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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浏览替姐入宫后我成了陛下的刀(崔明姝萧景琰碧荷)_替姐入宫后我成了陛下的刀(崔明姝萧景琰碧荷)全文结局

作者: 匿名  时间: 2025-09-25 03:03:18 

冰冷的雨,鞭子般抽打着谢府的琉璃瓦。檐下惨白的灯笼,在风里打着旋,像招魂的幡。灵堂里,穿堂风把烛火吹得忽明忽暗,一口黑漆漆的大棺材戳在正当中,阴森得瘆人。那香烧得也邪性,浓得齁嗓子,可愣是盖不住那股若有若无、从棺材缝隙里丝丝缕缕渗出来的甜腥气——那是死亡开始腐败的味道。

我,谢云微,跪在蒲团上,浑身湿透。雨水顺着发梢滴落,在青砖地上洇开一小片。冷,刺骨的冷,可心口那团火烧得更旺,燎得五脏六腑都疼。棺材里躺着的是谢云舒,我的双胞胎姐姐,刚被皇帝抬了位份的云嫔。三天前,宫里送来的不是恩旨,是道冰凉的懿旨,还有一具更冰凉的尸首——说是“急症暴毙”。急症?我牙关咬得死紧,指甲抠进掌心肉里。姐姐进宫前那晚,我们还挤在一张床上,她拉着我手,脸红扑扑的,眼里的光比灯还亮,跳完一整支《白纻舞》气都不带喘的,哪门子的急症?!

“云微。” 父亲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来,沉得像压了块磨盘。他一身素服,脸上没半点丧女的痛,倒像是赌桌上输光了家底,只剩下一股子要豁出去狠劲儿和疲惫的赌徒。

我肩膀一颤,没有回头。

脚步声沉甸甸地碾过来,一股子蛮力猛地钳住我胳膊,像拎小鸡崽似的把我从蒲团上薅起来。我趔趄着转身,正撞上父亲那双深不见底的眼,这会儿里面烧着两簇疯狂的火苗。他身后,叔父谢珣和几个族里的老家伙,脸都绷得像铁板,眼神刀子似的剜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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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起头!看着你姐!”父亲的声音压得低,可每个字都像冰锥子,狠狠扎进我耳朵眼儿,“看清楚!谢家几辈子的脸面,你姐拿命换的这点恩宠,不能就这么折了!绝不能!”

他猛地把我往前一搡!我额头“咚”一声撞在棺材冰凉的漆面上,眼前金星乱蹦。棺材盖没钉死,留了道缝。借着那点鬼火似的烛光,我瞧见一只苍白的手,软塌塌地垂在边沿!那只手,曾经给我梳过头,拂过琴弦,现在却僵了,肿了,指甲缝里…竟然透着一种诡异的、不祥的青黑色!

剧痛和惊骇瞬间攫住了我,喉咙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扼住。毒!姐姐是让人毒死的!这念头像烧红的烙铁,“滋啦”一声烫穿了我的脑子。

“从今日起,”父亲那只铁钳似的手死死扣住我后脖颈,把我整个脸按在冰冷的棺材板上,他嘴唇几乎贴着我耳朵根子,喷出的气都是凉的,“你就是谢云舒!你就是云嫔!谢家满门的命、前程,都拴在你身上了!听明白没有?!”

眼泪糊了一脸,混着冰冷的雨水,砸在漆黑的棺木上,洇开深色的印子。隔着薄薄的木头,姐姐那只发青的手好像在我眼前晃。那股甜腥的死气,堵得我喘不上气。灵堂里死寂,只有蜡烛“哔剥”烧着,外头风雨声像是鬼哭狼嚎。那些族老们无声地围上来,他们的目光像一道道铁箍,一层层勒紧我的脖子。

想挣扎的念头刚冒头,就被这无声的威压碾成了齑粉。谢家的女儿,生下来就是给家门垫脚的棋子。姐姐没了,我这颗备用的棋子,到底被推上了这盘要命的棋局。冰凉的绝望,像灵堂里的寒气,一丝丝渗进骨头缝里。

“是。” 我听见自己喉咙里挤出声音,又干又哑,像破锣,“女儿……谢云舒……遵命。”

眼泪再也憋不住,汹涌地往外冒。闭上眼,姐姐笑靥如花的脸,跟棺材缝里那只青黑的手,死死地叠在一起。巨大的悲恸和同样巨大的恨意,像两条毒蛇,瞬间缠死了我的心,疯狂地绞紧。是谁?!是谁害了她?!

父亲绷紧的身子似乎松了一丝劲儿,可那扣着我后颈的手,力道一点儿没减。

父亲名字叫谢崇。

1

一个月后,建康皇城,昭阳殿。

沉重的宫门在身后缓缓合拢,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震得人心口发麻。殿里头静得吓人,恍若能听见自己的心在腔子里“咚咚”擂鼓。空气里浮着股怪味儿,昂贵的沉水香、新摘的果子香,搅和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权力浸淫久了才有的冰冷气息,闷得人发慌。

我身上套着“云嫔谢云舒”的行头,绫罗绸缎裹了好几层,沉得迈不开腿。眼睛扫过这间姐姐住过的屋子。象牙白的屏风,紫檀木的妆台,上头还摊着几盒胭脂,一支镶了明珠的玉簪斜斜地搁在妆匣边儿上……好像主人只是出去遛个弯儿。空气里,似乎还缠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姐姐身上常有的那股子清甜杏花香。

心口猛地一抽,疼得我眼前发黑,差点栽倒。踉跄一步,手扶住冰凉的妆台。铜镜里映出一张脸,眉眼跟姐姐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是脸色白得像纸,眼下两团青黑,眼神里全是藏不住的惊惶和刀割似的悲伤。这张脸,成了我的面具,也成了我的枷锁。

“娘娘,” 一个带着哭腔、细得像蚊子哼哼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猛地回头,一个穿青布宫装、梳双丫髻的小宫女跪在地上,头快埋进胸口,瘦小的肩膀抖得不成样子。是姐姐带进宫的贴身丫头,碧荷。“奴婢…奴婢碧荷,给娘娘请安。”

那声音里的恐惧和悲痛,浓得化不开。

我狠狠吸了口气,把嗓子眼那股腥甜压下去,逼着自己站稳。走到她跟前,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自己也压不住的颤:“起来。这儿…没旁人。”

碧荷抬起头,脸上糊满了泪,眼睛肿得像烂桃。她飞快地瞟了眼殿门,确认没人,才膝行两步蹭过来,声音抖得不成句,眼泪珠子噼里啪啦往下掉:“娘娘……小姐她……她走得好惨啊!那天晚上…崔贵妃宫里的张嬷嬷…端了一碟新贡的蜜饯樱桃来…说是贵妃念着姐妹情…特意赏的…小姐可高兴了…还吃了好几颗…谁知道…谁知道半夜就……”

她抖得筛糠似的,巨大的恐惧像是要把她整个人都吞了。

崔贵妃!崔明姝!左相崔浩的闺女,皇帝萧景琰当王爷时的侧妃,如今后宫最得意的主儿!姐姐进宫前,娘就愁得睡不着,念叨崔家跟谢家在朝堂上不对付,崔贵妃又是个跋扈善妒的,让姐姐千万当心。果然…果然是她!

一股冰冷的怒火“腾”地烧遍了全身,把连日来的恐惧和茫然烧个干净。指甲又狠狠掐进掌心,掐得生疼。血债!得用血来还!

“那碟樱桃…还有剩的吗?装樱桃的盘子呢?” 我的声音冷得像三九天的石头。

碧荷绝望地摇头,眼泪砸在地上:“没了…都没了…小姐出事第二天,贵妃娘娘身边的张嬷嬷就带人来了…说是怕秽气冲撞…连小姐用过的茶杯、摸过的东西…都…都收走了…”

狠!真他娘的狠!滴水不漏!

心一下子沉到了底。没凭没据,想在这深宫里头扳倒一个正得宠的贵妃?痴人说梦!愤怒过后,是更深的寒意。崔明姝能轻易弄死姐姐,又怎么会放过我这个顶着姐姐名头的冒牌货?这昭阳殿,眨眼就变成了镶金嵌玉的坟坑,到处是索命的钩子。

“知道了。” 我把碧荷拽起来,声音里透着一股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冰冷,“碧荷,打今儿起,只有云嫔谢云舒,没谢云微。记死了,一个字都不能错。”我盯着她那双哭红的眼睛,一字一顿,“姐姐的仇,咱们记心里头。活着,才有指望。”

碧荷看着我眼里翻腾的仇恨和那股子陌生的狠劲儿,用力点了点头,那眼神里总算透出点活气儿。

就在这时,殿外猛地响起内侍那尖得扎耳朵的破锣嗓子:“陛下驾到——!”

我的心“咯噔”一下,像是要从嗓子眼蹦出来!萧景琰!他怎么来了?!

慌得手脚都没处放。我一把推开碧荷,扑到妆台前,手忙脚乱地去抓姐姐那支玉簪往头上插,手抖得厉害,簪子差点掉地上。镜子里那张跟姐姐一模一样的脸,这会儿只剩下惊惧和强装的镇定,白得没一丝人色。

沉重的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外。

来不及了!

我狠狠吸了口气,把心一横,转过身,学着记忆中姐姐那副温顺模样,对着那扇即将打开的门,慢慢地、慢慢地屈下膝盖。

“臣妾谢云舒,恭迎陛下圣安。”

声音尽力绷着,可尾巴尖儿还是忍不住地发颤。眼皮耷拉着,盖住眼底翻江倒海的惊涛骇浪。

殿门无声地滑开。一道高瘦的影子裹着外头初春的凉气,迈了进来。那股子沉甸甸的、专属于皇帝的龙涎香味儿,霸道地盖过了殿里所有的熏香,压得人喘不过气。

他没立刻叫起。

我能感觉到那道目光,沉甸甸的,带着刺,落在我身上,慢悠悠地刮过头顶、肩膀、腰身……像无形的刀子,刮得我脊梁骨嗖嗖冒凉气。时间像冻住了,每一口气都吸得费劲。

他终于动了,步子不紧不慢,停在我面前一步远的地方。一双玄色绣金龙的靴子戳进我低垂的视线里。

一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手伸了过来,带着股不容你躲闪的力道,捏住了我的下巴,硬生生把我的脸抬了起来,逼着我跟他那双眼睛对上。

猝不及防,我撞进一双深不见底的眼。那是什么眼神?像结了冰的深潭,平静底下藏着能吞人的漩涡。皇帝长得是真俊,鼻梁高挺,嘴唇薄,下巴线条跟刀削出来似的。可这会儿,这张俊脸上啥表情都没有,就剩一片冻死人的漠然。他那眼神跟鹰隼似的,直直扎进我眼底,像是要撕开我这层皮,看清里头裹着的惊惶、悲伤和那点刻骨的恨。

他微微弯下腰,凑近了点。那股龙涎香混着他身上那股子仿佛从北疆战场带回来的冷冽味儿,霸道地往我鼻孔里钻。他那深不见底的眼珠子在我脸上滚了两圈,最后定在我微微哆嗦的嘴唇上,声音不高,却像冰珠子砸在死静的殿里,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玩味:

“谢家的姑娘……” 他故意顿了一下,指头在我下巴上不轻不重地蹭了一下,那皮糙得硌人,“怎么连身上的味儿……都换了?”

轰——!

脑子里像炸了个响雷!血“嗡”地一下全冲上头顶,又瞬间冻成了冰碴!熏香?他连这个都留意?!姐姐最爱杏花香,可我……自小在道观长大,闻惯了清淡的草木味儿,进宫前特意挑了最不起眼的松柏香,想着没人能闻出来!他……他竟知道姐姐惯用的香?还他妈这么鼻子狗似的尖?!

巨大的恐慌像冰水,劈头盖脸浇下来。他知道!他肯定知道点儿什么!这是在试探我!

我脑子一片空白,身子僵得像块木头,气儿都忘了喘。捏着我下巴的手指加了点劲儿,带着点审视猎物的冷酷。冷汗“唰”地一下,浸透了里衣。

就在我快被这无声的威压碾碎的时候,殿外又响起内侍那急吼吼的通禀,简直就是救命稻草:

“启禀陛下!兵部八百里加急军报!尚书大人在宣政殿候驾!”

萧景琰的动作顿住了。

那双深潭似的眼在我惊惧的脸上最后刮了一下,那眼神利得像刀子,仿佛已经把我那点见不得光的底细全看透了。随即,他松了手。

下巴上那冰冷粗糙的力道猛地没了,可我腿肚子一软,差点瘫地上,全靠最后一点力气死撑着没倒。

他没再看我,转身。玄色的龙袍袍角在转身时甩出一道冷硬的弧线。

“云嫔,” 他的声音又变回了那种惯常的、听不出死活水的调调,“好生将养着。”

就撂下这么句没头没脑的话,那高大的影子就头也不回地大步走了,消失在殿门外。沉重的殿门再次合拢,把外头的光啊声啊全隔开了。

直到那脚步声彻底没了,我才猛地喘上来一口气,跟条离了水很久的鱼似的,浑身脱力,踉跄着往后倒,脊背重重撞在冰凉的象牙屏风上。心在腔子里“咚咚咚”地狂跳,快炸了。后背的衣裳全被冷汗浸透了,贴在皮肉上,冰得刺骨。

他知道了……他肯定知道了!那熏香的话,绝不是随口一说!那是警告,是信号,是皇帝漫不经心丢下来、能把人砸成肉泥的一块巨石!

“娘娘!”碧荷连滚爬爬地扑过来扶我,声音抖得不成调,“陛下他……他是不是……”

我死命抓住碧荷的胳膊,指甲都快掐进她肉里,才勉强稳住自己快散架的身子。恐惧像条毒蛇,缠得死紧。可在这要命的恐惧底下,一股更冷、更狠的劲儿却猛地顶了上来。

“他知道了又怎样?”我的嗓子哑得像破锣,可那股子豁出去的狠劲儿压不住,“他要真想揭穿,刚才就动手了。留着咱……不过是咱还有点儿用。”我抬起头,盯着皇帝消失的方向,眼神冷得像淬了毒的刀子,“崔明姝……还有他……姐姐的血,不能白流。这笔账,咱一笔一笔地算!”

2

日子在表面的死水里淌着,底下全是吃人的暗流。皇帝那天那句“熏香”,像把刀悬在头顶,让我走路都像踩着棉花。我把自己往死里逼,学着姐姐的一举一动:她走路时裙角摆动的幅度,她说话尾音那点上扬,她拨琴弦的指法,甚至她对着下人时那点恰到好处的、温吞水似的笑。我扔了松柏香,重新熏上姐姐惯用的杏花香。那甜腻腻的味儿整天裹着我,熏得人脑仁疼,也时时刻刻提醒我,这是龙潭虎穴,血仇未报。

皇帝萧景琰自打那日,再没踏进昭阳殿的门槛,好像那事儿压根没发生过。这刻意的冷落,反而更让我心里发毛。他像头盘踞在龙椅上的狼,在暗处冷冷盯着,就等着猎物自个儿露出破绽。

而那头真正的母狼,崔贵妃崔明姝,却开始亮爪子了。

先是克扣。新贡的锦缎、应季的鲜果、冬天烧的银丝炭,内务府总能找出由头,要么给次一等的,要么干脆拖着不给。碧荷去理论,反被管事太监阴阳怪气地噎回来:“云嫔娘娘身子骨金贵,哪消受得了这些?仔细冲撞了!”

接着是下头的刁难。昭阳殿的宫女太监,走路常“不小心”被崔贵妃宫里的人撞上,茶水泼一身是常事,还得听几句“主子都凉了,奴才还抖什么机灵”的风凉话。碧荷有回去御膳房端晚膳,硬是在冷风地里杵了小半个时辰,回来时脸都冻紫了。

这些,我都咬牙咽了。装得跟一条没有筋骨的藤蔓似的,在石头缝里蜷着,把所有的恨意和锋芒都死死压住。御花园里远远瞧见崔明姝的仪仗,我头一个垂下眼,缩到路边,恨不得把自个儿埋进土里。我得让她觉得,我这个“谢云舒”就是个被吓破胆的软柿子,能随便捏。

可心口那把火,日夜烧着,疼得钻心。夜深人静,借着豆大的烛光,我一遍遍翻姐姐留下的书、手札,连页脚都捻烂了,就想找出点蛛丝马迹。打着“整理姐姐遗物”的名头,我把昭阳殿犄角旮旯都摸遍了,尤其是姐姐生前常用的东西。终于,在一个塞在妆匣最底下、旧得发灰的香囊夹层里,指尖碰到一小片硬硬的边角。

心“怦怦”狂跳起来,手有点抖,小心翼翼地挑开夹层的缝线。里头不是香料,是一小片折得方方正正、摸着有点韧劲的薄绢!抖开一看,上面是用细墨笔勾的几道弯弯绕绕的线,瞧着像鬼画符,又像……一个故意扭歪了的“崔”字!

图底下,还有一行小得跟蚊子腿似的字,墨色淡得快没了,却透着一股子狠劲儿:“月晦,西苑,桂影下,慎之!”

月晦…桂影…西苑!那是御花园西边,挨着太液池的一个背阴角落,就靠几棵老桂树撑着场面!姐姐死前,去过那儿?这薄绢上的鬼画符和那个歪歪扭扭的“崔”字,是她在暗示什么?是提醒?还是……藏着东西的地方?

一股子麻劲儿从脚底板直窜头顶!这八成是姐姐临死前咬牙留下的东西!

机会说来就来。三天后就是月末,正赶上“月晦”。天黑得跟泼了墨似的,连颗星星都瞧不见。我借口“想姐姐想得心口疼,要去御花园透透气”,只带了碧荷,悄没声儿地溜出昭阳殿,往西苑那几棵老桂树摸过去。

夜风卷着太液池的水腥气,冷飕飕地往骨头缝里钻。园子里静得吓人,只有虫子在草窠里叫唤,风刮过树叶“沙沙”响。那几棵老桂树黑黢黢的,张牙舞爪的枝桠投下大片大片的影子,活像蹲着的鬼。

“娘娘,就是这儿了。”碧荷提着个小小的琉璃灯,那点光晕只能照亮脚下一小圈,她声音绷得紧紧的。

借着那点昏黄的光,我眯着眼使劲瞅薄绢上那歪七扭八的图案。它指的方向是桂树底下一个小旮旯。我不管不顾地蹲下去,华贵的宫裙拖在泥地里也顾不上了,手在冰凉黏腻的泥土和盘根错节的树根里摸索。指尖猛地碰到一个硬邦邦、凉冰冰的东西!

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手上用力,把它抠了出来。是个小玩意儿,被油布裹得严严实实。三两下剥开油布,露出来一只……小巧玲珑的玉蝉!玉色温润,雕得那叫一个精细,翅膀薄得跟真的似的。这东西我认得!是姐姐及笄那年,外祖母给的贴身宝贝!

她把这玩意儿藏这儿……里头准有文章!

我压着狂跳的心,借着灯笼光仔细看玉蝉。通体溜光水滑,没见机关。目光挪到蝉肚子底下,那儿有几道细细的、不大规则的刻痕。我试着用指甲尖儿,沿着那刻痕的缝儿,用力一撬——

“咔哒!”

一声轻响,玉蝉的肚子竟然像个小暗格似的弹开了!

里头没珍珠没玛瑙,就一卷塞得紧紧实实的纸条!

我手抖得厉害,把那小纸条抽出来,一点点展开。上头还是姐姐那手娟秀的字,可那笔画,像是蘸着血写的,带着临死前的绝望和不甘:

“崔氏鸩毒,樱桃为饵。侍婢春莺,见吾呕血,惊惧欲言,为张嬷嬷所擒,灭口沉池!吾命休矣!妹若见之,速离宫阙,切切!!”

纸条最后,是个几乎把纸戳破的墨点。

崔氏鸩毒!樱桃为饵!侍婢春莺!灭口沉池!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钉子,狠狠楔进我心里!姐姐在毒发痛得打滚的时候,居然还拼着最后一口气,把仇人的名字、手段、人证,写得清清楚楚!那个叫春莺的丫头,她看见了!她是活生生的证据!可就这么被崔明姝的心腹张嬷嬷弄死,沉进了太液池!

滔天的恨意像野火,“轰”地烧穿了天灵盖!崔明姝!张嬷嬷!好一对心黑手辣的豺狼!连根毛都不给人留!

“娘娘!有人!”碧荷突然带着哭腔低叫,手忙脚乱地“噗”一下吹灭了灯笼。

四周猛地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远处,有灯笼光晕晃晃悠悠,还有细碎的脚步声,正往桂树这边过来!

我头皮一炸!飞快地把纸条塞回玉蝉,合上暗格,连同油布一起死死攥在手心,塞进袖袋深处。一把拽住碧荷的胳膊,借着桂树庞大黑影的遮掩,大气不敢出,猫着腰往假山石那边缩。

脚步声越来越近,还夹着一个女人压低的、带着股子刻薄劲儿的声音:“……那病秧子,也配跟贵妃娘娘争宠?陛下怕是早把她忘到九霄云外喽……”

是崔明姝宫里的人!她们怎么摸到这儿来了?!

我和碧荷紧贴着冰冷扎人的假山石壁,心快从嗓子眼蹦出来。直到那灯笼光和脚步声彻底消失在黑夜里,才感觉后背的衣裳都让冷汗浸透了。

风更冷了,刮在脸上,像刀子。可心口那团复仇的火,烧得更旺了。人证是没了,可这物证(纸条)和这玉蝉,死死攥在我手里了!崔明姝,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可我万万没想到,崔明姝的杀招,来得比我想的更快、更毒,直接冲着我的命门扎过来!

3

暮春的风软了,太液池边的柳条抽了嫩芽。一场叫“赏春宴”的宫宴摆在临水的听雨阁。丝竹声腻腻歪歪地飘着,酒盏碰得叮当响,满眼都是晃动的钗环和熏人的脂粉香。皇帝萧景琰坐在最上头,脸上没什么笑模样,偶尔跟旁边穿金戴银、笑得跟朵牡丹花似的崔贵妃低语两句。我缩在嫔妃堆儿里靠后的位置,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个影子,可眼风还是忍不住扫过崔明姝那张春风得意的脸,袖袋里的玉蝉硌得慌。

酒喝到一半,人有点晕乎。崔明姝忽然扭着腰站起来,手里托着只白玉酒壶,一步三摇地走到皇帝跟前,声音甜得能齁死人:“陛下,这是臣妾兄长特意从西域淘换来的葡萄美酒‘夜光杯’,清冽回甘,您尝尝鲜?”

皇帝眼皮子撩了一下那酒壶,没啥表情:“贵妃有心了。”

崔明姝亲手给皇帝倒了小半杯,那酒液紫莹莹的,看着就邪性。接着,她眼珠子一转,那目光就跟淬了毒的针似的,直直朝我扎过来,脸上却堆着笑:“云嫔妹妹入宫日子也不短了,前些时身子不爽利,咱们姐妹都没好好说说话。今儿春光好,姐姐也敬妹妹一杯,盼妹妹早日大安,好替陛下分忧解劳。” 她说着,就端着那白晃晃的酒壶,一步三摇地朝我这边过来了。满屋子的人,眼珠子全黏我身上了。

来了!我心口一紧。看着崔明姝越走越近,她脸上那笑,假得能刮下一层粉来,底下全是明晃晃的杀意。这酒……准他妈有毒!姐姐就是死在她这“好心”上!

我赶紧站起来,低着头装怂:“贵妃娘娘厚爱,臣妾惶恐。只是…只是臣妾尚在服药,太医千叮万嘱,忌酒……”

“哎哟,妹妹这话可就见外了!”崔明姝已经到了我案前,嗓门陡然拔高,带着一股子强按牛头喝水的蛮横,还有那么点装出来的委屈,“不过是一杯果子酒,应个景儿罢了。妹妹这般推三阻四,莫不是…嫌姐姐的酒不好?还是…心里头对姐姐存了什么芥蒂?”最后那句,拖着长音,那眼神跟刀子似的,剜着我。

周围的丝竹声不知啥时候停了,听雨阁里死寂一片。所有人的目光都带着刺,扎在我身上。连上头的皇帝,也放下了手里的杯子,那深不见底的眼珠子也扫了过来。

空气冻住了。这杯酒,不喝,就是当众打贵妃的脸,坐实了“有怨”,给她递刀子;喝下去……那就是跟姐姐一个下场!

冷汗“唰”地下来了。崔明姝,够毒!这是逼我当众喝毒酒!

电光火石间,一个念头闪过——退?没路可退!那就只能……往死路上闯!

我抬起头,脸上硬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讨好里掺着害怕,声音抖得不成样:“娘娘折煞臣妾了,臣妾…臣妾不敢。”我伸出手,哆哆嗦嗦地像是要去接那酒壶。

崔明姝眼底那点狠戾的得意藏都藏不住,手腕一倾,那紫汪汪的、飘着股邪乎甜香的酒液眼看就要倒进我面前的玉杯里。

就在那酒液堪将碰到杯沿的当口!

我像是被什么绊了脚,整个人猛地往前一栽!伸出去接酒壶的手,慌乱中“正好”狠狠撞在崔明姝托着酒壶的手腕子上!

“啊——!”崔明姝一声短促的尖叫,又惊又怒。

“哗啦——!”

脆生生的碎裂声!满满一壶紫汪汪的酒液,一滴没浪费,全泼在了崔明姝那身金线牡丹、晃得人眼晕的云锦宫装前襟上!

深紫色的酒渍在明艳的锦缎上迅速洇开,像泼了桶脏水,浓得发腻的酒气“轰”地散开!

时间像是卡住了。

满屋子的人,全傻了,眼珠子瞪得溜圆。

崔明姝僵在那儿,低头看着自己一塌糊涂的前襟,精心描画的五官因为惊愕和暴怒彻底扭曲变形。那身衣裳就是她的脸面,这会儿被当众泼成了抹布!

“你…!”她猛地抬头,眼里的火恨不得把我烧成灰!她下意识地伸手就去撕扯那黏糊糊、贴在身上的衣襟,想把这狼狈样遮住。

“娘娘恕罪!娘娘恕罪啊!”我早就“慌不择路”地扑通跪倒在地,带着哭腔喊,身子抖得跟秋风里的落叶似的,“臣妾该死!臣妾脚下一滑……臣妾真不是有意的!求娘娘责罚!” 我把头死死抵在冰凉的地砖上。

就在我额头触地、把脸埋下的瞬间,眼角的余光却像钩子似的,透过人群腿脚的缝隙,猛地钩住了听雨阁外,假山石阴影里一闪而过的——寒光!

不是灯笼!是……兵刃的反光!

有刺客!

而且,那光瞄准的,就是主位上那位!

“护驾——!” 我身边侍卫统领的破锣嗓子炸雷般响起!

几乎在同一瞬!

“咻——!”

一道尖得刺破耳膜的锐响撕裂了死寂!一支闪着幽蓝寒光的弩箭,像条毒蛇出洞,从假山方向电射而出,直扑御座上的萧景琰!快!刁!狠!摆明了要一击毙命!

皇帝身边的侍卫反应够快,刀片子“呛啷”出鞘格挡,可那箭太快太毒!

生死就在这一眨眼!

伏跪在地的我,身体像压紧的弹簧,猛地弹了起来!跪着的姿势成了最好的掩护!宽大的宫袖在起身的刹那像乌云般扬起、甩开!

“嗤——!”

一道比弩箭破空声更细微、却带着股子钻透劲儿的锐响,从我甩开的袖底激射而出!

那是一支通体乌黑、短得像手指头、半点光都不反的袖箭!细得像牛毛,却带着股要命的狠劲儿!它后发先至,在空中拉出一道几乎看不见的黑线,不偏不倚,正正撞在那支夺命毒箭的箭镞侧面!

“叮——!”

一声细微到极致、却扎得人耳朵疼的金铁交鸣!

乌黑的袖箭尖,毫厘不差地磕飞了那支幽蓝毒箭!

那支要命的玩意儿擦着皇帝的肩膀,“夺”地一声,深深钉进了他身后那根蟠龙金柱!箭尾还在那儿“嗡嗡”乱颤!

而我那支袖箭,干完这要命的活儿,悄无声息地钻进了听雨阁最暗的角落里,没影了。

这一切,快得让人眼晕!

从酒泼裙子,到刺客放箭,再到我袖箭拦杀……也就喘两口气的功夫!

整个听雨阁,陷入了彻底的、死一样的寂静。比刚才酒泼贵妃那会儿吓人一百倍!所有人都跟被雷劈了似的,魂儿都飞了!

侍卫们这才回过神,嗷嗷叫着扑向假山抓人。

崔明姝撕扯衣襟的手僵在半空,脸上那副要吃人的表情还没收回去,又被这刺杀和我那鬼魅般的一箭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表情又惊又怒又蠢,滑稽得要命。

皇帝萧景琰,从头到尾,屁股都没挪一下。他甚至没瞟一眼柱子上的毒箭。他那双眼睛,在袖箭飞出的刹那,就像钉子一样,死死钉在了我身上。

等假山那边刀剑碰撞声响起(刺客被缠住了),他才慢悠悠地站起身。玄色的龙袍在满堂惊魂未定的目光里,沉得像座山。

他一步一步,踩过地上的酒渍和碎瓷片,踩过那些惊惶失措的脸,径直走到还半跪在地上、脸白得跟鬼一样的我面前。

高大的影子罩下来。他伸出手,那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手指,没像上回那样捏我下巴,反而带着点说不出的、近乎怪异的轻柔,拂过我脸上溅到的几点酒渍……还有不知啥时候蹭上的一抹暗红——大概是刺客那边溅过来的血点子。

他的指腹温热,有点糙,蹭过皮肤的感觉,却让我浑身汗毛倒竖。

他微微俯身,凑到我耳朵边上,声音压得低低的,像冰层底下流动的水,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近乎玩味的笑意,清清楚楚钻进我耳朵里,只有我能听见:

“爱妃这手飞箭的功夫……” 他顿了顿,气息喷在我耳廓上,痒得发毛,“当真是快准狠。” 他又停了半息,那声音里的玩味更深了,“倒让朕……想起个熟人。”

我全身的骨头缝都僵住了,血像是冻成了冰坨子。

熟人?哪个熟人?!他知道了什么?!

袖箭……露馅了!这手在道观里学来、从不示人的保命本事,是我最后的依仗,也是我最大的马脚!

4

萧景琰那句带着冰碴子的话,像根无形的刺,扎进我骨头缝里。听雨阁的混乱平息了,刺客没抓着活口,撞上侍卫的刀口自尽了。崔明姝被宫人簇拥着回去换衣裳,临走前剜我的那一眼,淬了毒,混着狼狈和更深重的恨。

皇帝没再提那支袖箭,也没提什么“熟人”。他像块浸透了寒气的黑铁,在宣政殿处理完军报,再没动静。可我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悬在头顶那把叫“皇帝疑心”的刀,落得更沉。崔明姝的毒牙,也只会咬得更紧。

日子在惊涛骇浪后诡异地平静下来。宫里的风向却悄悄变了。昭阳殿的份例不再短缺,炭火暖得烫手,连内务府管事的太监,腰都弯得更低了些。这反常的“恩宠”比刁难更让人心惊肉跳,像喂给待宰牲口的上等草料。碧荷忧心忡忡,我反倒扯了扯嘴角:“怕什么?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他萧景琰想看戏,咱们就演给他看。”

我照旧熏着那腻人的杏花香,学姐姐的温婉,眼角眉梢却不再刻意压着那股在道观里养出来的冷硬。既然遮不住,索性露点锋芒。皇帝要看的,不就是这个么?

秋狩的日子到了。皇家猎场旌旗蔽日,马蹄踏起的黄尘混着草腥味儿,空气里都绷着股狩猎的兴奋劲儿。我换了身便于骑射的胡服,混在嫔妃队伍里,像颗格格不入的石子。崔明姝一身火红骑装,策马在皇帝身侧,笑得张扬,眼风扫过我时,毫不掩饰的鄙夷。

围猎开始,号角长鸣。皇帝萧景琰一马当先,玄色披风猎猎作响,像头扑入猎场的猛虎。他箭法奇准,弓弦响处,必有猎物哀鸣。崔明姝紧随其后,娇声喝彩,恨不能把满场风头都抢尽。

我坠在后头,心思全不在那些奔逃的麋鹿狐狸上。袖袋里的玉蝉和那张染血的纸条,沉甸甸地坠着我的心。目光看似不经意,却总粘在前方那抹玄色身影上。他策马冲上一处陡坡,坡下是片密林,林木幽深。

变故就在那一刻发生!

“咻——!”

一道极其刁钻、带着破风厉啸的冷箭,毫无征兆地从侧后方的密林深处射出!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角度毒辣,直取萧景琰的后心!时机选得极准,正是他策马腾空跃起,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刹那!

“陛下——!”侍卫统领的嘶吼变了调,带着绝望。

所有人都懵了!崔明姝脸上的笑瞬间冻结,只剩下惊恐的空白。

电光火石之间,身体比脑子更快!

“驾!”我狠狠一夹马腹,胯下骏马长嘶着蹿了出去!距离太近,角度太险,根本来不及拔箭格挡!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撞开他!

我整个人像离弦之箭,从马背上斜扑出去,用尽全身力气撞向萧景琰的侧腰!

“砰!”

沉重的撞击声!巨大的冲力撞得我眼前发黑,五脏六腑都移了位。萧景琰被撞得从马背上歪斜出去,那支夺命冷箭“夺”地一声,狠狠钉入他方才悬空位置后面的一棵老树树干,箭羽剧颤!

两人重重摔在坡下的草地上,翻滚了好几圈才停住。尘土草屑糊了一脸。

“护驾!抓刺客!”侍卫们这才疯了似的吼叫着扑向箭矢来处。

剧痛从肩胛骨传来,火辣辣的。是落地时被地上的硬石硌的,位置……正好是当年洛阳大火留下的旧伤处。胡服的衣料在翻滚中被撕裂了一道口子。

混乱中,一只强有力的大手猛地攥住了我的胳膊,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是萧景琰。他翻身坐起,玄色骑装上沾满草屑泥土,脸上却没什么惊惶,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死死钉在我因疼痛而微微抽搐的脸上,然后,目光下移,落在我撕裂的肩头衣料处。

那底下,一道暗红色的、蜿蜒扭曲的旧疤痕,赫然暴露在秋日刺目的阳光下!

时间仿佛凝固了。

萧景琰的眼睛猛地睁大,瞳孔深处像是被投入石子的深潭,骤然掀起惊涛骇浪!那里面翻滚着难以置信、惊愕,还有某种被尘封已久、骤然被撕开的剧烈痛楚!

他死死盯着那道疤,呼吸变得粗重。那只攥着我胳膊的手,竟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指节捏得发白。

“这疤……”他的声音像是从极深的冰层下艰难地挤出来,每一个字都带着难以置信的震动和某种沉痛的确认,“是五年前…洛阳…永宁坊那场大火…烧的?!”

永宁坊!他记得!他竟连地点都记得清清楚楚!

巨大的冲击让我忘了疼痛,忘了周遭的混乱。我猛地抬眼,撞进他那双翻江倒海的眼睛里。原来…原来他一直怀疑的“熟人”,是这个!他竟还记得那个在火场里把他拖出来的小丫头!

恐惧、愤怒、被揭穿的难堪、还有一丝连自己都唾弃的、隐秘的委屈,瞬间冲垮了堤防。我猛地抽回手臂,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声音嘶哑地低吼:“陛下说什么?臣妾听不懂!”

他却不容我逃避,大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猛地攥住我撕裂的衣襟,“嗤啦”一声,将那破口撕开得更大!那道狰狞的旧疤,连同周围被草石擦出的新鲜血痕,彻底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没错…是它…就是它!”他的眼神死死锁住那道疤,指腹带着一种近乎失控的力道,重重摩挲过那凸起的疤痕边缘,指尖滚烫,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一种迟来的、近乎崩溃的确认,“真的是你…谢云微!当年那个不要命冲进火场的小疯子…竟然是你!”

“放开我!” 屈辱和愤怒烧红了我的眼睛,我拼命挣扎,却被他铁箍般的手臂死死按住。周围的侍卫和嫔妃们早已惊呆,远远围着,不敢上前,连崔明姝都忘了反应,只是惊疑不定地看着这诡异的一幕。

萧景琰根本不顾旁人目光,他像是陷入某种巨大的情绪漩涡,只死死盯着我,眼中风暴肆虐:“你顶替你姐…入宫…就是为了报仇?为了查清她的死因?你…你竟敢…竟敢瞒着朕…用这张脸…在朕眼皮子底下……”

“是!我就是谢云微!” 巨大的悲愤冲垮了最后的伪装,我梗着脖子,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混着脸上的尘土,狼狈不堪,声音却带着豁出去的尖利,“我姐死了!她死得不明不白!我爹逼我!谢家逼我!我不顶着这张脸进来,我怎么查?!我怎么替她讨个公道?!陛下您呢?您早知道了是不是?您就冷眼看着!看着崔明姝一次次对我下手!看着我在您眼皮子底下戴着这假脸演戏!好玩吗?!看着我们姐妹俩都被这吃人的地方碾碎,您是不是就痛快了?!”

我歇斯底里的控诉像刀子,扎在死寂的猎场上。萧景琰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攥着我衣襟的手,抖得更厉害了。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喉结剧烈地滚动了几下,最终却只发出一声压抑的、近乎痛苦的喘息。那深潭般的眼底,风暴渐息,翻涌上来的,是浓得化不开的沉痛和一种…我从未见过的、近乎狼狈的涩然。

5

秋狩那场闹剧之后,昭阳殿成了真正的冰窟。皇帝再未踏足,连表面的恩宠都撤得干干净净。崔明姝那边倒是安静得出奇,大约是猎场上那场“君前失仪”的闹剧让她暂时按捺住了杀心,只等着看皇帝如何处置我这个胆大包天的冒牌货。

山雨欲来。这死寂的平静,压得人喘不过气。碧荷整日里忧心忡忡,我反倒平静了。该来的躲不掉,姐姐的仇,总得有个了断。袖袋里的玉蝉和纸条,成了我最后的依仗。

机会来得猝不及防。一场突如其来的倒春寒席卷了建康,皇帝染了风寒,病势汹汹,几日后竟移驾到西苑僻静的佛堂静养,说是要借佛前清净,祛病祈福。消息传到昭阳殿,我心头猛地一跳。西苑…太液池…姐姐纸条上写的沉婢之地!佛堂…离那片水域不远!

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攫住了我。皇帝病中移驾,护卫必有疏漏!崔明姝…她会不会趁机动手?无论是除掉病中的皇帝,还是嫁祸给我这个“隐患”,都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当夜,寒风卷着冰凉的雨丝,敲打着佛堂的窗棂。殿内只点了几盏长明灯,光线昏暗,沉水香混合着药味,氤氲出一种沉重而压抑的气息。皇帝萧景琰半倚在榻上,脸色苍白,闭目养神,只留了两个心腹内侍在门口守着,显得异常孤清。

我穿着一身素净的宫装,像一抹幽魂,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佛堂门口。守门的内侍似乎得了吩咐,并未阻拦,只是眼神复杂地看了我一眼,便垂首放行。

殿内空旷,只有佛像慈悲低垂的眼眸和长明灯跳动的火焰。我一步步走近那方软榻,脚步轻得像踩在棉花上。袖中,那支磨得尖利的银簪,冰凉地贴着我的手腕。

萧景琰似乎察觉了,缓缓睁开眼。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深不见底,带着病中的疲惫,却锐利如初。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我走近,没有说话,仿佛早已知晓我会来。

在距离软榻一步之遥的地方,我停住了。长明灯的光晕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阴影。空气凝固,只有香烛燃烧的细微噼啪声。

“陛下,” 我的声音干涩,像砂纸摩擦,“风寒可好些了?”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极淡的、近乎自嘲的笑意:“死不了。”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殿外风雨声似乎更大了些。

“崔明姝,” 我盯着他的眼睛,不再掩饰眼中的恨意和冰冷,“她今晚会来吗?还是…已经来了?”

萧景琰的目光沉静地看着我,没有否认,也没有回答,那眼神仿佛在说:你猜。

这无声的默认,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我紧绷的神经。袖中的手猛地抬起!一点寒星在昏暗中骤然闪现!那支磨得雪亮的银簪,带着我全部的恨意和孤注一掷的疯狂,如同毒蛇吐信,精准无比地抵在了他微微滚动的喉结上!

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的身体瞬间绷紧。

“陛下,” 我的声音压得极低,每个字都像淬了冰,带着彻骨的恨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您早知道我是谢云微。” 不是疑问,是陈述。

他脖颈的皮肤在簪尖下绷紧,喉结微微滑动了一下,却没有丝毫躲避。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直直地迎上我燃烧着恨火的视线,里面翻涌着极其复杂的东西——痛楚、了然、一种沉甸甸的疲惫,甚至还有一丝…近乎纵容的涩然。

“没错。” 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病中的虚弱,却异常清晰,像冰层裂开的第一道缝隙,“朕等着…等着你自己撕开这张皮。”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猛地捅开了所有被压抑的真相!他果然什么都知道!他看着我顶着姐姐的脸在宫里挣扎,看着崔明姝一次次发难,看着我如履薄冰地演戏!他就像一个冷漠的看客,等着我走投无路,等着我亲手撕碎这层伪装!

巨大的愤怒和被玩弄的屈辱瞬间冲垮了理智!抵着他喉咙的簪尖因激动而微微颤抖。就在这时!

烛影一阵剧烈地晃动!佛堂紧闭的雕花窗棂缝隙外,极其突兀地、极其迅疾地闪过一抹刺眼的金线!那熟悉的、属于崔明姝宫装的奢华金边,如同毒蛇的信子,在窗外一闪而逝!

她果然来了!就在外面!等着看?还是等着动手?!

这抹金边,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点燃了我心中积压的所有仇恨!姐姐惨死的脸、那碟毒樱桃、沉入太液池的春莺、还有眼前这个冷眼旁观的帝王……所有的画面轰然炸开!

“这一下——” 我眼中血丝迸现,抵着他喉结的簪子猛地扬起,带着同归于尽般的决绝,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朝着他靠近心脏的肩窝扎了下去!

6

“噗嗤!”

锋利的簪尖刺破衣料,深深没入血肉!温热的液体瞬间涌出,染红了玄色的衣料!

“替我姐!” 这三个字,是从我咬碎的牙关里,带着血沫和滔天的恨意,嘶吼出来的。

预想中的雷霆震怒没有到来。

萧景琰的身体猛地一震,闷哼一声,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他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眉头因剧痛而紧锁。然而,那只原本垂在身侧的手,却以一种快得惊人的速度抬起,没有去捂伤口,反而猛地攥住了我握着簪子、因用力过猛和激动而剧烈颤抖的手腕!

他的手掌滚烫,带着病中的高热,力道却大得惊人,像铁钳般死死箍住我,不容我挣脱,更不容我再刺第二下!

然后,他做了一件让我魂飞魄散、完全无法理解的事——

他攥着我那只沾满他鲜血的手,强硬地、不容抗拒地,按在了他自己滚烫的、正在剧烈起伏的心口上!

“扑通!扑通!扑通!”

那地方跳得又沉又急,如同战鼓擂动,隔着薄薄的衣料和温热的血液,那强劲而混乱的搏动感,清晰地、疯狂地撞击着我的掌心!像一头被囚禁的猛兽在绝望地冲撞牢笼!

我彻底僵住了。簪子还扎在他肩窝里,血顺着我的手腕往下淌,温热黏腻。掌心下是他狂乱的心跳,一声声,沉重地敲打着我的灵魂。

他抬起眼,脸色因失血和剧痛而灰败,可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此刻却亮得惊人,里面翻涌着铺天盖地的、几乎要将人淹没的沉痛、自责,还有一种……近乎绝望的灼热。

“谢云微……” 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滚烫的胸腔里硬挤出来的,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一种我从未听过的、近乎崩溃的情绪,“朕欠你姐的…也欠你的…洛阳那把火…朕这条命…早该还了……”

他攥着我手腕的力道,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仿佛那是他溺毙前抓住的唯一浮木。掌心下,那颗疯狂跳动的心脏,诉说着比任何言语都更沉重的秘密。

窗外,风雨如晦。佛堂内,长明灯的火苗在穿堂风中剧烈地摇晃,将我们纠缠的身影投射在冰冷的墙壁上,如同两只在血与火中抵死挣扎的困兽。

那抹刺目的金线,早已消失在窗外的黑暗里,留下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他沉重急促的喘息,我压抑不住的、带着血腥味的抽气,还有那一声声擂鼓般的心跳,在空旷的佛堂里,震耳欲聋。

7

掌心下那颗心脏,跳得又沉又急,像一头被铁链锁了太久、骤然嗅到血腥气的困兽,每一次搏动都带着濒临失控的狂野力道,狠狠撞击着我的指骨。滚烫的温度透过他薄薄的寝衣和温热的血液传递过来,几乎要灼伤我的皮肤。簪子还深深嵌在他肩窝的皮肉里,刺目的红在玄色衣料上迅速洇开,像一朵狰狞的、不断生长的花。

我僵住了,浑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凝固,又被那擂鼓般的心跳震得嗡嗡作响。所有的愤怒、仇恨、孤注一掷的疯狂,都被这掌心下狂乱的搏动和那句“朕这条命…早该还了”炸得粉碎,只剩下铺天盖地的茫然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冷。

他…竟认出了那道疤?五年前洛阳永宁坊那场冲天大火…他竟然一直记得那个把他从火海里拖出来的小丫头?那场大火,烧死了我娘,也在我肩胛骨上留下了这道伴随终生的印记。我以为那只是我生命里一场无足轻重的灾难,一个与高高在上的帝王绝无交集的意外。原来,那火场的烟尘,早就烙进了他的记忆?

“你……” 我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干涩得像砂砾摩擦,“你记得?”

萧景琰的脸色因剧痛和失血而灰白,额角冷汗涔涔,可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此刻却亮得惊人,死死锁着我,里面翻涌着太多我读不懂也承受不起的东西——沉痛、懊悔、一种迟来的、几乎要将人焚毁的灼热。他攥着我手腕的力道没有丝毫放松,反而更紧,仿佛一松开,我就会像烟雾般消散。

“那火…烧塌了房梁…烟熏得人睁不开眼…朕以为自己要交代在那儿了…” 他喘息着,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痛楚,不知是来自伤口,还是来自那段记忆,“是你…拖着朕的胳膊往外拽…力气大得不像个丫头…房梁砸下来…你扑在朕背上…那滚烫的木头…就烙在你肩膀上…” 他的目光再次落向我肩头撕裂的衣料下露出的旧伤疤,眼神里是清晰的痛楚,“朕…欠你一条命。”

轰——!

巨大的信息像冰水混合着滚油,浇得我浑身发颤。原来是这样!原来那场我以为与帝王无关的灾难,竟是他微服出巡遭遇的刺杀陷阱!而我,在懵懂无知中,救了他的命!难怪他记得那道疤!难怪他会在猎场看到疤痕时那般失态!难怪他容忍一个顶着双生姐姐面孔的冒牌货在宫里上蹿下跳!

“所以…你早就知道我是谁?” 我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尖锐,“你知道我是谢云微,不是谢云舒!你看着我像个跳梁小丑一样在崔明姝的刀尖上跳舞!看着我为了查姐姐的死因提心吊胆!看着我…用这张脸在你面前演戏!你冷眼旁观!是不是就等着看今天这出戏?!看我亲手把簪子扎进你心窝子?!” 愤怒重新点燃,比之前更烈,烧灼着理智,眼泪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混着脸上的尘土和溅到的他的血,一片狼藉。

“是!朕知道!” 萧景琰猛地打断我,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嘶哑和爆发,“从你顶着谢云舒的脸踏进昭阳殿的第一天,那身蹩脚的松柏香露了怯!朕就派人去了洛阳!查清了那道疤!查清了谢家那对双生女!查清了谢崇那个老匹夫打的什么算盘!” 他胸膛剧烈起伏,牵扯到伤口,闷哼一声,额上的冷汗更多,眼神却锐利如刀,“朕冷眼旁观?朕看着你一次次躲过崔明姝的明枪暗箭,看着你在赏春宴上那手漂亮的袖箭…看着你像只被逼到绝境的小狼崽子,亮出爪牙!朕是在等!等你什么时候撕下这层温顺的皮!等你什么时候敢用谢云微的眼睛,看朕一眼!”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佛堂里回荡,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坦诚。掌心下那颗狂跳的心脏,仿佛也随着他的话语而震颤。我彻底懵了,被他话语里蕴含的巨大信息量和那无法作伪的激烈情绪冲击得头晕目眩。他不是看戏…他是在等我…自己站出来?

“等我?” 我喃喃重复,只觉得荒谬,“等我做什么?等我杀你?还是等你施舍一个替姐姐报仇的机会?”

“等你信朕!” 萧景琰几乎是低吼出来,眼中翻腾着痛苦与焦灼,“等你相信,朕和你一样!想撕开那张美人皮!想看看底下藏着的是人是鬼!想替那个无辜枉死的谢云舒讨个公道!也想…护着当年那个不要命冲进火场的小疯子!” 他攥着我手腕的手微微发抖,力道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可你呢?你把自己裹在谢云舒的壳里,把所有人都当仇人!把朕也当仇人!你让朕怎么信你?!怎么帮你?!”

佛堂里死寂一片,只有长明灯的火苗在穿堂风中发出“噼啪”的轻响,将我们纠缠的身影拉长,扭曲地投在冰冷的墙壁上。窗外,风雨声似乎小了些,但那抹刺目的金线早已消失无踪,留下无声的、巨大的危机。

他的话,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我心口最坚硬的冰壳上。信他?护我?一个冷眼看着自己妃嫔被毒死、又冷眼旁观替身挣扎求生的帝王?一个心机深沉如海、连枕边人都是棋子的男人?可掌心下那颗疯狂跳动的心脏,和他眼中此刻毫不掩饰的痛楚与急切,却又真实得让人无法忽视。那里面,似乎真的燃烧着一团与复仇无关的火焰。

就在这窒息的对峙中,殿外猛地响起一阵急促而压抑的脚步声,停在门口。一个低沉紧绷的声音穿透门板,带着风雨的湿冷气:“陛下,人…走了。留了尾巴,已处理干净。” 是那个侍卫统领的声音。

萧景琰眼中厉色一闪,随即归于更深的疲惫。他紧盯着我,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簪子…拔出来。”

我一怔,这才惊觉自己的手还被他死死按在他心口,那支染血的银簪还深深扎在他肩窝里。巨大的屈辱和混乱让我猛地用力抽回手——这一次,他松开了。

“当啷”一声脆响。带血的银簪掉落在冰冷的地砖上,滚了几圈,停在佛龛的阴影里。伤口失去了堵塞,鲜血涌出的速度更快了些,染红了大片衣襟。

萧景琰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脸色又白了几分。他抬手,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死死按住伤口上方的血管,试图减缓血流,目光却依旧锁着我,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谢云微,” 他的声音因为失血和剧痛而变得虚弱,却字字清晰,砸进我混乱的脑海,“崔明姝已经看到她想看的了。她很快就会把这‘弑君’的屎盆子扣死在你头上。崔浩…还有他背后那些人…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谢家…保不住你,也绝不会保你。”

7

冰冷的现实像一盆雪水,瞬间浇熄了心头的混乱。崔明姝看到了!她看到了我用簪子刺伤皇帝!无论原因是什么,在所有人眼中,这就是铁证如山的弑君大罪!崔家父女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鬣狗,疯狂扑上来,将我,连同整个昭阳殿撕得粉碎!谢家?父亲只会第一时间撇清关系,甚至可能为了“谢家满门”,亲手递上勒死我的白绫!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甚。这不是阴谋,是阳谋!是死局!

“你…你早就知道她会来?!” 我猛地抬头,声音嘶哑。

“朕移驾佛堂,就是在等她动手。” 萧景琰扯出一个极其虚弱、又带着点残酷意味的冷笑,“不让她觉得有机可乘,她和她爹…怎么舍得把狐狸尾巴彻底露出来?” 他喘息着,眼神锐利如刀锋,“现在,她以为抓住了朕的命门,也抓住了你的死穴。她会迫不及待地…去拿她最想要的东西。”

“虎符?” 我脱口而出,想起前些日子兵部尚书深夜觐见时凝重的神色。

萧景琰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更深的了然:“你果然…不只是会射箭。” 他艰难地点头,“崔浩…想趁朕‘病重’,借‘平乱’之名,彻底掌控京畿兵马。崔明姝今晚,就是来确认朕…还能不能活。”

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原来,姐姐的死,我的替嫁,都只是这滔天权力棋局里微不足道的一枚弃子!崔家父女,要的是萧景琰的命,是这大梁的江山!

“那…那你…” 我看着他那不断渗血的伤口和惨白的脸,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涌上来。如果他死了…如果崔家得逞…别说姐姐的仇,我自己,碧荷,所有跟昭阳殿沾边的人,都得死无葬身之地!

“朕死不了。” 萧景琰像是看穿了我的恐惧,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笃定。他按着伤口的手背青筋毕露,眼神却异常清醒,甚至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算计。“这伤…恰到好处。正好让她…和外面那些魑魅魍魉…都以为朕命不久矣。”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我,“谢云微,现在…你信不信朕?”

信他?一个刚刚被我刺伤,血流不止,却冷静地告诉我这伤“恰到好处”的疯子帝王?一个以身做饵,引蛇出洞的赌徒?可眼前这死局,除了信他,我还能信谁?谢家?崔家?还是外面那些虎视眈眈的鬼影?

姐姐惨死的脸、沉入太液池的春莺、玉蝉里染血的纸条…还有掌心下那曾疯狂跳动、此刻依旧顽强搏动的心脏…无数画面在脑中激烈冲撞。

殿外的风雨声似乎更急了,拍打着窗棂,像是催命的鼓点。崔明姝的“尾巴”虽然被处理了,但她的人,崔家的人,甚至那些蛰伏在暗处、闻到血腥味就开始骚动的势力,随时可能破门而入!我们没有时间了!

我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肺腑生疼。我抬起头,迎上萧景琰那双深不见底、带着孤注一掷灼热的眼睛。混乱和恐惧被一种更冰冷的决绝压了下去。姐姐的仇要报,我自己的命,也要争!

“信?” 我的声音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破釜沉舟的狠厉,“陛下,现在不是信不信的问题。是我谢云微,还有没有用的问题。” 我弯腰,从冰冷的地上捡起那支染血的银簪,用袖子胡乱擦掉上面的血迹,重新拢回袖中,动作干脆利落,仿佛刚才的崩溃从未发生。指尖触碰到袖袋深处那冰冷坚硬的玉蝉和纸条,一股力量油然而生。“崔明姝要弑君的‘铁证’有了,崔浩要调兵的‘理由’也有了。陛下要钓鱼,鱼饵已经咬了钩。接下来…陛下需要我这把‘刀’,做什么?”

萧景琰看着我瞬间的转变,看着我眼中重新燃起的、却不再是盲目仇恨的火焰,那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淬炼出的、带着血腥气的冷静锋芒。他灰败的脸上,竟缓缓扯出一个极其微弱的、却带着真正赞许和一丝如释重负的笑意。那笑意,甚至冲淡了些许伤口的剧痛。

“好…很好。” 他喘息着,眼神锐利如鹰隼,“听着…朕的时间不多。伤口需要处理,戏…也要演下去。外面的人…很快会进来‘护驾’。” 他语速极快,却异常清晰,“你记住三点。”

“第一,咬死!是崔明姝的人行刺朕!你是为护驾才与她的人搏斗,混乱中被推搡,失手将朕刺伤!记住,是失手!你吓坏了!什么都不知道!”

“第二,太液池…沉尸…春莺…那纸条…是扳倒崔明姝最直接的铁证!但你现在不能动!崔浩的人一定死死盯着那里!等…等朕的信号!在此之前,玉蝉和纸条,烂在肚子里!”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他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一种奇异的托付,“无论接下来发生什么,无论你听到什么风声,看到什么景象,甚至…哪怕看到朕被抬出去…记住!朕没死!给朕…守好昭阳殿!守好你自己!别让任何人…再动你一根头发!包括…谢家的人!明白吗?!”

守好昭阳殿?守好自己?我看着他肩头那片刺目的血红,只觉得荒谬又沉重。这哪里是宫殿?分明是风暴眼!是崔明姝和崔浩下一个要碾碎的靶心!但看着他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命令和深藏的托付,我猛地点头,声音斩钉截铁:“明白!”

话音未落,佛堂紧闭的门扉猛地被一股大力撞开!

“护驾——!!!”

8

尖锐的、带着惊恐和某种刻意渲染的破锣嗓子划破了佛堂的死寂!刺眼的光线和冰冷的雨气瞬间涌入!当先冲进来的,赫然是崔明姝宫里的总管太监张德海!他身后跟着一群杀气腾腾、甲胄森严的禁卫!刀剑出鞘的寒光瞬间填满了昏暗的佛堂!

张德海一眼就看到了软榻上脸色惨白、肩头一片血污的皇帝,以及站在榻边、脸色同样苍白、裙裾上沾着血迹、袖口还带着明显拉扯痕迹的我(刚才挣扎时留下的)。他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狂喜和狠毒,随即换上惊惶欲绝的表情,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尖声哭嚎:

“陛下——!陛下您怎么了?!天杀的刺客啊!云嫔娘娘!您…您对陛下做了什么?!” 他手指颤抖地指向我,那指控,恶毒而精准!

禁卫们如狼似虎的目光瞬间钉在我身上,刀锋的寒意几乎凝成实质。

戏…开始了!

我浑身剧烈一颤,像是被那尖利的指控吓得魂飞魄散,腿一软,直接瘫坐在地,眼泪汹涌而出,带着巨大的惊惧和后怕,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完全是吓破了胆的嫔妃模样:

“不…不是我!有刺客!有黑衣刺客闯进来要杀陛下!我…我扑过去想拉开陛下…那人…那人推了我一把…我…我不知道…簪子…簪子就…” 我语无伦次,惊恐地指着地上那支被我“慌乱”中掉落的、沾血的银簪,又指向窗外,“那人…往那边…跑了!” 我的目光扫过张德海那张虚伪的脸,带着哭腔尖叫,“是崔贵妃!一定是崔贵妃的人!她想害陛下!她想害我!她一直都想我死!”

“胡说八道!” 张德海厉声打断,眼神凶狠,“云嫔娘娘!陛下待您不薄!您竟敢行刺圣躬!还敢污蔑贵妃娘娘!来人啊!把这个弑君的贱人拿下!”

禁卫闻令而动,如狼似虎地就要扑上来!

“住手——!” 一个虚弱却带着雷霆之威的声音猛地响起。

是萧景琰。

他半靠在软榻上,脸色灰败,气息微弱,按着伤口的手已被鲜血染透,眼神却锐利如刀,冷冷地扫过张德海和那群禁卫。那目光,带着帝王的积威,竟让扑上来的禁卫生生顿住了脚步。

“张德海…” 萧景琰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重伤后的气若游丝,却字字清晰,砸在每个人心上,“你…好大的胆子…朕…还没死呢…” 他艰难地喘了口气,目光转向瘫坐在地、抖如筛糠的我,眼神复杂,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安抚,更多的是帝王的威严,“云嫔…护驾…有功…只是…受惊过度…口不择言…” 他每说一句,都仿佛耗尽了力气,喘息更重。

“陛下!” 张德海急了,还想争辩。

“刺客…黑衣…往西苑深处…跑了…” 萧景琰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目光越过张德海,看向那群禁卫中一个面容沉毅、眼神沉稳的将领——那是羽林卫副统领,赵铮,一个出身寒微、并非崔氏一党的人。“赵铮…朕命你…即刻封锁西苑…搜捕刺客…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猛地咳嗽起来,嘴角溢出一丝血沫,声音更加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云嫔…受惊…送回昭阳殿…严加守护…没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惊扰…”

“末将领旨!” 赵铮单膝跪地,声音洪亮,眼神锐利地扫过张德海和那群明显有些迟疑的禁卫,手按在了刀柄上。他身后的几个心腹羽林卫立刻上前一步,隐隐将我与张德海的人隔开。

张德海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像是吞了只苍蝇。皇帝金口玉言,亲口说云嫔是“护驾有功”、“受惊过度”,还指定了赵铮的人护送看守,这相当于暂时保下了谢云微!他再想借机拿人,就是抗旨!他眼神阴鸷地在虚弱却眼神冰冷的皇帝和“惊惧过度”的我身上转了一圈,最终只能咬牙,不甘心地磕头:“奴才…遵旨!奴才这就去禀报贵妃娘娘,请太医!”

9

一场雷霆万钧的“弑君”大案,竟在皇帝三言两语、看似虚弱无力的命令下,被生生扭转了方向。刺客成了焦点,我这个“行凶者”反而成了“护驾者”被保护起来。张德海带着满腹怨毒和不甘,匆匆退出去“报信”了。

赵铮带来的羽林卫迅速接手了佛堂的护卫。两个动作麻利的侍卫上前,小心翼翼地搀扶起“惊吓过度、浑身瘫软”的我。

经过软榻时,我眼角的余光瞥见萧景琰。他闭着眼,似乎已耗尽了所有力气,脸色白得像纸,按着伤口的手微微颤抖,血还在不断渗出。一个赵铮带来的、看起来颇为老成的侍卫正跪在他身边,动作极快地用干净的布巾按压止血。

他似乎感觉到了我的目光,极其艰难地掀开一点眼皮。那眼神极其复杂,疲惫、痛楚深处,却有一丝极淡的、近乎托付的决绝。他用尽力气,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对我点了一下头。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撞了一下。我迅速垂下眼睫,任由羽林卫搀扶着,脚步虚浮、踉踉跄跄地走出这弥漫着血腥和沉水香气的佛堂。冰冷的夜雨打在脸上,带来一丝清醒。

昭阳殿,不再是暂时的避风港,而是下一个风暴的中心。崔明姝不会罢休,崔浩的网只会收得更紧。而我,谢云微,这把刚刚被皇帝“淬炼”过的刀,必须在这惊涛骇浪中,守住阵地,等待那个…或许永远不会到来的信号。

姐姐,等着我。这一次,刀已出鞘,不见血,绝不回!

10

冰凉的雨水顺着昭阳殿琉璃瓦的檐角,滴滴答答砸在青石阶上,声音单调而压抑,敲打着人心。殿内灯火通明,却驱不散那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沉重。赵铮留下的羽林卫,一共八人,如铁塔般沉默地守在殿门内外,腰悬佩刀,眼神锐利,隔绝了外面的一切窥探。空气里弥漫着药味和一种紧绷的、一触即发的寂静。

碧荷跪在我脚边,用沾了温水的软布,小心翼翼地擦拭我裙裾和袖口上已经干涸发暗的血迹——那是萧景琰的血。她的手抖得厉害,眼泪无声地往下掉,嘴唇咬得死白。

“娘娘…您…您真的…刺伤了陛下?” 她的声音细若蚊呐,带着巨大的恐惧。

我靠坐在窗边的软榻上,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漆黑的雨夜。佛堂里发生的一切,像一场光怪陆离的噩梦,反复在脑中冲撞。掌心下那狂乱的心跳,他嘶哑的控诉,还有最后那个无声的点头…所有画面都带着血淋淋的真实感。

“不是我,” 我的声音异常平静,甚至有些飘忽,“是崔明姝的人。”

碧荷猛地抬头,眼中燃起一丝希望,随即又被更深的恐惧淹没:“那陛下…陛下他…”

“他死不了。” 我打断她,语气笃定,不知是说给她听,还是说给自己听。赵铮的人能及时出现,说明萧景琰并非全无准备。他肩窝那一簪,看着吓人,但避开了要害。他需要这伤,来麻痹崔家。可即便如此,那不断涌出的鲜血和灰败的脸色,依旧像根刺扎在我心头。那个在洛阳火场里被我拖出来的、狼狈不堪的身影,竟与今日佛堂里那个以身作饵的帝王,奇异地重叠起来。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碧荷的声音带着哭腔,“崔贵妃…她的人一定在外面盯着!还有老爷那边…要是知道…”

“谢家?” 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冰冷的嘲讽。父亲谢崇…那个把我当成棋子推进宫门的人,此刻恐怕正焦头烂额,权衡着是弃车保帅,还是…落井下石。“不用等他知道,很快就会有人来‘问候’了。”

仿佛为了印证我的话,殿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让开!本宫要见云嫔妹妹!” 一个尖利跋扈、带着哭腔的女声穿透雨幕,正是崔明姝!

守门的羽林卫声音冷硬:“贵妃娘娘恕罪!陛下有旨,任何人不得惊扰云嫔娘娘!”

“放肆!本宫是贵妃!陛下如今重伤昏迷,本宫代掌六宫!你们敢拦我?!滚开!” 崔明姝的声音拔高,带着歇斯底里的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显然,张德海把佛堂里皇帝“护着”我的情形添油加醋地汇报了,这让她感到了失控的威胁。

“末将奉旨行事!娘娘请回!” 羽林卫寸步不让,刀鞘碰撞的声音清晰传来。

外面陷入了僵持的拉扯和更尖锐的斥骂。我示意碧荷噤声,走到门边,透过门缝向外看。

风雨中,崔明姝一身华服,发髻微乱,脸上泪痕未干(多半是装的),眼神却像淬了毒的刀子,死死盯着紧闭的殿门。她身边簇拥着大批太监宫女,还有几个明显是她崔家安插在宫里的侍卫头目,正与赵铮留下的羽林卫紧张对峙。张德海在她身边,阴鸷地低声说着什么。

“谢云微!你给我出来!” 崔明姝见硬闯不行,干脆撕破脸皮,对着殿门尖声叫骂,“你这个忘恩负义、蛇蝎心肠的贱人!陛下待你谢家天高地厚,你竟敢行刺圣躬!你想干什么?!想学你那个短命的姐姐,早点下去陪她吗?!开门!本宫要替陛下清理门户!”

恶毒的咒骂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在心上。姐姐…她竟还敢提姐姐!我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陷掌心,才压住冲出去撕烂她嘴的冲动。不能乱!萧景琰用命换来的喘息之机,不能毁在我手里!

“娘娘息怒!” 一个略显苍老、却带着沉稳力量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僵局。

只见谢崇,我的父亲,一身湿透的官袍,带着两个同样狼狈的心腹随从,步履匆匆地穿过雨幕,出现在昭阳殿外。他脸上满是恰到好处的惊惶、担忧和沉痛,对着崔明姝深深一揖:“贵妃娘娘!老臣听闻陛下遇刺,忧心如焚!小女云舒…她…” 他看向紧闭的殿门,老泪纵横(真假难辨),“她自幼温婉胆小,连只蚂蚁都不敢踩死,怎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此中必有天大的冤情!还请娘娘明察!陛下…陛下龙体如何了?” 他最后一句,问得情真意切,仿佛一个忠心耿耿的臣子在担忧君父。

好一个谢崇!来得真快!这戏演得,滴水不漏!先是点出我“温婉胆小”不可能行刺(暗示我是被陷害),再表达对皇帝的担忧(撇清谢家立场),最后把皮球踢给崔明姝“明察”。既想保下我这颗棋子,又不敢直接得罪崔家。

崔明姝看着谢崇,眼中的怨毒几乎要溢出来。她当然知道谢崇打的什么算盘。她冷笑一声,声音尖刻:“谢大人!冤情?众目睽睽之下,陛下肩上的簪子就是她的!她自己也承认失手!还有什么冤情?!本宫看,就是你谢家教女无方!生出这等弑君的孽障!本宫正要拿她问罪,你倒跑来喊冤?!”

“娘娘!” 谢崇扑通一声跪在泥水里,姿态放得极低,声音却带着老臣的坚持,“事发突然,必有蹊跷!陛下既然有旨让云嫔静养,便是圣心已有明断!还请娘娘以陛下龙体为重,以大局为重!待陛下苏醒,自有圣裁!老臣…老臣愿以性命担保,小女绝非弑君之人!若陛下醒后降罪,老臣甘愿领受阖府之责!” 他这话,半是哀求,半是威胁——皇帝还没死,旨意还在,你崔明姝现在动我女儿,就是抗旨!等皇帝醒了,自有分晓!

崔明姝气得浑身发抖。谢崇这老狐狸,句句在理,又搬出皇帝旨意,让她一时竟无法发作。她死死盯着跪在泥水里的谢崇,又看看紧闭的殿门和那些油盐不进的羽林卫,知道今晚强行动手已不可能。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杀意,脸上挤出一个扭曲的笑容:“好!好一个谢大人!好一个忠心耿耿!本宫就等着看!看陛下醒来,如何处置这个‘护驾有功’的云嫔!我们走!”

她狠狠一甩袖子,带着满腔怨毒和一群爪牙,在风雨中悻悻离去。

谢崇这才从泥水里颤巍巍地站起来,对着殿门方向,声音疲惫而沉重:“云舒…为父…尽力了。你好自为之…等陛下醒来…好生…解释。” 说完,也带着随从匆匆离开,背影在雨夜里显得格外仓惶。

一场差点引爆的危机,暂时被谢崇的圆滑和皇帝的旨意压了下去。殿外恢复了死寂,只有雨声和羽林卫沉默伫立的身影。

11

我背靠着冰冷的殿门,缓缓滑坐在地。冷汗早已浸透里衣,贴着皮肤,冰凉刺骨。刚才那番唇枪舌剑、步步惊心,比真刀真枪更耗心神。崔明姝的恨意赤裸裸,谢崇的“父爱”更是裹着砒霜的蜜糖。昭阳殿,成了真正的孤岛。

碧荷扑过来扶我,眼泪又下来了:“娘娘…”

“别哭。” 我抓住她的手,声音嘶哑却异常冷静,“眼泪没用。从现在起,打起十二分精神。” 我看向殿外那些沉默的羽林卫,“他们是陛下的人,但也是暂时的。崔明姝不会死心,谢家…也靠不住。” 我摸了摸袖袋里的玉蝉,冰冷的触感带来一丝清醒。“碧荷,把姐姐留下的所有东西,再仔仔细细、一寸一寸地搜一遍!尤其是那些不起眼的角落、夹层!任何有字迹的纸片、任何奇怪的物件,都找出来!还有…” 我压低了声音,凑到她耳边,“留意宫里的老人,特别是那些在太液池附近当差的,或者…五年前就在宫里伺候的,尤其是…当年在永宁坊附近当值的禁卫或宫人!旁敲侧击,打听…打听洛阳大火那晚,宫里…或者外面,有什么异常动静没有!”

碧荷睁大了眼睛,虽然不明白我为何突然要查五年前的大火,但还是用力点头:“奴婢明白!”

接下来的两天,昭阳殿如同被遗忘的死水。赵铮的人铁桶般守着,送进来的饮食都由他们仔细查验。崔明姝那边没了动静,像暴风雨前的宁静。谢家也再无消息,仿佛彻底遗忘了这个女儿。

我在殿内坐立难安。萧景琰那边音讯全无。他伤势如何?是昏迷还是清醒?崔浩的虎符拿到手了吗?赵铮搜捕“刺客”有没有结果?一切都像蒙在浓雾里,让人心焦如焚。我只能一遍遍摩挲着袖中的玉蝉和纸条,姐姐染血的字迹像烙铁一样烫着我的心。

12

第三天深夜,风雨未歇。碧荷轻手轻脚地进来,脸色有些异样,手里捧着一个不起眼的旧锦囊,正是姐姐遗物里那个。

“娘娘,” 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激动和不解,“您让奴婢再找,奴婢把云嫔娘娘留下的所有香囊荷包都拆了线脚…在这个旧锦囊的夹层缝里…找到这个…” 她小心翼翼地展开手心。

不是纸条,也不是玉蝉那样的东西。而是一片…极其轻薄、近乎透明的、指甲盖大小的…蝉翼状玉片?玉质温润,薄如蝉翼,对着烛光,竟能隐隐透光!更奇特的是,玉片上用极细的、近乎微雕的技艺,刻着几道极其繁复、完全看不懂的纹路,像是某种…符?

“这是什么?” 我捻起那薄薄的玉片,入手冰凉。姐姐为何要把这东西藏在香囊夹层里?和那纸条上的“桂影下”有关?还是和崔明姝有关?

碧荷摇头:“奴婢从未见过。但这纹路…看着有些眼熟…好像…好像在哪里见过类似的…”

“哪里?” 我心头一跳。

碧荷皱着眉,努力回想:“好像…好像是在…对了!是在贵妃娘娘宫里!去年年节,奴婢随云嫔娘娘去贵妃宫里请安,在偏殿等候时,看到过一个博古架,上面摆着好些个玉件…其中有个小小的玉蝉镇纸,翅膀上的纹路…跟这个有点像!”

崔明姝宫里的玉蝉镇纸?相似的纹路?这蝉翼玉片…难道是某种信物?或者…是崔家的某种标记?姐姐留下它…是想暗示什么?

线索似乎又多了一条,却更加扑朔迷离。我将这薄如蝉翼的玉片小心收起,和玉蝉、纸条放在一起。这三样东西,成了我手中唯一的筹码。

13

第四天清晨,天色依旧阴沉。殿外突然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骚动。不是崔明姝的尖利,也不是谢崇的沉稳,而是一种压抑的、带着铁血肃杀的沉重脚步声,还有甲胄碰撞的铿锵声!

我的心猛地提了起来!冲到门边,透过缝隙望去。

只见一队盔明甲亮、气势远比之前羽林卫更加剽悍肃杀的禁军,在几个身着高级将领服饰的人带领下,踏着雨水,径直来到昭阳殿前!为首一人,身材高大,面容冷峻,眼神如鹰,正是崔明姝的兄长,执掌京城部分戍卫的虎贲中郎将——崔琰!

他身后,跟着一个面白无须、眼神阴鸷的老太监——司礼监掌印大太监,冯保!此人虽非崔家嫡系,但向来是墙头草,此刻出现在这里,意味不言自明。

赵铮留下的羽林卫立刻上前阻拦,双方剑拔弩张。

崔琰手握腰刀,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奉左相崔大人及贵妃娘娘懿旨!陛下遇刺重伤,昏迷不醒,朝局动荡!为防宵小作乱,惊扰圣驾,特命虎贲卫接管宫禁!所有宫室,严加盘查!尤其是昭阳殿!刺客可能尚有同党隐匿!让开!”

冯保尖着嗓子帮腔:“赵副统领,陛下如今龙体欠安,贵妃娘娘代掌凤印,崔相总揽朝政!这旨意,莫非你想抗旨不成?!”

赵铮的脸色极其难看。他手下的羽林卫虽精锐,但人数远少于崔琰带来的虎贲卫。更重要的是,对方搬出了崔浩和“贵妃懿旨”,还有司礼监掌印背书,名分上已占了绝对上风!硬抗,就是谋反!

崔琰见赵铮沉默,嘴角勾起一丝冷酷的笑意,大手一挥:“来人!接管昭阳殿防务!请云嫔娘娘…出来问话!”

虎贲卫如狼似虎,立刻上前驱赶羽林卫,就要强行撞门!

殿门被粗暴推开的声音!

14

殿门被粗暴撞开的巨响,像一道惊雷,狠狠劈在昭阳殿死寂的空气里!

崔琰带来的虎贲卫,如一群嗅到血腥的饿狼,蛮横地挤开赵铮手下那些虽精锐却人数处于绝对劣势、又被“旨意”名分压制的羽林卫,瞬间涌入了殿门!冰冷的铁甲、呛人的雨腥气、还有那毫不掩饰的肃杀恶意,瞬间填满了整个空间。

“云嫔娘娘!” 崔琰的声音洪亮如钟,带着武将特有的粗粝和居高临下的压迫感。他大步流星,铁靴踏在光洁的金砖上,发出沉重的回响,甲胄叶片摩擦的“哗啦”声令人心悸。他鹰隼般的目光像两道冰冷的探针,瞬间锁定了站在殿中、脸色煞白的我。“奉左相大人及贵妃娘娘懿旨!宫禁戒严,彻查刺客同党!请娘娘…随末将走一趟!问几句话!”

他身后,司礼监掌印冯保那张白面团似的脸上,堆着皮笑肉不笑的假意恭敬:“娘娘莫惊,例行公事罢了。陛下重伤未醒,贵妃娘娘忧心龙体,更忧心宫闱安危。这昭阳殿…是得好好‘清理清理’。” 他细长的眼睛像毒蛇的信子,在殿内四处扫视,最后落在我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恶意。

“放肆!” 碧荷不知哪来的勇气,猛地张开双臂挡在我身前,声音虽抖,却带着孤注一掷的尖利,“陛下有旨!娘娘静养!任何人不得惊扰!你们这是抗旨!”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

崔琰身后一个如铁塔般的亲兵,动作快如闪电,蒲扇大的巴掌狠狠掴在碧荷脸上!力道之大,打得她整个人像断线的风筝般摔了出去,额头重重磕在紫檀木的桌角上,鲜血瞬间涌出!

“贱婢!敢对将军无礼!” 那亲兵狞笑着,按着刀柄。

“碧荷!” 我失声惊呼,目眦欲裂!想冲过去,却被两个虎贲卫像铁钳般死死架住了胳膊!冰冷的铁甲硌得骨头生疼,那力道几乎要将我的手臂折断!

“娘娘!” 碧荷捂着血流如注的额头,挣扎着想爬起来,却被另一个虎贲卫一脚踹在腰眼,痛得蜷缩在地,再也发不出声音,只有痛苦的呜咽。

一股暴戾的怒火瞬间烧穿了天灵盖!崔明姝!崔琰!你们该死!

“崔琰!” 我猛地抬头,死死盯住那张冷硬的将领面孔,所有的恐惧被这赤裸裸的暴行瞬间点燃,化为冰冷的、淬毒的恨意,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血沫,“好一个‘问话’!好一个‘清理’!怎么?陛下还没咽气呢!你们崔家…就迫不及待要替主子清理门户了?!弑君的罪名扣不死我,就换这‘刺客同党’的帽子?!真当这大梁的江山,已经姓崔了?!”

“住口!” 崔琰脸色陡然一沉,眼中杀机毕露!他没想到我这个“受惊过度”的嫔妃竟敢如此直斥其非,戳破那层遮羞布!“妖言惑众!拿下!”

架着我的虎贲卫手上加力,粗暴地就要将我往外拖!冯保阴恻恻地一挥手:“搜!仔细地搜!任何可疑之物,片纸只字,都给咱家翻出来!”

如狼似虎的士兵立刻散开,像蝗虫过境般扑向殿内的每一个角落!紫檀妆匣被粗暴掀翻,象牙屏风被推倒,锦缎纱幔被撕扯下来,珍贵的瓷器玉器“噼里啪啦”摔得粉碎!整个昭阳殿瞬间被暴力的喧嚣和毁灭的狼藉淹没!

我被两个士兵死死押着,眼看着他们肆意践踏姐姐曾经生活过的地方,践踏我们最后的庇护所。愤怒和屈辱像毒藤般缠绕心脏,勒得我几乎窒息。袖袋里的玉蝉、纸条、还有那片薄如蝉翼的玉片,此刻如同烧红的烙铁,紧紧贴在我的皮肤上!绝不能被搜到!绝不能!

一个士兵粗暴地踢开滚落在地的妆匣,里面的珠钗胭脂散落一地。另一个士兵则开始撕扯我卧榻上的锦被!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14

“报——!!!”

一个浑身湿透、盔甲染血的传令兵,连滚爬爬地冲进殿门,声音嘶哑,带着巨大的惊惶,瞬间压过了殿内的喧嚣:

“将军!不好了!宣政殿…宣政殿方向!火光冲天!喊杀声震天!有…有大批不明身份的甲士…打着‘清君侧、诛妖妃’的旗号…冲击宫门!与戍卫禁军…打起来了!宫门…宫门快守不住了!!”

“什么?!” 崔琰脸上的冷酷瞬间被惊愕取代,瞳孔骤缩!冯保更是吓得面无人色,腿一软差点瘫倒!

宣政殿?!清君侧?诛妖妃?!

殿内所有虎贲卫的动作都僵住了,惊疑不定地看向崔琰。

我的心猛地一沉,随即又被一股巨大的、冰冷的狂潮席卷!来了!终于来了!萧景琰等的“鱼”,崔浩布的局!他们终于按捺不住,借着“陛下遇刺重伤、妖妃惑乱”的名头,要强行逼宫夺权!那“妖妃”,指的恐怕不止是我这个“弑君未遂”的云嫔,更是他们崔家要彻底铲除的目标!这“清君侧”,清的是谁?!分明是崔浩要借机清洗所有不依附他的势力,包括…可能还忠于皇帝的羽林卫和部分朝臣!

混乱!极致的混乱!这正是萧景琰以身做饵、用重伤换来的局面!他要的就是崔浩彻底撕下伪装,跳出来!他要的就是这滔天的叛乱!

“混账!” 崔琰不愧是沙场悍将,惊愕只是一瞬,立刻恢复了狠厉,“传令!虎贲卫左营,随本将驰援宫门!右营,守住各处要道!尤其是西苑佛堂和…这里!” 他猛地一指我,眼神凶狠,“给本将看死她!别让她跑了!也别让任何人靠近!冯公公,劳烦您坐镇此处!”

他根本来不及再搜什么“同党证据”,叛乱骤起,宫门告急才是燃眉之急!他必须立刻去弹压,或者说…去“控制”局面!他最后阴鸷地剜了我一眼,留下十几个虎贲卫看守,便带着大队人马,像一股铁流般冲出昭阳殿,冲向那喊杀震天的方向!

殿内瞬间空了大半,只剩下狼藉满地、被砸碎的珍宝、蜷缩在地呻吟的碧荷、面如土色的冯保,以及十几个杀气腾腾、将我围在中央的虎贲卫。殿外,远处的喊杀声、兵刃撞击声、隐约的惨嚎声,如同地狱的序曲,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火光映红了半边阴沉的天幕!

机会!

就在崔琰离开、殿内守卫相对松懈、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外面惊天动地的叛乱吸引的刹那!

我猛地一低头,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口咬在死死钳着我右臂的那个虎贲卫的手腕上!

“啊——!” 那士兵猝不及防,剧痛之下本能地松开了手!

几乎在同时,我的左手快如闪电般探入袖袋深处!不是去拿玉蝉或纸条,而是精准地捏住了那片薄如蝉翼、刻着诡异符文的玉片!指尖灌注了全身的力气和恨意,狠狠一掰!

“咔!”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外面喧嚣掩盖的脆响!那片坚韧的玉片,竟被我生生从中掰断!断裂处,露出极其细微的、金黄色的金属光泽!这根本不是纯粹的玉片!里面藏着东西!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押着我的另一个士兵和周围的虎贲卫都愣了一下!

“贱人找死!” 被我咬伤的士兵勃然大怒,挥起铁拳就朝我面门砸来!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

“咻——!”

一道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细微、更刁钻、带着死亡尖啸的乌光,如同蛰伏已久的毒蛇,从昭阳殿内侧、一扇被砸破的雕花窗棂的阴影处,激射而出!

快!准!狠!

目标,不是砸向我的士兵,也不是冯保!

而是——那个被我咬伤手腕、正挥拳欲打的虎贲卫的咽喉!

“噗!”

一声沉闷的、令人牙酸的利器入肉声!

那士兵的怒骂和拳头瞬间僵在半空,眼睛难以置信地凸出!他的咽喉上,多了一个小小的、几乎看不见的血洞!乌黑的、细如牛毛的袖箭尾羽,微微颤动!

是袖箭!和赏春宴上一模一样的袖箭!但不是来自我!

“呃…” 那士兵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庞大的身躯晃了晃,轰然倒地!鲜血从他颈间汩汩涌出!

15

“有刺客!”

“保护公公!”

“拿下那妖妃!”

殿内剩余的虎贲卫瞬间炸了锅!巨大的惊骇和突如其来的死亡让他们阵脚大乱!一部分人本能地扑向窗棂阴影处,另一部分则更加凶狠地扑向我,刀锋已然出鞘!

冯保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就往柱子后面躲!

混乱!极致的混乱!

就在这生死一线、虎贲卫的注意力被倒地同伴和“暗处刺客”完全吸引的瞬间!

一道鬼魅般的黑影,如同融入阴影的流水,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和角度,从殿内巨大的、倾倒的象牙屏风后面闪出!不是冲向虎贲卫,也不是冲向冯保,而是直扑蜷缩在地、额头流血的碧荷!

那黑影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掠过碧荷身边时,似乎往她手里飞快地塞了什么东西!同时,一个低哑到极致、只有近在咫尺才能勉强听清的声音,如同寒风刮过:

“带她走!西角门!狗洞!快!”

话音未落,那黑影猛地一蹬地面,身体如同离弦之箭,反向迎着扑来的虎贲卫撞去!手中寒光一闪,竟是一柄细长的、淬着幽蓝暗光的短匕!

“噗!噗!”

两声利刃入肉的闷响!冲在最前面的两个虎贲卫捂着喷血的脖子,难以置信地倒下!

“拦住他!” 虎贲卫小头目目眦欲裂!

那黑影却如同滑不留手的泥鳅,借着殿内倾倒的家具和混乱的人群,左冲右突,手中短匕翻飞,招招致命!竟是以一己之力,硬生生拖住了七八名虎贲卫!他的身法诡异飘忽,出手狠辣刁钻,每一次闪避和攻击都带着一种近乎野兽般的本能,绝非宫中侍卫的路数!

是赵铮?!不!赵铮的武功路数不是这样!这是谁?!

但此刻,没时间思考了!

碧荷!那个低哑的声音说“带她走”!碧荷手里被塞了东西!西角门!狗洞!

求生的本能和巨大的震撼让我瞬间清醒!那黑影在用命为我们创造机会!

“碧荷!” 我嘶吼一声,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那悍不畏死的黑影刺客吸引,猛地撞开身边一个因惊骇而有些松懈的士兵,扑向倒在地上的碧荷!

碧荷额头血流如注,眼神却因那黑影塞入手中的东西(似乎是个冰冷坚硬的小铁牌?)和那句“带她走”而爆发出惊人的亮光!她挣扎着爬起来,不顾一切地抓住我的手!

“这边!” 她嘶哑地喊了一声,拉着我就往昭阳殿最内侧、堆放杂物的偏殿方向冲!那里,有一条极少人知道的、通往西边下人房的窄廊!

“站住!” 两个反应过来的虎贲卫怒吼着追来!

“拦住他们!” 那与虎贲卫缠斗的黑影刺客厉声喝道,竟不顾身后劈来的刀锋,反手将短匕掷出!“嗖!”匕首精准地钉入一个追兵的腿弯!那人惨叫着扑倒!另一个追兵也被他不要命地扑上去死死抱住!

“走啊——!” 那黑影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后背硬生生挨了一刀,血光迸溅!

我的眼泪瞬间涌出!来不及看清他是谁,来不及说任何话!碧荷死死拉着我,冲进了狭窄黑暗的偏殿窄廊!身后是兵刃入肉的闷响和士兵的怒吼!

窄廊里堆满了废弃的桌椅杂物,散发着霉味。碧荷对这里似乎异常熟悉,像只灵巧的狸猫,在杂物间飞快穿梭。她额头流下的血糊住了半边眼睛,却丝毫不敢停下。

“这边!” 她推开一扇破旧的木门,外面是昭阳殿西侧荒废已久的小院,杂草丛生,紧挨着高高的宫墙。墙角处,一丛茂密的、长满尖刺的野蔷薇后面,隐约可见一个被杂草和破砖半掩着的…狗洞!

“娘娘!快!” 碧荷喘息着,用力扒开那些带刺的藤蔓和破砖。

16

宫墙外,喊杀声、兵刃撞击声、垂死者的哀嚎声,如同汹涌的潮水,清晰可闻!火光映得宫墙都染上了一层血色!崔浩的叛军,已经攻进来了!

没有犹豫的时间!我蹲下身,不顾华贵的宫裙被荆棘撕破,手脚并用地向那个狭窄、肮脏的狗洞钻去!泥土的腥气、腐烂的草叶味扑面而来,碎石硌得膝盖生疼!

就在我的上半身刚钻出狗洞的瞬间!

“嗖——!”

一支冷箭带着刺耳的尖啸,几乎是贴着我的头皮擦过,“夺”地一声深深钉入洞外的泥地里!箭尾兀自颤动!

“在那里!妖妃要跑!” 墙外传来叛军士兵的厉喝和杂乱的脚步声!

追兵到了墙外!

“娘娘快!” 墙内的碧荷发出绝望的嘶喊,用力推我的腿!

我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向外一挣!整个人从狭窄的洞口滚了出去,重重摔在宫墙外冰冷湿滑的泥泞里!尖锐的碎石划破了手掌和脸颊,火辣辣地疼!

抬眼望去,心瞬间沉入冰窟!

宫墙外的小巷,已然变成了修罗场!十几具穿着不同甲胄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倒毙在泥水中,鲜血混着雨水流淌。五六个叛军士兵正提着滴血的刀,狞笑着朝狗洞这边围拢过来!他们身后不远处,巷口正爆发着激烈的战斗,一小队明显是羽林卫装束的士兵正被数倍于己的叛军围攻,岌岌可危!

“抓住她!崔相有令!死活不论!” 为首的叛军小头目舔了舔刀上的血迹,眼中闪烁着残忍的兴奋。

完了!刚出虎穴,又入狼窝!碧荷还在墙内!

绝望像冰冷的藤蔓缠紧了心脏。我挣扎着想爬起来,浑身却像散了架。袖袋里的玉蝉、纸条、断成两截的玉片,此刻如同千斤重担。

“咻!咻!咻!”

就在叛军士兵狞笑着扑上来的刹那!

数道凌厉的破空之声撕裂雨幕!不是箭矢!而是…乌黑细小的袖箭!

“噗!噗!噗!”

精准无比的闷响!冲在最前面的三个叛军士兵,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咽喉或心口瞬间爆开血花!哼都没哼一声便栽倒在地!

剩下的两个叛军被这突如其来的死亡打击惊呆了!惊恐地望向袖箭射来的方向——

只见巷子一侧高高的、湿滑的屋脊之上,不知何时竟伏着三个黑影!他们如同融入了青黑色的瓦片,一动不动,只有手中小巧的臂弩在雨水中泛着幽冷的金属光泽。

又是袖箭!是援军?!是萧景琰的人?!

“杀!” 剩下的两个叛军头目又惊又怒,挥刀试图冲向屋脊!

屋脊上的黑影却如同鬼魅般消失了!

下一秒!

“噗嗤!”

“呃啊!”

两声短促的惨叫几乎同时响起!

那两个叛军头目的身体猛地僵住,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向自己胸前——一截染血的、细窄的剑尖,透胸而出!他们的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两个穿着普通宫人服饰、却眼神冰冷如刀的汉子!手中的细剑正缓缓抽出!

尸体颓然倒地。

“娘娘!快起来!” 一个低沉急促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一个穿着羽林卫服饰、脸上带着一道新鲜刀疤的汉子不知何时已冲到我身边,正是之前佛堂里那个给萧景琰按压止血的、赵铮带来的老成侍卫!他一把将我拽起,语速飞快,“跟紧我!赵统领在那边接应!”

我被他半拖半拽着,踉跄地冲向巷口激战的方向。碧荷呢?!我猛地回头看向狗洞——

只见碧荷的上半身正艰难地从狗洞里探出!一个叛军士兵狞笑着举刀朝她砍去!

17

“碧荷——!” 我肝胆俱裂!

“咻!”

又是一道精准的袖箭!那举刀的叛军士兵手腕被洞穿,钢刀“当啷”落地!

屋脊上,一个黑影如同大鸟般扑下,手中短匕寒光一闪,割开了那士兵的喉咙!同时一把抓住碧荷的胳膊,将她从狗洞里拖了出来!

“走!” 刀疤侍卫低吼,不容我再看,拉着我冲入巷口的混战漩涡!

刀光剑影!血肉横飞!雨水混合着血水,泥泞的地面滑腻不堪。羽林卫的黑色甲胄和叛军的杂色衣甲绞杀在一起,怒吼声、惨叫声、兵刃撞击声震耳欲聋!不断有人倒下,被踩进泥水里。

刀疤侍卫像一头护崽的猛虎,手中腰刀舞得泼水不进,死死护在我身前,格开劈来的刀剑。那个救出碧荷的黑影刺客也冲了过来,与刀疤侍卫背靠背,短匕翻飞,招招狠辣,替我们挡开侧翼的攻击。

“赵统领!” 刀疤侍卫嘶声大喊。

“这边!” 巷口另一端,传来赵铮熟悉而洪亮、却带着喘息和血腥气的声音!只见他浑身浴血,手中长刀已经砍卷了刃,身边只剩下四五个伤痕累累的羽林卫,正死死守住一个狭窄的巷口通道,通道后面似乎是一个相对空旷的广场。

“护住娘娘!冲过去!” 赵铮厉喝,带着残存的羽林卫,如同困兽般爆发出最后的凶悍,朝着我们这边猛冲,试图汇合!

两股力量,在血肉泥泞中艰难地靠拢!

就在我们即将冲出巷口、与赵铮汇合的刹那!

“放箭——!”

一声冷酷的命令,如同死神的宣判,从巷口对面的广场高台上传来!

高台上,赫然站着崔琰!他身边,是数十名张弓搭箭、箭头闪烁着冰冷寒光的虎贲卫弓弩手!弓弦拉满的“嘎吱”声,令人头皮发麻!

他们的目标,不是赵铮,而是——被护在中间的我!

“保护娘娘!” 赵铮目眦欲裂,狂吼着就要用身体挡在我前面!

完了!避无可避!这狭窄的巷口,就是绝地!萧景琰…你的后手呢?!

17

“嗡——!”

就在这千钧一发、箭雨即将倾泻而下的瞬间!

一声低沉、厚重、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号角声,骤然划破整个建康宫城的上空!穿透了震天的喊杀,穿透了凄厉的风雨!

那号角声,苍凉、雄浑、带着一种涤荡乾坤的威严!如同沉睡的巨龙被惊醒,发出的第一声怒吼!

不是宫中的号角!是…是城外!是驻扎在城郊、拱卫京畿的…龙骧大营的号角!

紧接着!

“咚!咚!咚!咚!”

沉重得如同敲击在每个人心脏上的战鼓声,由远及近,如同滚滚闷雷,从宫城的正南方向,朱雀门的位置,轰然炸响!鼓点急促、狂暴、带着碾碎一切的意志!

“杀——!!!”

山呼海啸般的喊杀声,如同九天惊雷,猛然爆发!那声音是如此巨大,如此整齐,如此充满毁灭性的力量,瞬间压倒了宫城内所有的厮杀声!仿佛有千军万马,正从朱雀门外,踏着整齐而狂暴的步伐,碾碎一切阻挡,汹涌而入!

高台上,崔琰那张冷硬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难以置信的惊骇和恐慌!他猛地转头望向朱雀门方向,手下的弓弩手也瞬间乱了阵脚,箭矢歪斜!

“龙…龙骧军?!怎么可能?!” 他失声惊呼,声音都变了调!

龙骧大营!拱卫京畿最精锐的野战军团!主帅是皇帝的绝对心腹,镇国公秦烈!一个多月前,就被崔浩以“北疆不稳”为由,用虎符调离了京畿,远赴边关!他们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除非…虎符是假的?!或者…秦烈抗命?!

巨大的震惊和恐慌如同瘟疫,瞬间在叛军之中蔓延!原本气势汹汹的虎贲卫弓弩手,阵型肉眼可见地开始动摇!

“天佑大梁!陛下洪福!” 赵铮狂喜地嘶吼,如同注入了一剂强心针,“援军到了!是秦老国公!是龙骧军!弟兄们!杀出去!接应王师!”

绝境逢生!

“冲!” 刀疤侍卫和黑影刺客同时爆发,护着我,如同两把尖刀,趁着叛军心神大乱的瞬间,猛地冲出了巷口,与浑身浴血的赵铮汇合在一处!

巷口外,是一个相对空旷的广场。此刻,这里也成了战场。忠于皇帝的羽林卫残部、部分闻讯赶来“护驾”却被打散的禁军、以及崔琰带来的虎贲卫叛军,正绞杀成一团。但龙骧军入城的号角和战鼓,如同定海神针,让所有忠诚于皇帝的士兵瞬间爆发出惊人的战力!

“保护娘娘!往西苑佛堂撤!” 赵铮当机立断,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指着广场西侧一条相对僻静的宫道。西苑佛堂!那是皇帝“养伤”的地方!也是风暴最初的中心!现在,那里或许是唯一暂时安全的地方,因为崔浩父子的主要力量,必然集中在宣政殿和宫门!

“走!” 我们这一小撮人,在赵铮和两个悍勇侍卫(刀疤脸和黑影)的拼死护卫下,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叶小舟,艰难地朝着西苑方向冲杀!

沿途不断遭遇小股叛军的拦截,血腥的短兵相接几乎没有停歇。碧荷被那黑影刺客半抱着,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伤口还在渗血,却死死咬着牙不让自己拖后腿。我袖袋里的东西硌得生疼,心却提到了嗓子眼。萧景琰…他还在佛堂吗?他还活着吗?

越靠近西苑,厮杀声似乎小了些,但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和焦糊味却更加浓重。雨水冲刷着地上的血水,汇成暗红色的小溪。终于,熟悉的佛堂院墙出现在视线中。

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我们所有人的心猛地一沉!

18

佛堂院门大开!门口横七竖八倒毙着数十具尸体!有羽林卫,有太监,更多的则是穿着虎贲卫或不明身份黑衣甲胄的叛军!鲜血将门前的青石板彻底染红,又被雨水冲刷成一片狰狞的暗褐色。激烈的搏杀显然刚刚结束不久!

院内,一片死寂。只有风雨声,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

“陛下!” 赵铮脸色剧变,不顾一切地率先冲了进去!

我们紧随其后。

佛堂大殿内,景象更是触目惊心!佛像依旧低眉垂目,长明灯的火苗却在穿堂风中剧烈摇曳,映照着满地的尸体和狼藉。蒲团被血浸透,经卷散落,香炉倾倒,香灰混着血水泥泞一片。这里显然经历了一场极其惨烈的守卫战!

大殿中央,几个浑身浴血、几乎站立不稳的羽林卫,正围在一处。他们中间的地上,铺着几件撕开的、染血的龙袍,上面似乎…躺着一个人!

“陛下——!” 赵铮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吼,踉跄着扑了过去!

我的心瞬间停止了跳动!血液似乎都冻僵了!难道…难道萧景琰他…

我推开挡在身前的侍卫,跌跌撞撞地冲过去,挤进人群。

地上铺着的龙袍上,躺着的…不是萧景琰!

那是一个身形与萧景琰有几分相似、穿着皇帝寝衣、但脸完全陌生的年轻男子!他胸口插着一支弩箭,早已气绝身亡!脸色青灰,眼睛瞪得大大的,残留着临死前的惊愕。他身边,还散落着一些染血的布条和…用来伪装伤口的血包!

替身?!萧景琰用了替身?!

巨大的震惊和一丝劫后余生的狂喜还未涌上心头,一个虚弱却冰冷的声音,如同鬼魅般,从佛堂最内侧、那尊巨大佛像的阴影后传来:

“朕…还没死透呢…”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

只见佛像基座后方的阴影里,缓缓走出一个人。他靠在一个同样浑身是伤、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的心腹侍卫身上(正是佛堂里给“替身皇帝”包扎的那位)。

是萧景琰!

18

他脸色苍白得如同金纸,嘴唇毫无血色,气息微弱,显然伤势极重,全靠意志和侍卫的搀扶才勉强站立。他肩头那被我刺伤的地方,被厚厚的、浸透鲜血的白布紧紧包裹着,但依旧有新的血渍在缓慢渗出,染红了玄色的外袍。他的眼神却亮得惊人,如同寒潭深渊中燃起的鬼火,冰冷、疲惫,却燃烧着掌控一切的、令人心悸的锋芒。

他的目光扫过满地的狼藉和尸体,最后,落在了惊魂未定、浑身泥泞血迹的我身上。那眼神极其复杂,有审视,有确认,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近乎尘埃落定的深沉。

“爱妃…” 他的声音沙哑得像破旧的风箱,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喘息,却清晰地砸在死寂的佛堂里,“这出戏…唱得够热闹吧?”

他微微抬手,指向地上那具穿着他寝衣的替身尸体,嘴角扯出一个冰冷而残酷的弧度:

“崔浩老贼…为了确认朕的‘死讯’…可是下了血本啊。”

“轰——!”

宫城深处,宣政殿方向,猛地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火光冲天而起!伴随着更加狂暴的喊杀声和龙骧军那震耳欲聋的战鼓!

总攻的号角,彻底吹响了!

19

佛堂外的火光映得萧景琰眼底猩红一片,他伸手拽开伤口处的白布,露出底下被金疮药敷成青黑色的皮肉,“这簪子扎得够深,倒省了朕装重伤的功夫。”他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今日的天气,却让我浑身发冷。

赵铮单膝跪地呈上一枚染血的虎符,“陛下,崔琰妄图调虎贲卫谋反,已被当场格杀,这是从他身上搜出的兵符。”萧景琰接过虎符时,我看见他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那上面还沾着我的血。

“传朕旨意,龙骧军即刻包围左相府,崔浩满门…一个不留。”他的声音轻飘飘地落下,却像是一道催命符。我忍不住开口:“那崔明姝呢?”

“爱妃想亲手处置?”他转头看向我,眼中带着一丝玩味。不等我回答,殿外突然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崔明姝被几个侍卫押着跌跌撞撞地进来,发髻散乱,脸上还带着巴掌印。

“萧景琰!你敢!我爹不会放过你的!”她尖叫着,却在看到地上的替身尸体时戛然而止。我一步步走到她面前,从袖中掏出那枚玉蝉和碎成两截的玉片,“知道这是什么吗?你送给春莺的定情信物,也是你毒死我姐姐的铁证。”

崔明姝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不可能…春莺已经死了…”

“可她把证据藏在了最危险的地方。”我冷笑一声,将玉片碎片拼凑在一起,“你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却忘了你爹书房暗格里的密信,早就被陛下的人抄了个干净。”

萧景琰咳嗽两声,鲜血染红了嘴角,却依旧笑得肆意,“崔贵妃,你以为朕真的病入膏肓?从你在赏春宴上给云微下毒时,就已经掉进了朕的陷阱。”

崔明姝崩溃地瘫倒在地,我握紧手中的簪子,却被萧景琰拦住。他命人将崔明姝拖下去时,低声在我耳边说:“留着她,还有用。”

三日后,在满朝文武的见证下,崔浩谋反的证据被一一展出。当那封写着“待陛下殡天,即刻清君侧”的密信呈上来时,朝堂上一片哗然。萧景琰坐在龙椅上,脸色依旧苍白,却字字如雷:“谋逆者,诛九族!”

我站在后宫的长阶上,看着崔家满门被押往刑场。碧荷站在我身后,额头的伤已经结痂,“娘娘,我们该去看看云嫔娘娘了。”

我们来到姐姐的衣冠冢前,我将那枚玉蝉放在坟前,轻声说:“姐姐,仇报了。”风卷起纸钱,在空中打着旋儿。远处传来钟鼓之声,是萧景琰大赦天下的旨意。

当晚,我被宣进了御书房。萧景琰正在批阅奏折,案头放着姐姐的画像。“云微,”他唤我时声音已经有了些力气,“谢家…朕会给你一个交代。”

我福了福身,“陛下,臣妾只想离开这皇宫。”他握笔的手顿了顿,“你就这么想走?”

“这里承载了太多恩怨,臣妾累了。”我望着窗外的月亮,那月光清冷,一如刚入宫时的夜晚。萧景琰沉默良久,最终说:“朕准了,但每年中秋,你必须入宫一趟。”

我心中一怔,却还是应了下来。离开皇宫那日,我换回了素色布衣,碧荷也执意跟着我。马车缓缓驶出城门时,我回头望去,宫墙巍峨,红墙黄瓦在阳光下泛着刺目的光。

20

此后的每年中秋,我都会如约入宫。萧景琰会在御花园设宴,桌上永远摆着姐姐生前最爱的桂花糕。他看着我时的眼神越来越复杂,却从不留我过夜。

五年后的中秋,我像往常一样入宫。却见御花园摆满了白灯笼,萧景琰穿着玄色长袍站在月下,身形比从前消瘦许多。“云微,朕时日无多了。”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我手中的茶杯应声落地,“陛下…这是何意?”

“当年洛阳大火,本就伤了根本,这些年…不过是强撑着。”他苦笑一声,“朕唯一后悔的,是没能早些认出你。”

我望着他,那些恩怨情仇在这一刻突然变得模糊。他从袖中掏出一个锦囊,里面是一枚与我那玉片契合的玉佩,“这是当年在火场,你落下的。”

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原来他什么都记得。萧景琰伸手想为我擦拭眼泪,却在半空无力地垂下。三日后,宫中传来噩耗,陛下驾崩。

我带着那枚玉佩回到了江南小镇,开了间茶楼。碧荷嫁了个老实人,时常带着孩子来喝茶。每当月圆之夜,我都会望着月亮出神,恍惚间仿佛还能看见那个站在龙椅上的男人,他说:“云微,朕等了你一辈子。”

而我与他的故事,就像一场大梦,梦醒了,只留下这枚玉佩,见证着曾经的爱恨情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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