月抬起头,泪眼朦胧地望着他。雨水混着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他的龙袍上。“皇上,”她声音哽咽,“玄铁令之事尚未查明,臣妾怎能离开?贤妃姐姐的仇还未报,这后宫的阴谋......”话未说完,便被萧承煜用指尖轻轻按住嘴唇。
“傻丫头,”他叹息着替她擦去脸上的泪水,指腹触到她脸颊上那道尚未愈合的伤痕,心尖猛地一抽,“玄铁令的事,朕自有安排。朕只问你......”他凝视着她的眼睛,眼中满是忐忑,“这三年,你可曾怨过朕?”
苏挽月一怔,往事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冷宫里漫漫长夜,她蜷缩在破旧的棉被里,听着外面呼啸的北风,无数次在心中质问他的无情;被贵妃的人欺凌时,她也曾在心底诅咒他的冷漠。可此刻,看着他眼中的深情与愧疚,那些怨恨却像被阳光照耀的残雪,渐渐消融。
“皇上,”她伸出手,轻轻抚摸他的脸颊,感受着他肌肤的温度,“臣妾只盼着,能与皇上执手相看,再不分离。”萧承煜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他想起曾经亲手将她打入冷宫的决绝,想起这三年她所受的苦难,心中满是自责。他低头,轻轻吻去她眼角的泪水,唇上残留的咸涩,让他心中一阵抽痛。
两人相拥在月光与雨幕中,仿佛回到了初遇的那个夜晚。那时的御花园,玉兰花盛开,她穿着粉色的襦裙,眼尾微红地吟诵着“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而他惊鸿一瞥,便误了终身。
然而,他们没有发现,在不远处的假山后,一抹艳红的身影静静伫立。贵妃攥着手中绣着金线牡丹的帕子,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眼中燃烧着嫉妒与阴狠的火焰。“苏挽月,你以为这样就能翻身?”她低声呢喃,声音里满是恨意,“本宫告诉你,玄铁令的秘密,本宫就算死,也绝不会让你泄露半分......”她转身离去,红色的裙摆扫过潮湿的青苔,宛如一道流动的血痕,消失在夜色深处。
北风卷着最后几片枯叶掠过宫墙,翊坤宫门前却早已扫得纤尘不染。朱漆大门重新焕发出耀眼的光泽,门前两盏大红灯笼随风轻晃,映得铜制门环熠熠生辉。苏挽月立在阶前,望着熟悉又陌生的宫殿,指尖不自觉地摩挲着袖口——那里的并蒂莲刺绣虽已褪色,却在金线修复下重新勾勒出轮廓,恰似她劫后重生的命运。
“娘娘,您快看!”绿芜抱着新裁的云锦宫装从内殿奔出,鬓边的绢花随着动作轻轻颤动,“内务府送来的这批衣料,可比冷宫那些粗布强百倍!”宫女们正忙着将鎏金香炉、翡翠摆件一一陈列,檀香味混着新换的蜀锦帐幔气息,将冷宫里萦绕三年的霉味彻底驱散。
苏挽月缓步走到妆台前,案头青玉盘里,半块玉佩静静躺着。当她取出怀中的碎片嵌入凹槽时,“咔嗒”一声轻响,完整的玄铁令重现世间。月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玉佩上,“玄铁令,调千军”六个小字泛着幽光,让她想起贤妃出事前那日,对方握着她的手欲言又止的模样——原来那妆匣里藏着的不是珍宝,而是足以打败江山的秘密。
“报——皇上驾到!”太监尖细的嗓音惊飞檐下白鸽。萧承煜大步跨进殿门,玄色龙袍下摆沾着夜露,却掩不住眉间喜色。他径直走到苏挽月面前,伸手想握她的手,又在半空顿住,最终只是将一方染血的帕子轻轻放在案上:“昨夜刑部大牢,贵妃身边的贴身太监招了。”
苏挽月望着帕子上的暗红血迹,想起前日在御膳房瞥见的那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当时那人脖颈处有道月牙形胎记,与巧儿描述的纵火者特征分毫不差。“三年前她买通人在贤妃妆匣里放置磷粉,又将玄铁令碎片偷偷塞进你宫中,”萧承煜声音发紧,“只为离间你我,独揽后宫大权。”
“那宁王......”苏挽月刚开口,便被窗外突然炸响的惊雷打断。萧承煜望着天边翻滚的乌云,眸色深沉如墨:“他早与贵妃勾结,妄图用玄铁令掌控兵权。贤妃察觉阴谋后,才想将令牌托付给你。”他说着,指腹轻轻抚过玉佩上的裂痕,“当年父皇临终前将玄铁令一分为二,朕持半块,另一半本该由太子继承......”
夕阳西下时,两人并肩漫步在御花园。残阳为汉白玉栏杆镀上金边,苏挽月望着萧承煜侧脸投下的阴影,忽然想起初入宫时,他们也曾这样走过春日的桃林、盛夏的荷池。“皇上,”她的声音混着晚风飘向远方,“以后,咱们好好过日子,不再被权谋所困,可好?”
萧承煜转身时,龙袍上的金线绣龙在霞光中仿佛活了过来。他抬手替她拂去鬓边碎发,指腹擦过她脸颊时,触到那道淡粉色的疤痕——那是冷宫嬷嬷掌掴留下的印记。“好,”他将她的手纳入掌心,“朕已下旨,将翊坤宫改为‘栖梧殿’,取‘凤凰栖梧’之意。”
话音未落,一道寒光撕裂暮色!苏挽月本能地转身,却见萧承煜后背正对着箭矢飞来的方向。绣着金线云纹的龙袍在风中鼓胀,像一面醒目的靶子。“小心!”她的惊呼被破空声吞没,身体已不受控制地扑上前去。
剧痛从左肩炸开的瞬间,苏挽月听见了萧承煜撕心裂肺的喊声。温热的鲜血顺着锦缎流淌,在月白色裙摆晕开妖冶的红梅。她被紧紧搂入怀中,听见他剧烈的心跳声混着慌乱的呼喊:“传太医!快传太医!”
“别慌......”苏挽月费力地抬起手,指尖触到他冰凉的脸。眼前的人影渐渐模糊,却清晰看见他眼中从未有过的恐惧。三年前他将她推入冷宫时的冷硬,朝堂上怀疑她时的猜忌,都比不上此刻眼底翻涌的惊惶。“我没事......”她想说的话化作血沫溢出唇角,最后一眼,是萧承煜通红的眼眶和漫天坠落的晚霞。
太医院内,铜制熏炉中青烟袅袅,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药香与血腥气。鎏金烛台上的蜡烛烧得只剩半截,烛泪凝结成蜿蜒的纹路,在青砖地上投下摇曳不定的光影。萧承煜跪在苏挽月的床榻前,玄色龙袍沾满尘土,腰间的明黄丝绦也已凌乱不堪,他紧紧握着她冰凉的手,仿佛那是溺水之人抓住的最后一根浮木。
太医们进进出出,脚步声在寂静的室内格外清晰。为首的老太医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颤巍巍地跪下行礼:“皇上放心,淑妃娘娘只是失血过多,再加上伤及肩部,并无性命之忧。只要悉心调养,假以时日定能康复。”萧承煜闻言,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他如释重负地闭上双眼,深深呼出一口气。再度睁开眼时,眼底尽是化不开的愧疚,他低头凝视着苏挽月苍白如纸的脸,那上面还残留着昏迷前的痛苦神色,心中像是被千万根针扎着。
“皇上,”李德全小心翼翼地靠近,声音压得极低,“暗箭之事已经查明,正是宁王所为。有人亲眼看见他的贴身侍卫在事发前鬼鬼祟祟地在御花园附近徘徊。”萧承煜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如霜,周身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气息。他握紧拳头,关节因用力而发白:“好,既然皇弟想要这皇位,朕便让他看看,什么叫帝王之威。敢动朕的人,就算是亲兄弟,也绝不能轻饶!”话语中满是不容置疑的狠厉。
三日后,晨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苏挽月的床榻上。她缓缓睁开双眼,眼前的景象让她微微一怔。萧承煜穿着一件素色常服,歪着头趴在她的床边,呼吸均匀而绵长,像是个熟睡的孩童。几日不见,他的面容消瘦了许多,眼底布满了青黑的血丝,胡茬也冒了出来,不复往日的威严与俊朗。
苏挽月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温柔的笑意,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指尖穿过那乌黑的发丝,感受着久违的亲密。想起这几日的生死一线,她的心中感慨万千。在那支暗箭飞来的瞬间,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扑了上去,那一刻,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保护好眼前这个男人。而此刻看着他安然无恙地守在自己身边,她忽然觉得,这后宫中的争斗、权谋,终究是一场空。唯有眼前人,才是最值得珍惜的。
“醒了?”萧承煜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猛地睁开眼睛,眼中布满的血丝却遮不住见到她醒来的欣喜。他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却满是藏不住的笑意,“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想吃些什么?朕立刻让人去准备。”一连串的关切话语,如连珠炮般脱口而出。
苏挽月轻轻摇了摇头,声音还有些虚弱:“好多了。皇上,你不必为了臣妾与宁王争斗,这皇位、这权力,终究是身外之物......”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被萧承煜打断。
“傻丫头,”萧承煜伸手轻轻捂住她的嘴,眼神坚定而温柔,“朕争斗,不仅是为了这皇位,更是为了保护你。没有这至高无上的权力,朕拿什么守护你?过去三年,朕已经失去了你一次,这一次,朕绝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他的话语中饱含着深深的爱意与愧疚,还有不容置疑的决心。
两人相视而笑,这一刻,仿佛时光倒流,回到了最初相遇的那个春日。窗外,玉兰花开得正盛,粉白色的花瓣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甜美的香气顺着窗缝弥漫在室内,驱散了多日来笼罩在心头的阴霾。苏挽月望着萧承煜,恍惚间又看到了那个站在玉兰花树下,笑得如暖阳般灿烂的少年郎,而如今,历经磨难的他们,终于明白了彼此在对方心中的分量。
暮春的风掠过紫禁城的飞檐,将漫天柳絮吹作纷扬的雪。坤宁宫前的海棠开得正好,胭脂红的花瓣落在苏挽月的霞帔上,与金丝绣就的牡丹相映成趣。她轻抚着腰间新换的白玉螭纹佩,那是萧承煜亲自命人雕琢的,螭龙缠绕的纹路恰似他们纠缠半生的缘分。
“娘娘,皇上在御书房候您呢。”贴身宫女琉璃捧着鎏金手炉跟上来,炉中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春寒。苏挽月踩着汉白玉台阶拾级而上,凤头绣鞋踏过满地落花,惊起廊下金丝雀的啼鸣。推开雕花木门的刹那,墨香混着龙涎香扑面而来,萧承煜身着明黄龙袍伏案疾书,发冠上的东珠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又在为奏折烦心?”苏挽月从宫女手中接过青瓷茶盏,盏中碧螺春浮着嫩芽,热气氤氲间,她瞥见案头摊开的弹劾奏章。朱批墨迹未干,却被朱砂红笔重重圈画,“御史台这回又说了什么?”
萧承煜搁下笔,揉着眉心苦笑。龙袍上盘着的五爪金龙在烛光下泛着冷光,可他眼中却满是无奈:“说朕自册立皇后以来,日日召你同阅奏章,恐有牝鸡司晨之嫌。”话音未落,窗外突然传来炸雷般的笑声——是宁王年幼的世子在花园嬉闹,这清脆童音让两人皆是一怔。
半年前的场景突然在苏挽月眼前浮现:冷宫深处,贵妃披头散发地拍打着朱门,华贵的翟衣沾满泥污;宗人府地牢里,宁王的玄色锦袍染着血渍,曾经飞扬的眉眼中只剩癫狂。那时萧承煜握着她的手站在宫墙之上,说要还她一个清平后宫,如今夙愿虽偿,可那些浸透血泪的过往,又岂是轻易能抹去的?
“皇上可还记得?”她放下茶盏,指尖划过案头堆积的奏章,“臣妾在冷宫时,常望着四角天空,想着若能像寻常夫妻般,男耕女织、日出而作,该有多好。”窗外海棠花瓣飘进室内,落在她月白色的裙裾上,“不如咱们学那民间百姓,种种花、逗逗鸟,倒也逍遥。”
萧承煜忽然起身,龙袍带起的风掀乱了案上奏折。他长臂一揽将她纳入怀中,发间龙涎香混着她鬓边的玉兰香,“好,等朕批完这摞折子,便带你去放风筝。”他的下巴轻轻蹭着她的发顶,语气似哄孩童,“就放你最爱的比翼燕风筝,可好?”
苏挽月仰头望着他,忽然想起三年前那个雪夜,眼前人也曾这般拥她入怀,可那时的眼神是刺骨的冷,如今却盛着融融暖意。她伸手抚平他眉间的褶皱,指尖触到一道浅疤——那是平定宁王之乱时留下的。“其实臣妾不求大富大贵,”她将脸埋进他胸口,听着沉稳的心跳声,“只求岁岁年年,能与皇上执手相伴。”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在金砖地上铺就金线。萧承煜握着她的手,指腹摩挲着她掌心的薄茧——那是冷宫岁月留下的印记。他忽然想起初见时,她在御花园吟诗,眼尾泛红如芍药带露,而如今历经沧桑,那双眼中却沉淀出比星辰更璀璨的光芒。
“执手相看泪眼......”他低声呢喃,话音未落便被苏挽月以指尖抵住嘴唇。她笑着摇头,鬓边珍珠步摇轻晃,“如今眼中无泪,唯有深情。”
暮色渐浓时,两人相携漫步在御花园。曾经洒满鲜血的甬道,如今铺满鹅卵石;荒芜的淑宁殿遗址上,新栽的桃树抽出嫩芽。萧承煜指着远处亭中悬挂的宫灯,说要为她举办一场比元宵更盛大的灯会。苏挽月靠在他肩头,望着漫天晚霞将宫墙染成蜜糖色,忽然觉得,这红墙绿瓦间的爱恨情仇,终究敌不过此刻掌心的温度。
当月光爬上紫禁城的脊梁,坤宁宫内的烛火依旧温暖。萧承煜为她卸下凤冠,银钗与青丝纠缠的刹那,苏挽月忽然轻笑出声。“笑什么?”他揽住她的腰,鼻尖蹭着她泛红的耳尖。“笑这兜兜转转的缘分,”她转身环住他的脖颈,“原以为‘竟无语凝噎’是遗憾,如今才知,岁月静好的相守,才是最好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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