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本替嫁嫡女锋芒露(要角色)最新章节列表_全本替嫁嫡女锋芒露全文阅读
新婚夜,夫君傅沉砚挑开我的盖头,眼神冷得像冰窟窿。
“沈晚辞?怎么是你?清露呢?”
他一把掐住我的下巴,力气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
“你也配穿这身红?”
红烛高照,龙凤呈祥。
我疼得说不出话,只能死死攥着嫁衣下摆。
替嫁的屈辱,从这一刻,像针一样密密麻麻扎进心里。
我爹是江南富商沈万金。
妹妹沈清露,才是傅沉砚从小定亲的心尖尖。
可惜,三个月前,傅家遭了难。
傅沉砚的父亲卷入一场说不清的官司,家产抄没,门庭凋敝。
一夜之间,从云端跌落泥潭。
我那金尊玉贵的妹妹沈清露,立刻就“病”了。
病得缠绵病榻,连风都见不得。
病得听见傅家两个字,就咳得撕心裂肺。
我爹和我继母,愁得头发都白了。
不是愁傅家,是愁怎么保住和傅沉砚他舅舅、如今朝中新贵林尚书的这门远亲关系。
毕竟,傅沉砚是林尚书唯一的外甥。
“晚辞啊……”我爹搓着手,第一次用这么温和的语气叫我这个原配留下的“木头”女儿。
“你看,清露身子骨弱,受不得刺激。傅家如今是落了难,可沉砚那孩子,本事是有的,又有他舅舅在……”
继母王氏在一旁抹着并不存在的眼泪:“是啊晚辞,手心手背都是肉,娘也舍不得你。可傅家点名要嫡女,清露她……唉!你虽是养在庄子上,可族谱上,你才是正经的嫡长女啊!只有你能救沈家了!”
救沈家?
我心底一片冰凉。
我娘死得早,我从小被扔在乡下庄子自生自灭。
他们眼里,何曾有过我这个嫡长女?
现在傅家落难了,需要个“嫡女”去填坑,又想起我来了。
“傅家……会答应吗?”我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
“答应!怎么不答应!”我爹眼睛一亮,“沉砚那孩子最重诺!婚书上是沈家嫡女,是你!只要你去,傅家不会不认!你妹妹……唉,也是没福气。”
我懂了。
傅沉砚要的是婚约上的沈家嫡女,具体是谁,大概没那么重要。
尤其在他家道中落、前途未卜的时候。
而我爹,只想用我这个弃子,维系住那条通往林尚书的、摇摇欲坠的线。
我成了那根被推出去,两头拴着的线。
一头拴着沈家的“情义”,一头拴着傅家可能的翻身。
代价是我的一辈子。
“好。”我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应下了。
没有哭闹,没有反抗。
像我过去十几年在庄子上一样,沉默地接受命运扔过来的任何东西。
只是心口那块地方,空落落地灌着冷风。
傅家果然认了。
虽然婚礼仓促又寒酸。
没有十里红妆,没有吹吹打打。
一顶小轿,悄无声息地把我从沈家侧门抬进了傅家同样冷清的侧门。
傅沉砚的母亲,傅老夫人,拉着我的手,满脸疲惫和歉意。
“好孩子,委屈你了。沉砚他……心里不痛快,你多担待些。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我低眉顺眼:“是,母亲。”
抬头,就撞进傅沉砚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
没有半分对新婚妻子的温度,只有审视,还有……浓得化不开的厌恶。
他厌恶我的出现,取代了他心中那个白月光的位置。
哪怕,是沈家亲手把我推到这个位置上的。
婚后的日子,比在庄子上更冷。
傅沉砚几乎不回家。
偶尔回来,也是满身酒气,眼神阴鸷。
傅家是真的穷了。
偌大的宅子,空荡荡的,仆役散了大半。
傅老夫人身体不好,常年吃药。
一家的担子,沉甸甸地压了下来。
没人指望我这个“替嫁”的、在乡下长大的“粗鄙”女子能做什么。
傅沉砚大概等着看我哭哭啼啼,或者灰溜溜跑回娘家。
我没有。
挽起袖子,把傅家荒废的后院整了出来。
撒上菜种,养上鸡鸭。
在庄子上十几年,别的没学会,养活自己的本事,刻进了骨子里。
我甚至找出傅老夫人年轻时用过的旧绣架,凭着模糊的记忆和一点点天赋,开始摸索着接一些绣活。
手指被扎得满是针眼,熬得眼睛通红。
换来的铜板,勉强补贴着家用,给老夫人抓药。
傅沉砚一次深夜回来,撞见我在油灯下绣一幅繁复的牡丹。
昏黄的灯光勾勒着我疲惫的侧脸。
他嗤笑一声,带着浓重的酒气:“装模作样给谁看?沈家的大小姐,还会这个?”
我没抬头,手指稳稳地穿过细密的缎面。
“不会,可以学。”
“学了想讨好谁?我?”他走近,高大的身影带着压迫感,阴影笼罩住我,“省省吧。看见你这张脸,我就想到清露现在该有多难过!”
心像是被那绣花针狠狠扎了一下。
密密麻麻的疼。
我吸了口气,声音平静:“夫君想多了。妾身只是想挣点钱,给母亲抓药。”
“母亲?”他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猛地俯身,捏着我的下巴迫使我抬头看他。
距离太近,他眼底的猩红和嘲讽清晰得刺眼。
“沈晚辞,收起你这副贤良淑德的嘴脸!你和你爹一样,都是趋炎附势、捧高踩低的小人!你以为你替嫁过来,守着这个破家,我就会感激你?就会忘了清露?”
他甩开我,力道很大,我踉跄着撞在绣架上,针线篮子打翻在地。
“你记住,你占的是清露的位置!你欠她的,这辈子都还不清!”
他拂袖而去,带起一阵冷风。
我扶着冰凉的绣架边缘,慢慢蹲下去,一根一根捡起散落的丝线。
指尖冰凉。
油灯的火苗跳跃着,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很孤单。
眼泪终究没掉下来。
在庄子上饿肚子的时候,我就知道,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
日子像磨盘一样,沉重地往前碾。
傅沉砚依旧对我视而不见,偶尔回来,不是冷嘲热讽,就是借酒装疯。
我像个影子,操持着这个家。
直到半年后的一天,傅家突然迎来了转机。
傅沉砚舅舅林尚书在朝中办成了一件大事,圣心大悦。
作为唯一的外甥,傅沉砚沾了光,得了个去京畿大营历练的实缺。
虽然官职不高,但前途光明。
傅家上下,喜气洋洋。
连带着傅沉砚看我的眼神,似乎也少了那么一点冰冷。
他离家赴任前夜,难得地进了我的房。
没有温存,只有例行公事的通知。
“我要去京畿大营了。家里……你好生照看母亲。”
“是,夫君。”我垂着眼,给他收拾简单的行囊。
“沈晚辞,”他站在门口,顿了顿,“这段日子……辛苦你了。”
语气依旧生硬,但比起之前的厌恶,总算有了点人味。
我指尖一顿,没说话。
他大概觉得已经仁至义尽,转身大步离开。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我摸了摸心口。
那里,似乎有了一丝微弱的暖意。
或许,石头也有焐热的一天?
只要我做得够多,够好。
只要我……一直在这里守着。
傅沉砚一走,傅家的日子似乎松快了些。
我依旧种菜,养鸡,做绣活。
绣技越来越好,接的活计价格也高了些。
傅老夫人的脸色红润起来,看我的眼神也多了真心的慈爱。
“晚辞,多亏了你。这个家,没你早就散了。”
“母亲言重了,都是应该的。”
我以为日子会这样平静地过下去。
直到傅沉砚离开的第三个月。
一个消息像炸雷一样劈进了傅家。
沈清露来了。
她不是一个人来的。
她坐着精致的马车,穿着绫罗绸缎,戴着珠翠,被丫鬟婆子簇拥着,像一朵精心养护的娇花,重新开在了傅家的门前。
脸色红润,哪里有半分病态?
她看见我,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得意和挑衅。
“姐姐,别来无恙啊?”声音娇滴滴的,能掐出水。
她身后,跟着一脸复杂的傅沉砚。
他风尘仆仆,显然是匆匆赶回。
他的目光,在看到沈清露时,瞬间融化成了春水。
那种温柔,是我从未见过的。
而在转向我时,又迅速冻结成冰。
带着一种被欺骗的愤怒。
“沈晚辞!”他几步冲到我面前,眼神像刀子,“你不是说清露病得快死了吗?啊?”
我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堵住。
看着眼前这对璧人,看着沈清露眼底的炫耀,看着傅沉砚毫不掩饰的疼惜和怒火。
心,一点点沉下去。
原来,他不是不知道。
他只是……选择相信他想相信的。
相信沈清露的“病”,相信我的“恶”。
“沉砚哥哥,你别怪姐姐。”沈清露柔弱无骨地靠向傅沉砚,泫然欲泣,“是清露不好,是清露身子不争气,让爹娘和姐姐为难了……姐姐她……她也是没办法才替我……”
她话没说完,意思却再明白不过。
是我,沈晚辞,贪慕傅家曾经的富贵(虽然那时已落魄),或者觊觎傅沉砚这个人,才“主动”替嫁,抢了妹妹的好姻缘!
傅沉砚的眼神彻底冷了。
他一把揽住沈清露的肩,像护着稀世珍宝。
“清露,你不用替她说话!她是什么东西,我清楚!”
他厌恶地看向我,仿佛我是地上的污泥。
“沈晚辞,你处心积虑嫁进来,不就是觉得我傅沉砚还有翻身的一天吗?现在,我告诉你,你打错算盘了!”
他搂着沈清露,从我身边走过,连一片衣角都不愿碰到我。
声音冰冷地砸进我耳朵里。
“清露回来了,你该滚回你该待的地方去了。”
该待的地方?
是乡下那个漏风漏雨的破庄子吗?
傅老夫人气得浑身发抖:“沉砚!你糊涂!晚辞才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这半年,是她……”
“母亲!”傅沉砚打断她,语气带着不容置疑,“儿子心里的人,从来只有清露!当初是不得已,才让她钻了空子!如今儿子有能力了,断不能再委屈清露!”
他看向沈清露,满眼深情:“清露身子弱,受不得委屈。这个家,只能有一个女主人。”
沈清露依偎在他怀里,对我露出一个胜利者的微笑。
傅老夫人看着儿子,又看看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我,长长叹了口气,闭上了眼。
“作孽啊……”
我站在那里,手脚冰凉。
看着他们相拥着走进正房,那里曾经是我和傅沉砚名义上的新房。
如今,正主回来了。
我这个赝品,连站在这里的资格都没有了。
周围的下人投来或同情、或鄙夷的目光。
我挺直了脊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疼。
但比不上心里的万分之一。
沈清露以“养病”为由,堂而皇之地住进了傅家最好的院子。
傅沉砚告了假,寸步不离地守着她。
仿佛要把过去缺失的时光都补回来。
我这个正牌夫人,成了府里最多余的人。
沈清露开始行使“女主人”的权力。
她嫌我种的菜土气,让人拔了,种上名贵的花草。
嫌我养的鸡鸭吵闹、肮脏,让人全部抓走处理掉。
她坐在我常坐的那个位置,用着我那架旧绣架,对傅沉砚娇嗔:
“沉砚哥哥,这绣架都旧了,配不上姐姐……哦不,是晚辞姐姐的手艺了。给我换个新的紫檀木的吧?我看城东那家……”
傅沉砚眼都不眨:“买。”
我辛苦维持的家,她轻飘飘几句话,就改换了天地。
她甚至“不小心”打翻了我熬给傅老夫人的药。
“哎呀!对不起晚辞姐姐,我不是故意的!这药味太难闻了,我一闻到就想吐……”她捂着胸口,楚楚可怜。
傅沉砚立刻紧张地扶住她,对我厉声呵斥:“沈晚辞!你怎么回事?明知道清露闻不得药味,还在这里熬?滚远点!”
我看着地上泼洒的药汁,还有傅老夫人房里压抑的咳嗽声。
第一次,没有沉默。
我抬起头,看向傅沉砚。
“夫君,这是给母亲熬的药。”
“母亲?”沈清露抢着开口,声音甜得发腻,“沉砚哥哥,伯母的身体要紧。是我不好,我不该来添乱的……要不,我还是回去吧……”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胡说什么!”傅沉砚心疼地搂紧她,转头对我,眼神像淬了毒的冰,“清露怀着我的骨肉,情绪不能激动!沈晚辞,你再敢惹她不痛快,我立刻休了你!”
怀……孕?
这两个字,像两把重锤,狠狠砸在我心上。
砸得我眼前发黑,几乎站立不住。
原来如此。
难怪她敢回来。
难怪傅沉砚如此不顾一切。
他们早就……珠胎暗结。
在我守着这个冰冷的家,在他偶尔施舍一点“温情”的时候。
他们已经有了孩子。
我像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心口那块被短暂暖过的地方,瞬间冻裂,碎成了冰渣。
疼得我喘不过气。
我看着傅沉砚,这个我名义上的夫君。
第一次,清晰地在他眼中,看到了对我彻骨的厌恶和急于摆脱的烦躁。
为了他心爱的女人,和他未出世的孩子。
我算什么?
一块碍眼的绊脚石罢了。
我扯了扯嘴角,想笑,却只尝到满嘴苦涩。
“好。”我听见自己空洞的声音,“我滚。”
转身,一步一步,离开了那充斥着药味和他们浓情蜜意的地方。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傅沉砚说到做到。
几天后,一封休书砸在了我面前。
墨迹淋漓,力透纸背。
理由冠冕堂皇:不敬夫君,善妒,苛待贵客(指沈清露),无所出。
“签了它。”傅沉砚坐在主位,面无表情,仿佛在处理一件无关紧要的垃圾。
沈清露依偎在他身边,用帕子掩着唇,眼底是藏不住的快意。
傅老夫人坐在一旁,脸色灰败,几次想开口,都被傅沉砚冷硬的眼神挡了回去。
我拿起那封休书。
纸很轻,却又重逾千斤。
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心上。
不敬?善妒?苛待?无所出?
这半年,我起早贪黑,操持家务,伺候婆母,甚至为了给他母亲抓药,熬红了眼睛绣花挣钱……
到头来,只换来这七出之条!
心,彻底死了。
也好。
这个地方,这个人,我早该看清了。
我拿起笔,没有犹豫,在休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沈晚辞。
笔锋很稳。
“从此以后,我与傅家,恩断义绝。”
我将休书轻轻放在桌上,声音平静无波。
傅沉砚似乎没料到我会如此干脆,愣了一下。
沈清露则是一脸掩饰不住的狂喜。
“算你识相。”傅沉砚冷哼一声,像是甩掉了什么脏东西,“收拾你的东西,立刻离开傅家。”
“我没什么东西可收拾。”我转身,目光扫过这间我住了半年、却从未有过归属感的屋子,“只有几件旧衣,还有……”
我的目光落在角落里蒙尘的旧绣架上。
那是傅老夫人给我的唯一念想。
“那个破架子,你要就拿走!”傅沉砚不耐烦地挥手,仿佛多看我一眼都嫌晦气。
“多谢。”我走过去,费力地搬起那架沉重的绣架。
它很旧,很沉。
就像我这半生,背负的屈辱和艰辛。
我咬着牙,一步一步,在傅沉砚冰冷的目光和沈清露得意的注视下,艰难地将绣架搬出了傅家大门。
身后,是沉重的大门轰然关闭的声音。
隔绝了两个世界。
我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口,抱着冰冷的绣架,身无分文。
阳光刺眼,我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天地之大,竟无我容身之处。
回沈家?
那个亲手把我推进火坑的家?
不。
我宁愿死在街头,也不会再踏进沈家一步。
就在我茫然四顾,几乎要被绝望吞噬的时候。
一个带着点犹豫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这位……娘子?需要帮忙吗?”
我转头。
是一个穿着干净布衣、挎着个木箱子的年轻男子,看起来像个走街串巷的手艺人。他看着我脚边的绣架,又看看我苍白的脸,眼神里带着纯粹的善意和担忧。
“我看你……好像很吃力?”
那一刻,积攒了太久的委屈和绝望,几乎要冲破眼眶。
我死死咬住下唇,把泪意逼回去。
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我……没地方去。”
声音嘶哑得厉害。
那年轻工匠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我姓陈,叫陈墨,在城西租了个小院子,开了个小小的木工铺子,也兼着给人修修家具。前面不远……你要是不嫌弃,可以先到我那铺子后院歇歇脚?我看你……脸色很不好。”
他指了指不远处一个不起眼的街角。
那一刻,他递过来的,不是怜悯。
是一根救命的稻草。
我看着他清澈的眼睛,点了点头。
“多谢陈大哥。”
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陈墨的铺子很小,后院只有一间简陋的杂物房。
他手脚麻利地帮我腾出一小块地方,安顿好那个旧绣架。
“地方小,你先将就着。我去给你倒碗水。”
他转身出去了。
我环顾着这间堆满木料、弥漫着木头清香的狭小空间。
虽然破旧,却意外的干净、踏实。
没有傅家的冰冷算计,没有沈家的虚情假意。
只有一种久违的、脚踏实地的感觉。
陈墨端着一碗清水进来,还有些局促:“只有这个了……娘子你别嫌弃。”
“叫我晚辞就好。”我接过碗,温热的触感透过粗瓷传到掌心,暖意一点点蔓延开。
“沈晚辞。”
“好,沈姑娘。”陈墨憨厚地笑了笑,“我看你带着绣架,你会刺绣?”
“会一点。”我捧着碗,小口喝着水。
“那……正好!”陈墨眼睛一亮,“我认识城东锦绣坊的掌柜娘子,她人特别好,铺子里一直缺好绣娘!她的手艺可精贵了,给的工钱也公道!要不……我明天带你去试试?”
锦绣坊?
我知道那家铺子,是城里数一数二的绣庄,专供达官贵人。
我低头看着自己粗糙的、布满针眼和老茧的手。
在傅家,它只配种菜养鸡,熬药伺候人。
现在,它或许能换回一点尊严?
“好。”我抬起头,眼神里终于有了一点微弱的光,“麻烦陈大哥了。”
锦绣坊的掌柜娘子姓赵,约莫四十岁,眉眼精明,但眼神清正。
她看到我带来的几件旧日绣活(幸好当初没被沈清露搜刮走),眼睛一下子亮了。
尤其看到一幅我在油灯下熬了无数个夜晚完成的《蝶恋花》小屏风时。
“这针法……这配色!灵动!有灵气!”她爱不释手,“姑娘,你这手艺,埋没了!”
她当即拍板,让我留下。
工钱按件计,好的绣品,一幅能给到一两银子甚至更多!
还允许我暂时住在铺子后面的小耳房里。
“铺子后面正好空着一小间,堆点杂物,收拾一下就能住人。总比你一个姑娘家在外面飘着强。”赵娘子很爽快。
我感激得几乎落泪。
“谢谢赵娘子!我一定好好干!”
陈墨也替我高兴:“太好了沈姑娘!我就说你行的!”
我看着赵娘子温和的笑脸,看着陈墨真诚的眼睛。
还有那间虽然狭小、但完全属于我的、堆满布料的耳房。
第一次觉得,呼吸是顺畅的。
傅沉砚,沈家,那些压得我喘不过气的过往……
似乎被这间小小的、充满布匹和丝线香气的屋子,暂时隔绝在了外面。
我的世界,终于有了一小块,干净的、能立足的地方。
靠自己的双手。
我把所有的力气都用在了绣花上。
在庄子上磨出的耐性,在傅家被逼出的坚韧,此刻都化作了指尖的千丝万缕。
赵娘子没看错。
我对色彩和图案有种天生的敏锐,加上心无旁骛,绣出的东西格外生动鲜活。
很快,我的绣品就在锦绣坊挂出了名头。
尤其是大幅的《芙蓉锦鲤》《松鹤延年》,被城里的富户争相订购,价格也水涨船高。
赵娘子笑得合不拢嘴,给我的分成也越来越多。
我用攒下的钱,先还了陈墨帮我垫付的房租和饭钱。
“陈大哥,谢谢你当初帮我。”
陈墨憨厚地摆手:“嗨,举手之劳!沈姑娘你太客气了!看你现在过得好,我就放心了。”
他还特意帮我加固了那个旧绣架,修好了松动的榫卯。
“这架子是好料子,老物件了,结实着呢,再用几十年都没问题!”
摸着光滑的架子,我心里暖暖的。
日子像织布机上的梭子,忙碌而充实。
我搬出了锦绣坊的耳房,在附近租了个小小的、但干净独立的院子。
院子里,我种上了几株耐活的月季。
还买了一只温顺的小黄狗看家。
闲暇时,我坐在院中,对着那架老绣架飞针走线。
阳光洒在身上,小黄狗趴在脚边打盹。
安宁得有些不真实。
偶尔,会听到一些关于傅家的消息。
傅沉砚在京畿大营很得赏识,升了职。
他和沈清露的孩子出生了,是个男孩,傅家大摆筵席。
傅老夫人身体似乎不太好……
听到这些,心湖会泛起一丝微澜,但也仅仅是微澜。
就像石子投入深潭,很快沉底,消失无踪。
那个叫傅沉砚的男人,和那段不堪的过往,在我拼命织就的新生活里,渐渐褪色成了模糊的背景。
直到那场大火。
那是个深秋的夜晚,风很大。
我刚绣完一幅《寒梅图》,吹了灯准备歇下。
突然,外面传来喧天的锣响,还有撕心裂肺的呼喊:
“走水啦!走水啦!傅家!傅家着大火啦!”
傅家?!
我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几乎是本能地,我冲出了院门。
远远就看到傅家的方向,火光冲天!浓烟滚滚!映红了半边夜空!
风助火势,噼啪的燃烧声和哭喊声、呼救声混杂在一起,像人间地狱。
我脑子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
老夫人!
那个在我初入傅家、孤立无援时,给过我一丝善意的老人!
我拔腿就往火场跑。
火太大了。
傅家大门洞开,里面乱成一团。
丫鬟仆役哭喊着往外逃,提着水桶的人往里冲,杯水车薪。
“老夫人呢?老夫人出来没有?”我抓住一个逃出来的婆子,厉声问。
那婆子吓得魂飞魄散:“不……不知道啊!火是从后院起的!老夫人……老夫人住西厢房!好像……好像没见出来!”
西厢房!
那里离起火的后院最近!
我推开人群,不顾一切地往里冲。
浓烟呛得我睁不开眼,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
“晚辞!你疯了!回来!”是陈墨的声音,他听到动静也赶来了,死死拉住我。
“放开我!老夫人还在里面!”我嘶吼着,用尽力气挣脱他,一头扎进了火海。
“晚辞!”
身后是陈墨惊恐的喊声。
火。
到处都是火。
房梁在头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燃烧的碎木不断砸落。
我凭着记忆,捂着口鼻,跌跌撞撞冲向老夫人的西厢房。
门被倒下的柜子堵住了!
里面传来微弱的咳嗽声!
“老夫人!是我!晚辞!”我用力拍门。
“晚……辞?”里面传来老夫人气若游丝的声音,“快走……别管我……”
“您别说话!省力气!”我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去撞那柜子。
木头滚烫,灼痛了我的手臂。
浓烟钻进肺里,呛得我几乎窒息。
就在我感觉快要撑不住的时候,柜子终于被我撞开了一条缝!
我挤了进去。
老夫人倒在地上,已经昏迷。
我背起她,老人枯瘦的身体轻得让我心酸。
火舌舔舐着门框,出去的路几乎被火焰封死!
热浪和浓烟让我头晕目眩。
背上的老夫人越来越沉。
绝望像冰冷的蛇,缠上我的脖子。
难道……要死在这里了吗?
就在我力竭倒下的一瞬间。
一个身影,带着一身水汽,如同天神般(不,是狼狈不堪地)冲破火帘,冲了进来!
是傅沉砚!
他头发散乱,脸上黑一道白一道,昂贵的锦袍被火烧得焦黑破烂,手臂上还有一道狰狞的血口子。
他看到我,确切地说,是看到我背上昏迷的老夫人,猩红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狂喜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娘!”
他冲过来,一把从我背上接过老夫人。
动作带着失而复得的颤抖。
“走!”他低吼一声,一手抱着老夫人,另一只手……竟然伸过来,紧紧抓住了我的胳膊!
那只手,滚烫,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他几乎是半拖半抱着我,用身体挡开砸落的燃烧物,在火海中开辟出一条生路。
冲出去的那一刻,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
我瘫软在地,剧烈地咳嗽,贪婪地呼吸。
外面响起一片欢呼和哭喊。
“出来了!老夫人出来了!”
“少爷!是少爷!”
傅沉砚小心翼翼地把老夫人交给赶来的大夫和下人。
他转过身。
火光映照下,他高大的身影在我面前投下阴影。
他低头看着我。
我脸上全是黑灰,头发被烧焦了一绺,手臂和后背火辣辣地疼,狼狈得像刚从灶膛里扒拉出来。
他也没好到哪里去。
我们就这样,在劫后余生的混乱和火光中,沉默地对视着。
他脸上沾着灰,汗水混着血水流下来,眼神复杂得像一团纠缠的乱麻。
震惊?后怕?难以置信?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深沉的痛楚?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喉咙滚动了几下。
最终,却一个字也没吐出来。
只是那眼神,死死地钉在我身上,像第一次真正认识我这个人。
“晚辞!晚辞你怎么样?”陈墨拨开人群冲过来,看到我凄惨的样子,眼圈都红了,赶紧脱下外袍裹住我,“吓死我了!你怎么敢往里冲啊!不要命了!”
他扶着我,声音都在抖。
傅沉砚的目光,瞬间从我的脸上,移到了陈墨搀扶着我的手上。
那刚刚还翻涌着复杂情绪的眼神,倏地沉了下去。
变得比身后的寒夜还要冷。
他抿紧了唇,下颌线绷得像刀锋。
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那一眼,包含了太多东西。
有未散的惊悸,有冰冷的审视,还有……一丝难以捕捉的、被冒犯似的愠怒?
他没再看我,也没再看陈墨。
转身,大步走向被众人围着的、昏迷的老夫人那边。
只留下一个被火光照得忽明忽暗、异常冷硬的背影。
傅家烧毁了大半。
好在老夫人被及时救出,经过救治,虽然受了惊吓,但性命无虞。
傅沉砚手臂的伤也不算太重。
只是沈清露和她那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儿子,据说当时被丫鬟护着,从另一边逃了出来,只是受了惊吓,并无大碍。
这场大火,烧掉了傅家的宅院,似乎也烧掉了一些无形的东西。
傅沉砚变得很忙。
忙着处理火灾后的烂摊子,忙着安置家人,还要兼顾京畿大营的差事。
但他看我的眼神,彻底变了。
不再是单纯的厌恶和冷漠。
那里面多了审视,多了探究,还有一种……让人喘不过气的沉重。
他开始频繁地出现在锦绣坊附近。
有时是骑马匆匆路过,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铺子。
有时是陪着沈清露来选料子(沈清露每次看到我,都像看到苍蝇一样嫌恶,拉着傅沉砚就走)。
更多的时候,是他一个人,站在街角的阴影里,沉默地看着我在铺子里低头刺绣的身影。
那目光,沉甸甸的,像无形的枷锁。
赵娘子都察觉了,私下问我:“晚辞,那位傅大人……是不是……”
我摇摇头,打断她:“赵娘子,我跟他没关系了。”
我不想再跟那个漩涡有任何牵扯。
我只想守着我这方小小的绣架,过平静的日子。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老夫人能下地走动后,亲自来锦绣坊找了我一次。
老人家瘦了很多,精神却还好。
她拉着我的手,老泪纵横。
“晚辞……我的好孩子……那天要不是你……我这把老骨头就交代在里面了……沉砚那个混账……他对不起你啊……”
她絮絮叨叨说了很多。
说傅沉砚回去后发了疯一样调查起火原因(最后查实是后院厨房用火不慎)。
说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整整一天。
说他手臂上的伤一直没好利索,却不肯好好休息。
“晚辞,我知道,是傅家亏欠你,是沉砚瞎了眼!”老夫人紧紧攥着我的手,“可孩子,你能不能……再给他一次机会?他现在……他心里苦啊,我看得出来……”
我轻轻抽回手,给她倒了一杯热茶。
“母亲,”我还是用着旧日的称呼,语气却疏离而平静,“您好好保重身体。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现在……挺好的。”
老夫人看着我平静无波的眼睛,重重地叹了口气。
浑浊的眼里,满是痛惜和无奈。
她知道,有些东西,碎了就是碎了。
再难弥补。
老夫人走后没多久。
一个更意想不到的人找上了门。
是沈清露。
她没带丫鬟,一个人,穿着素净(大概是想博同情),眼圈红红的,站在我租住的小院门口。
看到我开门,她“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
“姐姐!我求求你!你救救沉砚哥哥吧!”
我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一步。
“你做什么?起来!”
“不!姐姐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沈清露哭得梨花带雨,“沉砚哥哥他……他快不行了!”
傅沉砚不行了?
我心头猛地一跳,随即又冷静下来。
“他怎么了?”
“他……他手臂的伤一直没好,又忙着处理火灾和公务,累倒了!高烧不退,人都糊涂了!嘴里……嘴里一直念着你的名字!”沈清露抬起泪眼,里面是真切的恐惧和……一丝不甘心?
“姐姐,我知道过去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你!可孩子不能没有爹啊!求你看在往日的情分上,看在老夫人的面子上,去……去见他一面吧!大夫说,他这是心病……”
她哭得情真意切,仿佛真的只是一个为丈夫担忧的妻子。
我看着她。
看着她眼底深处那抹藏不住的算计和嫉恨。
心一点点冷下去。
“沈清露,”我平静地开口,“傅沉砚是死是活,与我何干?”
她像是没料到我会如此绝情,哭声一滞。
“姐姐!你怎么能这么狠心!他……”
“我狠心?”我打断她,嘴角扯出一抹冰冷的弧度,“当初休书甩在我脸上的时候,是谁更狠心?你怀着身孕登堂入室的时候,是谁更狠心?现在他病了,你倒想起我这个‘姐姐’了?”
我俯视着她,一字一句:
“沈清露,收起你这套把戏。傅沉砚是你的夫君,是好是歹,都是你的事。别再来烦我。”
说完,我转身就要关门。
“沈晚辞!”沈清露猛地站起来,脸上的柔弱瞬间褪去,只剩下扭曲的恨意和疯狂。
“你得意什么?你以为你救了他娘,他就会回心转意吗?做梦!他心里只有我!只有我和他的孩子!你不过是个被他休掉的弃妇!是个没人要的贱……”
她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一道冰冷刺骨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你说谁……是弃妇?”
我和沈清露同时转头。
只见巷口,傅沉砚静静地站在那里。
脸色苍白得吓人,嘴唇干裂,左臂吊着绷带,整个人瘦了一大圈,颧骨都凸了出来。
显然病得不轻。
但他的眼神,却锐利得像鹰隼。
死死地盯着沈清露。
那目光,带着从未有过的失望、震怒,和……心寒。
沈清露的脸,瞬间褪尽了血色,煞白如纸。
“沉……沉砚哥哥?你……你怎么来了?你不是……”
“我不是应该躺在床上,烧得人事不知?”傅沉砚一步一步走过来,每一步都像踩在冰面上。
他的视线扫过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和歉疚,随即又死死钉在沈清露身上。
“我若不来,怎会知道,我放在心尖上疼了这么多年的人,背地里竟是如此……不堪?”
“不是的!沉砚哥哥你听我解释!”沈清露扑过去想抓他的衣角,“我是太担心你了!我是想求姐姐去看看你!我……”
“担心我?”傅沉砚猛地甩开她,力气之大,让她踉跄着跌倒在地。
他指着她,手指都在颤抖,声音嘶哑破碎:
“担心我,所以来骂她是弃妇?骂她是贱人?沈清露,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那天晚上,火那么大!所有人都往外跑!只有她!只有沈晚辞!”他指着我的方向,眼眶猩红,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到极致的嘶吼,“只有她!不要命地冲进去救我娘!”
“你呢?”他低头,俯视着跌坐在地、狼狈不堪的沈清露,眼神冰冷得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你抱着孩子,被丫鬟护着,跑得比谁都快!你可曾想过,我娘还在里面?可曾回头看过一眼?”
“我……”沈清露彻底慌了,语无伦次。
“还有!”傅沉砚像是要把积压多年的郁气全部吼出来,“当初傅家落难,你‘病’得可真及时啊!沈家需要一个嫡女填坑,你就把沈晚辞推出来!等傅家有了起色,你就‘病’好了?还带着我的孩子回来了?”
他冷笑,笑声悲凉又愤怒。
“沈清露,从头到尾,你爱的,不过是我傅沉砚的身份、地位!你爱的,从来就不是我这个人!”
“不是的!沉砚哥哥我爱你啊!我真的爱你!”沈清露哭喊着爬过去抱住他的腿。
傅沉砚却像被毒蛇缠住,猛地抽回腿。
“爱我?”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只剩下冰冷的决绝。
“带着你的孩子,滚回沈家。”
“沉砚哥哥!”
“滚!”傅沉砚的怒吼,带着雷霆之威。
沈清露被彻底吓住了,瘫软在地,面如死灰。
傅沉砚不再看她,他转向我。
那眼神里,翻涌着太多太沉重的情绪。
悔恨,痛苦,歉疚,还有一丝……小心翼翼的祈求?
他朝我走了两步。
我下意识地后退,拉开了距离。
这个动作,似乎刺痛了他。
他停在原地,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惨淡的笑。
“晚辞……”他声音沙哑得厉害,“对不起。”
这三个字,像是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带着血和泪的重量。
我看着他。
看着这个曾经让我仰望、又把我踩进泥里的男人。
看着他此刻的狼狈、病弱和深切的悔意。
心里,却没有预想中的快意。
只有一片荒芜的平静。
像大火烧过的焦土。
寸草不生。
“傅大人,”我开口,声音平静无波,“你的道歉,我听到了。也仅此而已。”
“我们之间,早就两清了。”
“以后,请不要再打扰我的生活。”
说完,我转身,关上了院门。
将他和门外那场闹剧,彻底隔绝。
傅沉砚似乎真的“消停”了。
没再来锦绣坊附近徘徊。
也没再让任何人来打扰我。
沈清露带着孩子回了沈家,听说闹得很不好看,沈万金和王氏亲自上门求情,都被傅沉砚冷着脸挡了回去。
傅家开始重建。
傅沉砚的官职似乎又升了,在城里风头更劲。
但这些,都与我无关。
我的绣品名气越来越大。
赵娘子索性将锦绣坊一半的份额让给了我,我们成了合伙人。
我不再仅仅是个绣娘。
我开始接触经营,接触那些以前想都不敢想的达官显贵的女眷。
我设计的绣样,新颖别致,渐渐成了京中贵妇们追捧的时尚。
两年时间。
足够我从一个被休弃、无家可归的妇人,蜕变成锦绣坊的东家之一。
人们提起“沈娘子”,不再是傅家的下堂妇。
而是手艺精湛、经营有方的“沈老板”。
我在城西买下了一个更大的院子。
院子里,有专门的工作间,摆着好几个绣架。
最大的那个,还是当初从傅家搬出来的旧物。
它见证了我的落魄,也见证了我的新生。
这天,赵娘子兴冲冲地来找我。
“晚辞!天大的好消息!”
她手里拿着一个明黄色的帖子。
“宫里!宫里采办的公公亲自递的帖子!说太后娘娘六十圣寿,要在民间征集一批最顶级的绣品做寿礼!点名要看我们锦绣坊的《江山万里图》!”
《江山万里图》是我花了整整一年心血绣制的巨幅作品。
将壮丽山河浓缩于尺幅之间,针法繁复到极致,气势恢宏。
是我技艺的巅峰之作。
也是锦绣坊的镇店之宝。
“太后寿辰?”我也有些激动。
这不仅是天大的荣耀,更是锦绣坊一步登天的机会!
“快!把图取出来,仔细检查装裱!万不能出半点差错!”我立刻吩咐伙计。
几天后,宫里来了几位嬷嬷和内侍,在赵娘子和我恭敬的陪同下,仔细验看了《江山万里图》。
领头的嬷嬷严肃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
“沈娘子好手艺!这《江山万里图》,磅礴大气,针脚细密如无物,意境深远,实乃老身生平仅见!太后娘娘定会喜欢。”
“嬷嬷谬赞了。”我谦逊地行礼,心中一块大石落地。
“此图贵重,三日后,请沈娘子亲自押送,随我等入宫献礼。”嬷嬷交代。
“是。”我应下。
亲自入宫献礼!
这荣耀,前所未有!
消息传开,整个锦绣坊都沸腾了。
我也难掩激动。
这不仅仅是一幅绣品的认可。
更是对我沈晚辞这个人,脱胎换骨、自立于世的认可!
入宫那日,天朗气清。
我换上了一身自己设计缝制的、端庄又不失雅致的靛青色绣缠枝莲纹的衣裙。
发髻简单绾起,只簪了一支素玉簪。
带着《江山万里图》,在宫人引领下,踏进了那道象征着至高无上权力的朱红宫门。
寿宴设在太液池畔的琼华殿。
丝竹悦耳,衣香鬓影。
满殿的王公贵胄,命妇贵女,珠光宝气,令人目眩。
我捧着装有绣品的锦盒,垂首跟在引路嬷嬷身后,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献礼仪式开始。
一件件奇珍异宝被呈上,唱名声此起彼伏。
“林尚书府献东海珊瑚树一株,高六尺,祝太后福如东海!”
“镇国公府献前朝大家《松鹤图》真迹一幅,祝太后寿比南山!”
……
轮到锦绣坊。
嬷嬷高声唱喏:“江南锦绣坊,献苏绣《江山万里图》一幅,祝太后福泽万里,江山永固!”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
太后似乎很感兴趣:“哦?《江山万里图》?展开看看。”
两名小内侍小心翼翼地将卷轴展开。
刹那间!
磅礴壮丽的山河画卷,在明亮的宫灯下,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众人面前!
云雾缭绕的奇峰,奔腾不息的江河,苍翠的松林,蜿蜒的长城……
针线仿佛有了生命,将万里锦绣河山,浓缩于方寸之间!
磅礴的气势,精妙的技艺,震撼全场!
大殿里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惊叹和抽气声。
“好!好一幅《江山万里图》!”太后凤颜大悦,连声称赞,“巧夺天工!气势恢宏!哀家甚是喜欢!沈娘子何在?”
我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在殿中跪下。
“民妇沈晚辞,叩见太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声音清晰沉稳。
“抬起头来。”
我依言微微抬头,目光恭敬地垂视着地面。
“嗯,年纪轻轻,竟有如此造诣,难得。”太后语气和蔼,“这图,哀家收下了。重重有赏!”
“谢太后娘娘恩典!”我叩首谢恩。
就在我准备起身退下时。
一道灼热得几乎要将我穿透的目光,死死地钉在我身上。
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种近乎贪婪的专注。
我不用看,也知道那目光来自哪里。
大殿左侧,靠近御座的位置。
傅沉砚。
他如今已是京畿大营的副统领,圣眷正浓,位置靠前。
我能感觉到那目光里的复杂。
惊艳,悔恨,痛苦,还有……一丝疯狂的渴望?
我眼观鼻,鼻观心,心如止水。
平静地起身,随着引路嬷嬷,准备退出这喧嚣的中心。
“沈娘子留步。”
一个清越温和的声音响起。
我循声望去。
只见太后下首不远处,坐着一位身着杏黄蟒袍的年轻男子,气质温润如玉,眉目间带着与生俱来的贵气。
是当今圣上的胞弟,瑞亲王。
他含笑看着我,眼神清澈带着纯粹的欣赏。
“沈娘子的绣艺,实在令人叹为观止。不知本王可否厚颜,请沈娘子得空时,为母妃也绣一幅小像?母妃下月寿辰,本王正愁寻不到别致的寿礼。”
满殿的目光再次聚焦。
瑞亲王亲自开口相求!
这是何等的体面!
我心中微讶,面上依旧恭敬:“王爷言重了。能为太妃娘娘效力,是民妇的福分。”
瑞亲王笑容更盛:“那便说定了。稍后本王让管事与你详谈。”
“是。”
我再次行礼,在无数或艳羡、或探究的目光中,终于退出了琼华殿。
殿外,晚风带着太液池的水汽拂面而来。
吹散了殿内那令人窒息的富贵与喧嚣。
也吹散了那道如影随形的、灼人的目光。
我轻轻吐出一口气。
抬头,望向宫墙外辽阔的夜空。
星光点点。
属于我的路,才刚刚开始。
太后寿宴之后。
锦绣坊名声大噪。
《江山万里图》被太后珍藏,瑞亲王亲口赞誉。
沈晚辞这个名字,不再是依附于谁的下堂妇,而是真正凭手艺立身的“绣娘大家”。
订单如雪片般飞来,权贵府邸的请帖也络绎不绝。
我依旧住在城西那个清静的院子。
只是将旁边的宅子也买了下来,打通,改成了更大的工坊和待客的雅室。
赵娘子乐得合不拢嘴,直说当初捡到宝了。
瑞亲王府的管事很快找上门,恭敬地送上了太妃的生辰八字和小像,还有丰厚的定金。
给太妃绣像,是大事。
我推掉了其他所有订单,闭门谢客,专心致志地投入其中。
日子忙碌而充实。
偶尔,会从赵娘子或一些客人闲聊中,听到一些关于傅家的零星消息。
傅家新宅建好了,比原来更气派。
傅沉砚又升了官,成了京畿大营的统领,深得圣心。
他似乎……一直未娶。
老夫人身体时好时坏。
沈清露在沈家过得很不如意,据说想方设法想见傅沉砚,都被拒之门外。
听到这些,我的心湖连一丝涟漪都没有。
像听陌生人的故事。
那个男人,那段过往,早已被时光冲刷得褪色模糊。
直到一个深秋的傍晚。
我送走最后一位来洽谈生意的绸缎商,刚回到后院。
院门被轻轻叩响。
“谁?”我示意丫鬟去开门。
门开了。
门外站着的人,让我微微一怔。
是傅沉砚。
他穿着一身半旧的墨色常服,不再是武将的凌厉,反倒透着一股萧索。
身形依旧高大,却显得清瘦了许多。
眉宇间刻着深深的疲惫,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
仿佛被什么沉重的东西压垮了脊梁。
他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紫檀木的长条盒子。
看到我,他眼底瞬间爆发出一种近乎卑微的亮光,又迅速被更深的痛楚和局促掩盖。
“晚……沈娘子。”他喉结滚动,声音干涩沙哑。
我站在门内,隔着几步的距离,平静地看着他。
“傅大人,有事?”
疏离而客气的称呼,让他高大的身躯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巨大的勇气,向前走了两步,将手中的紫檀木盒子双手递上。
“这个……物归原主。”
我看着他,没动。
他局促地站在那里,捧着盒子的手微微颤抖。
眼神里充满了祈求。
我示意旁边的丫鬟接过盒子。
丫鬟打开。
里面静静躺着的,赫然是我当年签下的那封——休书。
纸张已经有些泛黄,边缘甚至有些焦黑的痕迹。
像是被火燎过。
那力透纸背的字迹,那刺眼的“不敬夫君”“善妒”“无所出”……
曾经像刀子一样剜过我的心。
如今再看,却只觉得荒谬可笑。
“傅大人这是何意?”我语气淡漠。
傅沉砚看着我平静无波的脸,眼底最后一丝光亮也熄灭了。
他垂下眼,高大的身影在暮色中显得异常落寞。
“我……错了。”声音低哑,带着浓重的鼻音。
“错得离谱。”
“当年,是我瞎了眼,是我心盲,是我……”
他哽住,似乎有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巨大的痛苦和悔恨,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猛地抬起头,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我,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晚辞……我知道,我伤你至深,我罪该万死……我不敢奢求你原谅……”
“我只求你……给我一个机会……一个弥补的机会……”
“我用后半生……赎罪……好不好?”
他几乎是哀求着,声音破碎不堪。
曾经那个高高在上、视我如草芥的傅沉砚。
此刻卑微得像一条摇尾乞怜的狗。
暮色四合。
秋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
我看着他。
看着这个曾经占据了我全部悲喜、如今却陌生无比的男人。
看着他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痛苦和绝望。
心湖,依旧平静无波。
没有恨。
没有怨。
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只有一种彻底的、冰冷的……漠然。
我缓缓开口,声音清晰地穿透暮色。
“傅大人。”
“过去的沈晚辞,早就死在那场大火里了。”
“被你亲手烧死的。”
“如今站在这里的,只是锦绣坊的沈老板。”
“你我之间,”
“除了陌路,”
“再无其他可能。”
我转身。
“送客。”
丫鬟立刻上前一步,客气而疏离地挡在了我和他之间。
“傅大人,请吧。”
傅沉砚僵在原地。
像一尊瞬间被抽空了所有生气的石雕。
他死死地看着我决然转身的背影。
看着我一步步走进那亮着温暖灯光的屋子。
看着他被彻底地、永远地隔绝在我的世界之外。
暮色彻底吞噬了他的身影。
晚风里,似乎传来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野兽般的呜咽。
破碎,绝望。
最终,消散在无边的夜色里。
*
我走进温暖明亮的屋子。
窗边的绣架上,绷着一幅即将完成的《蝶恋花》。
针线细密,彩蝶翩跹,栩栩如生。
和当初在傅家油灯下绣的那幅很像。
却又截然不同。
那时的蝶,带着孤注一掷的挣扎。
如今的蝶,自由,舒展,充满生机。
我走过去,拿起针。
细密的丝线在指尖缠绕。
窗外,秋风瑟瑟。
屋内,灯火如豆。
只有针线穿过缎面的细微声响。
安稳,宁静。
属于我的山河万里,才刚刚铺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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