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花,狗蛋喊你回家吃饭了(王翠花林兴)最新章节_翠花,狗蛋喊你回家吃饭了全文阅读
>王翠花扛着扫帚追杀林狗蛋,却连他衣角都碰不到。
>全村都笑她终于踢到铁板,她气得夜夜翻墙给他送“道歉”点心。
>后来她发现这穷书生藏了张俊美妖孽的脸,连藏起的家产都够买下整个县。
>他捏着她下巴问:“王翠花,你是不是喜欢我?”
>成亲后,她却在日记里看见他冷静的笔迹:“娶她,利弊相权,利大于弊。”
>她揣着肚子里的崽连夜逃跑,被他在山道拦住。
#他红着眼把发霉的点心残渣举到她眼前:“你给的,我都留着,包括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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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翠花是十里八乡挂了号的“美人”,可惜是带刺儿的那种。脸蛋儿是老天爷亲手捏的,柳叶眉杏核眼,皮肤白得跟刚剥壳的鸡蛋似的,身段更是该鼓的鼓,该细的细,走起路来,能把半大小子的魂儿都勾没了。可她那性子?啧!从小就是王家村一霸,撒起泼来能撵着壮小伙绕村子跑三圈。拳头硬,嗓门亮,脾气一点就着。
眼瞅着王家这朵顶顶漂亮的花儿开到了十八岁,门槛儿还是清冷得能跑马。村里那些个闲得蛋疼的婆子婶子们,端着饭碗蹲在村口老槐树下,唾沫星子横飞。
“老王家这回脸可丢大喽,”李婆子瘪着嘴,稀疏的牙缝里漏着风,“闺女十八了还窝在家里,成了老姑娘,谁敢要?谁敢娶?”
刘婶子往嘴里扒拉了一大口饭,含糊不清地反驳:“话也不能说死!人家王家的家底儿摆在那儿,翠花那模样身段,更是拔尖儿里的尖儿!谁要真能把她娶回去供着,那才叫祖坟冒青烟,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福气?”李婆子嗤笑一声,三角眼里全是刻薄,“是福是祸还两说呢!就她那炮仗脾气,一点就炸,哪个男人受得了?怕不是三天两头就得闹得鸡飞狗跳,房顶都得让她掀了去!”
2
王翠花对这些闲言碎语向来是当屁给放了。她此刻正叉着腰,俏脸含霜,堵在村东头安家那低矮的院墙外头,活像一尊要喷火的门神。她面前站着的是她从小玩到大的手帕交安沅,此刻正低着头,肩膀一抽一抽的,细碎的呜咽声断断续续,像被雨水打湿翅膀的小鸟。
“沅沅,别哭了!”王翠花的声音又脆又亮,带着一股子压不住的怒意,“快告诉我,是哪个王八犊子?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欺负你?姑奶奶我非把他揍得满地找牙,连他亲娘都认不出来!”
安沅抬起满是泪痕的小脸,眼睛肿得像桃子,怯生生地朝旁边努了努嘴,声音细若蚊呐:“……是、是林家……那个新来的……”
“林家?”王翠花两道漂亮的柳眉瞬间拧成了疙瘩,脑子里电光火石般闪过一张寡淡清秀、总是捧着本书、走路都贴着墙根儿的身影——那个去年才搬来王家村落户的穷书生,林狗蛋!一股邪火“噌”地就窜上了王翠花的天灵盖。好啊!看着闷葫芦一个,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背地里竟干这种下三滥的勾当!
“林狗蛋?!”她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炸雷似的,震得旁边树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走一片。
安沅被她吓了一跳,哭声都噎住了,慌忙摆手,想解释:“不是……翠花,是林家铺子那个……”
“行了!甭说了!”王翠花哪里还听得进去,她认定了就是那个装模作样的林狗蛋。新仇旧恨?不,主要是新仇!这闷葫芦居然敢动她最好的姐妹!她一把抄起安家院墙边倚着的大扫帚,那扫帚杆子足有她手腕粗,沉甸甸的。“沅沅你等着!我这就去给你讨个说法!今儿不把他那张假清高的脸抽成猪头,我王翠花三个字倒过来写!”
话音未落,人已经像一阵裹着怒火的旋风,朝着村尾林狗蛋那间破败的茅草屋冲了过去。安沅急得直跺脚,带着哭腔的呼喊被风远远抛在后面:“翠花!你听我说清楚啊……不是他!是……”
3
“林狗蛋!给姑奶奶滚出来!”一声石破天惊的怒吼,狠狠砸在林家那扇摇摇欲坠的破木门上,震得门框上的浮灰簌簌往下掉。
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林狗蛋那张没什么表情的清秀脸庞露了出来。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打了好几个补丁的青色长衫,身形显得有些单薄。他似乎刚在看书,手里还捏着一卷翻旧了的书册。看到门口杀气腾腾、扛着大扫帚的王翠花,他眼神里掠过一丝极淡的惊讶,随即又恢复了那种死水般的平静,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王姑娘?”
“呸!少给我装蒜!”王翠花见他这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更是火大,认定他是做贼心虚在装相,“你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欺负沅沅的时候胆子不是挺肥吗?现在知道怕了?晚了!”她懒得废话,憋足了劲儿,抡圆了手里的大扫帚,带着呼呼的风声,兜头盖脸就朝着林狗蛋那张“虚伪”的脸狠狠砸了下去!
这一下要是砸实了,鼻青脸肿都是轻的。旁边几个被惊动探头探脑的村民,已经有人下意识地捂住了眼睛,等着听那一声闷响和惨叫。
然而,就在扫帚带着千钧之力即将碰到林狗蛋额前发丝的那一刹那,林狗蛋的身体像是被一阵无形的风吹过,极其自然地、甚至有些懒洋洋地向左边歪了一下头。动作幅度小得几乎难以察觉,时机却拿捏得妙到毫巅。
“呼——!”
沉重的扫帚头擦着他的鬓角,带着一股劲风,狠狠砸在了他身后的门框上!
“哐当!”一声巨响!破旧的门框剧烈地晃了晃,掉下来一大块朽木屑。
林狗蛋连眼皮都没多眨一下,只是微微侧过脸,看了一眼门框上新添的伤疤,然后又平静地转回视线,落在因用力过猛而气息微促、满脸惊愕的王翠花身上。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4
王翠花愣住了。她打架斗殴的经验能装一箩筐,还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明明瞄得准准的,眼看就要砸中了,他怎么就……就躲过去了?像条滑不留手的泥鳅!
“你……你躲什么!”王翠花又羞又恼,脸上火辣辣的,梗着脖子强词夺理。
林狗蛋没说话,只是那平静无波的眼神里,似乎飘过一丝“不躲难道站着被你打”的淡淡嘲讽。
这眼神彻底点燃了王翠花的怒火。“好!我看你往哪儿躲!”她不信邪,把扫帚舞得更急更快,狂风暴雨般朝着林狗蛋招呼过去!扫帚头带着泥土和草屑,劈头盖脸,横扫竖劈,毫无章法,只求打中一下!
可林狗蛋就像一片没有重量的羽毛,又像能预知她每一个动作。每一次看似凶险的攻击,他总能在间不容发之际,以最小、最省力的动作恰好避开。微微侧身,轻巧后撤半步,甚至只是偏一下头,那气势汹汹的扫帚就带着风声徒劳地擦过他的衣角、发梢,或者砸在他脚边的泥地上,溅起点点泥浆。
他始终站在原地那方寸之地,脚步几乎没怎么挪动,身形却灵动得诡异。那身洗得发白的旧长衫,在混乱的攻击下依旧干干净净,连点泥星子都没沾上。
“呼……呼……”几轮猛攻下来,王翠花累得气喘吁吁,胸口剧烈起伏,额头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反观林狗蛋,气息平稳,连头发丝都没乱一根,依旧用那种古井无波的眼神看着她,仿佛在看一场拙劣的表演。
憋屈!前所未有的憋屈!王翠花从小到大和人干架,输赢都有过,可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连对方的衣角都碰不到一下!这感觉比被人狠狠揍了一顿还难受!她气得浑身发抖,俏脸涨得通红,指着林狗蛋,声音都带了点委屈的尖利:“你……你这人怎么回事?!有本事别躲!站着让我打一下!”
林狗蛋终于开了金口,声音低沉平缓,没什么起伏:“王姑娘,讲点道理。你打人,还不许人躲?”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周围越聚越多、指指点点、甚至开始窃笑的村民,又淡淡地补了一句,“另外,我不叫林狗蛋。我叫林兴。”
“噗嗤!”不知谁先忍不住笑出了声。紧接着,压抑的哄笑声稀稀拉拉地在人群中响起。王翠花,王家村的小霸王,今天终于踢到一块滑不溜丢、刀枪不入的铁板了!这热闹,可太稀罕了!
王翠花只觉得脸上像被人连扇了几十个耳光,火辣辣地疼,一直烧到耳朵根。她这辈子都没这么丢人过!看着林狗蛋——不,林兴那张依旧没什么表情的脸,她恨得牙痒痒,却又拿他毫无办法。打又打不着,骂又好像显得自己更无理。她狠狠一跺脚,把手里沉重的大扫帚往地上重重一掼,溅起一片泥点:“林兴!你……你给我等着!”
撂下这句毫无底气的狠话,她再也受不了周围那些看猴戏似的目光和笑声,猛地转身,拨开人群,像只斗败了却不肯认输的小公鸡,挺着通红的脖子,噔噔噔地跑远了。那背影,怎么看都透着一股落荒而逃的狼狈。
5
王翠花一路冲回家,“砰”地一声甩上自己闺房的门,背靠着门板大口喘气,心口那团火烧得她五脏六腑都疼。丢人!太丢人了!她王翠花横行王家村十八载,何曾受过这种奇耻大辱?连人家一根毛都没碰到,自己累个半死,还成了全村的笑柄!
她把自己摔进硬邦邦的木板床里,用被子蒙住头,恨不得立刻原地消失。可一闭上眼,就是林兴那副平静得欠揍的脸,还有他灵巧避开扫帚时那种闲庭信步的姿态,以及围观村民那刺耳的哄笑……
“混蛋!闷葫芦!装腔作势!”她咬着被角,恶狠狠地咒骂。
第二天一早,王翠花顶着一对淡淡的黑眼圈,蔫头耷脑地去安家找安沅。她心里憋着一股邪火,打不着林兴,总得问清楚他到底对沅沅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沅沅,你老实告诉我,那个林兴,他……他怎么欺负你了?”王翠花拉着安沅的手,语气里带着未消的余怒和刨根问底的急切。
安沅的脸“唰”地一下红了,一直红到脖子根。她扭捏了半天,在王翠花焦急的催促下,才蚊子哼哼似的开了口:“翠花……你、你误会林相公了……不是他……”
“不是他?”王翠花懵了,眼睛瞪得溜圆,“你昨天不是说林家……”
“是林家铺子!”安沅急得直跺脚,声音也大了点,“是林家杂货铺那个掌柜的儿子!那个……那个癞痢头林阿旺!他、他昨天在铺子后头拦着我,说些……说些不干不净的话,还、还想动手动脚……”安沅说着,眼圈又红了,满是后怕和委屈,“我吓得就跑回来了……我说‘林家’,是林家铺子,不是……不是村尾的林相公啊!翠花你……你怎么就……”
轰隆!王翠花只觉得一道天雷直直劈在了自己天灵盖上!从头到脚,凉了个透!原来……原来是自己搞错了?!那个闷葫芦林兴,根本就是无辜的!而自己,不分青红皂白,扛着大扫帚打上门去,像个蛮不讲理的疯婆子,还……还丢了个天大的脸!
一股巨大的、前所未有的心虚和尴尬瞬间淹没了她。昨天那股子冲天怒气,此刻全化成了滚烫的岩浆,烧得她脸颊耳根都发烫,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想起林兴那平静却暗含嘲讽的眼神,想起自己撂下的狠话……天啊!她都干了些什么蠢事!
6
王翠花蔫了,彻底蔫了。一连几天,她都窝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她娘喊她吃饭都提不起劲儿。心虚像藤蔓一样缠着她,让她坐立不安。尤其是想到林兴那张平静的脸,想到他可能正和村里人一样,在背地里笑话她是个蛮横无理的疯丫头……这念头让她浑身难受。
不行!她王翠花虽然泼辣,但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错了就是错了!得道歉!
可……怎么道歉?当面去说“对不起,我打错人了”?光想想那个场景,王翠花就觉得头皮发麻,脚趾头能在地上抠出三室一厅。那闷葫芦肯定又是那副死样子,说不定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淡淡“哦”一声就算完事。那她岂不是更尴尬?
思来想去,王翠花眼睛一亮——送东西!送吃的!她对自己的手艺还是有点信心的。她娘总夸她手巧,做的点心比镇上铺子里的还香。送点心,既表达了歉意,又不用直接面对他那张脸,简直完美!
说干就干!王翠花一头扎进厨房,拿出看家本领,精心烤了一小碟栗子糕。金黄的糕体散发着诱人的甜香,上面还细心地撒了几粒黑芝麻点缀。她找了个干净的小竹篮,铺上洗得发白的细棉布,小心翼翼地把栗子糕放进去。想了想,又觉得有点寒酸,翻箱倒柜找出一个自己都舍不得用的、画着兰草的白瓷小碟,把糕点仔细码放好,这才盖上一块干净的蓝花布。
夜,黑得像浓墨。王家院子静悄悄的,只有几声蛐蛐叫。王翠花像做贼一样,蹑手蹑脚地溜出房门。她没走正路,而是熟门熟路地绕到自家院墙最矮的那处角落,利落地攀上墙头,轻盈地翻了过去。村尾林兴那间孤零零的茅草屋,在月光下显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她猫着腰,借着月光和树影的掩护,像一只灵巧的狸猫,悄无声息地靠近。来到林兴那破败的篱笆院外,她屏住呼吸,侧耳听了听。屋里一片寂静,连灯都没点。很好!他肯定睡了!
王翠花的心怦怦直跳,紧张得手心都冒汗了。她小心翼翼地把小竹篮放在院门那歪斜的木门门槛上,确保一眼就能看到。做完这一切,她像被烫到似的,猛地缩回手,转身就跑,连头都不敢回,一口气冲回自家院墙下,又费了好大劲才翻回去,落地时差点崴了脚。
靠在自家冰冷的墙根下,王翠花捂着狂跳的胸口,大口喘着气。月光洒在她脸上,映出一抹混合着心虚、紧张,还有一丝莫名期待的潮红。道歉的礼物……送出去了。
7
送了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王翠花仿佛上了瘾。她发现这种“夜行”送点心的方式,成了她排解那股莫名心虚和尴尬的唯一途径。不用面对林兴那张让她心慌意乱的脸,又能悄悄地把自己的歉意传递过去,这让她心里那点沉甸甸的负罪感似乎轻了一些。
她变着花样做点心。今天可能是松软喷香的白糖糕,明天是外酥里糯的豆沙酥,后天是清甜可口的桂花糯米糍……每一次,她都选在夜深人静,月黑风高(或者月明星稀)的时候,像只勤快又胆怯的小老鼠,熟门熟路地翻过自家院墙,溜到林兴那破败的篱笆院外,把装着点心的小竹篮轻轻放在门槛上,然后头也不回地逃之夭夭。
起初几天,她放下篮子就跑,生怕多待一秒就会被屋里的人发现。但渐渐地,一种隐秘的好奇心像野草一样滋生出来。她送的糕点,他吃了吗?他喜欢吗?他……看到点心的时候,会是什么表情?
这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再也压不下去。
这天晚上,王翠花照例送完一碟新做的芝麻薄脆,她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转身逃跑。月光很亮,清辉如水。她借着篱笆墙边一丛茂密的狗尾巴草的掩护,悄悄蹲了下来,只露出一双乌溜溜、充满探究的大眼睛,紧紧盯着那扇破旧的木门。
时间一点点过去,四周只有夏虫的鸣叫。就在王翠花腿都蹲麻了,以为林兴今晚不会出来时,“吱呀——”一声轻响,那扇破旧的门被从里面拉开了。
林兴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还是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旧长衫,身形在月光下显得有些清瘦孤寂。他手里端着一盏小小的、光线昏黄的油灯。昏黄的光晕将他清俊的侧脸轮廓勾勒出来,柔和了他白日里那种近乎刻板的平静,平添了几分朦胧的暖意。
他似乎有些疑惑,目光先是扫过寂静的院子,然后,自然而然地落在了门槛上那个小小的竹篮上。昏黄的灯光照亮了他脸上的神情——那是一种极其细微的变化。他先是微微一怔,随即,那双总是古井无波的眼眸里,似乎漾开了一丝极其浅淡的涟漪。不是惊讶,更像是……一种意料之中的了然?甚至,王翠花觉得自己眼花了,她好像看到林兴那没什么血色的唇角,极其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快得如同错觉。
他弯下腰,动作很轻地提起竹篮,掀开蓝花布看了一眼里面的芝麻薄脆。昏黄的灯光下,王翠花清晰地看到,他那双骨节分明、修长干净的手,在掀开布的一瞬间,指尖似乎……极其温柔地拂过那白瓷碟的边缘?
王翠花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随即又狂跳起来,比刚才翻墙时跳得还要快!她猛地缩回头,把自己更深地藏进狗尾巴草丛里,脸颊滚烫,像被那盏油灯的火苗燎到了一样。
他……他笑了?他喜欢?他刚才那个动作……是什么意思?无数个问号在她脑子里炸开,搅得她心慌意乱。她再也不敢多看一眼,趁着林兴提着篮子转身回屋的瞬间,像受惊的兔子般,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慌慌张张地朝着自家院墙的方向逃窜而去。这一次,逃跑的背影里,除了心虚,似乎还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慌乱和悸动。
8
自那晚之后,王翠花“夜探”林兴小院的频率更高了,胆子也莫名其妙地大了一点。她不再仅仅满足于放下点心就跑,而是常常在送完东西后,借着月色和草木的掩护,躲在暗处,偷偷观察那个破败小院里发生的一切。
她发现林兴的生活规律得像钟表。清晨天蒙蒙亮就起身,在院子里打水洗漱,然后捧着一卷书,坐在窗下那棵半枯的老枣树旁,安静地阅读,直到日头升高。午后,他会劈一会儿柴,动作不紧不慢,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感。傍晚,他会在院子角落的小土灶上生火做饭,炊烟袅袅升起,带着人间烟火的气息。他吃得极其简单,常常只是一碗清粥,一碟咸菜,配着她送来的点心。
王翠花看着他把那些点心一小口一小口地吃掉,心里会涌起一种莫名的满足感,比自己吃到还甜。她看着他读书时微蹙的眉头,劈柴时额角渗出的细汗,做饭时被烟火气熏得微微眯起的眼睛……这个沉默寡言、仿佛与世隔绝的穷书生,在她的偷窥下,一点点褪去了最初那种“讨厌鬼”的外壳,显露出一种……一种让她心跳不稳的、奇异的吸引力。
这天傍晚,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一片瑰丽的橘红。王翠花又猫在了老地方。林兴像往常一样在小土灶前忙碌。锅里煮着粥,他正背对着院门的方向,弯腰往灶膛里添柴火。灶膛里的火苗跳跃着,映红了他清瘦的背影。
就在他添完柴直起腰的瞬间,一阵不凑巧的晚风猛地吹过。风卷起灶膛口的热气和灰尘,也卷起了他额前几缕垂落的、略显油腻的黑发!那几缕头发被风猛地掀开,露出了下面一小片光洁饱满的额头!
王翠花正看得专注,目光恰好捕捉到了这惊鸿一瞥!
她的呼吸骤然一窒!
那片被油腻黑发遮掩下的皮肤,在夕阳的暖光和灶火的映照下,白皙得惊人!与周围刻意涂抹得有些暗沉发黄的肤色形成了极其刺眼的对比!那线条流畅的额头轮廓,还有那惊鸿一现的、仿佛精心雕琢过的眉骨……这绝对不可能是一张平凡清秀的脸该有的底子!
王翠花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猛地松开,在胸腔里疯狂地擂鼓!她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嘴,才没让惊呼声脱口而出。她瞪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林兴的后背,仿佛要穿透那身旧长衫,看清他此刻被头发重新遮住的脸。
风很快停了。林兴似乎毫无所觉,他抬手,极其自然地又将那几缕不听话的头发拨弄下来,重新盖住了额头,又恢复了那副平凡甚至有些邋遢的模样,继续用勺子搅动着锅里的粥。
可王翠花的心湖,却因为这短暂的一瞥,掀起了滔天巨浪!一个荒谬又让她心惊肉跳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在她脑海里疯狂滋长——他……他在扮丑?他故意把自己弄得这么不起眼?
为什么?!
9
这个发现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王翠花心里激起了层层叠叠、无法平息的涟漪。她开始更加疯狂地观察林兴,试图寻找更多的蛛丝马迹。
白天路过他那破院子时,她会刻意放慢脚步,假装不经意地瞥一眼窗下读书的他。他脸上那些刻意涂抹的暗黄痕迹,在阳光下变得无所遁形。那根本不是什么天生的肤色暗沉,更像是某种廉价劣质的脂粉或者……灶灰?粘附在皮肤上,显得僵硬又刻意。他额前那厚重油腻、几乎遮住眉毛的刘海,此刻在她眼中也充满了欲盖弥彰的味道。
晚上再去“送点心”时,她的目光变得像探照灯一样锐利。她盯着他端起点心碟的手指——那双手,骨节分明,修长干净,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指腹带着薄茧,却绝非庄稼汉那种粗粝厚实的茧,更像是常年握笔留下的痕迹。这双手,和他身上那身破旧的衣裳、佯装的贫困,格格不入!
还有他的身姿。即便穿着打补丁的旧长衫,即便做着劈柴烧饭的粗活,他站在那里,脊背总是挺得笔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静和……孤高?那不是穷苦书生畏缩的沉默,更像是一种主动将自己隔绝开来的疏离。
王翠花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又被一种莫名的兴奋和好奇高高抛起。他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装穷?为什么要扮丑?他藏着怎样的秘密?
她送点心的行为,也从单纯的“道歉”,悄然变成了某种隐秘的联系和试探。她开始故意在点心上做点小“文章”。今天的白糖糕做得特别甜腻,明天的豆沙酥故意烤得有点焦糊……她像个狡猾的小猎手,布下一个个小小的陷阱,想看看那个沉默的猎物会有什么反应。
然而,林兴的反应依旧平静得令人抓狂。无论是甜得齁嗓子的点心,还是带着糊味的酥饼,他都照单全收,吃得慢条斯理,脸上看不出丝毫喜恶。只是在收拾空碟子时,王翠花有一次似乎看到他几不可闻地摇了摇头,唇角又勾起那抹极其细微、一闪即逝的弧度,像是在无奈,又像是在……纵容?
这若有似无的笑意,像羽毛一样轻轻搔刮着王翠花的心尖,让她又痒又慌,更加心浮气躁。她感觉自己像个在迷雾里打转的人,明明看到了前方朦胧的光影,却怎么也抓不住实质。这感觉,比当初打不着他还要憋闷!
10
这天,王翠花又精心(或者说,是带着点恶作剧的故意)烤了一炉点心。这次是玫瑰酥,粉色的酥皮里裹着香甜的玫瑰酱馅儿。她特意多放了好些糖,甜得发腻。她把点心装好,趁着夜色又溜到了林兴的篱笆院外。
刚把篮子放在门槛上,还没来得及直起身,身后就传来一个低沉平静的声音,像一块石头投入寂静的夜湖。
“王姑娘,出来吧。”
王翠花吓得魂飞魄散,整个人像被点了穴一样僵在原地!血液“轰”的一下全涌上了头顶,耳朵里嗡嗡作响。她猛地转过身,背紧紧贴着那扇歪斜的木门。
林兴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院子里,离她只有几步之遥。他就站在那棵半枯的老枣树下,月光穿过稀疏的枝叶,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没拿油灯,身影在夜色里显得有些模糊,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像寒潭里浸着的星子,穿透黑暗,精准地锁定了她。
完了!被发现了!王翠花脑子里一片空白,脸上火烧火燎,羞窘得恨不得立刻原地消失。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徒劳地抓紧了衣角,指节捏得发白。
林兴看着她这副惊惶失措、恨不得钻进地缝的模样,并没有立刻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脸上,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那目光仿佛有重量,压得王翠花几乎喘不过气。
夜风吹过,带来枣树叶子的沙沙轻响,也吹散了王翠花鬓边一缕碎发。林兴的目光似乎随着那缕碎发飘动了一下,随即又落回她紧张得绷紧的小脸上。院子里静得可怕,只有两人并不平稳的呼吸声。
就在王翠花觉得自己快要被这沉默逼疯的时候,林兴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依旧低沉平缓,却像一道惊雷,毫无预兆地劈开了这粘稠的夜色:
“王翠花,”他连名带姓地叫她,语气平淡得像在问今天天气如何,“你每天夜里跑来跑去,又送这些点心……”他微微顿了一下,那双深潭似的眼睛紧紧攫住她的视线,一字一句,清晰地问道:
“你是不是喜欢我?”
轰——!!!
王翠花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整个世界天旋地转!所有的血液瞬间涌向脸颊,又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她像被这句话狠狠烫了一下,猛地跳了起来,眼睛瞪得溜圆,里面全是猝不及防的惊骇和羞窘!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她几乎是尖叫出声,声音又尖又利,带着被戳破心事的巨大慌乱和本能的反驳。她再也顾不得什么篮子点心,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转过身,用尽全身力气推开那扇本就歪斜的木门,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几乎是连滚爬爬地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只留下身后一片死寂的小院,和站在枣树下、神色莫辨的林兴。
11
那一句石破天惊的“你是不是喜欢我”,像魔咒一样在王翠花脑子里反复盘旋,搅得她日夜不宁。她躲在家里,连饭都吃得心不在焉,不敢出门,生怕再碰上林兴。每次回想起自己那副落荒而逃的狼狈相,她就羞愤欲死,恨不得时光倒流。
可奇怪的是,那股巨大的羞窘和慌乱之下,又隐隐翻涌着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隐秘的悸动。他看出来了?他早就知道了?他……他问那句话的时候,是什么表情?是嘲弄?还是……别的什么?
这种矛盾的心情让她坐立难安。几天后,村里传来消息,县试放榜了!王家村那个新来的、沉默寡言的穷书生林兴,竟然高中了秀才!而且是案首(第一名)!这消息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池塘,瞬间在小小的王家村掀起了轩然大波。
“我的老天爷!案首?那林狗蛋……不,林秀才,真人不露相啊!”
“啧啧,我就说那后生看着不一般,那气度,哪像个庄稼汉?”
“这下可了不得,秀才公了!还是头名!咱们村多少年没出过这么大的读书人了?”
村里人议论纷纷,看向村尾那间破茅屋的眼神都变了,充满了敬畏和好奇。王翠花听到这个消息时,正在院子里洗衣服,手里的棒槌“啪嗒”一声掉进了木盆里,溅起一片水花。她愣住了,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有惊讶,有果然如此的了然(毕竟他藏得那么深),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与有荣焉?随即又被巨大的慌乱淹没——他现在是秀才公了!身份不同了!自己之前那些蠢事……他会不会更瞧不起自己了?
就在她心乱如麻的时候,院门外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喧闹声。她娘王氏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传了进来:“哎哟!林、林秀才?您……您快请进!快请进!”
王翠花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她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跳起来,下意识就想往屋里躲。可还没等她挪动脚步,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已经在她爹娘的簇拥下,踏进了她家的小院。
林兴来了。
他依旧是那身洗得发白的旧长衫,但浆洗得干干净净。脸上那些刻意涂抹的暗沉痕迹似乎淡了许多,虽然额前还是留着厚重的刘海,但整个人看起来清清爽爽,身姿挺拔。那股子沉静内敛的气质,在“秀才公”光环的映衬下,显得更加卓尔不群。
王翠花僵在原地,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只觉得脸上又开始发烫。她低着头,死死盯着自己湿漉漉的鞋尖,不敢看他。
林兴的目光却越过热情的爹娘,落在了她身上。那目光沉沉的,带着一种王翠花读不懂的复杂意味,像审视,又像……在确认着什么。他只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便转向了王翠花的爹,那个老实巴交的王老蔫。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郑重:
“王伯父,王伯母。晚生林兴,今日登门,是为向府上千金,王莘姑娘,提亲而来。”
12
“提……提亲?”王老蔫手里的旱烟杆差点掉在地上,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王氏也惊呆了,看看林兴,又看看自己那傻站在水盆边、脸红得像块红布的女儿,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王翠花更是如遭雷击,猛地抬起头,杏眼圆睁,难以置信地瞪着林兴!提亲?向她?这个刚刚中了秀才、身份天差地别的林兴?向她这个前几天还被他一句“是不是喜欢我”吓得逃跑的王翠花?!
巨大的震惊让她脑子一片空白,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破膛而出。羞窘、慌乱、难以置信、还有一丝荒谬的感觉交织在一起,让她整个人都懵了。
林兴却仿佛没看到她眼中的惊涛骇浪,依旧平静地陈述着,像是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晚生蒙圣恩,侥幸得中秀才。如今功名初定,家中却冷清,唯余一身。古人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晚生虽才疏学浅,亦知‘齐家’乃立身之本。”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掠过王翠花,那眼神平静无波,深处却藏着情:“王莘姑娘性情……率真,”他似乎斟酌了一下用词,“且勤快能干,乃持家良选。晚生以为,娶妻当如王莘姑娘这般,性情相宜,能操持家务者。”他微微躬身,语气郑重而疏离,“晚生斗胆,恳请伯父伯母应允这门亲事。”
没有情意绵绵,没有山盟海誓。字字句句,冷静得像在分析一份契约条款。“性情率真”(泼辣)?“勤快能干”(会打架会做点心)?“持家良选”(适合过日子)?“性情相宜”(大概是指能容忍他的闷)?
王翠花听着他那番“利弊相权”的“求亲”宣言,刚才那点被巨大震惊压下去的羞窘和慌乱瞬间被一股失落感取代,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原来如此!他娶她,不是因为喜欢她这个人,甚至不是因为那点若有似无的暧昧,仅仅是因为她“合适”?因为她能给他打理那个破败的“家”?!
“是了,他未曾说过喜欢我。”
一股难以言喻的委屈和愤怒涌上心头,堵得她喉咙发紧。她死死咬着下唇,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才没让自己当场失态。
“他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
王老蔫和王氏却激动得快要晕过去了!秀才公啊!还是案首!主动上门求娶自家这个“老大难”的闺女!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金馅饼!管他是因为什么理由,只要他肯娶,那就是翠花天大的福气!
“应允!应允!当然应允!”王老蔫有些激动得语无伦次,不住连连点头,但似乎又觉得失了风度,又重新道,“林秀才……不,贤侄,我们王家……允了这门亲事。”王氏也在一旁抹着欢喜的眼泪,一个劲儿地说“好”。
在一片欢天喜地中,只有王翠花像一尊被遗忘的、冰冷的石像,站在原地,感受着心口那一点点沉下去、冻起来的温度。
只有她感到觉得不安,但她也是愿意的,她心理喜欢林狗蛋,喜欢林兴,尽管现在不愿承认了。
她看着林兴平静地对她爹娘作揖道谢,看着他疏离而客套地应对着爹娘欣喜的絮叨,自始至终,他的目光再没有在她身上多停留一秒。
林兴应付着王父王母,转头一看,发现王莘已经回屋了,内心微微失落,转而告辞。
“怎么走了,不是喜欢我吗?”他满脑子都是那个窈窕活泼的身影。
亲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13
婚事办得匆忙而热闹。林兴似乎并不在意排场,但该有的礼数一样不少。王家爹娘倾尽全力,把女儿风风光光地嫁了出去。村里人都说王翠花是走了大运,一脚踩进了福窝窝。
洞房花烛夜。
红烛高烧,映得满室都是温暖的、跳动的红光。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酒气和脂粉香。王翠花穿着大红的嫁衣,顶着沉重的凤冠,端坐在铺着大红鸳鸯被的床沿。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手心全是黏腻的冷汗。
门开了,又被轻轻关上。熟悉的脚步声靠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酒气。王翠花的身体瞬间绷紧,头垂得更低,几乎要埋进衣领里。
盖头被一杆喜秤轻轻挑开。眼前骤然明亮,王翠花下意识地抬眼。
林兴站在她面前。他穿着簇新的大红喜服,衬得身形愈发挺拔。脸上那些刻意伪装的痕迹似乎彻底洗净了,在摇曳的红烛光下,显露出一种近乎惊心动魄的清俊。眉如墨画,鼻梁高挺,下颌线条干净利落。尤其是那双眼睛,褪去了平日的古井无波,在烛光和酒意的熏染下,深得像两泓不见底的潭水,里面跳跃着王翠花看不懂的、灼热的暗芒。他额前那厚重的刘海被仔细地梳理过,露出了光洁饱满的额头,更显得眉骨优越,整张脸俊美得近乎妖异。
王翠花看得呆了。虽然早知他藏了真容,可这般毫无遮掩、盛装之下的冲击力,还是让她瞬间失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林兴也看着她。他的目光从她精心描画的眉眼,滑过挺翘的鼻尖,落在她因为紧张而微微张开的、涂着嫣红口脂的唇瓣上。那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种……直白的、极具侵略性的热度,烫得王翠花心尖一颤,慌忙又低下头去,脸颊像被火燎过一样滚烫。
他靠得更近了,带着酒气的温热呼吸拂过她的耳廓。王翠花浑身僵硬,手指紧紧攥着嫁衣的衣角。
“翠花……”他低低地唤了一声她的名字,声音带着一丝酒后的沙哑,像羽毛搔过心尖,又像带着钩子。
王翠花的心猛地一跳,还没来得及应声,下巴就被两根微凉的手指轻轻抬了起来。她被迫再次对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燃着暗火的眸子。
他的指腹带着薄茧,在她细腻的下颌皮肤上缓缓摩挲了一下,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他的目光紧紧锁住她,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和一种……奇异的探究。
“以后,该改口叫夫君了。我的莘莘。”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像是在宣告某种主权。说完,他不再给她任何反应的时间,微凉的唇说着不容抗拒说着更强势的话。
王翠花所有未出口的话语和纷乱的思绪,都被这个强势而陌生的人的话堵得彻底封缄。
红烛的火苗猛地跳跃了一下,爆开一朵小小的灯花,映照着床榻上交叠在一起的、大红的衣袂。
说话间靠近的陌生的气息席卷了她所有的感官,带着清冽的酒香和他身上特有的、干净的皂角味道,混合成一种令人眩晕的气息。嘴巴上说话的触感微凉,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灼热力量,攻城略地,势要打败她。王翠花脑子里一片空白,身体僵硬得像块木头,不知道回应什么。
她感觉自己的心跳快得像要炸开,血液在四肢百骸里疯狂奔涌,带来一阵阵眩晕和无力。
他说着说着就,手不知何时滑到了她的后颈,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将她更紧地按向自己,开始新一轮夫妻谈话。另一只手则环住了她的腰,隔着层层叠叠的嫁衣布料,掌心灼热。
他的口误起初带着一种宣告般的强势,渐渐地,似乎察觉到她的僵硬和生涩,竟奇异地放缓了节奏,变得有些……耐心?说话不再那么蛮横,而是带着一种探索的意味,细细地描摹着她的话,温柔地撬开她紧闭她紧闭的心。
这种突如其来的温柔,像投入油锅的水滴,反而在王翠花心里炸开了更大的惊涛。
她惊惶地想要推开他,双手抵在他坚实温热的胸膛上,却如同蚍蜉撼树,纹丝不动。反而因为这推拒的动作,……,隔着薄薄的夏衫,甚至能感受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撞击着她的掌心。
“你别…”
“别什么?我听不清莘莘。”声音带着愉悦和调侃。
王莘根本开不了口,彻底被他温柔的话给打败了。
红烛燃烧着,烛泪无声滑落。床榻边,那顶沉重的凤冠不知何时被取下,丢在一旁。大红的绸缎如同花瓣般层层委顿在地。微凉的夜空气息接触到温热的肌肤。
林兴的动作温柔的拆解着妻子今夜给他的礼物。
身体陷入柔软的锦被,准备睡觉。
林翠花她看着林兴俊美无俦的脸在摇曳的烛光下如同神祇,又带着魔性的诱惑。
她理智崩塌,像一叶扁舟,在夜晚中,在惊涛骇浪中彻底迷失了方向,只能紧紧抓住船桨。
意识模糊间,她似乎听到他在耳边低喘着唤她的名字,声音沙哑,带着一种她从未听过的、令人心颤的……占有欲。
红烛燃尽,最后一缕青烟袅袅升起。新房内只剩下粗重的交谈声和窗外偶尔的虫鸣。王翠花浑身酸软,像被拆散了骨头,蜷缩在锦被里,脸颊贴着被汗浸湿的枕头,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林兴躺在她身侧,一只手臂占有性地横在她的腰间。他似乎也倦极,呼吸渐渐平稳悠长。黑暗中,王翠花睁着酸涩的眼睛,望着头顶模糊的帐幔。身体提醒着她刚刚发生的一切。而心里,却像缺里一块似的,又像被塞进了一团乱麻。
她成了他的妻。
14
日子像村口那条小溪,潺潺地向前流淌。新婚的喧嚣褪去,生活露出了它琐碎而平实的肌理。
王翠花搬进了林兴那间原本破败的茅草屋。很快,她就发现这“穷书生”的家底远非表面所见。破败只是表象。当她第一次走进林兴那间所谓的“书房”——一间看似不起眼的偏房时,彻底惊呆了。
屋子不大,却收拾得异常整洁。靠墙立着几个巨大的、乌沉沉的书柜,里面塞满了各式各样的书籍,有些书页泛黄卷边,一看就年代久远。书案是上好的花梨木,纹理细腻,上面整齐地摆放着笔墨纸砚,那砚台温润如玉,墨锭散发着幽香,绝非寻常之物。墙角甚至还放着一架蒙着布的七弦琴。
更让王翠花心惊的是,林兴在成亲后不久,便拿出一小袋沉甸甸的金叶子,让她收好,说是日常家用。那袋金叶子的分量,足够普通庄户人家吃喝不愁十几年!
“你……你哪来这么多钱?”王翠花捧着那袋金子,手都在抖,声音发颤。
林兴正在窗前看书,闻言头也没抬,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家父曾是夫子,祖上略有薄产。这些都是父亲留下的。”他顿了顿,补充道,“财不露白,王家村无人知晓。你收好便是,不必声张。”
王翠花看着他平静的侧脸,心里翻江倒海。扮丑,装穷,身怀巨富……这个枕边人身上,到底还藏着多少秘密?她默默收好那袋金子,心底那份冰凉和不安,似乎又加深了一层。
日常的相处,也透着一种奇特的氛围。林兴依旧寡言少语,大部分时间都沉浸在书卷里。
但他似乎很习惯王翠花的存在。他会在看书时,极其自然地将喝了一半的茶杯递到她手边,示意她添水。会在吃饭时,默不作声地把她爱吃的菜往她碗里拨。
甚至有一次,王翠花在院子里晾衣服够不着高处,他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一言不发地接过她手里的竹竿,轻松地将衣服挂了上去,动作自然得仿佛做了千百遍。
最让王翠花心头莫名悸动的,是那句成了习惯的呼唤。
每当夕阳西下,炊烟袅袅升起的时候,只要林兴在家,无论他在书房看书,还是在院子里侍弄那几棵新栽的菜苗,他总会抬起头,朝着在灶房忙碌的王莘的方向,不高不低、清晰地唤一声:
“翠花——”
那声音不高,却总能穿透烟火气,清晰地落入她耳中。
“饭快好了。”她通常会探出头应一声。
“嗯,”他应着,目光却依旧落在书卷上,或者手里的锄头上,然后,极其自然地接上一句,“回家吃饭了。”
王翠花起初只觉得这句话有点怪。饭就在屋里,还用得着“回家”吃?后来她才慢慢咂摸出一点味道。这句“回家吃饭了”,与其说是提醒,不如说是一种宣告,一种习惯性的、带着点笨拙亲昵的召唤。每每听到,她忙碌的心绪总会奇异地安定下来,灶膛里跳跃的火苗似乎都温暖了几分。
15
林兴似乎格外喜欢这句“回家吃饭了”。有时王翠花去隔壁安沅家串门,或者去河边洗衣稍晚了些,天色刚擦黑,他那清朗的声音便会准时在院门口响起,不高不低,却能稳稳地飘过几道篱笆墙:
“翠花——”
“回家吃饭了。”
声音里听不出催促,只有一种平静的、理所当然的等待。
王翠花每每听到,心里便会泛起一丝微妙的甜意,嘴上却故意嗔怪:“催命鬼啊!就来!”然后加快手里的动作,脚步轻快地往家赶。安沅总是看着她急匆匆的背影掩嘴偷笑。
这天,王翠花在灶房忙活晚饭。林兴在院子里劈明天要用的柴火。他力气不小,动作也利落,斧头落下,木柴应声而开,发出清脆的“咔嚓”声。
王翠花在灶台前翻炒着青菜,锅铲碰撞铁锅,发出“刺啦刺啦”的响声。烟火气混合着饭菜的香气,弥漫在小小的院落里。
“翠花——”林兴的声音穿过灶房敞开的窗户传了进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今晚吃什么?”
“炒青菜,腊肉焖饭,还有早上蒸的馒头!”王翠花头也不抬地应着,手下动作飞快。
“嗯。”窗外传来一声低低的应和,随即是斧头劈入木柴的又一声“咔嚓”。
饭菜的香气越来越浓。王翠花将焖好的腊肉饭从灶上端下来,锅盖掀开,热气腾腾,腊肉的咸香和米饭的甜香扑面而来。她满意地吸了吸鼻子,转身准备去拿碗筷。
刚一转身,却猝不及防地撞进一个温热的怀抱里。
“啊!”她惊呼一声,手里的饭勺差点掉地上。
抬头一看,林兴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她身后。他应该是刚劈完柴,额角带着细密的汗珠,身上还散发着劳作后的热气,混合着淡淡的皂角清香和一点点木屑的味道。
灶房的空间本就狭小,林兴低头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眸在氤氲的热气里显得格外幽深,跳跃着灶膛里映出的火光。他的目光从她沾了一点面粉的脸颊,慢慢滑到她因为惊讶而微微张开的唇上。
王翠花的心跳骤然加速,脸颊发烫,下意识地想后退一步:“你……你走路怎么没声儿?吓我一跳!饭好了,快……”她的话没说完,手腕就被一只温热有力的大手轻轻攥住了。
林兴没说话,只是看着她。那眼神不再是平日的平静无波,而是带着一种专注的、让她心慌的幽深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吸引力。他握着她的手腕,力道不重。
…………
那一下细微的摩挲,像带着电流,瞬间窜过王翠花的手臂,直击心口!她浑身一颤,呼吸都乱了,只觉得一小片皮肤,烫得吓人。
“饭……”她试图再次开口,声音却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轻颤。
林兴的目光依旧锁在她的唇上,喉结似乎不明显地滚动了一下。他非但没有松开手,反而就着这个姿势,微微俯下身,另一只手抬起,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擦过她的脸颊,抹掉了那一点碍眼的面粉。
王翠花瞬间僵住,浑身气血上涌。
下次小心点。心里想着。
灶膛里的火苗噼啪作响,饭菜的香气浓郁得让人眩晕。
“不急。”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奇异的磁性,像羽毛搔刮着她的耳膜。攥着她手腕的手,微微用力,将她往自己怀里带了带。两人的距离瞬间更近了,近到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的起伏和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额头。
他低下头,灼热的视线紧紧锁住她微微颤抖的唇瓣,低声呢喃,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询问:“……先让我尝尝别的?你不是做了糖水。”
话音未落,微凉的唇就开始抢糖水喝。
这一次,不再是宣告,而是带着一种探索的耐心。
林兴像个没喝过糖水的怪兽,为了活命,拼命抢妻子做的糖水喝,糖水气息香甜,带着一丝腊肉饭的咸香和她身上特有的、干净的皂角味道。另一只手为了更稳扶着糖水碗,摩挲碗的边缘。
。。。。。。。灶台上。。。。。。。
。。。。。(自己猜,好累)
王翠花她手中的饭勺“哐当”一声掉落在灶台上,无人理会。
。。。。。。。。(亲物)。。。。。。。。。。。
狭小的灶房里,只剩下害羞的灶膛里柴火燃烧的噼啪声。
喝了许多糖水,王翠花做糖水做的几乎快喘不过气了,林兴才稍稍退开些许,放下糖水碗。
为了感谢妻子,他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小夫妻正常增加感情的的动作),呼吸同样有些急促(糖水喝多了),说了声“谢谢”。
他看着脸颊绯红,被灶台热气热的眼晕的妻子。脸也红了。
二人都脸红了,被灶台的热气熏的。
他抬手,用指腹轻轻擦过她湿润微肿的唇瓣(她也喝了糖水),声音喑哑:“……饭,该凉了。”
王翠花这才找回一点神智,猛地推开他。假装整理灶台,手却抖得厉害,心跳声大得像擂鼓。身后传来林兴一声极轻的、带着愉悦的低笑。
16
日子就在这种时而平静、时而撩起涟漪的节奏中滑过。林兴中了秀才之后,似乎并未停下脚步,依旧闭门苦读,为接下来的乡试做准备。王翠花则尽心尽力地打理着这个小家,将原本破败的茅草屋收拾得越来越有生气。她手脚麻利,灶上的活计更是拿手,林兴虽然话少,但每次吃饭时,总会比平时多吃半碗,这无声的赞许让王翠花心里甜丝丝的。
然而,那份最初的“交易”感,始终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王翠花的心底。林兴待她温和,甚至偶尔会有亲昵的举动,可那份温和与亲昵,似乎总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纱,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疏离感。他从不与她谈过去,不聊心事,甚至很少谈及未来。他的世界,仿佛被那满屋的书卷和功名的阶梯填满,而她,只是他“齐家”路上一个恰如其分的点缀。
这天午后,林兴被同窗邀去邻村参加一个文会。王翠花独自在家收拾屋子。整理书房时,她看到林兴书案一角堆着几本摊开的书和写满字的纸张,有些凌乱。她走过去,想帮他整理好。
她小心地将散落的纸张收拢。最下面压着一本看起来有些年头的蓝皮册子,书页边缘已经磨损泛黄。王翠花以为也是什么典籍笔记,随手拿了起来。册子没有书名,翻开第一页,上面是林兴那熟悉的、筋骨遒劲的字迹,写的是日期,大约是他刚搬来王家村不久的时候。
她本没想看,可目光扫过,几行字却像磁石一样吸住了她的视线:
“……王家村,僻壤也。民风尚算淳朴。暂栖身于此,待孝期过,再图后计。”
“……安身立命,唯功名一途。须潜心苦读,心无旁骛。”
“……娶妻?本不在计划。然观村中王姓女,王莘,性情虽泼辣,然心思简单,体健能干,尤擅庖厨。其家殷实,父母在村中颇有声望。若娶之,一则可得安稳后方,无后顾之忧;二则其性情,不至如世家女般诸多计较纠缠,省心省力;三则……或可稍慰母亲改嫁前之挂念?”
看到这里,王翠花的心猛地一沉!她捏着书页的手指微微发白,强忍着继续往下翻。翻到最近的一页,日期正是他中秀才后不久,也就是来她家提亲之前:
“……县试已毕,幸得案首。功名初定,娶妻之事当提上日程。利弊相权:娶王莘,利大于弊。其一,其心性单纯,易掌控;其二,其家世清白,无后患;其三,其操持家务确是一把好手,可免内顾之忧;其四……(此处墨迹稍顿,似乎犹豫了一下)……相处数月,观其行止,虽莽撞,倒也不失赤诚可爱。然,此非关键。终归,宜室宜家,可矣。”
“利弊相权,利大于弊。”
“终归,宜室宜家,可矣。”
“此非关键。”
这几行冰冷的字句,像淬了毒的针,密密麻麻地扎进了王翠花的眼睛,狠狠刺穿了她的心脏!那些字迹清晰无比,力透纸背,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锤,敲碎了她这些日子以来心底的幻想和悸动!
原来……原来如此!
所有的温和,那些偶尔的亲昵,那句让她心安的“回家吃饭了”……都不过是权衡利弊之后,对一个“合适”妻子的例行公事!他娶她,不是因为她是王翠花,不是因为她王莘这个人,仅仅是因为她“体健能干”、“心思简单”、“易掌控”、“省心省力”、“宜室宜家”!
她王翠花,在他林兴眼里,从头到尾,只是一件在“利弊”天平上称量过的、合格的“货物”!一件可以用来“齐家”、让他没有“后顾之忧”的工具!
巨大的、冰冷的绝望瞬间淹没了她。比当初被他那句“是不是喜欢我”吓跑时更甚百倍!原来所有的温情都是假象,所有的悸动都是她的自作多情!她一直以来的不安和猜测,竟然是真的!而且如此赤裸,如此冰冷地呈现在眼前!
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模糊了眼前冰冷的字迹。心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痛得她无法呼吸。
“我再也不要喜欢你了。你这个坏人。”
她猛地合上那本蓝皮册子,像扔掉一块烧红的烙铁,将它狠狠摔回书案上!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扶着书案边缘,才勉强支撑着没有倒下。
17
林兴从文会回来,敏锐地察觉到家里的气氛变了。
饭桌上,依旧是他喜欢的菜肴,可王翠花沉默得可怕。她低着头,机械地扒拉着碗里的饭粒,长长的睫毛垂着,遮住了眼睛,看不清情绪。无论他说什么,她都只是简单地“嗯”、“哦”几声,再无往日的鲜活,甚至不再抬眼看他。
林兴夹了一筷子她爱吃的炒鸡蛋放到她碗里:“尝尝,今天火候不错。”
王翠花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筷子尖碰了碰那块金黄的鸡蛋,却没有夹起来吃,只是低低地应了声:“嗯。”声音闷闷的。
林兴微微蹙眉。他放下筷子,关心道:“怎么了?不舒服?”
“没有。”她回答得飞快,声音依旧很低,带着一种刻意的疏离。
林兴盯着她低垂的发顶,心头掠过一丝烦躁。他不习惯这种突如其来的、莫名其妙的沉默和抗拒。他试图回想自己哪里做错了,或者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却毫无头绪。文会上的应酬?回来晚了?似乎都不至于让她变成这样。
夜里,当林兴习惯性地伸手去揽身边温软的身体时,王翠花却像受惊的刺猬,猛地蜷缩起来,背对着他,将被子裹得紧紧的,只留给他一个冰冷僵硬的脊背。
“我累了。”她的声音从被子里闷闷地传出来,带着浓浓的疲惫和抗拒。
林兴的手僵在半空。黑暗中,他的眉头紧紧拧起,眸色沉沉。他盯着那团蜷缩的背影看了半晌,最终什么也没说,收回了手。然而,一股无名的燥火却在心头越烧越旺。他不明白她突如其来的冷漠因何而起,这种失控的感觉让他异常烦躁。
第二天,第三天……王翠花的态度没有丝毫回暖。她依旧会做饭,会洗衣,会收拾屋子,像一个沉默而尽职的佣人,却不再对他笑,不再和他说话,甚至尽量避免和他有任何眼神接触。夜里,她永远背对着他,蜷缩在床榻的最边缘,像一尊冰冷的石像。
林兴的耐心在日复一日的冰冷和抗拒中,被彻底消磨殆尽。既然言语沟通无效,既然她拒绝靠近,那么……就用最那种实体方式,而且要强硬。
这样总归能增加感情了吧,苏齐,林兴为数不多的好友,告诉他这是增加夫妻感情的非常有效方式。
这天夜里,当王翠花再次裹紧被子背对他时,林兴猛地翻身覆了上来!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
“你干什么!一边去!”
林兴却不答话,只用一只手就轻易地制住了她。
“林兴!你放开我!”王翠花泪水瞬间涌了上来。
“放开吗?”林兴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低沉沙哑,带着一种令人心颤的占有欲,“可是,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啊?”话音未落,吻便狠狠地落了下来。
王翠花起初还奋力挣扎,哭喊着,可她的力量在他面前如同蚍蜉撼树。
黑暗中,高山流水觅知音。
林兴似乎铁了心要用这种方式“沟通”。此后的夜晚,成了王翠花的噩梦。他不再试图询问,不再寻求理解。每当夜幕降临,便
一遍又一遍地,来打破她心灵的壁垒。
王翠花的心,在日复一日的冰冷相对和夜复一夜的粗暴中,一点点沉入冰窟,冻得麻木。身体上感受热情,可心口的空洞却越来越大,冷风呼呼地往里灌。
18
就在王翠花的心快要被冻僵、彻底麻木的时候,又一记重锤狠狠砸了下来。
林兴中了秀才案首,又生得一副好相貌(尽管在王家村时他刻意遮掩,如今也恢复了七八分),名声渐渐传开。这日,镇上一位颇有声望的乡绅老爷做寿,特意下了帖子邀请林秀才过府饮宴。
林兴本不欲去,但对方言辞恳切,又有同窗相邀,考虑到日后科考的人情世故,最终还是去了。
王翠花独自在家,心绪不宁。林兴不在,她反而觉得喘了口气。可到了傍晚,她想起林兴出门时穿的是她新给他做的一件竹青色细布长衫,那料子虽不算顶好,但浆洗得挺括,衬得他身姿如竹。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去镇口接他。一来是担心他喝了酒,二来……心底深处那点卑微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挂念,终究占了上风。
她走到离乡绅府邸不远的一条僻静巷口,便停住了脚步,不想离那高门大户太近。天色已暗,华灯初上。她正犹豫着是在这里等,还是去路口等,就听到一阵喧闹声从巷子另一头传来。
只见一群人簇拥着从乡绅府邸的侧门出来,显然宴席已散。被围在中间的,正是林兴。他脸上带着淡淡的酒意,清俊的容颜在灯笼的光晕下更显出众,正与旁边一位穿着锦袍的中年男子(想必是主人)拱手道别。
就在他转身,准备与同窗一起离开时,一个穿着鹅黄色锦缎衣裙、满头珠翠的年轻女子,在丫鬟的搀扶下,急匆匆地从府门内追了出来。那女子容貌娇艳,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小姐。
“林秀才!林秀才请留步!”小姐的声音又娇又脆,带着急切。
林兴闻声停步,转过身,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还是维持着基本的礼节,微微颔首:“陈小姐,有何见教?”
那位陈小姐几步跑到他面前,脸颊绯红,带着少女的羞怯和一丝大胆。她似乎有些气喘,一手抚着胸口,一手却从袖中飞快地抽出一方叠得整整齐齐的、散发着幽香的丝帕,不由分说地就往林兴手里塞!
“林、林秀才,”她声音带着颤,眼神却亮得惊人,带着毫不掩饰的爱慕,“这、这是小女子……小女子的一点心意……请、请务必收下!”她说着,身体似乎因为紧张和激动,脚下故意一个踉跄,整个人就朝着林兴怀里软软地倒了过去!
巷口昏暗的灯笼光下,王翠花看得清清楚楚!
她看到那位娇艳的陈小姐,像一朵柔弱无骨的娇花,精准地朝着林兴倒去!
她看到林兴下意识地伸出手,似乎是想要扶住她!
她看到那方带着香气的丝帕,被塞进了林兴的手里!
她看到那陈小姐倒在林兴臂弯中,仰起脸,看向林兴的眼神,充满了倾慕和志在必得!
这一幕,像一把淬了冰的尖刀,狠狠捅进了王翠花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将她最后一点微弱的、自欺欺人的幻想,彻底碾得粉碎!
你看,王翠花,娇滴滴的官家小姐,知书达理,门当户对。送丝帕,投怀送抱,这才是才子佳人的风流韵事!她王翠花算什么?一个“利弊相权”之下,“宜室宜家”的村姑!一个供他发泄、为他操持家务的工具!
巨大的绝望和嫉妒瞬间将她淹没!心口那点麻木的疼痛,此刻变得尖锐无比,痛得她几乎窒息!
她再也看不下去,猛地转过身,像逃离什么洪水猛兽一样,踉踉跄跄地冲进了浓重的夜色里,泪水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
她一路狂奔,冰冷的夜风刮在脸上,像刀子一样。脑海里反复闪回着那刺眼的一幕——陈小姐倒在他怀里,他手里捏着那方香帕!还有日记本上那些冰冷的字句:“利弊相权,利大于弊”、“宜室宜家,可矣”、“此非关键”……
“你为什么不爱我,还红杏出墙。”翠花在心里恨恨道。
够了!真的够了!她不要再待在这个冰冷的、充满算计和羞辱的牢笼里!她不要再做那个被“权衡”之后、勉强“可矣”的替代品!
一个念头,如同野火般在她心底疯狂燃起: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叫林兴的男人。离得远远的。
19
夜色是最好的掩护。王翠花跑回家,没有点灯。她浑身冰冷,颤抖着手,在黑暗中摸索着。她只收拾了几件自己最旧的换洗衣裳,用一块蓝花布包成一个小包袱。她没有拿林兴给她的任何一个铜板、一片金叶子。她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瓜葛。
临走前,她站在冰冷黑暗的屋子里,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她生活了数月、曾带给她短暂温暖和更多痛苦的地方。目光落在自己平坦的小腹上,那里似乎传来一丝极其细微的、异样的酸胀感。她心口猛地一揪,随即又被更深的绝望覆盖。她用力咬紧下唇,尝到血腥味,才将那股几乎要撕裂她的痛楚压了下去。
不能想!不能再犹豫!
她不再迟疑,像一只决绝的孤雁,悄无声息地推开院门,融入了浓得化不开的夜色之中。她不敢走大路,专挑崎岖难行、人迹罕至的山道,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邻县的方向摸去。她只有一个念头,逃得远远的,逃到一个没有林兴的地方。
山道崎岖,荆棘丛生。夜露打湿了她的裤脚,冰冷的寒气侵入骨髓。肚子里的那点异样感越来越明显,从酸胀变成了隐隐的坠痛。她咬着牙,忍着痛,拼命往前赶路。汗水浸透了里衣,又被山风吹得冰凉,贴在身上冷得刺骨。
天快蒙蒙亮时,她终于支撑不住,在一处背风的山坳里滑坐下来,靠着一块冰冷的岩石,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小腹的坠痛感一阵紧似一阵,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往下拽。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混着泪水,流进嘴里,又咸又涩。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清晰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山林的寂静!那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直直朝着她藏身的方向而来!
王翠花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惊恐地睁大了眼睛!是他?他追来了?怎么会这么快?!
她挣扎着想爬起来继续逃,可小腹的剧痛让她浑身发软,使不上一点力气。马蹄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如同死神的鼓点敲打在她心头。
很快,一匹黑色的骏马冲破了朦胧的晨雾,出现在山坳入口。马背上的人,一身风尘,正是林兴。他脸色阴沉,那双总是深邃平静的眼眸此刻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像是几天几夜未曾合眼。
他一眼就看到了蜷缩在岩石旁、脸色惨白如纸、浑身狼狈不堪的王翠花。他猛地勒住缰绳,翻身下马,几步就冲到了她面前
“翠花。”
“你别碰我。”王翠花拼命往后缩,想要躲开他的碰触,“走开,你去找你的官家小姐!去找你的陈小姐!”
林兴抓了个空,看着王翠花眼中的抗拒,听着她口中喊出的“陈小姐”,他猛地怔住了!错愕的愣在原地。
“陈小姐?”他嘶哑地重复着,眼神锐利如刀,“什么陈小姐?你跑出来就因为这个?”他似乎瞬间明白了什么,一股被冤枉的感觉和更深的焦灼同时涌起,“你看到什么了?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整整一夜!翻遍了所有地方!差点以为你……”
他话没说完,目光却猛地扫过王翠花因为痛苦而捂着小腹的手,还有她惨白得毫无血色的脸。他瞳孔骤然收缩。
“你怎么了?!”他声音都变了调,猛地蹲下身,不顾王翠花的挣扎反抗,强行抓住她冰冷颤抖的手腕,另一只手则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覆上了她紧捂着小腹的手背。入手一片冰凉,那微微隆起的触感……和他掌心感受到的、她身体无法抑制的颤抖……
一个可怕的念头瞬间击中了他!林兴的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比王翠花还要惨白!他猛地抬头,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她,声音带着剧烈的颤抖:“你……你是不是……是不是有了?!”
20
“有了?”王翠花被他吼得一愣,随即小腹一阵剧烈的抽痛袭来,痛得她眼前发黑,几乎晕厥过去。她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更浓的血腥味,才勉强维持住一丝清醒,看着林兴那张瞬间褪尽血色的脸,看着他眼中那从未有过的、近乎崩溃的恐慌,一股巨大的悲哀和恨意涌上心头。
“是又怎么样?!”她忍着剧痛,用尽力气嘶喊,泪水决堤般涌出,“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不是权衡利弊吗?你不是觉得我只是‘可矣’吗?你不是有你的官家小姐投怀送抱吗?你管我做什么!滚啊!让我走!”
她的哭喊字字泣血,像一把把钝刀子,狠狠剜在林兴心上。他终于彻底明白了她这些日子的冰冷抗拒从何而来,明白了她为何会逃进这深山。原来,他无意识冷静理智的权衡,他无意间沾惹的麻烦。
“不是那样的!莘莘,你听我说!”林兴的心被巨大的恐慌和悔恨攫住,他再也顾不得她的挣扎,猛地将她冰冷颤抖的身体紧紧抱进怀里,力道大得像是要将她揉碎,嵌入自己的骨血里!仿佛一松手,她就会彻底消失。
“放开我!你放开!”王翠花在他怀里疯狂地挣扎踢打,但也没舍得用力伤他。
“不放!死也不放!”林兴的声音嘶哑破裂,从没有这样过。
他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执拗,他用力抱紧她,下颌抵着她冰凉汗湿的额头,语无伦次地解释,委屈的不行“那陈小姐……我根本没碰她!她跌倒,我扶了一下就立刻推开了!那帕子我当场就丢还给了她的丫鬟!我林兴这辈子,心里眼里,就只有你一个。只有你。而且,我写了此非关键,你不能怀疑我的。”
他急促地说着,感受到怀里的人挣扎的力道似乎弱了一点,但身体依旧冰冷僵硬。巨大的恐惧和失而复得的后怕让他浑身都在颤抖。他猛地想起什么,几乎是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一个用油纸仔细包裹着的小包。
他颤抖着手,快速撕开那层层包裹的油纸。一股淡淡的、混合着霉味和食物残渣的味道散发出来。里面,是几块早已发黑干硬、长满绿毛的……点心残骸?依稀还能看出一点栗子糕或者白糖糕的形状。
林兴将那散发着霉味的点心残骸,小心翼翼地捧到王翠花眼前,声音哽咽,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从未有过的脆弱和委屈:“你看……你送的……你第一次翻墙送来的栗子糕……我没舍得吃完,偷偷藏了一块……后来都发霉了……我也没舍得扔……”
他捧着那发霉的残骸,像捧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呆板又深情地说:
“你给我的,我都留着。”
“你的好,你的笑,你做的每一顿饭……”
“你的怒气,你的委屈,你的眼泪……”
“还有这个……我们的孩子……”
他小心翼翼地将另一只大手,极其轻柔地覆盖在她依旧平坦、却孕育着生命的小腹上,掌心滚烫。
“我都留着!死也不会放手!”
“莘莘……”他低下头,额头抵着她的额头,滚烫的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地汹涌而出,滴落在她冰冷的脸颊上,和她的泪水混在一起,“跟我回家……好不好?”
“我们回家……吃饭……”
“莘莘,我喜欢你的。”
自此,happy,happy,happ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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