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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霸总的同居合约失效了(江砚舟一种冰冷)已完结,我与霸总的同居合约失效了已完结

作者: 匿名  时间: 2025-09-25 03:02:26 

暴雨夜遇贵宾

雨,不是天上落下来的水珠,倒像是天河被人粗暴地撕开了口子,蛮横地往下倾倒。冰冷的液体劈头盖脸砸在柏油路上,溅起浑浊的水花,又毫不留情地扑打在我身上。薄薄的棉质外套早就吸饱了水分,沉甸甸地黏在皮肤上,每一寸都透着刺骨的寒意,冻得我牙关都在微微打颤。我像个刚从水里捞起来的落难者,拖着那个同样湿透、轮子卡着泥沙发出沉重呻吟的旧行李箱,徒劳地站在路边,徒劳地朝着一辆辆疾驰而过的车灯伸出手臂。

视线被雨水冲刷得一片模糊,霓虹的光晕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扭曲、拉长,光怪陆离。车轮碾过积水的声音,尖锐得像是某种嘲笑,每一次都伴随着冰冷泥浆的“哗啦”声,毫不客气地泼溅过来。小腿上、裙摆上,甚至脸上,都沾满了肮脏的泥点。狼狈不堪,这就是此刻最贴切的形容。

“操!不长眼啊!”一声暴躁的怒骂穿透雨幕,一辆出租车在我面前险险刹住,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叫。司机从车窗探出半个脑袋,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嫌恶,“找死别处去!晦气!”

我下意识地道歉,声音被风雨撕扯得破碎不堪:“对不起…对不起…师傅,能、能搭个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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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答我的,是引擎骤然咆哮的轰鸣和再次泼溅过来的、更大一片冰冷泥水。车尾灯在雨帘中迅速远去,只留下一个模糊的红色光点,转瞬即逝。

胃里空得发慌,又被冰冷的雨水和绝望的情绪搅得一阵阵抽搐。被房东毫不留情地扫地出门,仅有的积蓄在交完最后一个月房租后所剩无几,银行卡里那个可怜的数字,连住一晚廉价旅馆都显得奢侈。天地之大,竟真的没有一处可以容身的干燥角落了吗?一种灭顶的茫然和无助,如同这冰冷的雨水,无孔不入地渗透进来,几乎要将我仅存的力气也抽干。

就在意识被寒意和疲惫搅得有些恍惚时,一束稳定、柔和却极具穿透力的车灯,穿透了迷蒙的雨帘,缓缓地、不容置疑地停在了我面前。不是出租车那种刺眼的黄色,是沉稳的白光,来自一辆线条流畅、如同蛰伏巨兽般的黑色宾利。

雨刮器在宽大的挡风玻璃上有节奏地左右摆动,刮开一片短暂的清晰视野。隔着厚重冰冷的雨水,隔着深色的车窗玻璃,我隐约看到驾驶座上是一个男人的侧影,轮廓深刻,下颌线绷得笔直。

几秒钟令人窒息的寂静,只有雨水砸在车顶的噼啪声。然后,伴随着极其细微的电动马达声,后座的车窗无声地降下了一道缝隙。

缝隙不大,却足够让车内的景象清晰地投射出来。昂贵的真皮内饰散发着冷冽的光泽,车顶柔和的氛围灯勾勒出奢华而疏离的空间。一张脸,毫无预兆地撞入我的视野。

很年轻,却又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冷硬和厌倦。眉骨很高,眼窝微陷,鼻梁挺直得如同刀削。唇线很薄,此刻正抿着,没有一丝弧度。他的眼神穿过车窗那道缝隙,落在我身上,那目光里没有任何情绪,平静得像是在看路边一根被风雨吹倒的广告牌,或者一只淋湿的、无家可归的流浪猫狗。

没有询问,没有同情,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好奇。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漠然。

然后,一个声音响起,音质偏低,带着金属般的冷感,穿透喧嚣的雨声,清晰地落进我的耳朵里,简洁到不容置疑:

“上车。”

冰冷别墅的规矩

车厢内是另一个世界。

极致的静谧,将车外倾盆暴雨的狂暴瞬间隔绝。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清冽气息,像雪后松林,又混合着昂贵皮革特有的、微带暖意的淡淡馨香,干净得没有一丝烟火气。空调出风口送出的暖风干燥而恒定,温柔地拂过我被雨水浸透、冰冷刺骨的皮肤,激起一阵细微的颤栗。

我僵硬地缩在宽大得有些过分的真皮座椅一角,湿透的衣服紧贴着身体,每一次细微的动作,身下昂贵柔软的真皮都会发出一种近乎呻吟的摩擦声,在过分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沾满泥水的行李箱被司机沉默地安置在后备箱,但我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身上不断滴落的水珠,正一点点洇湿脚下那片一看就价值不菲的、厚实柔软的地毯。

每一滴水落下的声音,都像重锤砸在我紧绷的神经上。

我不敢抬头去看前方副驾驶座上的男人。上车后,他除了最初那句冰冷的“地址”,再未发一言。那道无形的压力,却沉沉地笼罩在整个车厢里,比车外的暴雨更令人窒息。司机也沉默得如同机器,专注地操控着方向盘,平稳得让窗外的世界都仿佛在匀速倒退。

车子驶入一片完全陌生的区域。高大的树木在雨中沉默矗立,枝桠交错,过滤着昏黄的路灯光线,在地面投下变幻莫测的幽暗影子。透过被雨水冲刷得扭曲的车窗,隐约可见一座座风格各异却同样气派的建筑轮廓,在浓密的绿化后若隐若现。没有喧嚣,只有一种近乎凝固的、带着距离感的奢华和秩序。

车子最终在一道厚重的黑色雕花铁门前停下。铁门无声地向内滑开,车子驶入,沿着一条精心铺就的、在雨中反射着微光的车道前行,最终停在一栋灯火通明的现代风格别墅前。

“到了。”副驾驶上的男人终于再次开口,声音毫无波澜。他率先推门下车,甚至没有撑伞,任由冰冷的雨水瞬间打湿他挺括的西装肩线,大步走向别墅的入户门廊。

司机不知何时已经下车,撑开一把巨大的黑伞,快步绕到我这边拉开了车门。冰冷的雨气扑面而来,我打了个寒颤,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下车,局促地站在伞下。

“跟上。”男人已经站在门廊下,按着指纹锁,头也不回地命令道。

我拖着沉重的脚步,像个提线木偶,跟在他身后踏入了这片陌生的领地。玄关宽敞得惊人,一盏造型简洁却极具设计感的吊灯洒下明亮却不刺眼的光线,照亮了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空气里那股清冽的气息更加浓郁。

他脱下被雨水打湿的西装外套,随手搭在一旁的衣帽架上,动作随意却带着一种天生的贵气。然后,他终于转过身,目光第一次真正地、毫无遮挡地落在我身上,从头到脚,缓慢而锐利地审视。

那眼神里依旧没有任何温度,只有评估,像在打量一件物品的价值。

“名字。”他问,声音在空旷的玄关里显得格外冷硬。

“……苏晚星。”我听到自己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

他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算是知晓。随即,他迈开长腿,径直走向客厅,姿态闲适地在宽大的灰色丝绒沙发上坐下,长腿交叠,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疏离感。

“坐。”他抬了抬下巴,指向他对面一张同样宽大、线条冷硬的单人沙发。

我僵硬地挪过去,小心翼翼地坐下,只敢让半边身体挨着沙发边缘,湿透的衣服和头发还在往下滴水。巨大的反差让我如坐针毡——他一身清贵,即使被雨水打湿也难掩锋芒;而我,浑身泥泞,狼狈得像刚从垃圾堆里爬出来。

他从茶几上一个极简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没有点燃,只是用修长的手指夹着,在指间无意识地转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如同寒潭,再次锁定我。

“苏晚星,”他开口,每一个字都清晰、冰冷,带着金属的质感,“我是江砚舟。你在这里住三个月。”

我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住…三个月?在这个地方?和他?巨大的荒谬感瞬间攫住了我。

他似乎完全不在意我的震惊,或者说,早已预料到。他继续用那种毫无起伏的语调陈述,仿佛在宣读一份早已拟定好的合同条款。

“原因你不用知道。对你唯一的要求:遵守规矩。”他顿了顿,夹着烟的手指在空中虚点了一下,仿佛在划分无形的界限。

“第一,二楼左侧尽头是我的卧室和书房,没有允许,不准踏入。”他的目光锐利如刀,强调着这条铁律。

“第二,公共区域你可以使用,但保持绝对安静。我在家时,尤其书房附近,你的存在感越低越好。”

“第三,你的活动范围,仅限于一楼客房和厨房,以及必要的卫浴。三楼是禁区。”

他身体微微前倾,压迫感无声地蔓延开来:“三个月期满,你立刻离开。从此,我们只是陌生人。明白?”

冰冷的字句,条理分明的界限,将我瞬间钉在了“临时物品”的位置上。没有缘由,没有解释,只有不容置疑的规则和期限。这突如其来的“收留”,更像一场精心设计、条件苛刻的交易。

寒意,比刚才在雨里时更甚,从脊椎深处爬上来。我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冻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在他冰冷的注视下,僵硬地点了点头。

厨房里的微妙变化

巨大的别墅像个冰冷华丽的空壳。我被沉默寡言的管家张姨领到了一楼角落的客房。房间很大,陈设极简,色调是统一的灰白,带着一股长期无人居住的清冷气息。独立卫浴很干净,但那种纤尘不染的干净,只让我感觉自己像个格格不入的入侵者。

简单冲了个热水澡,换上张姨找来的、明显大了不止一号的纯棉家居服,我把自己摔在柔软得有些过分的床上。身体的疲惫像潮水般涌来,可大脑却异常清醒,高速运转着。

江砚舟。这个名字像一块冰,沉甸甸地压在心头。他看我的眼神,那毫无波澜的厌世感,那不容置喙的命令语气……这一切都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诡异。豪门继承人?收留一个素不相识的、浑身泥泞的陌生人?为了通过家族考验?

荒谬感再次升腾。可眼下,这荒谬却是我唯一的浮木。窗外的雨声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别墅里安静得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我蜷缩起来,抱紧被子,试图汲取一丝暖意。三个月…九十天…像一场必须小心翼翼度过的徒刑。只要熬过去,拿到钱离开就好。我在心里一遍遍告诉自己,忽略掉心底深处那丝不安的悸动。

清晨的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细长的光带。我醒得很早,或者说,根本没怎么睡熟。陌生的环境,巨大的压力,让睡眠变得支离破碎。轻手轻脚地洗漱完毕,换上自己仅有的、洗得有些发白的干净衣服,我推开房门。

空气里弥漫着现磨咖啡的浓郁香气,还夹杂着烤面包的焦香。循着气味走到厨房门口,眼前的景象让我微微一怔。

江砚舟已经坐在了宽敞明亮的开放式厨房旁边的早餐台前。他换了一身浅灰色的家居服,柔软的质地柔和了昨晚西装革履带来的冷硬感,但那份骨子里的疏离感并未减少分毫。晨光勾勒着他线条分明的侧脸,他微微低着头,专注地看着手里的一份平板电脑,屏幕上跳动着复杂的图表。他右手拿着银质咖啡勺,无意识地在白瓷咖啡杯里缓缓搅动,动作优雅却透着一丝心不在焉。

张姨正在料理台前忙碌,将烤得金黄酥脆的面包片、煎得恰到好处的太阳蛋和几片培根利落地摆放在精致的骨瓷盘里。她看到我,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无声地朝我点了点头。

我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进去,该不该打招呼。江砚舟昨晚“保持安静”、“降低存在感”的要求言犹在耳。

就在这时,他像是感应到了我的存在,目光从平板上抬起,淡淡地扫了过来。那眼神平静无波,没有惊讶,没有欢迎,也没有驱赶,只是像确认一件物品是否还在原位。

“早。”他开口,声音带着晨起的微哑,依旧没什么温度。

“早…江先生。”我有些局促地回应,声音放得很轻。

他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视线重新落回平板电脑上,仿佛刚才的招呼只是完成一个既定程序。

张姨适时地将一份和他面前一模一样的早餐放在他对面空着的位置上,对我做了个“请”的手势。我迟疑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巨大的大理石餐台光洁冰冷,像一道无形的鸿沟横亘在我们中间。

早餐很精致,是那种高级酒店水准的摆盘。我拿起刀叉,动作有些笨拙。对面的江砚舟已经开始了他的早餐,动作流畅而安静,几乎不发出任何声音。他吃得很快,但姿态依旧从容,目光始终停留在平板电脑的屏幕上,眉头微蹙,似乎在思考某个棘手的问题。

我小口吃着煎蛋,味同嚼蜡。气氛沉默得令人窒息,只有刀叉偶尔碰到瓷盘发出的轻微脆响。每一次声响,都让我心头一跳,生怕打破了这刻意维持的安静。

他很快就吃完了,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放下杯子时,视线再次落在我身上,停留在我盘子里几乎没怎么动的食物上。

“不合口味?”他问,语气平淡得像在问天气。

“没…没有,很好吃。”我连忙摇头,为了证明,赶紧切了一大块面包塞进嘴里。

他挑了挑眉,没再说什么,只是那眼神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情绪,快得让我以为是错觉。他站起身,用餐巾擦了擦嘴角,动作一丝不苟。

“张姨,”他看向厨房的方向,“今天行程?”

张姨立刻报出一串精确到分钟的时间安排和地名,涉及会议、高尔夫、晚宴……行程密集得令人咋舌。

江砚舟听完,点了点头,没再看我一眼,径直离开了餐厅。很快,楼上传来轻微的关门声,大概是他进了书房。

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一点。我长长吁出一口气,感觉后背都有点汗湿了。这顿早餐,吃得比打仗还累。

张姨走过来收拾餐具,脸上带着善意的笑容:“苏小姐别紧张,先生就是话少,人其实不坏。”

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心里却不以为然。那张毫无波澜的厌世脸,那冰锥子似的眼神,还有那些苛刻的规矩……“不坏”?至少目前看来,他更像一个精准运转、毫无感情的机器。

接下来的几天,日子在一种刻板的安静中流淌。

我严格遵守着江砚舟划定的界限。白天,他通常很早就出门,或者一头扎进二楼的书房,门一关就是大半天。我则像个幽灵,尽量蜷缩在一楼自己的小空间里。客厅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对着精心打理的花园,景致极好,但我很少过去,生怕留下什么痕迹惹他不快。大部分时间,我抱着自己那台破旧的笔记本电脑,坐在客房的飘窗上,继续在网上接一些零碎的设计单子。键盘敲击的声音被我控制得极其轻微。

厨房成了我唯一能稍微放松点的地方。张姨每天会来准备三餐和打扫卫生,但午餐和晚餐,江砚舟在家吃的次数屈指可数。冰箱里总是塞满了各种高级食材,琳琅满目。我从小在厨房长大,看着那些新鲜水灵的蔬菜瓜果,手就有点痒。偶尔,当确认江砚舟晚上有应酬不会回来吃饭时,我会大着胆子,在张姨离开后,给自己煮一碗简单的青菜鸡蛋面,或者炒个快手小菜。厨房里渐渐有了属于我的、一丝微弱的烟火气。

一次,我正对着刚出锅的一盘色泽红亮的红烧排骨咽口水,厨房门口的光线忽然一暗。

我猛地回头,心脏差点跳出嗓子眼。

江砚舟不知何时回来了,就站在门口。他大概刚结束应酬,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和外面夜风的凉意,昂贵的西装外套随意地搭在臂弯。他正解着衬衫领口的扣子,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目光却锐利地落在我身上,以及我手中那盘冒着热气的排骨上。

空气瞬间凝固。油烟机还在嗡嗡作响,排骨的酱香弥漫在空气里,此刻却成了尴尬的罪证。我像被当场抓住的小偷,端着盘子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火辣辣的。

“江、江先生…您…您回来了?”我结结巴巴,大脑一片空白,“我…我这就收拾掉!”说着就要把盘子往水槽里倒。

“等等。”他出声阻止,声音比平时更低哑一些。

我僵住。

他走过来,脚步很轻,停在我旁边。目光扫过那盘排骨,又掠过旁边灶台上我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的调料瓶——酱油、糖、料酒,都是最普通不过的牌子,和他家冰箱里那些进口调味料格格不入。

“你做的?”他问,视线终于从排骨移到了我脸上,带着审视。

“……嗯。”我低着头,不敢看他,“就…随便弄了点。”

他没说话,沉默了几秒。那几秒钟长得像一个世纪。就在我以为他下一秒就要说出“以后不准在厨房开火”之类的禁令时,他忽然朝旁边干净的大理石料理台抬了抬下巴。

“放那。”语气听不出喜怒。

我懵了,但还是依言把盘子放下,然后手忙脚乱地开始收拾锅具和台面,恨不得立刻消失在厨房里。

“给我拿双筷子。”他淡淡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猛地顿住,以为自己听错了,惊愕地抬头看他。

他似乎被我的反应弄得有些不耐烦,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筷子。”

“哦…好…好的!”我回过神,慌忙拉开消毒柜,取出一双干净的筷子递给他,指尖都在发抖。

他接过筷子,就站在料理台边,姿态随意地夹起一块排骨,送入口中。我屏住呼吸,紧张地看着他。

他咀嚼得很慢,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张厌世脸依旧如常。吃完一块,他放下筷子,抽了张纸巾擦了擦嘴角。

“糖放多了。”他丢下三个字,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然后,他转身,拿着他的西装外套,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厨房。

留下我一个人,对着那盘被评价为“糖放多了”的红烧排骨,心有余悸,又莫名地涌起一丝荒诞的庆幸。他没发火,没禁止,甚至还…尝了?

只是,那句“糖放多了”像根小刺,扎在了我心里。有点不服气,又有点莫名的委屈。我拿起筷子,自己也尝了一块。明明刚刚好!哪里多了?这人味蕾是金子做的吗?

然而,第二天晚餐时分,张姨在准备江砚舟的晚餐时,我无意间瞥见厨房垃圾桶里,躺着几个精致外卖餐盒的盖子,里面的食物似乎根本没怎么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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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在无声的拉锯中滑过。江砚舟依旧像一座移动的冰山,沉默寡言,行踪不定。那晚的“排骨事件”似乎只是一个小小的、无足轻重的插曲,并未改变什么。

我依旧像个透明人,在他存在的空间里努力压缩自己的存在感。只是,偶尔在厨房,当确认他不在家时,我会忍不住再次动手。一碗热气腾腾、撒了葱花和虾皮的馄饨,一盘清炒带着锅气的碧绿时蔬,或者是一碟煎得两面金黄、淋了点酱油的荷包蛋。这些简单到甚至有些寒酸的食物,是我在这座巨大冰窖里,唯一能抓住的、带着暖意的稻草。

每一次,我都吃得小心翼翼,并且会立刻、彻底地清理掉所有痕迹,确保不留一丝油烟味。那晚他尝过排骨后评价的“糖放多了”,总让我心有余悸。我可不想再听到什么“盐放少了”、“油放多了”的挑剔。

然而,变化还是悄然发生了。

一次,我煮了碗简单的番茄鸡蛋面当午餐。浓郁的番茄汤底,金黄的蛋花,几根翠绿的小青菜点缀其上,热气腾腾。我端着碗刚在厨房角落的小吧台坐下,玄关处就传来了开门声。

我瞬间僵住,手里的筷子差点掉下去。这个时间,他怎么会回来?

脚步声由远及近,是江砚舟。他似乎有些疲惫,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倦色,径直走向冰箱,拉开冷藏门,取出一瓶冰水。拧开瓶盖时,他的目光随意地扫过料理台,然后,定住了。

定在了我那碗刚出锅、还冒着袅袅热气的番茄鸡蛋面上。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完了,又要被抓包了……我脑子里飞快闪过各种道歉的措辞。

他拿着冰水,没有喝,目光在那碗面上停留了几秒。然后,出乎意料地,他什么也没说,甚至没有再看我一眼,转身就走出了厨房。

我长长舒了一口气,拍拍胸口,感觉自己像捡回了一条命。赶紧低头,准备速战速决把这碗“罪证”消灭掉。

可当我拿起筷子,搅动面条时,动作却顿住了。

碗里……似乎有点不对劲。

我明明记得,为了图省事,我只煎了一个鸡蛋。可现在,碗里除了被我搅散的金黄蛋花,边缘分明还有一块煎得焦香、边缘带着微微酥脆感的、完整的荷包蛋。它安静地躺在面条下面,被我刚才一搅,才显露出来。

我愣住了,筷子悬在半空。厨房里只有我一个人,张姨今天上午打扫完就离开了。这多出来的荷包蛋……是谁放的?

答案似乎呼之欲出。刚才进来拿水的人,只有江砚舟。

一股极其怪异的感觉涌上心头。他放了蛋?为什么?是觉得我吃得可怜?还是……单纯只是手滑?

我盯着那块多出来的荷包蛋,心情复杂得像打翻了五味瓶。最终,我还是夹起它,送进了嘴里。蛋煎得火候极好,边缘焦脆,内里溏心,比我平时给自己煎的水平好太多了。

一种难以言喻的滋味在舌尖蔓延开,带着一点点暖,一点点涩。

几天后的一个深夜。

为了赶一个急单的设计稿,我在笔记本电脑前熬到了凌晨一点多。眼睛酸涩,肩膀僵硬。客房的灯光有些昏暗,为了省电,也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太突兀,我只开了书桌上一盏小小的台灯。长时间的专注让我的视线开始模糊,脖子也酸痛难忍。

我揉着僵硬的脖颈站起身,打算去厨房倒杯水清醒一下。刚拉开房门,就发现外面走廊的感应夜灯亮着,散发着柔和的光芒。我下意识地放轻脚步,生怕吵醒谁。

经过客厅时,我习惯性地朝二楼楼梯口的方向瞥了一眼。江砚舟书房的门缝下,果然还透出明亮的灯光。他还在工作?真是个工作狂魔。

我无声地穿过空旷的客厅,走向厨房。倒完水,端着杯子往回走时,我鬼使神差地又看了一眼二楼的方向。

就在这一瞥间,我注意到了一丝不同寻常。

别墅一楼的公共区域,包括我此刻所在的走廊,光线似乎比刚才我出来时……亮了一些?

我停下脚步,仔细感受。没错,不是错觉。客厅顶部那些嵌入式的筒灯,原本在我出来时只有几盏微弱的夜灯亮着,此刻却全部亮了起来,光线充足而均匀,将整个空间都照得亮堂堂的。更奇怪的是,客厅角落那盏造型别致的落地灯,也无声地散发着温暖的光晕,它平时只在有客人或特殊场合才会开启。

这……怎么回事?感应灯系统故障了?可时间点也太巧了。

我端着水杯,站在原地,心里疑窦丛生。难道是江砚舟?他出来过?可为什么要把所有灯都打开?他明明最讨厌浪费和不必要的光线。

就在我百思不得其解时,二楼书房的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江砚舟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穿着深色的丝质睡袍,似乎准备回卧室休息了。他站在二楼的栏杆边,居高临下,目光很自然地扫过楼下亮如白昼的客厅,然后,落在了站在走廊中央、一脸困惑的我身上。

他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眼神平静无波,仿佛楼下灯火通明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我们隔着空旷的客厅和明亮的灯光,对视了几秒。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表示,只是那么淡淡地看着我,然后,转身,走进了他自己的卧室,门轻轻合上。

走廊里再次恢复了寂静,只剩下满室明亮的灯光,和我手中那杯渐渐变凉的水。

我站在原地,看着二楼那扇紧闭的门,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空了大半的水杯,再环顾这亮得有些不真实的客厅。

一个荒谬又带着一丝微弱暖意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这些灯……是为我亮的吗?

意外的专业对话

那晚之后,别墅里冰冷的空气,似乎悄然流动起一丝难以捕捉的暖流。界限依然清晰,江砚舟也依旧是那个沉默寡言、早出晚归的冰山模样。但有些东西,确实不一样了。

比如,厨房。

我发现冰箱里那些昂贵却疏离的进口食材旁边,开始出现一些“接地气”的东西:一小捆带着水珠的新鲜小葱,几颗圆润饱满的本地土鸡蛋,一小瓶普通但香气醇厚的酿造酱油,甚至还有一罐朴实无华的老干妈辣酱。它们混杂在一堆贴着外文标签的食材里,显得有点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和谐。

张姨在准备晚餐时,会特意留下一些处理好的、家常的食材放在保鲜盒里,不再像以前那样全部收走。偶尔,当我晚上在厨房给自己煮夜宵,比如一碗简单的葱油拌面时,路过厨房门口的江砚舟,脚步会极其短暂地顿一下。他的目光会扫过锅里翻滚的面条,或者我碗里升腾的热气,然后依旧面无表情地离开。没有评价,没有停留,但也没有了最初那种冰冷的审视。

那无声亮起的灯光,也成了某种心照不宣的信号。我依旧经常熬夜赶设计稿。有时在客房的小台灯下熬得眼睛发花,脖颈酸痛,起身活动时,总会发现客厅的灯光不知何时已经调亮了一个度,那盏温暖的落地灯也悄然开启,柔和的光线驱散了角落的黑暗,也仿佛驱散了一些心头的孤寂。

我们依旧很少交谈。同在一个屋檐下,大部分时间如同两条平行线。他看他的财经报告,我画我的设计稿,隔着客厅巨大的空间,各自占据一端。空气里只有纸张翻动、鼠标点击、或者铅笔划过速写本的沙沙声。沉默,却不再像最初那般令人窒息,反而沉淀出一种奇异的平静。

直到那个周末的傍晚。

夕阳的金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给奢华的客厅镀上了一层暖融融的边。江砚舟难得没有出门,也没有钻进书房,而是坐在客厅那张宽大的沙发上,手里捧着一本厚重的硬壳书,姿态放松。我则盘腿坐在客厅另一端的地毯上,靠着懒人沙发,笔记本电脑搁在腿上,屏幕上是未完成的设计图稿——一套以“深海遗珠”为主题的陶瓷餐具。

我正全神贯注地勾勒一个盘底细密的漩涡纹路,灵感如泉涌,铅笔在数位板上快速移动。或许是太投入,也或许是地毯太柔软让人松懈,我无意识地将心里盘旋的构思小声念了出来:“…边缘的弧度要再流畅些…釉色…嗯…哑光天青打底,局部叠烧出贝壳珠光的效果…烧成温度要精准控制…”

我的声音很轻,近乎自言自语,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釉料配比呢?”

一个低沉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响起,打破了客厅长久的寂静。

我吓了一跳,手一抖,数位笔在屏幕上划出一道突兀的长线。猛地抬头,心脏砰砰直跳。

只见江砚舟不知何时放下了手中的书。他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正看着我。那双总是没什么情绪的眼睛里,此刻竟带着一丝……认真?甚至可以说是专注?那眼神不再像冰,倒像深海,平静的表面下蕴藏着难以捉摸的暗流。

他是在问我?问我陶瓷釉料配比?

我脑子有点懵,下意识地回答:“啊?配比…基础是长石、石英、高岭土…珠光效果需要加入特定的云母微晶和金属氧化物,比例和研磨细度很关键…”

他似乎听得很认真,微微颔首,接着又问:“胎体的收缩率考虑进去了吗?釉料膨胀系数匹配度怎么样?”

问题精准地戳在陶瓷工艺的关键点上。我彻底愣住了。他怎么会懂这些?一个日理万机的商业巨子,懂陶瓷釉料配比和膨胀系数?这简直比太阳从西边出来还稀奇!

“您…您懂陶瓷?”我忍不住脱口而出,惊讶完全盖过了之前的局促。

江砚舟的表情似乎有一瞬间的凝滞,那深海般的眼底飞快掠过一丝什么,快得抓不住。随即,他靠回沙发背,脸上又恢复了惯常的淡漠,仿佛刚才那短暂的专注和提问只是我的幻觉。

“大学选修过一点材料学。”他轻描淡写地说,重新拿起那本厚重的书,视线落回书页上,语气恢复了那种事不关己的疏离,“随口问问。你继续。”

对话戛然而止。客厅再次陷入沉默。

我怔怔地看着他重新被书本遮挡的侧影,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选修过一点材料学?就能随口问出这么专业的问题?骗鬼呢!还有他刚才看我设计图时那专注的眼神……那绝不是看一个“临时房客”的眼神。

一个模糊却大胆的念头在我心底盘旋:他认识我?或者说,他了解过我的背景?他知道我以前学陶瓷设计?否则,这一切巧合都太过诡异。

然而,他没有再给我任何探究的机会。那个傍晚之后,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点。他依旧早出晚归,我依旧安静地待在自己的角落。只是,那道无形的隔阂,似乎被那几句意外的专业对话,戳开了一个小小的缺口。有什么东西,在沉默的表象之下,悄然涌动着。

画廊的虚伪邀请

日历一页页翻过,标记着“三个月”的红圈越来越近。那场突如其来的“收留”,像一场荒诞又带着暖意的梦,即将走到尾声。

就在合约到期前一周,一个寻常的午后,一封措辞异常热情、甚至带着点谄媚的邮件,突兀地躺在了我那个专门用来接设计零单的邮箱里。

发件人是“恒艺画廊”的负责人,陈总。一个我几乎要遗忘的名字。当年我还在陶瓷设计系挣扎时,曾拿着自己一腔热血设计制作的作品集,跑遍了市里大大小小的画廊和艺术空间,希望能得到一个展示的机会。恒艺画廊是其中门楣最高、也最倨傲的一个。当时那个趾高气扬的助理,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就把我的作品集像处理垃圾一样丢在了一边,鼻孔里哼出的那句“什么野鸡学院出来的也敢往这儿送”,至今想起来都像根刺扎在心上。

而现在,这位陈总却在邮件里极尽溢美之词,说什么“一直关注着苏小姐极具灵气的创作”,“当年未能合作实属遗憾”,“诚挚邀请您莅临本周五晚在丽思卡尔顿酒店举办的‘新锐力量’主题艺术沙龙”,并“恳请”我带上几件近作参展,画廊将“提供最优质的展位和推广资源”。

邮件末尾,还特意强调:“听闻您近期与江氏集团江总颇有渊源,江总在艺术收藏界眼光独到,若能得他莅临指点一二,更是沙龙莫大的荣幸!”

最后这句话,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我心头那点因“被认可”而燃起的微弱火苗。

原来如此。

所有的“关注”、“遗憾”、“诚挚邀请”,都不过是因为我“近期与江氏集团江总颇有渊源”。他们看中的不是我苏晚星的设计,而是我背后那个叫“江砚舟”的标签。

一股强烈的屈辱感和愤怒瞬间攫住了我。我盯着屏幕,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抖。当年被轻蔑地拒之门外,如今又被当作攀附权贵的桥梁……这种“认可”,比当年的无视更令人作呕。

我深吸一口气,手指悬在键盘上,准备敲下拒绝的回信。

“在看什么?”

江砚舟低沉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吓得我差点从飘窗上弹起来。他不知何时回来的,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此刻就站在客房门口,目光落在我亮着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

我下意识地想合上电脑,但已经来不及了。他显然看到了屏幕上的邮件内容,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恒艺画廊?”他念出这个名字,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峭,“陈胖子?”

他认识?而且听起来印象不佳?我有些意外。

“嗯,”我闷闷地应了一声,情绪低落,“邀请我去参加什么沙龙,还让我带上作品……”后面那句关于“江总”的话,我没脸复述。

江砚舟沉默了几秒,目光从屏幕移到我脸上,似乎在审视我的表情。

“你想去?”他问,声音听不出情绪。

“不想!”我立刻摇头,语气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激烈,“他们根本不是真心邀请我的设计!是因为……”后面的话卡在喉咙里,带着难堪。

“因为什么?”他追问,眼神锐利。

我咬了咬下唇,豁出去了:“因为他们听说我住在这里!因为您!”我指着邮件末尾那句刺眼的话,“他们想通过我,攀上您的关系!”

江砚舟的目光扫过邮件结尾,那眼神里的冷意瞬间加重了几分,甚至带上了一丝厌烦。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我,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

“那就去。”

“什么?”我愕然抬头,以为自己听错了。

“既然他们发出了邀请,为什么不去?”他双手插在西裤口袋里,姿态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从容,“带上你的东西。去看看。”

他的语气不是商量,而是陈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可是……”我还想争辩,觉得这简直是自取其辱。

“没有可是。”他打断我,目光沉静地看着我,“苏晚星,你只需要回答我,你想不想让真正懂行的人,看到你的东西?”

这句话像一把锤子,精准地敲在了我心上最脆弱也最渴望的地方。想不想?怎么会不想!每一个熬过的夜,每一笔倾注的心血,谁不想被看见、被理解?

看着他深邃平静的眼睛,那里面没有嘲讽,没有施舍,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直白。鬼使神差地,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清晰地响起:

“……想。”

“那就行了。”他干脆利落,仿佛解决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周五晚上七点,准备好。我让司机送你去。”说完,他不再看我,转身离开了门口。

留下我一个人,对着那封依旧刺眼的邀请函,心跳如鼓。他最后那个问题,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了巨大的涟漪。去?还是不去?那晚在丽思卡尔顿,等待我的,又会是什么?

宴会厅的羞辱

周五的夜晚,丽思卡尔顿酒店的宴会厅灯火辉煌,衣香鬓影。

巨大的水晶吊灯折射出璀璨的光芒,照亮了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空气里浮动着高级香水、雪茄和香槟的混合气息。身着华服的男女宾客端着酒杯,低声谈笑,举止优雅得体。这里是名利场的中心,是觥筹交错的浮华世界。

而我,穿着张姨帮我熨烫平整、我仅有的那条还算得体的米白色连衣裙,站在入口处,感觉像一只误闯入天鹅湖的丑小鸭。手里紧紧攥着一个不算大的帆布包,里面装着我的三件陶瓷作品:一个模仿深海漩涡纹理的盘子,一个有着贝壳般起伏肌理的杯子,还有一个灵感来自破碎浪花的抽象摆件。它们是我在无数个深夜里,用廉价的陶泥和简陋的工具,一点点摸索、打磨出来的心血。此刻,它们在这片金碧辉煌中,显得那么格格不入,那么……寒酸。

恒艺画廊的陈总,一个脑门锃亮、笑容油腻的中年男人,几乎是在我出现的第一时间就热情地迎了上来,那热情夸张得近乎虚伪。

“哎哟!苏小姐!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啊!”他嗓门洪亮,引得周围几道目光好奇地投了过来。他一边说着,一边目光急切地越过我,朝我身后张望,似乎在寻找某个更重要的身影。

“江总…没和苏小姐一起?”他压低声音,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带着毫不掩饰的失望。

“他有事。”我冷淡地回答,心里那点屈辱感再次翻涌上来。果然,他在意的只有这个。

陈总眼中的热切迅速褪去,换上了一副公式化的敷衍笑容:“哦,这样啊…理解理解,江总日理万机嘛!来来来,苏小姐这边请,您的展位在那边,我们特意安排的!”他随意地朝宴会厅一个偏僻的角落指了指。

那所谓的“特意安排”,是靠近洗手间通道的一个极其狭小的位置。一张铺着廉价白布的长条桌,上面孤零零地摆放着一个小小的亚克力展牌,印着我的名字和一个敷衍的二维码。周围堆着一些杂物和清洁推车,与整个宴会厅的奢华格格不入。我的三件作品,被随意地摆在白布上,连盏像样的射灯都没有,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灰扑扑的,毫无生气。

周围衣着光鲜的宾客谈笑着走过,目光偶尔扫过我的角落,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好奇,更多的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漠然和轻蔑。他们的眼神像针,扎在我裸露的皮肤上。我站在那个寒酸的“展位”后,手指紧紧抠着帆布包的带子,指甲陷进掌心,试图用疼痛来抵御那几乎要将我淹没的难堪和孤独。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没有人在我的展位前停留,哪怕只是好奇地看一眼。我的作品,连同我这个“攀附者”,彻底沦为了这场华丽盛宴的背景板和笑话。陈总早已不知去向,大概是去巴结更有价值的“新锐”了。

就在我几乎要被这令人窒息的氛围压垮,只想立刻逃离这个地方时,一阵略显刺耳的笑声从不远处传来。

“哟,我当是谁呢?这不是苏晚星吗?”一个尖利的女声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

我抬起头,看见一张浓妆艳抹、有些熟悉的脸。是周倩,我大学同系但不同班的同学。当年就眼高于顶,仗着家里有点小钱,没少明里暗里排挤我们这些家境普通的学生。此刻,她挽着一个秃顶发福的中年男人,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摇曳生姿地走到我的展位前,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我身上和桌上的作品扫来扫去。

她拿起那个模仿深海漩涡的盘子,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指像检查劣质品一样挑剔地敲了敲盘沿,发出清脆的声响。

“啧啧啧,”她摇着头,脸上是夸张的惋惜和鄙夷,“苏晚星,几年不见,你怎么混成这样了?跑到这种地方来摆地摊?还是这么……不上台面的东西?”她刻意拖长了“不上台面”几个字,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几个看热闹的人听见。

她身边的秃顶男人也配合地嗤笑一声,眼神轻佻地在我身上打转。

周倩放下盘子,又拿起那个贝壳肌理的杯子,故意手一滑,杯子在桌面上骨碌碌滚了小半圈,差点掉下去。我心头一紧,下意识地伸手护住。

“哎呀,不好意思,手滑。”周倩毫无诚意地道歉,脸上却满是幸灾乐祸,“我说苏晚星,你当年在学校里不是挺清高的吗?怎么现在也学会走‘捷径’了?听说你最近攀上了高枝儿,住进了不得了的地方?”她凑近一步,压低了声音,语气却更加恶毒,“怎么?伺候得人家不满意?还是被玩腻了赶出来了?所以跑这儿来‘推销’自己了?”

她的话像淬了毒的刀子,狠狠捅进我最难堪的伤口。周围的目光瞬间变得更加玩味和刺人。巨大的羞耻和愤怒瞬间冲垮了我的理智,血液似乎都涌到了头顶,脸颊滚烫,耳朵嗡嗡作响。我攥紧了拳头,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委屈而微微发抖,喉咙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眼泪在眼眶里疯狂打转,我死死咬住下唇,用尽全身力气才没让它掉下来。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低沉、带着绝对压迫感的声音,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骤然划破了这片充满恶意的喧嚣:

“她攀上了谁,伺候得怎么样,轮得到你来评价?”

声音响起的瞬间,整个宴会厅这一角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所有的窃窃私语、看热闹的低笑,瞬间消失无踪。

我猛地抬头。

江砚舟不知何时出现在人群外围。他穿着一身剪裁完美、一丝不苟的黑色高定西装,身形挺拔如冷峻的松,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凛冽气场。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张厌世脸在璀璨的灯光下显得愈发冷硬,深邃的眼眸里仿佛凝结着西伯利亚的寒冰,目光锐利如刀,精准地刺向周倩。

人群如同被摩西分开的红海,自动为他让开一条通道。他迈着沉稳的步伐,一步一步,径直向我走来。

皮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的声音,清晰地叩击在每个人的心上,也重重地砸在我的鼓膜上。

他走到我身边,站定。高大的身影带来一片令人安心的阴影,瞬间隔绝了那些四面八方射来的、令人窒息的目光。

他没有看我,冰冷刺骨的视线依旧锁定在脸色煞白、浑身僵硬的周倩身上。

“再说一遍?”他薄唇微启,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能冻结空气的威压,“刚才的话,我没听清。”

周倩的脸瞬间褪尽了血色,嘴唇哆嗦着,挽着秃顶男人的手臂都在发抖。她身边的男人更是吓得额头冒汗,下意识地就想往后退缩。

“江、江总…误会…都是误会…”秃顶男人结结巴巴地试图解释。

江砚舟连眼风都没扫他一下,仿佛他只是路边一粒碍眼的尘埃。

他的手臂,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倏然揽住了我的腰。那动作自然而强势,带着一种绝对的占有姿态。隔着薄薄的衣料,他掌心的温度清晰地传递过来,滚烫而坚实,瞬间稳住了我摇摇欲坠的身体,也奇迹般地抚平了我心中翻江倒海的委屈和愤怒。

我靠在他身侧,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雪松气息,混合着淡淡的烟草味,奇异地令人安心。

他微微侧过头,冰冷的视线扫过周倩和她身边噤若寒蝉的男人,最后落回我身上。那眼神里冰封千里,却在转向我时,似乎有极其细微的、一丝难以捕捉的温度融化开来。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响彻在鸦雀无声的角落,带着一种宣告般的、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的人,轮不到你们指手画脚。”

江砚舟的庇护

“我的人。”

那三个字,如同带着魔力的烙印,滚烫地烫在我的耳膜上,一路灼烧到心底最深处。腰侧那只手臂传来的力量沉稳而霸道,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庇护姿态。江砚舟身上清冽的雪松气息,此刻成了最有效的镇定剂,瞬间驱散了所有难堪、屈辱和冰冷的寒意。

周倩和她身边那个秃顶男人,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连一句完整的辩解都吐不出来,在江砚舟那冰锥般的目光逼视下,几乎是连滚爬爬地、灰溜溜地消失在了人群深处。

原本聚集在周围、带着各种窥探和审视目光的宾客,此刻也纷纷低下了头,或装作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或悄然退开,再无人敢往这边投来一丝不敬的目光。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敬畏的寂静。

恒艺画廊的陈总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额头全是冷汗,脸上的笑容比哭还难看,搓着手,弓着腰凑到江砚舟面前:“江总!您大驾光临!真是…真是我们沙龙的荣幸!蓬荜生辉!蓬荜生辉啊!”他语无伦次,试图挽救,“苏小姐的展位…位置确实有点偏了…我马上!马上让人调整到主展区!最好的位置!最好的灯光!”

“不必了。”江砚舟的声音冷得像冰,甚至没看陈胖子一眼。他揽着我腰的手臂微微收紧,带着一种无声的指令,转身,毫不留恋地朝着宴会厅大门的方向走去。

他的步伐沉稳有力,带着一种掌控全场的节奏感。我被动地被他带着走,脚步有些踉跄,脑子里一片混乱,耳边只有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和他那句掷地有声的“我的人”在反复回响。

我们就这样在所有人复杂的目光注视下,穿过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的大厅,离开了那片虚假浮华的名利场。走出旋转门,夜风带着凉意吹拂在脸上,我才猛地找回一点呼吸的实感。

江砚舟的黑色宾利如同蛰伏的巨兽,无声地滑到酒店门前。司机早已恭敬地拉开车门。

他松开揽在我腰间的手,动作干脆利落,仿佛刚才那充满占有欲的姿态只是一个幻觉。他侧过身,目光落在我脸上,深邃的眼眸在夜色中辨不清情绪。

“上车。”依旧是那简洁的命令式语气。

我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声低低的:“……谢谢。”

他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没说什么,只是示意我先上车。

车子平稳地驶离酒店,汇入城市的璀璨车流。车厢内一片寂静,只有空调系统发出轻微的送风声。我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裙摆,心绪依旧翻腾不息。今晚的一切,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他为什么会来?那句“我的人”……又是什么意思?

我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瞥向身侧的江砚舟。他闭着眼,头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路灯的光影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快速掠过,明暗交错。那张总是毫无波澜的厌世脸,此刻在昏暗的光线下,竟显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沉和……一丝脆弱?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很快被我压下。怎么可能。

车子驶入别墅车库。下车,走进玄关,明亮的灯光再次笼罩下来。那种无形的压力似乎也重新回归。

江砚舟脱下西装外套,随手递给迎上来的张姨。他松了松领带,动作间带着一种倦怠的优雅。

“早点休息。”他丢下这句话,便径直走向楼梯,似乎准备回房。

看着他即将踏上楼梯的背影,那句憋了一路的疑问,终于冲破了理智的闸门,脱口而出:

“你为什么会去?”

他的脚步在楼梯第一阶顿住,背影挺拔而沉默。他没有回头。

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

然后,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在空旷的玄关里带着奇异的回响:

“我的东西被人欺负了,难道不该去看看?”

依旧是那种理所当然、带着淡淡倨傲的语气。说完,他不再停留,迈步上楼,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

留下我一个人,怔怔地站在原地,如同被一道无声的惊雷劈中。

“我的东西”……

不是“我的人”,是“我的东西”。

刚刚在宴会上被那三个字烫热的心脏,瞬间又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缓缓沉了下去。原来如此。庇护,只是因为归属权。就像保护自己名下的房产,或者一件昂贵的收藏品不被损坏一样。无关其他。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失落,混杂着一种自嘲的清醒,悄然弥漫开来。我低头看着自己空空的手,指尖冰凉。

三个月,马上就要到了。

契约的终结

江砚舟那句“我的东西”所带来的冰冷,像一层看不见的薄霜,覆盖了别墅里最后几天的时光。

我们之间的空气,似乎又回到了最初那种刻板的、带着距离感的疏离。他依旧早出晚归,或者长时间待在二楼书房。我则更加沉默,像一只即将被放归的雀鸟,开始小心翼翼地收拾自己那点少得可怜的行装,把那些在这三个月里悄然滋生出的、不合时宜的枝枝蔓蔓,一点点掐断、藏好。

偶尔在客厅擦肩而过,他的目光会极其短暂地掠过我的脸,但没有任何停留,也没有任何交流,仿佛我只是空气里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那个在宴会厅里强势揽住我、宣告归属的江砚舟,似乎只是一个遥远的幻影。

合约到期的日子,终于还是来了。

最后一天的傍晚,夕阳的金辉依旧慷慨地洒满客厅。江砚舟难得准时出现在餐厅,沉默地用着他的晚餐。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宁静。我食不知味地拨弄着碗里的米饭,感觉每一口都像在吞咽砂砾。

晚餐结束,张姨收拾好餐具离开了。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人。

江砚舟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起身离开。他坐在原位,端起骨瓷茶杯,慢条斯理地喝着餐后茶。目光落在窗外沉沉的暮色里,侧脸线条在光影中显得格外冷硬。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窗外的光线渐渐暗淡下去。

终于,他放下茶杯,杯底碰到碟沿,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在这片死寂中格外清晰。

他站起身,没有看我,径直走向客厅那张宽大的书桌。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薄薄的牛皮纸文件袋。

我的心跳骤然加速,几乎要撞出胸腔。来了。

他拿着文件袋,走到我面前。距离不远不近,刚好是他习惯掌控的安全范围。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张厌世脸在客厅顶灯的光线下,平静得近乎冷漠。

“三个月到了。”他的声音毫无波澜,像在宣读一份例行报告。

他打开文件袋,从里面抽出了两份装订好的文件。我的目光死死盯着其中一份——那是我签下的、为期三个月的“收留协议”的复印件。

他修长的手指捏着那份协议的边缘,没有任何犹豫,甚至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决绝。

嗤啦——!

纸张被撕裂的刺耳声音,骤然划破了别墅里凝滞的空气!

我的心跟着那撕裂声猛地一抽。

他动作干脆利落,几下就将那份我签过字的协议撕成了无法复原的碎片。然后,他手一松,白色的纸片如同雪花般纷纷扬扬,飘落在光洁如镜的深色大理石地面上。

那份束缚、那份契约、那份界定着“三个月”界限的证明,在他手中,瞬间化为了满地狼藉的碎屑。

结束了。真的结束了。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解脱和失落的空虚感瞬间攫住了我。我下意识地握紧了放在膝盖上的手,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用疼痛来提醒自己保持最后的体面。

“这份作废。”江砚舟的声音响起,打断了我的怔忡。他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处理掉了一张无用的废纸。

然后,他将另一份文件,推到了我面前的茶几上。崭新的a4纸,在灯光下反射着冷白的光。

我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那份文件的标题上。

下一秒,我的瞳孔骤然收缩,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

黑色的加粗字体,清晰地印在文件首页的正中央,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砸在我的视网膜上,砸得我头晕目眩,几乎无法呼吸——

结婚协议书。

隐藏年的秘密

那五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带着毁灭性的冲击力,狠狠烫在我的视网膜上。

【结婚协议书】。

空气凝固了。客厅里只剩下我粗重而紊乱的呼吸声,以及自己那颗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的心脏在耳边轰鸣。血液似乎在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急速褪去,留下冰冷的麻木。我僵在原地,像一尊被施了定身咒的石像,连指尖都无法动弹分毫,只能死死地盯着那五个字,仿佛它们随时会化作毒蛇猛兽扑噬而来。

荒谬!极致的荒谬!比三个月前那个暴雨夜他让我上车更荒谬!比他说要收留我三个月更荒谬!

“江…江先生……”我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每一个音节都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来,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你…这是什么意思?”

江砚舟就站在我对面,身姿依旧挺拔如松。暖黄的顶灯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深邃的阴影,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眸,此刻却像蕴藏着风暴的深海,翻涌着我完全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有某种近乎偏执的笃定,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甚至……还有一点点,像是破釜沉舟般的决绝?

他没有立刻回答我的质问。他只是沉默地看着我,那目光锐利得仿佛要穿透我的皮囊,直抵灵魂深处。时间在死寂中流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意思很清楚。”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击在我的耳膜上,“苏晚星,留在这里。不是以房客的身份。”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深邃的目光锁住我惊惶失措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补充:

“是以江太太的身份。”

江太太?!

这三个字像一道惊雷,在我混乱不堪的脑子里轰然炸开!所有的理智、所有的逻辑,在这一刻被炸得粉碎!巨大的震惊、荒谬感、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瞬间攫住了我!

“你疯了?!”我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声音因为极致的震惊和愤怒而拔高,带着破音的尖锐,“江砚舟!你到底想干什么?合约结束了!我们两清了!你凭什么……你凭什么拿这种东西出来?!”

巨大的愤怒和屈辱感如同火山般喷发!是了!一定是这样!那份撕毁的合约是束缚,那这份所谓的“结婚协议”是什么?是另一种形式的、更加彻底的、更加荒谬的禁锢吗?因为我是他的“东西”?所以他想换一种方式,把我永远地“收藏”起来?就像那些被他锁在保险柜里的名画和古董?

这个认知让我浑身发冷,血液都似乎要冻结!

“凭什么?”江砚舟重复了一遍我的话,唇角竟然勾起了一丝极其浅淡、却带着无尽寒意的弧度。他上前一步,无形的压迫感如同实质般逼近。他比我高出许多,此刻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翻涌的情绪终于冲破了冰封的表象,露出了底下汹涌的暗流——那是压抑了太久太久的、浓烈到几乎要燃烧起来的……渴望?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偏执?

“就凭这个!”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嘶哑。他猛地伸出手,却不是抓向我,而是探向自己西装内袋!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以为他要拿出什么更可怕的东西。

然而,他掏出的,却是一个小小的、用旧报纸仔细包裹着的物件。

他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与他此刻激动失控的情绪形成了诡异的反差。他修长的手指有些微不可察的颤抖,迅速而仔细地剥开了那层泛黄的旧报纸。

一件小小的陶瓷兔子摆件,静静地躺在了他的掌心。

那兔子造型圆润稚拙,带着明显的学生习作的痕迹。釉色是简单的奶白底,上面用青花颜料手绘着几朵歪歪扭扭的小花。耳朵尖上,还用极细的笔触,点了一抹淡淡的、有些晕开的粉色。它很旧了,釉面甚至有几处细小的磕碰痕迹,但被保存得很好,干净温润。

我的呼吸,在看清那只兔子的瞬间,彻底停滞了。

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所有喧嚣、愤怒、荒谬感,都在这一刻潮水般褪去。只剩下那只安静躺在他宽大掌心的小小陶瓷兔子,和我脑海中尘封已久、几乎被遗忘的记忆碎片,轰然碰撞!

那是我!

那是我大学二年级,在学校的陶艺工坊里,烧制的第一件完整的陶瓷作品!那个笨拙的、充满了瑕疵的兔子!当时我多么宝贝它,把它摆在宿舍的书架上。可后来……后来有一次系里组织外出写生,回来后就发现它不见了!宿舍里乱糟糟的,大家都说可能是被打扫卫生的阿姨不小心碰掉摔碎了……我为此难过了好久……

它怎么会……在江砚舟手里?

而且……被保存得这么好?被包裹得这么仔细?被他贴身珍藏着?

我猛地抬起头,视线从那只旧兔子,移到他脸上,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难以置信的困惑和惊疑。

江砚舟的胸膛微微起伏着,显然刚才的爆发也耗尽了他的力气。他看着我眼中纯粹的震惊和茫然,那眼神里的疯狂和偏执如同退潮般缓缓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浓得化不开的苦涩和……近乎绝望的温柔?

他缓缓抬起另一只手,指尖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拂过兔子耳朵尖上那抹晕开的粉红釉彩,动作轻柔得仿佛在触碰一件稀世珍宝。

“苏晚星,”他的声音低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艰难地挤出来,带着一种压抑了太久、终于破土而出的沉痛,“你问我为什么收留你三个月?”

他抬起头,那双深邃的眼眸直直地望进我的眼底,那里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情感,几乎要将我溺毙。

“因为我找了你五年!”

“从你毕业展上消失的那天起,整整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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