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的玻璃窗蒙着薄薄的水雾，即墨凝用指尖在雾气上画了朵半开的樱花。初春的雨丝斜斜掠过檐角，她看见林深推门进来时，发梢还沾着细碎的水珠。

他照例坐在第三排靠窗的位置，那是阳光最好的座位。即墨凝数着他校服领口露出的浅蓝色衬衫纽扣，第二颗扣子边缘有道细小的裂纹，像她练习册上总也解不开的几何题。林深翻开《浮世绘美人图鉴》时，恰好有片樱花从窗外飘进来，卡在歌川国贞笔下的艺妓鬓边。

即墨凝的铅笔在速写本上游移，描摹他低垂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的扇形阴影。他总穿熨得笔挺的白衬衫，袖口永远沾着水彩颜料，像团化不开的晚霞。教导主任说他是美院教授的儿子，这话随着粉笔灰落在即墨凝课桌的裂缝里，长出细小的刺。这是她这周第三次"偶遇"林深了，自从这个转学生出现在高二(3)班，她素描本里的人物速写就再没换过主角。

"同学，能分我半块橡皮吗？"

即墨凝猛地合上画本，抬头对上林深琥珀色的眼睛。他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她面前，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支沾满颜料的画笔。

"我、我只有这个..."即墨凝慌乱地从笔袋里掏出那块樱花形状的橡皮，边缘已经被她用得有些圆润。

林深笑了，眼尾泛起细小的纹路："正好，我也喜欢樱花。"他接过橡皮，却在她面前推来一张水彩纸，"作为交换。"

纸上晕染着一个穿校服的背影，发梢微微翘起，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肩头投下斑驳的光影。即墨凝的心跳漏了一拍——那分明是她今早站在樱花树下看表时的样子。

"你画的是..."她的指甲不自觉地掐进橡皮，樱花形状的碎屑落在裙褶间。

"总觉得这个角度特别适合画逆光。"林深的声音很轻，袖口飘来松节油的气息，混合着雨水浸透草木的腥甜。他的指节上沾着五彩斑斓的水彩，像是打翻的彩虹。当即墨凝瞥见他铅笔盒里也躺着半块樱花橡皮时，玻璃窗上的雨痕突然变得滚烫。

那天之后，他们之间仿佛有了某种默契。每周二四的图书馆，林深总会"恰好"坐在即墨凝斜对面的位置，而她的素描本里，他的侧脸渐渐多了几分笑意。

就这样过了两个月，到了运动会那天，即墨凝因班运动会报名人数不够，抽签到了凑人数，公平抽签，即墨凝没有运动细胞，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在跳远项目落地时扭伤了脚踝。她坐在沙坑边缘，疼得眼前发黑，耳边是同学们嘈杂的加油声和广播里失真的音乐。

"需要帮忙吗？"

林深的白衬衫掠过她汗湿的掌心，没等她回答就蹲下身来。医务室在操场另一头，他背着她穿过开满紫藤的长廊，即墨凝数着他后颈绒毛被阳光镀上的金边，如同数着教堂彩窗上的马赛克。

"你素描本第14页的构图，光影处理得很妙。"林深突然开口，声音因为微微的喘息而有些颤抖。

即墨凝僵在他温热的脊背上。第14页——那是她上周偷偷画的林深在篮球场上的样子，阳光穿过他飞扬的发丝，在水泥地上投下跳动的影子。原来那些她以为隐秘的注视，从来不是单向的追逐。

医务室里，校医给她喷了止痛喷雾后去隔壁房间取绷带。林深站在窗边，阳光将他白衬衫下的轮廓勾勒得若隐若现。即墨凝注意

到他左手一直按着右侧肋骨的位置，眉头微蹙。

"你不舒服吗？"她问。

林深迅速放下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药瓶："老毛病了，没事。"他倒出两片白色药片吞下，但即墨凝敏锐地捕捉到药瓶标签上一闪而过的英文——那不是普通的药。

运动会后，两人的关系拉进，即墨凝不在坐在林深斜对面的位置，而是坐在了林深对面。

"小即墨！原来你在这儿！"图书馆的门被猛地推开，周末下午的图书馆人很少，几乎没几个人，沈宫星风风火火地闯进来，马尾辫随着动作高高扬起。她穿着改短了的校服裙，膝盖上贴着卡通创可贴，一看就是刚打完篮球。沈宫星是即墨凝的发小，两人从小一起长大。

"班主任找你半天了，下周艺术节的海报——"沈宫星的声音戛然而止，目光在林深和即墨凝之间来回扫视，"哇哦，打扰你们了？"

即墨凝的脸瞬间烧了起来："不是，我们只是..."

"沈宫星。"林深自然地接话，从画册里抽出一张素描递给她，"上次答应你的速写。"

沈宫星接过画纸，眼睛亮了起来："天啊！比我本人还好看！"画中的她正跃起投篮，发丝飞扬，充满动感。她突然凑近即墨凝耳边，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悄悄话"说："他给我画了十几张才满意，说一定要抓住’灵魂’。"

林深轻咳一声，耳尖泛红。即墨注意到他右手无意识地按着右侧肋骨的位置，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对了，"沈宫星从书包里掏出一瓶运动饮料塞给林深，"滕仄言让我带给你的，说你上次帮他改的画拿了市里一等奖。"

林深道谢后拧开瓶盖，却只抿了一小口。即墨凝看见他喉结滚动时脖颈绷紧的线条，像在忍受什么不适。

"小即墨！"沈宫星一把拉起她，"滕仄言在操场等你呢，说篮球队要你帮忙设计新队服！"

被拽出图书馆时，即墨凝回头看了一眼。林深站在窗前，阳光穿透他单薄的身体，在地上投下淡得几乎透明的影子。他举起那瓶没喝完的饮料，朝她晃了晃，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

操场上，滕仄言正带领篮球队训练。看见即墨凝，他立刻小跑过来，汗水顺着小麦色的脖颈滑落。

"终于来了！"他笑得阳光灿烂，随手用球衣下摆擦了擦汗，露出线条分明的腹肌，"你看这个怎么样？"他掏出手机，屏幕上是一张涂鸦——q版的自己正在扣篮，夸张的表情惟妙惟肖。

"林深帮我画的，但配色总觉得差点意思。"滕仄言挠挠头，"听说你色彩感觉特别好..."

即墨凝接过手机，指尖不小心碰到屏幕上的照片库。一张林深靠在医务室床上的照片一闪而过，他闭着眼睛，脸色苍白得吓人。

"他那天突然晕倒了。"滕仄言声音低了下来，"校医说是贫血，但..."他没说完，远处队友的呼喊打断了他。"周末能给我设计稿吗？"他跑开前问道，眼睛亮晶晶的。

几天后的课间，即墨凝在美术室门口徘徊。透过门缝，她看见林深正在画架前作画，左手撑着调色板，右手执笔的动作优雅得像在演奏乐器。他穿着宽松的白色毛衣，袖口滑落时露出的手腕细得惊人。

"偷看要收费的。"林深头也不回地说，声音里带着笑意。

即墨凝红着脸推门而入："我...我来拿颜料。"

林深指了指角落的柜子，继续专注于画布。即墨凝假装翻找颜料，目光却忍不住瞟向他的画——漫天樱花中，一个女孩的背影正在拾级而上，台阶尽头是光芒万丈的太阳。那女孩扎着马尾，发梢微微翘起的弧度与即墨凝一模一样。

"这是..."

"艺术节参赛作品。"林深轻描淡写地说，却在她靠近时迅速用布盖住了画，"还没完成。"

即墨凝注意到他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握笔的指节发白。画架旁的保温杯里飘出苦涩的药味。

"你还好吗？"她忍不住问。

林深抬头看她，琥珀色的眼睛在阳光下近乎透明："比昨天好。"他忽然伸手，指尖轻轻拂过她眼下，"你黑眼圈很重。"

这个突如其来的触碰让即墨凝心跳如鼓。林深的手指冰凉，带着颜料和松节油的气息。她想问他怎么了，想问他画中的女孩是不是自己，想问为什么他总在疼痛时微笑。但最终，她只是递给他一块新买的樱花橡皮："之前那块...被我弄脏了。"

林深接过橡皮，指尖相触的瞬间，美术室的门被猛地推开。燕明若踩着高跟鞋走进来，香水味瞬间填满了整个空间。她是校长的女儿，艺术班的尖子生，此刻正抱着一叠画纸，目光锐利地扫过两人。

"林深，评委组要你的作品说明。"她将画纸拍在桌上，转头打量即墨凝，"这位是？"

"高二（3）班即墨凝。"即墨凝胶下意识后退半步。燕明若的眼神让她想起准备捕食的猫科动物。

"哦，就是那个总偷画林深的女生。"燕明若红唇微勾，"听说你色彩不错？"

林深突然站起身，画架被他撞得晃了晃："燕明若，你的水彩作业我改好了。"他从抽屉里取出一个文件夹递过去，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下节课要交。"

燕明若接过文件夹，意味深长地看了即墨凝一眼："周末的画展别忘了，我爸特意给你留了展位。"她离开时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像某种倒计时。

沉默在美术室里蔓延。林深重新坐回画架前，却不再动笔。阳光透过纱帘，在他脸上投下细碎的阴影。

"她喜欢你。"即墨凝小声说。

林深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药瓶倒出两粒药片："燕明若只喜欢赢。"他吞下药片，喉结滚动时脖颈绷出脆弱的线条，"而我是个即将退赛的选手。"

即墨凝盯着他吃下药片，欲言又止。

"维生素。"林深晃了晃药瓶，笑容虚弱得如同即将融化的雪。

即墨凝想说些什么，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她的心猛地揪紧，她想抱住这个在阳光下几乎透明的少年，想告诉他即使没有明天，今天的樱花也依然美丽。但上课铃响了，林深已经收拾好画具，将那块樱花橡皮郑重地放进口袋。

"周五放学后，"他站在门口回头，"能陪我去个地方吗？"

即墨凝点头，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在走廊光影中渐行渐远。不知为何，她想起小时候养过的一只蝴蝶，在它生命最后一天，翅膀上的磷粉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美得让人心碎。

从那之后，林深课桌里的药瓶越来越多。

周五放学后，即墨凝早早在校门口等候，不多时，林深是身影出现在校门口。俩人肩并肩慢悠悠走在小道上，即墨凝不知所措的搓着手。

林深开口问，“你平时喜欢去哪散心。”即墨凝一时没反应过来，“啊...噢，我喜欢找个安静的地方写生。”“那我们去你平时写生的地方散步吧，马上要高考了，放松一下，怎么样。”林深微笑着看着低头的即墨凝。“好。我带你去。”即墨凝回答。

这是个位于城市中心的森林公园，喧嚣繁华的城市中的寂静之地。

“我平时就在这条河边写生，上游没什么人来，下游人多。”即墨凝说。

林深深吸一口气，“好久没这样放松过了。”说完就坐在草地上，顺便把站着的即墨凝下来坐下。夏天的傍晚，蛙声蝉鸣，微风略过。

“对了，我和你讲，晚上八点这里还能看到剧院放的烟花呢，你来这一次，可不能错过。”

“烟花还没看到，先看到了樱花红了。”

“林深，你取笑我！”即墨凝反应过来。

“即墨凝......” “林深你快看，放烟花啦。”即墨凝开心的拉着林深。

回头一看，林深盯着自己，“不好意思，我太兴奋了。”即墨凝不好意思松开拉着林深的手。

暮色正浓，最后一点余晖挣扎着，空气里漂浮着细小的尘埃，安静得只剩下两人略显不稳的呼吸声。

她站在他面前，一步之遥，却仿佛隔着无形的湍流。即墨凝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着，目光低垂，落在他衬衫的第二颗纽扣上，那布料下隐约起伏的胸膛线条，像某种无声的召唤。

他看着她低垂的羽睫，那微微颤动的脆弱感，像羽毛轻轻搔刮在他心尖上。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积攒了许久时间的冲动，终于冲破了理智的堤坝。

林深向前一步，动作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却又在即将触碰到她的瞬间，化为极致的轻柔。一只手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地环上了她纤细的腰侧。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掌心的热度清晰地传递过去，像点燃了一簇小小的火苗。

即墨凝浑身轻轻一震，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温度烫到。没有抗拒，也没有迎合，只是身体瞬间僵硬得像块木头。然而，这僵硬只持续了短短一瞬。当他的另一只手臂也缓缓抬起，带着不容拒绝的温柔，却又带着一丝不容错辨的颤抖，想将她整个人圈入怀中时，她紧绷的脊背，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般，一点点地、柔软地塌陷下来。

她的额头轻轻抵在了他的颈窝处，温热的呼吸拂过他颈侧敏感的皮肤，激起一阵细小的战栗。他下意识收紧了手臂，将她更深地、更紧密地嵌入自己的怀抱。她在他怀里小得像一片羽毛，却又重得像他整个世界。

距离消失了。她的脸颊贴着他胸膛，隔着衬衫，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腔里那擂鼓般急促而有力的心跳——咚、咚、咚……强劲得几乎要撞碎她的耳膜。这心跳声，像某种秘语，诉说着她不敢深究的悸动。

他身上干净的气息，混合着一点点属于夜晚的微凉，瞬间将她包围。一种陌生而令人眩晕的安全感，伴随着强烈的、令人心慌意乱的亲密感，汹涌而至。她的呼吸也变得急促，温热的鼻息喷洒在他颈窝深处，像无声的回应。

他低下头，下颌几乎要触碰到她柔软的发顶。鼻尖萦绕着她发间淡淡的、清甜的香气，还有她耳后肌肤散发出的、若有似无的暖香。这气息钻进他的鼻腔，渗入他的血液，点燃了更深层的渴望。他的呼吸变得粗重，温热的唇瓣无意间擦过她光滑的额角，那细腻的触感像电流，瞬间窜遍全身。

两人都静止了。世界仿佛只剩下这个紧密相拥的角落。身体的每一寸贴合都在传递着无声的喧嚣，衣料摩擦的细微声响、肌肤相接处滚烫的温度、呼吸交融的湿热气息、以及那两颗隔着血肉骨骼互相应和、剧烈跳动的心脏。

时间失去了意义。谁也没有说话，语言在此刻显得苍白而多余。只有越来越清晰的心跳声和越来越灼热的呼吸在相互交织、碰撞，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两人困在其中。一种心照不宣的悸动在沉默中发酵、膨胀，像即将破土的芽，带着惊心动魄的张力。

他的手臂还环着她，坚实而有力，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她的手指，原本无措地垂在身侧，此刻却像有了自己的意志，微微抬起，带着一丝犹豫和试探，最终轻轻攥住了他腰侧的一点点衬衫布料，如同溺水者抓住唯一的浮木。

这拥抱带来的温度与无声的暗涌，却比任何光线都要灼热，在彼此的心底，清晰地勾勒出那名为暧昧的、令人心醉神迷的轮廓。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未完成的、令人屏息的期待，仿佛下一秒，任何微小的动作都可能点燃燎原的烈火。他的唇离她的发顶那么近，只要再低一点点……而她攥着他衣角的手指，也正微微发颤，泄露着内心同样的兵荒马乱。

这一瞬的拥抱却被打断，林深脸色苍白，痛苦的捂着胸口，像被风折断的柳枝弯下了腰。

即墨凝吓坏了，“你怎么了，我送你去医院。”即墨凝慌忙的拿出手机准备打车。

林深伸手阻止了她的动作，“我没事，你别急，我带了药，吃完就没事了。”林深安慰她，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小瓶药，倒出几颗吃了。

“我送你回家。”即墨凝搀扶着他出去。

即墨凝送林深到了门口，“你能自己进去吗？要不要我送你进去？”

“不用了，家里有保姆在，你快回家吧。”林深不想她看见自己狼狈的样子。

“好，你小心点，好好休息。”即墨凝担心的看着他。

“嗯，我没事，这次......谢谢你了。”

“你没事就好，那我走了，拜拜。”

“拜拜，注意安全，到家了和我说。”

林深注视着她的背影，直到看不见身影，才进门。

高三五月的最后一个周三，暴雨倾盆。

即墨凝被困在画室，窗外电闪雷鸣，雨点砸在玻璃上，像是某种急切的叩问。她正在修改艺术节的参赛作品——一幅紫藤花下的少年侧影，画中人的眉眼与林深如出一辙，但她始终不敢承认。

门被推开，林深浑身湿透地站在门口，发梢滴着水，白衬衫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他瘦削的轮廓。他手里拿着两罐热奶茶，微微喘息着：“校门口买的，最后一罐焦糖味。”  ——那是即墨凝最喜欢的口味。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接过奶茶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林深的皮肤冰凉，像是被雨水浸透的玉石。

“你怎么知道我在画室？”她小声问。

林深轻笑，目光落在她的画上：“猜的。”

画室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雨声和两人的呼吸。林深走到她身后，微微俯身，看着她的画：“阴影部分可以再加点群青。”

他的呼吸拂过她的耳尖，温热而潮湿。即墨凝的手指微微发抖，调色盘上的颜料混在一起，钴蓝与钛白交融成一片深海。

“这里要加一克月光。”林深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他握住她的手，蘸取一点钛白，轻轻点在画布上。

即墨凝屏住呼吸，睫毛轻颤。

一道闪电划过，画室骤然亮如白昼。不知是谁碰倒了颜料罐，窃蓝的液体在地板上蔓延，如同夜色晕染。林深的手还覆在她的手上，两人的指尖都沾满了颜料，像是被打翻的星空。

即墨凝抬头，对上他的眼睛。林深的睫毛低垂，琥珀色的瞳孔在雷光下近乎透明。他的呼吸微微急促，像是压抑着什么。

“即墨凝……”他低声唤她的名字，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淹没。

她的心跳快得几乎要冲破胸腔。林深缓缓低头，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近，近到她能闻到他身上雨水和松节油的气息，近到她能看清他睫毛上未干的水珠——

“你们两个！怎么还没回家？！”

美术老师的声音骤然炸响，画室的门被推开。林深猛地后退一步，即墨凝的脸颊烧得滚烫。

老师狐疑地扫视着他们，目光落在地上的颜料上：“赶紧收拾干净，马上锁门了！”

林深低低应了一声，弯腰去捡颜料罐。即墨凝看见他的手指在发抖，指节泛白，像是忍受着某种疼痛。

雨还在下，他们沉默地收拾着画室。即墨凝偷偷看他，发现他的脸色比平时更苍白，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你还好吗？”她小声问。

林深勉强笑了笑：“没事，只是有点冷。”

可她知道，不是这样的。

第二天，林深没来上课。

即墨凝盯着他空荡荡的座位，心里像是被挖走了一块。沈宫星凑过来，压低声音：“听说他请假了，好像是发烧。”

即墨凝攥紧了手中的樱花橡皮，想起昨天他苍白的脸色，心里一阵刺痛。

放学后，她鬼使神差地去了医务室。校医不在，她悄悄推开门，发现林深的书包放在床上，而桌上——  摆着几个药瓶。

她的手指颤抖着拿起其中一个，标签上的英文刺得她眼睛发疼。

她看着查到的资料：全是治疗骨癌晚期的靶向药。骨癌晚期，五年存活率不足20%。这个数字太过残忍，残忍到她宁愿假装不知道。

她的呼吸停滞了一瞬，世界仿佛在这一刻崩塌。

“你在干什么？”

门口传来冰冷的声音。即墨凝猛地抬头，燕明若站在那里，红唇紧抿，眼神锐利如刀。

“我……”即墨凝慌乱地放下药瓶，喉咙发紧。

燕明若冷笑一声，走进来，拿起药瓶看了看：“果然，他瞒不住了吧？”

即墨凝死死咬住嘴唇：“你早就知道？”

“只有你不知道。”燕明若讥讽地看着她，“他爸爸是美院教授，带他看过无数专家，结果都一样——没救了。”

即墨凝的眼泪砸在地上。

燕明若走近一步，声音压低：“离他远点，别让他最后的日子更痛苦。”

即墨凝猛地抬头：“什么意思？”

“他喜欢你。”燕明若冷笑，“可你喜欢他吗？还是只是可怜他？”

即墨凝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燕明若转身离开前，丢下一句：“他下周就要转学去国外治疗了，别让他走得更难过。”

门被关上，即墨凝站在原地，眼泪无声地流下。

林深回来上课的那天，即墨凝不敢看他。

他依旧坐在窗边的位置，阳光透过玻璃洒在他身上，像是给他镀了一层薄薄的金边。他的脸色比之前更苍白，但嘴角依然挂着淡淡的笑。

毕业礼典的前一天午休时，沈宫星突然拉住即墨凝：“林深让我把这个给你。”

她递过来一张折好的纸。即墨凝颤抖着打开——  是一幅画。

画中的她站在樱花树下，仰头看着飘落的花瓣，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而画的角落，写着一行小字：

“要听见啊，那些说不出口的潮汐。”

即墨凝的眼泪砸在纸上。

沈宫星叹了口气：“他让我转告你……‘谢谢’。”

“谢谢？”即墨凝茫然抬头。

沈宫星的眼神复杂：“他说，谢谢你让他看见了最美的樱花。”

即墨凝再也忍不住，冲出了教室。

六月，凤凰花开的季节。林深借给她一本《小王子》，扉页上狐狸的剪影旁写着："等不到麦子变成金色了。"字迹有些颤抖，像是忍着疼痛写下的。

毕业典礼那天，林深没有来。

班主任说他转学去了国外，但即墨凝知道真相，她在垃圾桶里发现了一个药瓶，标签上的有效期截止到下周。她站在空荡荡的教室里，看着他的座位，眼泪无声滑落。

突然，她发现他的储物柜没有锁。

她颤抖着打开，里面只有一张折好的纸飞机。

她小心翼翼地展开，上面是林深的字迹：

“如果有一天你看到这个，我已经不在了。

但你要记得，樱花每年都会开，而我，会在每一片花瓣里看着你。”

纸飞机的背面，画着两个小小的身影，站在樱花树下， 我看见他苍白的指尖抚过画纸，然后将诊断书折成纸飞机掷向晚霞。

即墨凝紧紧攥着纸飞机，蹲在地上，哭得像个孩子。

十年后，即墨凝成了一名插画师。

整理母亲遗物时，她翻出了高中时的素描本。一张泛黄的ct片从里面滑落——蝴蝶骨的位置，绽开灰白色的花。诊断日期停在他们躲雨的画室那天。

她怔怔地看着，眼泪无声落下。

窗外，樱花正盛。

她拿起那块珍藏多年的樱花橡皮，轻轻摩挲着，突然发现内侧刻着一行极小的字：

“要听见啊，那些说不出口的潮汐。”

急诊室消毒水的气味仿佛又涌了上来。

原来，他最后那个未完成的拥抱，不是犹豫，而是止痛药也压不住的蚀骨疼痛里，用尽全力的克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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