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从那以后，哥哥日复一日地盯着我，挡着我捡瓶子的路。

我饿得眼冒金星，每迈出两步都恍若飘摇欲坠。

然而，生活的转机悄然降临。

同学们对我的铅笔画青睐有加，似乎我在绘画上有着某种未被发掘的天分。

于是，我开始画各式各样的卡通和素描，以五毛、一块的小额出售给周围的同学。

一次，学校的讲座上，一位画家偶然间瞥见了我的画作。

“有没有兴趣跟我学画画？”

她寻到我，笑容可掬地问道。

“可是，我...我得了重病，爸妈也不怎么关心我。我现在只想拼命活下去，学画画这样的事，我连想都不敢想。”

我望着她慈爱的面容，坦诚相告。

那位画家姓许，名安。

许阿姨温婉道：“那我带你去国外，边治疗边学习，好不好？”

她的目光柔和中带着心疼，声音轻柔却坚定。

我重重点头，心中顿时溢满了希望，仿佛整个春天都住进了我的身体，扑通跪下：“阿姨，将来我一定报答您！”

她连忙扶起我，握住我的手，笑容中满是温暖。

9

“了了，阿姨已经和你爸妈说好了，带你出国深造。”

许阿姨拉着行李箱，愉快地抚摸我的脸蛋。

“我给你买了好几箱子新衣服，到了那边咱们慢慢试穿，阿姨要让你像个小公主一样漂亮。”

她拥我入怀，柔声细语。

我仰视着她，小声说道：“阿姨，您真是太好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对不对？”

阿姨笑着点头应允。

她为我点了份肯德基，让我边吃边等，自己则去处理离境手续。

我等啊等，却迟迟不见她回来。

心生忧虑，我决定去找她。

不料，哥哥和妹妹竟然出现在机场。

他们与许阿姨谈笑风生，而许阿姨的神色却显得异常沉重。

片刻之后，他们的视线也落在了我身上。

许阿姨轻轻叹了口气，说：“抱歉，了了，我得一个人走了。”

那一刻，我愣在原地，急忙追问：“阿姨，是不是他们对您说了什么？”

许阿姨缓缓松开我的手，道：“了了，你的家人看上去那么爱你，为什么要骗我呢？连生病这么大的事情都要用来欺骗我？我已经为你联络好了国外最好的医生。”

那一刻，我如遭雷击。

爱我？

他们自以为的爱？

我试图拦住许阿姨，想要解释清楚。

但她避开了我，匆匆向登机口走去。

望着哥哥和妹妹那得意的笑容，我恍若失去了灵魂。

四周的一切似乎都在泛白，模糊不清。

这肯定是梦境吧？

当我被兄妹俩带上出租车，才恍惚回神。

妹妹凑在哥哥耳边低语，眼神不时戏谑地扫向我。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毁了我？”

我质问道。

他们惊愕之余，哥哥突然爆发了。

“江了了，你是不是疯了？一天到晚谎话连篇，动不动就说自己有癌症，我看你就该得个真的！还出国，爸妈都那么大年纪了，你非得跑去那么远，学个画画把自己当回事了？”

我甩开他的手，独自下车，一步步踱回那幽暗的地下室，等待命运的安排。

10

不知道行进了多久，我又回到了那个阴湿逼仄的小窝。

我蜷缩在破旧的棉被里。

这里，就是我该蜷居之处，如同下水道的老鼠。

春日将近。

我熬过了严冬，却可能无法见到春天的暖阳。

“你说江了了多不懂事，我们每个月给舅舅五千，让她有个栖身之所，她倒好，四处丢人现眼，非得赖着别人养她！”

哥哥的声音在地下室门口响起，随后渐渐远去。

我冷笑，原来，他们确实给了钱。

可舅舅每日都以冷淡的态度对我：“我们老了，多一个孩子都是负担。”

他不断暗示，即便是这地下室，也该感恩戴德。

忍无可忍之下，我选择了逃离。

突然，一只老鼠嗖地从洞里窜出。

妹妹尖叫起来。

哥哥却突然有了兴致。

“走，捉了去吓唬江了了！”

他们雀跃着冲进地下室。

却只见棉被下，瘦弱不堪的我。

“了了！”

哥哥震惊地望着我，踉跄上前，紧握我的手。

“你怎么能住这种地方？”

他的眼眶泛红，哽咽的声音颤抖着。

我诧异地望着他。

他，居然流泪了...

11

哥哥将我轻轻托起，低语道：“走，我送你回家。”

我却拼命地扭动身子，倔强地反驳：“不，我不想回去！”

心里的恐惧如同一头咆哮的野兽，让我浑身不由自主地颤抖。

无奈，我瘦弱得几乎形销骨立，反抗显得那么无力。

只能眼睁睁瞅着，家的距离一点点拉近，心中五味杂陈。

泪水成串地滑过脸颊，滴落。

那个曾经渴望依靠的港湾，此刻只让我感到厌倦与恐惧交加。

回到家中，爸妈的面容依旧写满嫌弃。

“带她回来干啥？看她使性子不成？”爸爸的语气里满是不耐。

“小余她一直住在地下室。”哥哥的声音微微颤抖，他掀开我身上那件散发着异味的旧外套，露出我憔悴蜡黄的脸庞。

爸妈的目光停留了几秒，随即泪如泉涌，双腿似乎失去了支撑力，踉跄着向我扑来。

“小余……”

“怎么会这样，我们没想到会这样……”

他们的哭泣声交织在一起，覆满了我的身体。

我反感地伸出一只手，意图推拒，可身体虚弱得连一个简单的推搡动作都做不到。

“不只是地下室的问题，还有我的病，癌症，你们不是不信么……”我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

他们闻言，立刻决定带我去检查。这次，我没有拒绝。

毕竟，我仍旧想活着。

哥哥驱车疾驰，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到达医院，医生神色凝重地取下眼镜。

“怎么拖到现在？”他质问道。

爸妈嗫嚅着，嘴唇微颤：“之前真不知道……”

我转过头，避开他们的目光。

明明我已经提过无数次，但他们从未相信。

“唉，如果能联系上国外顶尖专家，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只可惜……”医生惋惜地摇摇头，提到了这个领域内最为权威的名字。

我暗暗握紧拳头，心如坠深渊，世界在刹那间变得寂静无声。

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那个专家，正是许阿姨曾经帮我联络过的。

他们，亲手掐灭了我的生机。

爸妈恳求道：“那让了了先在这家医院治疗看看行吗？”

他们的脸上满是泪水。

我气息微弱，缓缓开口：“不必了，我想回家。”

连医生都说无能为力，试也没必要了。

我们家只是普通小日子，根本无缘接触那样的医学泰斗。

我要他们直面因他们的忽视而给我带来的痛苦，直至生命的终点。

12

回到家，我成了全家的中心，从过往的隐形人摇身变为受宠的小公主。

可我丝毫感受不到快乐。

脱发、消瘦、食欲全无，我如同一具行走的骷髅。

爸妈为此辞去工作，四处奔波，寻找名医，口中说着要抓住最后一丝希望。

某日归来，见家中焕然一新，他们抱着妹妹柔声说道：“又打扫卫生了，真是个乖孩子，总是替我们分忧。”

两人松了一口气，一脸疲惫。

妹妹捏着衣角，低头不语。

哥哥在一旁急了，“是了了打扫的，我劝不住她！”

我虚弱地喘息，心底泛起一丝苦笑。

哥哥，关键时刻你竟不护着妹妹了。

爸妈惊愕不已，不敢相信地看着我：“那些家务，一直都是你在做？”

我闭上眼睛，懒得回应。

每次，他们都默认是妹妹的功劳。

每当我撒娇，就被贴上不懂事、争风吃醋的标签。

我只是想要一点点公平而已。

他们走近，握紧我细瘦的手腕，“别再那么懂事了，好不好？就任性一回吧。”

几乎是恳求的姿态，近乎于祈求。

“以前总让我懂事，怎么现在又变了？”我喘着大气，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话。

他们的眼眶迅速泛红，泪珠滚滚而下，鼻尖都被擦拭得发红。

“我现在很听话，别赶我走，行吗？”我望着他们，声音因恐惧而颤抖。

“我不想再住那暗无天日的地下室，那里有老鼠咬我……”

泪水再次决堤。

在最后的日子里，我只希望能吃得好一点，住得舒适一些。

他们失声痛哭，趴在我身上，嘶哑着嗓子道歉：“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但我对他们的触碰感到深深的厌恶。

我像一只缩进壳里的寄居蟹，尽可能地蜷缩着自己。

爸妈见状，惊慌失措，“了了，你别动，我们不动你了，不动了。”

他们带着哭腔，颤抖着站起身。

这时我才注意到，他们的头发已斑白。

是因为我吗？

可这又能改变什么呢……

13

哥哥替我端着碗，一勺勺舀着饭，可我连一口都咽不下去。

“给我点儿水吧。”我嗓子眼儿里挤出这句话，虚弱得几乎听不见。

他一个箭步把杯子递到我唇边，还不忘试试烫不烫。水珠轻轻触碰到我干涸的唇瓣，那丝润泽让我稍微缓了口气，“行了。”

“这么爱喝水，你这个小鱼精转世的！”哥哥笑着说，还宠溺地揉了揉我的头发。

我躲了躲，轻声道：“那是因为以前没喝过几回干净水。”

那种干渴的记忆，我一辈子也忘不了。哥哥眼眶瞬间泛红，侧过头，泪水无声滑落，双手无力地搭在膝盖上，一句句重复着“对不起”。

我瞅着他：“你就只会道歉？”

他愣住了，手指无意识地扯着衣角，就像我曾经在他面前那样，局促又不安。

我从背后抽出个信封。

他猛地一怔，两眼瞪得老大。

“是给我们俩的吗？”哥哥眼眸闪着光，满怀期待。

“是给许阿姨的，能帮我寄给她吗？”我轻声问。

不知能否成真，但我不能让她以为我是不告而别的坏孩子。哥哥眼神中的光芒瞬间黯淡，低下了头，“好吧。”

我的气息愈发微弱，连指尖都不停颤抖。

哥哥察觉到，紧紧攥住我的手，一遍遍唤着：“了了，了了！”

呵，这荒谬的小名。

“别...再叫我了了...”

我合上眼，只留下哥哥撕心裂肺的哭喊在耳边盘旋。

“了了——”

14

爸妈、哥哥还有妹妹，他们哭得肝肠寸断。

妈把我搂在怀里，不停摇头：“不信，她身上还是暖的，我不信！”

爸一支接一支地抽烟，哥哥则对着天自言自语，近乎痴狂。

妹妹无助地哭泣着，这样的崩溃状态，持续了好些日子。

我漂浮在上空，百无聊赖地托着下巴。

唉，人们总是在失去后才悔不当初。

反正我也即将远去，但得亲眼看到那封给许阿姨的信送出才行。

然而哥哥始终把信紧贴胸口，何时是个头呢？

仿佛感受到我的心思，哥哥掏出信，疯了一样往外冲，誓要送达。

然而寻觅多日，许阿姨的联系方式犹如镜花水月。

作为知名画家的她，为了隐私和避免狂热粉丝的侵扰，几乎与外界隔绝。

一个月的碰壁后，他如行尸走肉般在街上徘徊，眼神空洞。恍惚间，他打开了那封信。读着读着，他开始捶墙痛哭。

“如果许阿姨是你妈就好了...”

“家里没人爱我...”

“唯一的出路也被堵死了...”

信中字句，似乎刺痛了他的心。血沿着指缝滴落，良久，他停止了，瘫倒在地。地面冰冷，他却紧贴其上，闭上了眼睛。

“了了...”

一阵喇叭声尖锐响起，哥哥踉跄起身，对着车主连连点头，逃也似的离开。那人啐了一口：“呸，哪儿来的流浪汉！”

15

家中的信被哥哥郑重其事地装进相框，每个人望着它默默流泪。

“了了不爱我们，也是我们咎由自取...”妈抹着眼泪，我皱着眉头，不满地撅起嘴。

我不喜欢被叫做了了，可他们似乎对这名字情有独钟。

这个家勉力维持着，直到有一天，妹妹不慎打碎了相框。

哥哥失控地指责妹妹：“了了为你做了那么多，爸妈还以为以前火灾是她干的，现在你还毁了她的信！”

妹妹吓坏了，蜷缩在一旁。消息传到爸妈耳中，他们无力地瘫软下来，仿佛失去了支撑生活的最后一根稻草。

“对不起，对不起...”

不久，爸妈分道扬镳，哥哥整天抱着信，念叨着我的名字，沉浸在自言自语中。

妹妹被送往远方的亲戚家。

家，就这样四分五裂了。

至于我，也是时候真正说再见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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