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台市的空气，带着初夏特有的燥热。

第二天正午，阳光炙烤着柏油路面。

行九歌领着吴十善，踏入了这座熟悉而又陌生的城市。

吴十善几乎是甩开了行九歌，脚步沉重却异常迅速，目标明确，直奔陈国栋的办公地点。

那背影像一头焦躁的巨熊。

陈国栋的办公室布置得简单肃穆，一如他此刻的面容。

他看着喘着粗气冲进来的吴十善，那魁梧的身躯因急切而微微颤抖。

“陈局！”吴十善的声音带着风箱般的呼哧，每一个字都砸在地上，“老唐他们……他们怎么样了？有消息了吗？”

他紧盯着陈国栋，不放过其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陈国栋沉默地注视着他，办公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片刻，陈国栋抬手，轻轻按了按额角，声音低沉，带着一股散不去的疲惫。

“十善，坐下说。”

吴十善哪里肯坐，他往前踏了一步，几乎要贴到陈国栋的办公桌。

“我不坐！您快告诉我！他们到底怎么了？我去找他们！”

陈国栋缓缓摇头，那动作带着千钧重量，压得吴十善心头一沉。

“他们……已经遇难了。”

这几个字，轻飘飘的，却像一把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吴十善的胸口。

他整个人僵住，脸上的焦急瞬间褪去，化为一片茫然的空白。

遇难了？

怎么可能。

唐天选那么强，队伍里还有那么多好手。

“你…你说什么？”吴十善的嘴唇翕动，发出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

他不信。

一个字都不信。

陈国栋站起身，绕过办公桌，走到吴十善身前。

他抬起手，重重拍了拍吴十善那宽厚却在此时显得无比脆弱的肩膀。

“老唐他们……回不来了。”

吴十善猛地甩开他的手，巨大的力道让陈国栋后退了半步。

“我不信！你骗我！他们不可能出事！”

他的咆哮带着绝望的颤音，像一头受伤的野兽。

“你怎么知道的？！证据呢？！”

吴十善双目赤红，死死攫住陈国栋，仿佛要从他身上找出否定的答案。

陈国栋没有闪躲，任由那几乎要喷出火的视线钉在自己身上。

他再次开口，只说了三个字。

“邱文杰。”

这三个字像是一道冰冷的符咒，瞬间冻结了吴十善所有的激动和愤怒。

邱文杰。

镇魔司里，那个永远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麻布长衫，平日里沉默寡言，只在卜算时才会显露锋芒的怪人。

麻衣派的当代传人。

他的卜算，从未出过一次差错。

一次都没有。

如果是邱文杰说的……

吴十善魁梧的身躯晃了晃，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踉跄着后退两步，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才勉强站稳。

那张原本因焦急而涨红的脸，此刻血色尽失，惨白得吓人。

脑海中，唐天选爽朗的笑声，兄弟们平日里的嬉笑怒骂，一幕幕闪过，然后被“遇难”两个字无情撕碎。

不可能的……

怎么会……

陈国栋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也是一叹。

他能说什么？安慰的话在这样的噩耗面前，显得苍白无力。

他只能给吴十善一些时间，一些空间，去消化这突如其来的剧痛。

陈国栋转过身，望向一直安静站在门口的行九歌。

“辛苦你了，九歌。”

行九歌微微摇头，神色平静无波。

“分内之事，谈不上辛苦。这次，我出的力也确实不多。”

陈国栋走近几步，也拍了拍行九歌的肩。

他按下办公桌旁一个不起眼的按钮。

“嘀”一声轻响。

没过几分钟，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秘书周勤走了进来，手上拿着一个文件夹。

“陈局。”

陈国栋的目光从吴十善身上挪开，落向周勤。

“把小九这次的报酬准备好，给他。”

行九歌闻言，刚想客气几句，腰间忽然传来异动。

他腰带上系着的一块【聚魂玉】，此刻正散发出一阵阵柔和却不容忽视的白光，玉佩本身也微微发烫。

里面的那个“家伙”，似乎异常激动。

行九歌脸上露出一抹无奈，伸手拍了拍腰间的【聚魂玉】，像是在安抚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玉佩的光芒这才稍减。

他略带歉意地看向陈国栋。

“不好意思，陈局。家大业大，人多口杂，穷惯了，让您见笑。”

陈国栋摆摆手，脸上并无异色，只是眼底掠过一丝深意。

“哪里的话。小九，这段时间，恐怕还要多麻烦你。”

行九歌没有多问，只是轻轻颔首。

有些事情，不必言明。

他冲陈国栋拱了拱手，算是告辞。

“陈局，那我先走了。”

周勤已经将一个信封递给了行九歌，后者顺手接过，并未细看。

行九歌转身，路过依旧靠墙僵立的吴十善。

他停下脚步，侧过头，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

“小子，想哭就哭出来，别憋着。”

吴十善没有反应，依旧双目无神地望着前方。

行九歌顿了顿，继续用那低沉的声音开口。

“但是，哭完了，就给老子站起来。”

“变得更强。”

“他们的仇，还没报呢。”

这几句话，像是一根根细针，扎进了吴十善麻木的心脏。

仇……

对，仇！

唐大哥他们的仇！

一股冰冷的恨意，夹杂着无尽的悲痛，从心底最深处猛地窜起，瞬间席卷了吴十善全身。

他那原本空洞的眼神里，渐渐凝聚起一点猩红的光。

牙齿死死咬住下唇，巨大的力道让唇角渗出了殷红的血珠，顺着下颌滴落。

腥甜的味道在口腔中弥漫。

吴十善缓缓抬起头，看向行九歌。

他没有说话，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一点头，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又仿佛凝聚了所有的意志。

行九歌不再多言，转身，迈步离去。

办公室的门轻轻合上，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吴十善依旧靠着墙，血珠顺着下巴，一滴，一滴，落在冰冷的地板上，晕开小小的、刺目的红。

办公室的门轻轻合上，那一声轻响在寂静中如同重锤。吴十善依旧靠着冰冷的墙壁，墙体的寒意丝丝缕缕渗入骨髓，却远不及他心中那片被“遇难”二字撕裂的荒原酷冷。下唇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只有淡淡的腥甜在口腔中提醒着他方才那股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恨意与悲痛。

时间仿佛凝固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杯尚冒着袅袅热气的茶水递到了他的眼前。吴十善僵硬地转动眼珠，视线缓缓聚焦。是陈国栋。他从陈国栋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看到了与自己如出一辙的伤痛。唐天选，不只是他的兄弟，也是陈国栋的得力干将，是他们共同的战友。

“先喝点东西。”陈国栋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然后，去休息。有任何消息，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吴十善的目光从茶水移到陈国栋脸上，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半点声音。休息？他怎么可能休息得了。脑海中，唐天选他们的音容笑貌还在不断闪现，越是清晰，心中的窟窿就越大，越是空洞。但他知道，陈国栋也是在强撑。他木然地点了点头，那动作迟缓得像是生了锈的机械。

他没有接过那杯茶，只是哑声道：“我……出去走走。”

说完，他转过身，一步一步，异常沉重地向外走去。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又像拖着万钧的枷锁。他还能有什么办法？如果有，他早就去做了。

陈国栋看着吴十善那魁梧却在此刻显得无比萧索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办公室内的空气似乎都因那份绝望而凝滞了几分。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刚想回到座位上，秘书周勤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陈局。”周勤的声音带着几分迟疑。他一直安静地待在角落，处理着行九歌离开后的收尾事宜。

陈国栋转过身，目光落在周勤身上：“什么事？”

“有些话……我不知道现在提，合不合适。”周勤的表情有些凝重。

“有话就说。”陈国栋的语气有些疲惫，但依旧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周勤深吸了口气，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陈局，您还记得……‘一百三十八号条例’的诞生吗？”

“一百三十八号条例？”陈国栋闻言一怔，眉头瞬间蹙起。这个编号像是一根刺，猛地扎进了他的记忆深处。那是一段尘封的往事，一段他们极力想要遗忘，却又不得不时时警醒的教训。他的眼神骤然锐利起来，直视着周勤：“你的意思是……”

周勤微微垂首，避开了陈国栋迫人的目光：“我不敢妄下定论。但吴队嗯，你和他……与唐队他们的感情，我们都清楚。这次的事，对他的打击太大了。”他顿了顿，语气愈发沉重，“当年，‘一百三十八号条例’之所以会出现，就是因为有人在极端情绪的驱使下……做出了无法挽回的事情。”

办公室内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周勤继续说道：“吴队现在满心都是复仇的念头，我担心，他如果继续负责追查此事，很可能会因为急于报仇而失去冷静的判断，甚至……不惜一切代价。那样的话，我们可能会面临比失去唐队他们更严重的后果。”

陈国栋的脸色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他当然明白周勤的顾虑。吴十善是员猛将，勇则勇矣，但此刻被悲痛与仇恨裹挟，确实有可能成为一把不受控制的利刃，伤敌的同时，也可能伤到自己人。，

“所以，”周勤抬起头，迎上陈国栋的目光，一字一句道，“我建议，暂时将吴队调离目前的核心调查。至少，在他情绪真正平复下来之前。这件事，需要一个绝对冷静的头脑来主导。”

陈国栋没有立刻回答。他缓缓踱到窗边，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吴十善那双充斥着血丝与疯狂恨意的眼睛，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还有行九歌最后那几句低语……“变得更强”，“他们的仇，还没报呢”。

“这件事，我知道分寸。”良久，陈国栋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吴十善那里，我会处理。你先出去吧。”

周勤见陈国栋已然明白自己的意思，便不再多言，躬身退出了办公室。

偌大的办公室再次陷入寂静。陈国栋拿起桌上那杯已经彻底凉透的茶，仰头一饮而尽。冰冷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带着一丝苦涩，却让他混乱的思绪清明了几分。吴十善这把刀，必须用在最关键的地方，但绝不能让它因为失控而折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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