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妃她手握兵符最新章节列表_弃妃她手握兵符全文免费阅读(冰冷玄甲谢沉舟)
休书甩在脸上的时候,我正跪在青砖地上,守着药炉给谢沉舟的心上人煎药。
纸页带着他指尖的凉意,啪一声贴着我额角滑落,掉进烧得正旺的炭灰里。
火苗猛地一蹿,燎焦了纸角。
也燎得我小腹深处那个空落落、还隐隐作痛的伤口,又狠狠抽搐了一下。
刚小产不过三日的身子,受不住这深秋的寒气,也受不住这当面的羞辱。
“沈知微,”谢沉舟的声音从头顶砸下来,冷得像结了冰碴子,“拿着休书,滚出王府。”
我低着头,盯着炭灰里那卷迅速蜷曲、发黑的纸。
药罐盖子被蒸汽顶得噗噗作响,苦涩的药味弥漫开来,熏得人眼睛发酸。
“为什么?”我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像是砂纸磨过木头。
我甚至没力气抬头看他那张俊美却薄情的脸。
“为什么?”谢沉舟嗤笑一声,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云舒回来了。你占着她的位置三年,还不够?”
林云舒。
他心尖尖上的白月光。
三年前,他奉旨不得不娶我这个没落将门的孤女时,林云舒负气远走。
如今,她回来了。
我这个占着茅坑不拉屎的碍眼绊脚石,自然该麻利儿地滚蛋。
我扯了扯嘴角,想笑,没笑出来。小腹的抽痛提醒着我失去的那个孩子。
那个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他,就被一碗“安神汤”送走的孩子。
“谢沉舟,”我终于抬起头,看向他。
他穿着月白色的锦袍,身姿挺拔如松,眉眼依旧是我初见他时惊为天人的模样。
只是那眼神里的冰,足以冻死三伏天的蝉。
“我嫁你三年,自问恪守本分,未曾有过半分逾越。你厌我,冷落我,我认了。”
我的手指抠进冰冷的青砖缝里,指尖传来刺痛。
“可你连问都不问一句……”
“问什么?”他不耐烦地打断,眉头拧紧,“问你如何心思歹毒,处处与云舒为难?问你如何善妒,容不下她半分?沈知微,收起你这副可怜相!本王看着恶心!”
他一句句,像淬了毒的刀子。
扎在我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
我看着他,看着这个我爱了三年,也仰望了三年的男人。
忽然觉得无比陌生,也无比荒谬。
“心思歹毒?善妒?”我喃喃重复,只觉得一股腥甜涌上喉咙口,又被我死死咽下。
“对!云舒体弱,受不得刺激!你今日就搬去西苑最偏的落梅轩,无事不得踏出院门半步!等云舒身子大好,你便自行离去,休书已给,莫要再纠缠!”
他拂袖转身,动作干脆利落,没有半分留恋。
仿佛多看我一眼,都是污了他的眼。
“谢沉舟!”
我用尽全身力气喊住他。
他脚步顿住,没有回头。
冰冷的秋风吹进廊下,卷起地上的灰烬和枯叶。
“你记不记得……”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上个月初九,你喝醉了酒……”
那晚他难得没有去书房,带着一身浓烈的酒气闯进我的屋子。
他把我压在榻上,滚烫的唇胡乱地落在我的颈间,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什么。
我推拒着,却被他死死按住。
黑暗中,他的力气大得惊人,带着一种绝望般的掠夺。
“舒儿……别走……”他滚烫的呼吸喷在我耳边,带着浓重的酒气。
我的心,就在那一刻,彻底沉入了冰窟。
原来,他抱着我,想的却是另一个人。
可身体的本能,却在他粗暴的进犯下背叛了理智。
那一夜,混乱又屈辱。
也是那一夜,有了那个不被期待的孩子。
我张了张嘴,想把这一切说出来。
想告诉他,我不是没有心,我也会痛。
想告诉他,我们之间,也曾有过一个微弱的联系,哪怕只有一夜,哪怕他根本不知道。
“什么上月初九?”谢沉舟终于转过身,俊美的脸上只有一片漠然和被打扰的不悦。
“本王只记得那日与同僚畅饮,醉得不省人事。沈知微,你又想编造什么?”
他眼中的厌弃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把我最后一丝微弱的、想要挣扎的火苗,彻底浇熄。
原来,他根本不记得。
或者说,他根本不愿意记得。
在他心里,那一夜,或许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甚至令人作呕的意外。
那个因他而来到这世上,又因他而离去的孩子,更是从未存在过。
我看着他,忽然就笑了出来。
笑声喑哑,带着泪意,在空旷的庭院里显得格外凄凉。
“没什么。”我慢慢止住笑,垂下眼睑,看着地上那团彻底烧成灰烬的休书。
“王爷慢走。”
谢沉舟似乎被我突如其来的笑弄得怔了一下,随即眉头皱得更紧,像是怕沾染上什么脏东西,转身大步离去。
衣袂翻飞,带起一阵冷风。
我依旧跪在冰冷的青砖地上,守着那罐噗噗作响的药。
直到药汁熬干,发出刺鼻的焦糊味。
直到炭火彻底熄灭,只剩下一堆冰冷的余烬。
寒意从膝盖骨缝里钻进去,一路蔓延到四肢百骸。
小腹的坠痛越来越清晰。
我撑着旁边的柱子,一点点站起来。
眼前阵阵发黑,冷汗瞬间湿透了里衣。
刚挪动一步,一股温热的液体便不受控制地顺着腿根流下。
血腥味混着焦糊的药味,钻进鼻腔。
我低头看着素色裙摆上迅速洇开的那抹刺目暗红。
是刚刚小产后的恶露未尽?还是……又有什么东西要离开我了?
心底一片麻木的荒凉。
也好。
都干净了。
我扶着冰冷的墙壁,一步一步,挪回我那偏僻冷清的院子。
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
搬去落梅轩的日子,像是被整个世界遗忘。
那地方偏僻得连鬼都懒得去。
除了一个又聋又哑的老仆按时送来些勉强果腹的冷饭馊菜,再无人踏足。
我的身体时好时坏。
小产伤了根本,又没有得到任何调养。
那夜在廊下受的寒气,更是钻进了骨头缝里。
时常发起低烧,昏昏沉沉,浑身骨头缝都像被针扎着疼。
每次从混沌中醒来,看着破败漏风的屋顶,听着窗外呼啸的寒风。
我都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死在这个无人知晓的角落,像一片枯叶,无声无息地腐烂。
有时候烧得糊涂了,眼前会闪过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段。
父亲粗糙温暖的大手,教我挽第一个剑花。
母亲温柔地替我梳头,哼着不成调的江南小曲。
还有谢沉舟。
初嫁时,他虽冷淡,却也曾在我病中,命人送来过一碗参汤。
也曾在我被府中刁奴欺负时,冷着脸处置过。
虽然,那或许只是出于他王爷的体面,而非对我的半分怜惜。
可这些微末的暖意,却像黑暗里的萤火,支撑着我熬过了一个又一个冰冷的日夜。
让我误以为,只要我足够好,足够忍耐,足够卑微,总有一天,能焐热他那颗冰冷的心。
真是……蠢透了。
我蜷缩在冰冷的薄被里,牙齿冻得咯咯作响。
小腹的坠痛感又一次袭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凶猛。
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里面狠狠撕扯。
我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浓重的铁锈味。
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寝衣。
这一次,好像真的熬不过去了。
也好。
死了,就解脱了。
意识沉入黑暗之前,我模模糊糊地想。
……
再次睁开眼,是被一阵尖锐的争吵声惊醒的。
“王爷!您不能进去!沈姨娘她……她身子污秽,恐冲撞了您和林姑娘的喜气!”
是落梅轩那个聋哑老仆难得发出的、嘶哑焦急的声音。
“滚开!”
是谢沉舟。
他的声音冰冷烦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王爷……”另一个娇柔怯怯的女声响起,是林云舒,“姐姐病着,我们这样进去,万一过了病气……”
“怕什么?本王倒要看看,她又在装什么死!”
脚步声越来越近,伴随着老仆徒劳的阻拦和呜咽。
砰!
破旧的房门被粗暴地一脚踹开。
深秋凛冽的风卷着枯叶猛地灌了进来。
我躺在冰冷的土炕上,盖着那床薄得透光的旧棉被,被这冷风激得剧烈咳嗽起来。
肺里像塞满了粗糙的砂石,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心裂肺的疼。
我勉强侧过头,看向门口。
逆着光,谢沉舟一身华贵的暗红锦袍,衬得他面如冠玉,身姿挺拔。
他身边依偎着娇小玲珑的林云舒,裹着雪白的狐裘,小脸精致,看向我的眼神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惊惧和怜悯。
好一对璧人。
这身红衣……是婚服吗?
哦,对了。
府里张灯结彩好几天了。
下人们议论纷纷,说王爷要娶平妃,给林姑娘正名分,冲喜气。
原来就是今日。
真是……好日子。
“咳咳咳……”我咳得蜷缩起来,浑身都在抖。
“姐姐……”林云舒捏着绣帕掩住口鼻,声音又软又怯,“你怎么病成这样了?王爷,快让人给姐姐请个大夫吧,瞧着怪可怜的……”
谢沉舟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堆散发着腐臭的垃圾。
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嫌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装模作样。”他薄唇轻启,吐出冰冷的四个字。
我的心,早已痛到麻木,连一丝涟漪都泛不起了。
“王爷……今日大喜,”我喘着气,每一个字都耗尽力气,“来这……晦气地方……做什么?”
“晦气?”谢沉舟冷笑一声,往前走了两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你也知道晦气?沈知微,本王大喜的日子,你院子里这个又聋又哑的老东西,竟敢跑去前院偷喜饼!冲撞了云舒!你说,是不是你指使的?”
我怔住。
看向门口被王府侍卫反扭着胳膊、按在地上,苍老的脸沾满泥土,正焦急地朝我呜呜啊啊比划的老仆。
福伯。
他是府里唯一还肯给我送点残羹冷炙的人。
有时看我病得实在厉害,还会偷偷塞给我半个冷硬的馒头。
他大概是……看到今日府里有喜饼,想偷一个给我尝尝吧?
这深秋的冷院里,那一点点带着甜味的油香,对他而言,大概就是能让我高兴的东西。
心头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疼得窒息。
“不……不是……”我挣扎着想坐起来,替福伯辩解。
“不是?”谢沉舟根本不信,眼神锐利如刀,“不是他难道还是鬼?一个又聋又哑的老废物,若不是有人指使,怎敢在本王大婚之日放肆!”
“沈知微!”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之怒,“你被休弃,心怀怨怼,本王容你暂居此处已是仁慈!你竟敢指使下人冲撞云舒,搅扰本王婚事!你当真以为本王不敢杀你吗?”
“王爷息怒!”林云舒连忙拉住他的手臂,柔声劝道,“姐姐想必是病糊涂了,下人不懂事,打发了便是,何必动气?今日是我们大喜的日子,莫要为了这点小事坏了兴致。”
她说着,目光转向地上挣扎呜咽的福伯,眼中闪过一丝快意的冰冷,语气却依旧柔婉:“这老奴手脚不干净,又冲撞主子,按府规,该乱棍打死以儆效尤。王爷,您看……”
“不——!”我失声尖叫,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从炕上滚了下来。
冰冷的泥地激得我浑身一颤。
我顾不上疼痛,手脚并用地朝门口爬去。
“王爷!是我!是我指使的!”我抓住谢沉舟冰冷的袍角,仰起头,泪水混着冷汗糊了一脸,狼狈不堪。
“是我……怨恨王爷休弃……怨恨林姑娘……才指使福伯去偷喜饼……想……想给王爷添堵……”我语无伦次,只想把罪名揽到自己身上。
福伯不能死。
他是这冰冷王府里,最后一点微弱的暖意。
“是我!都是我的错!要打要杀冲我来!求王爷……饶了福伯……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只是个聋哑的老人啊……”
我死死攥着他的袍角,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卑微到了尘埃里。
谢沉舟低头看着我,眼神复杂。
有厌恶,有烦躁,或许……还有一丝转瞬即逝的惊愕?
他大概没想到,我为了一个老仆,能卑微至此。
“姐姐……”林云舒蹙着秀眉,声音带着悲悯,“你何必如此自污?为一个下人……”
她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一个卑贱的下人,死了就死了。
“王爷,”林云舒轻轻摇了摇谢沉舟的手臂,带着撒娇的意味,“吉时快到了……”
谢沉舟的目光在我布满泪痕和病容的脸上停留了一瞬。
随即,那最后一丝可能的波动也消失了。
只剩下冰冷的不耐。
他猛地一抽袍角。
力道之大,将我本就虚弱的身子带得一个趔趄,重重摔回冰冷的泥地上。
额头磕在门槛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温热的液体顺着额角流下。
是血。
视线瞬间被一片猩红模糊。
“拖出去,打。”冰冷的声音,宣判了福伯的死刑。
“至于你,沈知微,”谢沉舟的声音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耳中,“看在云舒为你求情的份上,本王饶你一命。”
“但王府,容不下你这等心思歹毒、教唆下人的弃妇。”
“立刻滚出去。”
“若再让本王在京城看到你,定叫你……生不如死。”
说完,他不再看我一眼,揽住林云舒的肩,转身就走。
那抹刺目的暗红身影,消失在被寒风吹得吱呀作响的破门外。
侍卫粗暴地拖起还在呜呜挣扎的福伯。
我趴在地上,眼睁睁看着老人被拖走。
听着那沉闷的棍棒声,一下,又一下,重重地砸在血肉之躯上。
起初还有呜咽,后来,只剩下棍棒落在烂肉上的噗噗声。
直到……彻底没了声息。
院子里,只剩下呼啸的寒风。
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
那血腥味钻进我的鼻腔,混着泥土的腥气,直冲脑门。
额角的伤口突突地跳着疼。
小腹深处那股沉寂了多日的、撕心裂肺的坠痛,再次凶猛地翻涌上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剧烈。
像是有一只冰冷的手,伸进我空荡荡的腹腔里,狠狠地搅动、撕扯。
“呃……”
我蜷缩在冰冷的地上,指甲深深抠进冻硬的泥土里,喉咙里发出压抑的、野兽般的呜咽。
冷汗瞬间湿透了单薄的衣衫,黏腻冰冷地贴在身上。
视线开始模糊,天旋地转。
那浓重的血腥味,福伯最后绝望的眼神,谢沉舟冰冷厌恶的话语,林云舒那看似悲悯实则快意的目光……
所有的一切,在我濒临崩溃的脑海中疯狂搅动、炸裂!
恨!
一股前所未有的、焚尽一切的恨意,如同地底奔涌的岩浆,冲破了我所有的麻木和绝望,轰然烧遍全身!
烧干了眼泪!
烧尽了那点可悲的爱恋!
烧得我五脏六腑都在扭曲、尖叫!
谢沉舟!
林云舒!
你们……好狠!
凭什么?!
凭什么我沈知微要像一条狗一样,被你们践踏至此?!
凭什么一个忠心的老仆,要为你们那点可笑的喜气陪葬?!
凭什么?!
“啊——!”
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嘶喊,从我喉咙深处硬生生挤了出来。
带着血沫,带着滔天的恨意,刺破了落梅轩死寂的天空。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抬起头!
额角流下的血,糊住了我的一只眼睛。
剩下的那只眼睛,透过黏腻的血污和散乱的发丝,死死盯住谢沉舟和林云舒消失的方向。
目光里,是淬了毒的恨!
是焚天的烈火!
谢沉舟,林云舒!
今日之辱!
今日之恨!
我沈知微,记下了!
若有来日……
若有来日!
我定要你们——
血债血偿!
这念头一起,那股支撑着我的、由滔天恨意点燃的烈火,仿佛瞬间抽干了我身体里最后一丝热气。
眼前彻底一黑。
我重重地栽倒在冰冷刺骨、浸透了福伯鲜血的泥地里。
失去了所有知觉。
……
不知道昏迷了多久。
我是被刺骨的寒冷和颠簸弄醒的。
睁开眼,一片漆黑。
只能感觉到身下是粗糙硌人的木板,在剧烈地晃动。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还有车轮碾过不平地面的沉闷声响。
浓重的牲口粪便和劣质皮革混合的臭味,直往鼻子里钻。
我在一辆……运送货物的破板车上?
“醒了?”一个粗嘎难听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带着浓重的口音。
我费力地扭过头。
借着板车缝隙透进来的一点微弱天光,勉强看清旁边坐着一个穿着脏污皮袄、满脸横肉的汉子。
他手里拿着个酒囊,正往嘴里灌着劣质的烧刀子,眼神浑浊地瞟着我。
“命还挺硬,昏了两天,冻成这样都没死。”他嗤笑一声,喷出一口酒气。
“你……你是谁?”我喉咙干裂疼痛,声音嘶哑得厉害,“这是……要去哪?”
“老子是谁?”汉子嘿嘿一笑,露出一口黄牙,“捡破烂的呗!王府倒夜香的老张头,把你当个破麻袋扔城外乱葬岗了。啧啧,那地方,野狗成群,老子去扒拉点死人衣裳卖钱,没想到还能捡个大活人。”
乱葬岗……
王府……把我扔了?
像扔垃圾一样。
心口像是又被捅了一刀,但已经麻木得感觉不到痛了。
只有冰冷的恨意,在四肢百骸里流淌。
“看你还有点气儿,模样……啧啧,虽然脏了点,仔细瞅瞅,底子还不赖。”汉子的眼神在我身上逡巡,带着毫不掩饰的淫邪,“拉去北边的黑矿窑,卖给那些挖矿的光棍儿,还能换几两酒钱!”
黑矿窑?!
卖给……挖矿的光棍儿?!
一股寒气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
比深秋的寒风更刺骨!
我挣扎着想坐起来,想逃跑,可身体虚弱得像一团烂泥,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困难。
“放……放开我!”我徒劳地嘶喊,声音却微弱得像蚊子叫。
“省省力气吧!”汉子不耐烦地踹了板车一脚,震得我五脏六腑都移了位,“等到了地头,有你叫唤的时候!”
绝望。
冰冷的绝望,像毒蛇一样缠绕上来。
刚出狼窝,又入虎穴。
难道我沈知微,真的就要这样屈辱地死在某个不见天日的黑矿窑里?
被一个……甚至不知道名字的矿工折磨至死?
不!
我不甘心!
谢沉舟!林云舒!他们还活得好好的!
王府里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凭什么?!
凭什么我要落得如此下场?!
恨!
那股支撑着我从乱葬岗活下来的恨意,再次汹涌燃烧!
我不能死!
至少……不能死在这里!
不能死得如此……毫无价值!
我咬紧牙关,口腔里弥漫开血腥味。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强迫自己保持一丝清醒。
板车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着。
天色越来越暗。
风也越发凛冽,卷着细小的雪粒子,砸在脸上生疼。
汉子裹紧了皮袄,骂骂咧咧地又灌了几口酒,似乎有些困倦,靠在板车边上打起了盹。
机会!
我的心跳骤然加速!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身体的虚弱。
我死死盯着汉子腰间挂着的一把……切干草的旧镰刀。
刀柄很短,刀刃也有些锈钝了。
但足够了!
我屏住呼吸,用尽全身力气,极其缓慢地、一点点地挪动身体。
每动一下,小腹深处就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冷汗瞬间浸透单薄的衣衫。
骨头像散了架,被颠簸的板车撞得生疼。
不能停!
停下就是万劫不复!
近了……
更近了……
我的指尖,几乎要触碰到那冰冷的、沾着干草屑的刀柄!
就在这时!
轰隆隆——!
一阵沉闷如滚雷般的巨响,毫无征兆地从道路侧前方的山壁上传来!
紧接着,是树木断裂、巨石滚落的恐怖声响!
“山崩了!!”赶车的车夫发出凄厉的惨叫!
拉车的骡子也惊了,发出长长的嘶鸣,猛地扬起前蹄!
剧烈的颠簸!
打盹的汉子被猛地甩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发出一声痛呼!
我本就在板车边缘,这一下巨大的颠簸,直接把我从板车上甩飞了出去!
身体腾空!
天旋地转!
“啊——!”
我重重摔进路旁陡峭山坡的积雪和枯枝烂叶里!
巨大的冲击力让我眼前一黑,五脏六腑都像是移了位!
翻滚!
不受控制地沿着陡坡向下翻滚!
尖锐的石头、断裂的树枝,无情地撕扯着我的身体和衣服!
冰冷的雪灌进我的口鼻,窒息感袭来。
完了……
这次……真的完了……
就在我意识即将彻底消散,以为自己会直接摔死或者被活埋时——
砰!
我的身体撞进了一个……相对柔软的物体上?
预想中粉身碎骨的剧痛并没有传来。
反而像是砸进了一堆厚厚的、带着点温度的……布料里?
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和尘土味,瞬间包围了我。
我咳出呛进喉咙的雪沫,挣扎着抬起头。
借着微弱的天光,我发现自己摔在了一处被巨石和倾倒树木半掩住的山坳里。
而我身下压着的……
是一个人!
一个穿着深青色劲装,浑身浴血,几乎被尘土和雪掩盖住的人!
他身下,洇开了一大片暗红色的、已经半冻结的血迹!
他死了吗?
我惊恐地想要爬起来。
就在这时——
“呃……”一声极其微弱、几乎细不可闻的闷哼,从我身下传来!
他还活着!
我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想从他身上挪开。
“别……动……”一个嘶哑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响起。
冰冷!
虚弱!
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刻进骨子里的命令感!
我僵住了。
这才看清他的脸。
一张极其年轻的脸,沾满了血污和尘土,却依旧能看出原本冷硬的轮廓和紧抿的薄唇。
他的眼睛……竟然是睁着的!
在昏暗的光线下,那双眼眸深邃得像不见底的寒潭,里面翻涌着浓重的痛楚、疲惫,却依旧亮得惊人,带着一种濒死野兽般的警惕和……威严?
“山……山匪……”他艰难地吐出两个字,每一个字都像是耗尽了他仅存的力气。
山匪?
我猛地想起刚才那伙人!
汉子说过,北边闹山匪,很凶!
难道……袭击这人的,就是山匪?那场人为制造的“山崩”,也是为了伏击他?
“他们……还在……搜……”年轻男人死死盯着我,眼神锐利如刀,仿佛在评估我的威胁。
就在这时!
一阵杂乱急促的脚步声和吆喝声,隐隐约约从山坡上方传来!
“仔细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妈的!那小子中了三箭,掉下这陡坡,肯定跑不远!”
“快!分头找!老大说了,他身上有要紧东西!必须找到!”
追兵!
山匪追上来了!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巨大的恐惧攥住了我!
被他们发现,我和这个重伤的男人,都必死无疑!
怎么办?!
目光慌乱地扫视着周围。
陡峭的山坡,积雪,乱石,倾倒的树木……
我们被半埋在这个小小的山坳里,上方是崩落的巨石和树干形成的天然屏障,暂时挡住了视线。
但那些山匪正在上面仔细搜索!
很快就会被发现!
身下的男人似乎也听到了动静,眼神瞬间变得更加锐利和……绝望?
他试图动一下,想撑起身体,却引发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嘴角溢出更多的鲜血。
他伤得太重了!
根本不可能再战斗或逃跑!
脚步声越来越近!吆喝声就在头顶上方!
“这边!好像有血迹!”
完了!
我浑身冰凉,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死神的镰刀,已经悬在了头顶!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我的目光,猛地定格在男人紧握的右手上!
他那只满是血污和泥土的手,死死地攥着一个东西!
即使意识模糊,重伤濒死,他也用尽全力攥着!
那东西不大,黑沉沉的,在昏暗的光线下看不太真切。
似乎……是一个小小的、方形的……印信?
上面好像还刻着什么字?
一个极其大胆、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进我的脑海!
我猛地看向男人那双深不见底、此刻正死死盯着我的眼睛!
他的眼神里,有痛楚,有绝望,但更深处,是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他在赌!
赌我这个从天而降、来历不明的女人,是唯一的变数!
赌我……会不会救他!
“给我!”我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豁出去的疯狂!
男人瞳孔猛地一缩!似乎没料到我会如此直接!
“快!”我压低声音,急得眼睛都红了,指向山坡上方越来越清晰的脚步声和人影,“不想死就给我!”
男人死死盯着我,眼神锐利得像是要把我刺穿!
时间仿佛凝固了!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头顶的吆喝声近在咫尺!
“血迹到这儿了!肯定在下面!”
“妈的,这石头挡着,下去看看!”
不能再等了!
我猛地伸出手,不顾一切地去掰他紧握的手指!
他的手指冰冷、僵硬,像铁钳一样,几乎用尽了生命最后的力量在守护那样东西!
“信……物……”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不甘,有挣扎,有最后的一丝……托付?
“不想它落到山匪手里!就给我!”我几乎是吼出来的,指甲掐进了他手背的皮肉里!
就在山匪的脚步声停在头顶巨石之上,有人开始试图搬动障碍物的瞬间——
男人紧握的手指,终于……松开了!
一个冰冷、沉重、棱角分明的东西,落入了我的掌心!
触手生寒!
沉甸甸的,带着他掌心的血和温度。
我甚至来不及看它一眼!
几乎是同时,我用尽全身力气,猛地翻身滚开!
就在我滚开的刹那!
哗啦!
一块不算太大的石头被上面的山匪奋力推开!
刺目的火把光芒,猛地照射进这个狭小的山坳!
“在下面!找到他了!”
“还有个娘们儿?!”
“抓住他们!”
几张凶神恶煞、沾着血污的脸,出现在缺口处!
贪婪、嗜血的目光,瞬间锁定了地上重伤的男人……和他身边同样狼狈不堪的我!
跑!
这个念头占据了我全部的意识!
我攥紧了手里那个冰冷沉重的东西,甚至没看清它是什么,只知道这是唯一的生机!
我连滚带爬,凭着求生的本能,朝着山坳更深处、更黑暗的缝隙里钻去!
“想跑?!”
“抓住那娘们儿!她拿了东西!”有眼尖的山匪看到了我手里的东西,厉声吼道!
嗖!
一支冷箭擦着我的耳畔飞过,狠狠钉在我前方的树干上!
箭尾嗡嗡颤抖!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我吓得魂飞魄散,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身体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
跌跌撞撞!
手脚并用!
荆棘划破了我的衣服和皮肤,留下道道血痕!
冰冷的雪水灌进我的破鞋,冻得双脚麻木!
身后是山匪凶狠的呼喝和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前方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我不知道自己在往哪里跑!
只知道不能停!
停下就是死!
就在我快要力竭,肺部火辣辣地疼,眼前阵阵发黑的时候——
噗通!
脚下猛地一空!
整个人毫无防备地向前栽倒!
失重感瞬间袭来!
我掉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暗洞穴里!
冰冷!
潮湿!
带着腐朽的气息!
身体在陡峭的洞壁上磕碰翻滚,最后重重摔在洞底厚厚的腐叶烂泥上!
剧痛传来!
我闷哼一声,差点背过气去。
头顶上方,传来山匪气急败坏的叫骂:
“妈的!掉洞里去了!”
“这洞太深!黑咕隆咚的,怎么下去?!”
“找绳子!快去找绳子!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那东西必须拿到手!”
“他娘的!那小子也快不行了!先把值钱的东西搜了!”
叫骂声渐渐远去。
似乎是分头去找绳子和其他东西了。
暂时……安全了?
我躺在冰冷的洞底烂泥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
劫后余生的虚脱感,伴随着全身各处传来的剧痛,瞬间将我淹没。
好冷……
好痛……
好累……
意识又开始模糊。
不行!
不能睡!
山匪很快就会回来!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挣扎着坐起来。
背靠着冰冷湿滑的洞壁。
这才摊开一直死死攥着、几乎要嵌进掌心的东西。
借着洞口透下来的一点点极其微弱的天光。
我看清了掌中之物。
那是一块大约三寸见方、一指厚的金属令牌。
入手极沉,非金非铁,触感冰冷。
上面布满了古朴繁复的纹路。
一面刻着山川河流的浮雕,一面刻着几个龙飞凤舞、铁画银钩的古篆大字——
“镇北玄甲,如朕亲临!”
玄甲令?!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
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
整个人都僵住了!
虽然我只是个没落将门的孤女,但也曾听父亲醉酒后,带着无限敬畏提起过这支传说中的军队!
镇北玄甲军!
一支只存在于先帝口谕和传说中、从未真正出现在世人面前的铁血之师!
据说,是先帝秘密组建,用以震慑北疆、拱卫京畿的最后底牌!
见令如朕亲临!
执此令者,可号令玄甲!
这……这竟然是调动玄甲军的兵符?!
那个重伤垂死的年轻人……他……
我的呼吸都停滞了!
巨大的震惊和恐惧,瞬间攫住了我!
我竟然……拿到了这个足以搅动天下风云的东西?!
怎么办?!
把它扔了?埋了?
不行!
山匪在找它!
那个年轻人……他怎么样了?是不是已经……
谢沉舟冰冷厌恶的脸,林云舒伪善的笑,福伯被乱棍打死时绝望的眼神……再次清晰地浮现在我眼前!
滔天的恨意,如同火山般在心底喷发!
一个疯狂至极的念头,如同野草般在我心中疯狂滋长!
攥紧了手中冰冷沉重的玄甲令。
那冰凉的触感,顺着掌心,一路蔓延到四肢百骸。
却奇异地……点燃了我心底那簇名为“复仇”的火焰!
谢沉舟!
林云舒!
你们视我如草芥,弃我如敝履!
将我踩入泥泞,碾入尘埃!
将我最后一点温暖都残忍剥夺!
你们以为,沈知微会像一条死狗一样,无声无息地烂在某个角落吗?
不!
老天爷不收我!
让我从乱葬岗爬出来!
让我在这绝境之中,拿到了这把……复仇的钥匙!
玄甲令!
镇北玄甲!
如朕亲临!
一个大胆到近乎癫狂的计划,在我脑海中迅速成型!
我要活下去!
我要握着这把钥匙,去找到那支传说中的军队!
我要……借兵!
借这足以打败王权的力量!
我要回去!
我要堂堂正正地站在谢沉舟和林云舒面前!
我要让他们跪在福伯的坟前忏悔!
我要将他们加诸在我身上的屈辱和痛苦,百倍、千倍地奉还!
血债!
必须血偿!
这念头一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竟奇迹般地从我枯竭的身体深处涌出!
支撑着我,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我环顾四周。
这个天然形成的洞穴很深,底部空间不小,一侧似乎还有水流声,是个暗河?
洞口离地很高,陡峭湿滑,山匪暂时下不来。
但这里没有食物,没有御寒之物。
我必须尽快找到出路!
我忍着全身的剧痛,扶着湿滑的洞壁,朝着有水流声的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摸索过去。
黑暗浓稠如墨。
只有水滴落下的声音,和我自己粗重的喘息、心跳声。
不知走了多久。
前方隐约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光亮!
不是洞口那种天光,而是一种……幽冷的、带着水汽的磷光?
我加快脚步。
转过一个弯。
眼前的景象让我惊呆了!
洞穴在这里变得开阔。
一条不算太宽的暗河静静流淌。
而河岸边上,竟然散落着一些……腐朽的箱子和破损的铠甲兵器?!
看样子,像是很多年前,有人曾在这里短暂停留或藏匿过。
更让我心跳加速的是,在那些破烂堆里,我竟然看到了一角……相对完整的油布?!
我扑过去,奋力扒开覆盖在上面的腐朽木箱和杂物。
下面,赫然是一个用厚厚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条状包裹!
包裹很沉!
我用尽力气把它拖到相对干燥的地方,颤抖着手解开捆扎的绳索。
油布层层剥开。
当看清里面的东西时,我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
一把连鞘长刀!
刀鞘是乌沉沉的鲨鱼皮,虽然蒙尘,却依旧能感受到那股冷冽的杀气!
旁边,还有一件折叠整齐的、同样蒙尘的……深青色斗篷?材质很特殊,摸上去厚实坚韧,带着金属的冰凉感。
我拔出长刀!
呛啷——!
一声清越的龙吟在幽暗的洞穴中响起!
刀身如一泓秋水,寒光凛冽!映照着我苍白却燃烧着火焰的脸!
刀柄上,刻着一个古朴的“玄”字!
玄甲军的制式佩刀!
还有这件斗篷……似乎也是玄甲军的装备?
难道……这里是玄甲军一个废弃的秘密据点?或者物资藏匿点?
狂喜瞬间冲昏了我的头脑!
天无绝人之路!
我迅速披上那件深青色斗篷。斗篷很重,带着金属内衬,出奇地保暖,隔绝了洞穴的寒气。
我将玄甲令贴身藏好,紧紧绑在胸前最贴近心脏的位置。
冰冷的令牌,此刻却成了我唯一的希望和力量源泉。
最后,我握紧了那把冰冷沉重的玄甲长刀。
刀柄的触感粗糙而坚实。
一股莫名的力量,仿佛顺着刀柄流入了我的四肢百骸。
支撑着我摇摇欲坠的身体。
我抬头望向暗河流淌的方向。
那里,似乎有微弱的气流流动。
出口,一定就在前方!
没有食物,体力在飞速流逝。
我拖着沉重的刀,裹紧斗篷,沿着暗河,朝着气流流动的方向,艰难前行。
渴了,就喝几口冰冷的河水。
饿了,就咬牙硬撑。
黑暗仿佛永无止境。
只有水流声和我沉重的脚步声相伴。
好几次,我累得几乎要倒下,想就这样睡过去。
但胸口的玄甲令,那冰冷的触感,和脑海中谢沉舟、林云舒那两张脸,如同最烈的鞭子,狠狠抽打着我!
不能停!
爬,也要爬出去!
不知走了多久。
一天?两天?
时间在黑暗中失去了意义。
就在我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即将再次沉入黑暗的边缘——
前方!
一点模糊的光亮!
不是磷光!是真正的、自然的天光!
出口!
我精神一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朝着那光亮狂奔而去!
光亮越来越大!
清新的、带着草木气息的冷风猛地灌了进来!
我踉跄着冲出洞口!
刺目的天光让我瞬间失明!
我下意识地抬手遮住眼睛。
好一会儿,才适应过来。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陌生的、覆盖着薄雪的莽莽山林。
寒风凛冽,刮在脸上如同刀割。
但这是自由的空气!
我……活下来了!
我站在洞口,贪婪地呼吸着冰冷的空气。
劫后余生的狂喜过后,是无尽的茫然。
北边……黑矿窑在北边……
可玄甲军……在哪里?
传说中,他们驻守在极北的苦寒之地,镇守着一道被称为“鬼哭峡”的天堑。
可那只是传说。
没人知道确切的位置。
我该往哪里走?
天地苍茫,四顾无人。
只有呼啸的寒风卷着雪沫。
巨大的孤独和恐惧,再次将我笼罩。
但这一次,我没有哭。
我低下头,看着自己紧握着玄甲长刀、布满冻疮和血痕的手。
看着身上这件深青色、染着血污和泥泞的玄甲斗篷。
还有胸口那枚冰冷沉重的令牌。
路,是人走出来的。
没有方向,我就自己找!
我紧了紧斗篷,将长刀当做拐杖,支撑着虚弱的身体,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一头扎进了风雪弥漫的莽莽群山之中。
……
北地的冬天,残酷得超乎想象。
风雪是常客,寒冷是无孔不入的毒蛇。
我像一匹孤独的狼,在绝境中挣扎求生。
渴了,啃雪,喝溪水。
饿了,扒开厚厚的积雪,寻找一切可以果腹的东西。
苦涩的草根,冻硬的野果,偶尔运气好,能设下简陋的陷阱捕捉到一只瘦弱的雪兔。
每一次生饮兔血时,那浓重的铁锈味都让我胃里翻江倒海。
但活下去的欲望,压倒了一切。
身上的玄甲斗篷给了我意外的庇护,厚重的内衬隔绝了大部分风寒。
那把玄甲长刀,成了我劈柴开路、防身狩猎的唯一依仗。
更多的时候,它是我在无尽风雪和长夜里,支撑着不倒下去的精神支柱。
我朝着一个方向,固执地走。
打听所有关于“北边”、“军队”、“峡谷”的零星传闻。
遭遇过饿狼。
那幽绿的眼睛在雪夜里如同鬼火。
我握着刀,背靠着一块巨石,和它对峙了整整一夜。
手臂被狼爪撕开血口,温热的血滴在雪地上,像盛开的红梅。
最终,是狼先退却了。
我也虚脱地倒在雪地里。
遭遇过暴风雪。
天地一片混沌的白,分不清方向。
我把自己埋进厚厚的雪窝里,靠着玄甲斗篷的坚韧和一点体温,硬生生熬过了那场差点将我掩埋的灾难。
醒来时,手脚几乎冻僵。
遭遇过……同样在绝境中挣扎的流民。
他们看着我手中的刀,看着我身上虽然破旧但材质不凡的斗篷,眼中露出了贪婪的光。
一场无声的搏杀在雪地上展开。
没有呐喊,只有粗重的喘息、刀刃破开皮肉的闷响,和血液喷溅在雪地上的嗤嗤声。
当我浑身浴血,拄着刀,站在那几个倒在雪地里不再动弹的身影旁边时。
看着自己沾满鲜血、微微颤抖的手。
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搅。
我扶着树干,吐得天昏地暗。
吐出来的只有酸水和苦涩的胆汁。
第一次杀人。
为了活下去。
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不是害怕,不是后悔。
是一种……灵魂被撕裂的麻木和钝痛。
这乱世,这人命如草芥的世道!
谢沉舟!
林云舒!
是你们!
是你们把我逼到了这一步!
是你们让我这双本该执笔抚琴的手,沾满了血腥!
滔天的恨意,如同毒藤,在每一次濒临绝境时,就缠绕得更紧一分!
支撑着我从雪地里爬起来!
支撑着我咽下带着血腥味的生肉!
支撑着我握着冰冷的刀,继续朝着未知的北方跋涉!
三个月。
整整三个月。
我从深秋,走到了隆冬最酷寒的时节。
衣衫早已褴褛不堪,全靠那件玄甲斗篷蔽体。
脸上手上布满了冻疮和裂口,头发纠结成一团,像个真正的野人。
只有那双眼睛,在长期的饥饿、寒冷、杀戮和恨意的淬炼下,褪去了所有的软弱和迷茫。
变得像北地的冻石一样冷硬、锐利。
终于有一天。
当我耗尽最后一丝力气,翻过一道被冰雪覆盖的山梁。
眼前的景象,让我僵立在刺骨的寒风中,久久无法动弹。
一道巨大到令人窒息的黑色峡谷,如同大地上狰狞的伤疤,横亘在苍茫的雪原之上!
峡谷两侧,是刀削斧劈般的万丈绝壁!
深不见底!
峡谷中,狂风如同万千厉鬼在哭嚎咆哮!卷起漫天雪沫,形成一片混沌的白色死亡地带!
鬼哭峡!
传说中的天堑!
而在峡谷对面,那一片被冰雪覆盖、地势险峻的黑色山峦之间——
一片依山而建、几乎与黑色山岩融为一体的庞大营寨,如同蛰伏的远古巨兽,静静地盘踞在那里!
黑色的营墙!
黑色的旌旗!
在呼啸的狂风中猎猎作响!
旌旗之上,一个巨大的、铁画银钩的“玄”字!
狰狞!肃杀!扑面而来!
镇北玄甲!
我找到了!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冲上了头顶!
三个月的非人磨难!
三个月的生死挣扎!
三个月的刻骨仇恨!
在这一刻,终于看到了终点!
我死死攥紧了胸口那枚紧贴皮肉、早已被我的体温焐热的玄甲令!
冰冷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谢沉舟!
林云舒!
我沈知微……回来了!
深吸一口如同冰刀般凛冽的空气。
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激烈情绪。
我拄着那柄陪我走过千里风雪、饮过血、开过路的玄甲长刀。
裹紧身上那件残破不堪、却依旧挺括的深青色斗篷。
一步一步。
朝着那座如同洪荒巨兽般的黑色营寨。
踏上了横跨鬼哭峡、那唯一一条在狂风暴雪中若隐若现、令人望而生畏的……铁索吊桥!
脚下的铁索在狂风中剧烈摇晃,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万丈深渊就在脚下,翻滚着白色的雪雾,如同择人而噬的巨口。
每一步,都像是在鬼门关的边缘试探。
寒风像无数把冰冷的刀子,穿透我褴褛的衣衫和单薄的斗篷,割在早已麻木的皮肤上。
但我没有停下。
眼睛死死盯着峡谷对面,那座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的黑色巨城。
近了。
更近了。
巨大的、用整根黑色铁木制成的营寨大门,紧闭着,高达数丈,透着一股沉甸甸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煞气。
大门两侧,矗立着两座高高的箭楼。
箭楼之上,隐约能看到持弓挎刀、如同雕塑般挺立的士兵身影。
他们穿着深青近黑的厚重铠甲,戴着覆面头盔,只露出一双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穿透风雪,冷冷地落在我这个不速之客身上。
那目光,带着审视,带着警惕,更带着一种久经沙场磨砺出的、漠视生命的寒意。
当我终于踏上峡谷对面坚实的冻土,站在那扇巨大的、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的黑木大门前时。
箭楼上,传来一声冰冷的、毫无感情色彩的喝问:
“来者何人?擅闯玄甲大营者,死!”
声音在狂风的呼啸中依旧清晰,带着金属般的铿锵质感。
我停下脚步。
抬起头。
风雪扑打在脸上,生疼。
但我没有退缩,迎着那数道冰锥般的目光。
缓缓地,解开了身上那件早已看不出原色的破旧斗篷。
露出了里面同样脏污不堪、却依稀能辨认出制式的……玄甲内衬。
然后,我举起了右手。
手中紧握的,正是那把随我一路浴血而来的玄甲长刀!
刀身虽然蒙尘,但刀柄上那个古朴的“玄”字,在晦暗的天光下,依旧清晰可见!
箭楼上的士兵,目光瞬间一凝!
显然认出了这把刀!
但这还不够。
我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将左手探入怀中,紧紧握住那枚紧贴心脏、沉重冰冷的令牌。
然后,猛地抽出!
高高举起!
“玄甲令在此!”
我的声音嘶哑干裂,如同砂纸摩擦,却用尽生命所有的力量嘶吼出来,穿透了鬼哭峡的狂风怒号!
“如朕亲临!”
“开营门——!”
冰冷的玄甲令,在漫天风雪中,折射出幽暗沉凝的光泽。
那上面“镇北玄甲,如朕亲临”八个古篆大字,仿佛带着某种无形的、沉重的威压!
箭楼上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风声在耳边凄厉地呼啸。
那几道冰冷的目光,死死地锁定在我手中的令牌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握着令牌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微微颤抖。
不是害怕。
是这数月来积攒的所有疲惫、伤痛、以及那焚尽一切的恨意和孤注一掷的决绝,在这一刻爆发出的巨大压力!
终于!
吱嘎嘎——!
一阵沉重得令人牙酸的机括转动声响起!
那扇巨大、厚重、如同洪荒巨兽獠牙般的黑木营门,在漫天风雪中,缓缓地向内开启了一道缝隙!
缝隙越来越大!
露出了门后……一片肃杀冰冷的景象!
笔直宽阔的黑色石道,如同巨兽的脊梁,延伸向营寨深处。
道路两旁,是鳞次栉比、如同钢铁堡垒般的黑色营房。
无数身着深青近黑重甲的士兵,如同沉默的钢铁森林,无声地肃立在道路两侧!
他们身形挺拔如松,覆面头盔下的目光,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穿透风雪,齐刷刷地聚焦在我这个衣衫褴褛、如同乞丐般的闯入者身上!
那目光汇聚成的压力,如同实质!
足以让最凶悍的野兽都为之胆寒!
整个大营,死寂无声。
只有风雪呼啸,和营门开启的沉重摩擦声。
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铁血肃杀之气,弥漫在冰冷的空气中。
我攥紧了手中的玄甲令和长刀。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冻疮里,带来一丝尖锐的疼痛。
支撑着我挺直早已疲惫不堪的脊梁。
不能倒!
沈知微!
你代表的是这枚令牌!
是那个年轻人用命守护的东西!
更是你……唯一的复仇希望!
我迈开脚步。
踏着营门内冰冷的黑色石道。
一步,一步。
走向那片沉默的钢铁森林。
走向那未知的命运。
靴子踩在冻得坚硬的地面上,发出单调而沉重的回响。
每一步,都牵动着两侧无数道冰冷目光的注视。
像有无数根针扎在背上。
空气凝滞得如同铁板。
终于,当我走到这条肃杀长道的中间位置时。
前方,那片沉默的钢铁森林,如同被无形的巨斧劈开!
士兵们如同潮水般,无声地向两侧分开一条通道。
通道尽头。
一个身影,在数名气息更加沉凝剽悍的亲卫簇拥下,大步流星地走来。
那人身材极为高大魁梧,穿着一身更加厚重、肩甲和胸甲上铭刻着繁复兽纹的玄色重铠。
走动间,沉重的甲叶铿锵碰撞,发出沉闷的金铁交鸣。
他脸上覆着一张狰狞的青铜鬼面獠牙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
锐利!
冰冷!
如同万年不化的冰川深处,封冻的两点寒星!
带着一种睥睨天下、生杀予夺的漠然威严!
目光落在我身上,像两道无形的冰锥,瞬间刺穿了我所有的伪装和强撑!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感,不受控制地蔓延开来!
他停在我面前三步之外。
高大的身影如同一座不可逾越的铁塔,投下的阴影几乎将我完全笼罩。
带来的压迫感,比这北地的寒风更刺骨!
整个大营,落针可闻。
只有他甲叶摩擦的轻微声响,和风雪掠过营寨的呜咽。
他沉默着。
覆面下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一寸寸地刮过我狼狈不堪的身体,落在我高举的玄甲令和那把长刀上。
那目光,带着审视,带着探究,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仿佛能洞穿人心的力量。
仿佛在无声地质问:你是谁?令牌从何而来?为何会落到如此境地?
巨大的压力让我几乎窒息。
握着令牌的手心,全是冷汗。
我强迫自己抬起头,迎上那双冰封般的眼睛。
不能退!
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玄甲令……在此!”我再次开口,声音因为紧张和寒冷而更加嘶哑颤抖,却努力维持着最后一丝平稳。
“执令者……何人?”一个低沉、冰冷、毫无情绪起伏的声音,从狰狞的青铜鬼面下传来。
如同冰河开裂。
我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那寒气似乎冻结了肺腑,却也让我混乱的思绪瞬间清醒了一瞬。
不能报真名!
沈知微这个名字,是弃妃,是王府的污点!
玄甲军,不可能听命于一个被皇家休弃的女人!
“我……”我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手中那把刻着“玄”字的长刀,一个名字脱口而出:
“玄七!”
这个名字,仿佛带着某种魔力。
话音落下的瞬间,我清晰地感觉到,对面那双冰封般的眼眸深处,似乎……极其细微地波动了一下?
像平静的冰湖投入了一颗石子。
虽然转瞬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但他周身那股如同实质的压迫感,似乎……收敛了极其细微的一丝?
他沉默了片刻。
冰冷的目光再次落在我手中的玄甲令上。
然后,缓缓地,抬起了右手。
那是一只戴着黑色金属护手的手,骨节分明,充满了力量感。
他身后的亲卫,其中一人立刻上前一步,双手捧着一件东西。
一件深青色、厚重挺括、没有任何纹饰的玄甲斗篷。
大统领接过斗篷,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手臂一扬。
哗!
厚重的斗篷如同一片沉重的乌云,带着冰冷的寒气,兜头罩在了我的身上!
将我褴褛单薄的衣衫和满身狼狈,尽数掩盖!
斗篷很沉,带着金属内衬的冰凉和皮革的韧感。
隔绝了刺骨的寒风。
也给了我一丝……被接纳的错觉?
“玄甲令出,如帝亲临。”
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透过狰狞的鬼面,回荡在寂静的营地上空。
“执令者玄七,自今日起,入我玄甲。”
“暂领……执戟参军事。”
他的目光扫过我,最后落在我紧握的那把玄甲长刀上。
“配刀……准留。”
“萧行止,”他报出自己的名字,如同宣告一个冰冷的符号,“玄甲军统领。”
“玄七,随我来。”
说完,他不再看我,转身,迈着沉稳如山的步伐,朝着营寨深处那座最高、最显眼的黑色石堡走去。
沉重的甲叶铿锵作响。
我裹紧了身上带着他气息和寒意的厚重斗篷,握紧了冰冷的刀和令牌。
看着前方那个如同移动山岳般的魁梧背影。
深吸一口气。
迈开脚步。
跟了上去。
脚步踩在冰冷的黑色石道上,发出沉闷的回响。
两侧,是如同钢铁丛林般肃立的玄甲士兵。
他们覆面头盔下的目光,依旧冰冷,依旧带着审视。
但这一次,似乎少了几分排斥,多了几分……探究和凝重?
我挺直了脊背。
任由那件厚重的玄甲斗篷将我包裹。
感受着掌心令牌冰冷的棱角和刀柄粗糙的触感。
玄七。
沈知微已经死了。
死在了那个被风雪掩埋的乱葬岗。
死在了谢沉舟冰冷的休书和绝情的话语里。
活下来的,是玄七。
是手握玄甲令,背负着血海深仇的玄七!
谢沉舟,林云舒。
你们等着。
我……回来了!
萧行止的脚步停在了一座巨大、森严的石堡门前。
黑石垒砌的墙壁厚重冰冷,没有任何装饰,只有岁月和风雪留下的斑驳痕迹。
门口两侧,肃立着四名气息更加沉凝、眼神如同鹰隼的亲卫。
看到萧行止,他们无声地抚胸行礼,动作整齐划一,如同钢铁浇筑的雕像。
厚重的石门无声开启。
一股更加凛冽的寒气扑面而来。
石堡内部空间极大,同样简洁到了极致。
粗粝的黑石地面,燃烧着巨大篝火的深坑,照亮了四周墙上悬挂的巨大北疆地图和兵器架。
空气里弥漫着松脂、皮革、金属和……一种淡淡的血腥味混合的气息。
这里是权力的中心,也是冰冷的战场。
萧行止径直走到大厅中央一张巨大的黑铁长案后坐下。
那张狰狞的青铜鬼面在跳跃的火光下,显得更加阴森可怖。
他抬手,摘下了面具。
面具下的脸……
出乎意料的年轻!
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薄唇紧抿成一道冷硬的直线。
肤色是常年征战风吹日晒的古铜色,左侧眉骨处,有一道寸许长的旧疤,非但没有破坏这张脸的英挺,反而增添了几分悍厉的煞气。
只是那双眼睛……依旧深不见底,冰冷得没有任何温度。
像两口封冻了万年的寒潭。
他随手将鬼面放在案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然后,那双冰冷的眸子,便毫无波澜地落在我身上。
“令牌,呈上。”
声音低沉,不容置疑。
我走上前,双手捧着那枚沉甸甸、沾染着血污和汗渍的玄甲令,恭敬地放在冰冷的黑铁案面上。
萧行止的目光落在令牌上,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抚过上面“镇北玄甲,如朕亲临”的古篆刻痕。
他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
冰冷的眼底深处,似乎有极其复杂的情绪翻涌了一瞬。
怀念?沉重?还是……别的什么?
最终,归于一片沉寂的冰寒。
“此令,乃先帝临终密授于靖边侯世子,萧珩。”他开口,声音平淡无波,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三个月前,北漠王庭异动,世子奉密旨出关探查,遭遇截杀,下落不明。”
他的目光抬起,如同冰锥刺向我。
“玄七。”
“令牌为何在你手中?”
“世子萧珩,是生是死?”
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份量,敲打在我的心上。
原来……那个重伤垂死的年轻人,是靖边侯世子萧珩!
先帝临终托付兵符之人!
我的心猛地一沉。
那山崩地裂、血肉横飞的惨烈一幕再次浮现在眼前。
那个浑身浴血、眼神却依旧亮得惊人的年轻人……
“三个月前,鬼哭峡外,落鹰坡。”我迎上他冰冷的目光,声音因为回忆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努力保持清晰。
“我……被人所害,丢弃于乱葬岗,侥幸未死。被一伙往北边黑矿窑贩卖人口的流民所掳。”
“途中遭遇人为制造的山崩,马车倾覆,我跌落陡坡,恰好……砸在了重伤昏迷的世子身上。”
我顿了顿,眼前仿佛又看到了那张沾满血污却冷硬年轻的脸。
“当时,一伙凶悍的山匪正在附近搜索,要置世子于死地,夺取令牌。”
“世子重伤濒死,无力再战。危急关头……”我深吸一口气,“他将令牌交予我,让我……快走。”
“我带着令牌,失足跌入一个深洞,侥幸逃脱。世子他……”我垂下眼睑,声音低沉下去,“……生死不知。山匪当时并未退去,他伤得……太重了。”
大厅里一片死寂。
只有篝火燃烧发出的噼啪声。
萧行止沉默着。
那双冰冷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我。
像是在审视我话语中的每一个字,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巨大的压力,几乎让我喘不过气。
“你如何证明?”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证明?
我微微一怔。
当时情况危急,命悬一线,哪有什么信物证明?
我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那把刻着“玄”字的长刀。
“这把刀……是世子随身的佩刀?”我试探着问。
萧行止的目光扫过刀柄上的“玄”字,眼神没有丝毫波动。
“玄甲军制式佩刀,非独一无二之物。”
我的心沉了下去。
难道……他怀疑我?
怀疑是我害了世子,夺了令牌?
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就在这时!
“统领!”
一个低沉急促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一名风尘仆仆、身着轻甲的斥候疾步从侧门进入,单膝跪地,双手呈上一枚染血的、造型奇特的狼牙状铁牌!
“落鹰坡战场清理完毕!发现此物!”
萧行止目光一凝,接过那枚染血的狼牙铁牌。
铁牌上,刻着一个狰狞的狼头图案!
“血狼牙!”旁边一名亲卫低呼出声,语气带着凝重,“是盘踞在鬼哭峡外‘秃鹫岭’那伙悍匪的标记!他们手段凶残,专劫官商,数月前曾劫掠过一批送往边镇的军资!”
萧行止的手指摩挲着冰冷的狼牙铁牌,染血的纹路刺目。
他抬起眼,再次看向我。
那眼神,依旧冰冷,但其中那丝锐利的审视,似乎……淡去了一分。
“秃鹫岭……”他低声重复,目光落回我身上,“你说遭遇山匪截杀,可是此部?”
“是!”我立刻点头,描述道:“为首一人,脸上有一道很长的刀疤,从左眼角划到下巴,说话带着浓重的北地口音,左耳缺失!”
那晚火光中,那个领头山匪凶悍的脸,我记得清清楚楚!
萧行止眼中寒光一闪!
“刀疤脸,独耳张奎!秃鹫岭二当家!”旁边亲卫立刻确认道,“此人凶名在外,手段狠辣!”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秃鹫岭悍匪!
指向了我所陈述的事实!
大厅里再次陷入沉默。
萧行止将那块染血的狼牙铁牌轻轻放在案上,与玄甲令并排。
他缓缓站起身。
高大的身影在火光下拉出长长的、极具压迫感的影子。
他走到我面前,停住。
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我脸上。
“玄七。”
“世子将令牌托付于你,是信任。”
“亦是责任。”
“执此令,入玄甲,便无退路。”
“玄甲军规,唯军令是从,违令者,斩。”
“你可能做到?”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铁,砸在冰冷的地面上,也砸在我的心上。
无退路!
违令者,斩!
这八个字,带着血腥的铁锈味。
但,我早已没有退路!
从谢沉舟将休书甩在我脸上的那一刻起!
从福伯被乱棍打死在我面前的那一刻起!
从我攥紧这枚玄甲令的那一刻起!
我迎着他冰冷的目光,挺直了背脊,嘶哑却清晰地吐出两个字:
“能!”
萧行止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那一眼,仿佛要将我的灵魂都看穿。
然后,他转身,坐回铁案之后。
“传令。”
冰冷的声音在大厅中回荡。
“第一,加派精锐斥候,深入秃鹫岭,搜寻世子萧珩下落!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第二,点兵!三日后,拔营!目标——秃鹫岭!”
“血债,需血偿!”
“第三,”他的目光落回我身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玄七。”
“你既执令,暂领执戟参军事。”
“即日起,入‘寒锋营’。”
“由百夫长秦烈亲自教导。”
“玄甲军,不养废物。”
“一个月后,若通不过‘寒锋营’考校,令牌收回,逐出玄甲。”
“生死……自负!”
寒锋营!
当这个名字被报出时,我明显感觉到旁边几名亲卫的气息都微不可查地凝滞了一下!
看向我的眼神,瞬间充满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怜悯?
萧行止的命令如同冰冷的铁律,砸在地上。
“寒锋营”三个字出口,连大厅里燃烧的篝火都似乎黯淡了一瞬。
那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铁血煞气,陡然浓重了几分。
“秦烈。”萧行止的声音毫无波澜。
“末将在!”一名站在萧行止左后侧、如同铁塔般壮硕的亲卫踏前一步,声如洪钟。
他同样覆着面甲,但露出的那双眼睛,却如同烧红的烙铁,充满了狂野不羁的凶悍之气!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极其明显的轻蔑。
仿佛在看一只误入狼群的兔子。
“人交给你。”萧行止的声音平淡无波,“一个月。”
“是!”秦烈抱拳领命,声音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他看向我,咧开嘴,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那笑容在火光下显得格外狰狞。
“小崽子,跟紧了!掉队……就等着喂狼吧!”
说完,他根本不等我反应,转身就朝大厅侧门大步走去,沉重的战靴踩在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我心头一紧。
顾不上多想,裹紧了身上沉重的玄甲斗篷,握紧长刀,几乎是踉跄着追了上去。
走出那座冰冷压抑的石堡主厅,刺骨的寒风瞬间卷走了身上最后一点暖意。
秦烈的脚步快得惊人,在迷宫般的营寨巷道里穿行,对两侧投来的无数道冰冷目光视若无睹。
我咬紧牙关,调动着身体里仅存的一点力气,拼命追赶。
每一步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肺部火烧火燎。
好几次差点摔倒,都被我硬生生撑住。
不能停!
停下的代价,我承受不起!
终于,在一片相对独立、被高大黑色木栅围起来的营区前,秦烈停下了脚步。
营门上方,悬挂着一块饱经风霜、颜色暗沉的黑木匾额。
上面刻着三个铁画银钩、杀气凛然的大字——
寒锋营!
字迹深刻入木,透着一股扑面而来的锋锐与惨烈!
营门两侧,站着两名哨兵。
他们的装束与其他玄甲士兵并无太大不同,但眼神却更加冰冷,更加漠然。
看向我的目光,像是在看一块即将被投入熔炉的生铁。
“百夫长!”哨兵抚胸行礼,声音如同金铁交击。
秦烈从鼻腔里哼出一个音节,算是回应。
他猛地推开沉重的营门。
“都滚出来!认认你们的新‘袍泽’!”秦烈的咆哮如同炸雷,在营区内轰然响起!
呼啦!
几乎是瞬间!
营区内所有营房的门同时被推开!
一道道身影如同鬼魅般闪出!
动作快得惊人!
眨眼间,空旷的校场上,便齐刷刷地列队站满了人!
清一色的深青近黑重甲!
清一色的覆面头盔!
清一色的冰冷眼神!
如同复制粘贴出来的钢铁雕塑!
整个校场,死寂无声!
只有寒风卷过甲叶的呜咽!
浓烈到几乎化为实质的铁血煞气,如同无形的巨浪,狠狠拍打过来!
我站在秦烈身后,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凝聚成实质的杀伐之气冲击得呼吸一窒,脸色瞬间苍白!
心脏狂跳!
握着刀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玄七!”秦烈侧过身,用他那蒲扇般的大手指着我,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嘲弄。
“执戟参军事!统领特批,入我寒锋营!”
“一个月后考校!过不了,滚蛋!”
“这一个月!”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野兽咆哮,震得人耳膜生疼,“他就是你们所有人的磨刀石!沙袋!活靶子!”
“往死里操练!”
“听明白了没有?!”
“明白!!!”
上百个声音,如同一个巨人发出,整齐划一,带着金属般的铿锵,轰然炸响!
震得地面似乎都在颤抖!
那上百道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钢针,瞬间全部聚焦在我身上!
带着审视,带着漠然,带着……一丝嗜血的兴奋?
仿佛一群饥饿的狼,看到了一只误入领地的羔羊!
秦烈满意地点点头,狰狞的脸上露出一丝残忍的笑意。
他猛地一挥手!
“第一课!”
“绕校场!一百圈!”
“最后一名!没饭吃!”
“开始——!”
话音未落!
轰!
整个校场如同炸开的马蜂窝!
上百名寒锋营士兵,如同出闸的猛虎,瞬间冲了出去!
沉重的甲叶铿锵碰撞,脚步声如同闷雷滚过地面!
速度快得惊人!
他们根本不是在跑,而是在冲锋!
我脑子嗡的一声!
一百圈?!
这校场一圈少说也有三百步!
穿着这身几十斤重的玄甲?!
看着瞬间就冲出老远、如同黑色洪流般的身影,我头皮发麻!
但秦烈那双如同烙铁般滚烫凶悍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我!
不能停!
我咬碎了牙,将长刀往腰间的简易皮扣里一插(这是入营时一个老兵随手扔给我的),调动起全身每一丝力气,迈开如同灌了铅的双腿,追了上去!
沉重的玄甲如同枷锁,每一步都异常艰难。
冰冷的空气吸入肺里,像刀子一样割着。
很快,我就被大部队远远甩开。
汗水瞬间浸透了内衬,黏腻冰冷地贴在身上。
眼前阵阵发黑。
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喘息。
是和我一样落在最后面的人。
但他们的速度,依旧比我快!
一圈……
两圈……
五脏六腑都在燃烧!
腿像不是自己的,机械地向前迈动。
喉咙里全是血腥味。
三圈……
意识开始模糊。
只有胸口那枚紧贴皮肉、冰冷的玄甲令,和脑海中谢沉舟、林云舒那两张脸,在支撑着我!
不能倒!
沈知微!你是玄七!
你要复仇!
“废物!没吃饭吗?!”秦烈的咆哮如同鞭子,抽打在我耳边。
“加速!再快!”
“跑不完!今晚就睡校场!”
“让狼崽子们陪你练!”
五圈……
十圈……
我感觉自己快要死了。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
脚步踉跄,好几次差点栽倒。
“呵,就这?也配进寒锋营?”旁边一个刚刚套了我一圈的士兵,覆面下传来毫不掩饰的嗤笑。
“统领怎么会让这种软脚虾进来?玷污了寒锋营的名头!”另一个声音冰冷地附和。
“喂!新来的!要不要爷爷背你两圈?叫声好听的!”有人故意放慢脚步,在我身边大声嘲弄。
刺耳的话语,像针一样扎进耳朵。
但我连愤怒的力气都没有了。
所有的意志力,都用在了对抗身体的极限上!
十五圈……
二十圈……
终于,我眼前彻底一黑,脚下一软,整个人如同断线的木偶,重重地向前扑倒!
冰冷的、坚硬的地面迅速放大!
结束了……
就在我即将摔得头破血流的刹那——
一只带着黑色金属护手的大手,如同铁钳般,猛地抓住了我后颈的斗篷领子!
硬生生将我从扑倒的边缘拽了回来!
巨大的力道勒得我眼前金星乱冒,窒息感袭来!
“废物!”秦烈那张狰狞的脸出现在我模糊的视线里,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我脸上,“才二十圈就趴窝?老子带的兵,没有孬种!”
他猛地松开手。
我失去支撑,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剧烈地咳嗽喘息。
“给老子站起来!”秦烈的咆哮如同惊雷,“爬,也要给老子爬完!”
他猛地抽出腰间的马鞭!
啪!
一声刺耳的脆响!
鞭梢狠狠抽打在我身边的冻土地上!
炸起一蓬冰冷的泥土!
“起来!”
“要么起来跑!”
“要么,现在就滚出寒锋营!滚出玄甲!”
滚出玄甲?!
不!
我猛地抬起头!
汗水混着泥土糊在脸上,狼狈不堪。
但那双眼睛里,却燃烧起一股近乎疯狂的火焰!
谢沉舟!
林云舒!
我要回去!
我不能倒在这里!
我用手撑着冰冷的、坚硬的地面,指甲抠进了冻土里!
一点点!
用尽全身的力气!
摇摇晃晃地!
站了起来!
膝盖在打颤,身体在摇晃。
但我站起来了!
秦烈凶悍的眼神里,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讶异?
但随即被更浓的暴戾取代。
“看什么看?!继续跑!还有八十圈!”
马鞭再次狠狠抽在地上!
啪!
我咬紧牙关,口腔里弥漫开浓重的血腥味。
迈开如同灌了铅的双腿,一步,一步,再次向前挪动!
每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行走!
每一步,都耗尽生命的力量!
汗水模糊了视线。
耳畔是呼啸的风声,是秦烈不断的咆哮和鞭响,是其他士兵沉重的脚步声和偶尔传来的嗤笑。
世界仿佛只剩下脚下这条冰冷的跑道。
和那遥不可及的终点。
不知过了多久。
当我终于拖着如同烂泥般的身体,用爬的姿势“跑”完最后一步,瘫倒在冰冷的校场中央时。
天色,已经完全黑透。
冰冷的雪粒子,又开始纷纷扬扬地落下。
校场上,早已空无一人。
只有秦烈抱着手臂,如同铁塔般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我。
“哼,没死?”他嗤笑一声。
我瘫在冰冷的雪地里,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只有胸口在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扯得全身剧痛。
“这点能耐,一个月后考校,你死定了。”秦烈的声音冰冷无情。
“不过……”他话锋一转,带着一丝残忍的玩味,“寒锋营的规矩,最后一名,没饭吃。”
“今晚,你就睡这校场。”
“好好享受。”
说完,他不再看我一眼,转身,迈着沉重的步伐,走进了旁边唯一亮着灯火的值守木屋。
砰!
木门被重重关上。
隔绝了里面的一丝暖意。
冰冷的雪粒子,无情地打在我脸上、身上。
寒意如同毒蛇,瞬间钻进早已湿透的衣衫,刺入骨髓。
饥饿如同烈火,灼烧着空空如也的胃袋。
疲惫和剧痛,如同潮水般将我彻底淹没。
我就这样躺在冰冷的雪地里。
像一条濒死的野狗。
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混合着冰冷的雪水,滑落脸颊。
不是因为疼痛,不是因为饥饿,不是因为寒冷。
是因为……铺天盖地的绝望。
寒锋营……
这里真的是人间地狱。
一个月?
我真的能熬过去吗?
玄甲令……复仇……似乎都成了遥不可及的幻梦。
意识在冰冷的侵蚀下,渐渐模糊。
就在我即将彻底沉入黑暗时——
一个冰冷坚硬的东西,砸在了我的脸上!
带着一点……温热?
我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
借着雪地反射的微弱天光。
看到砸在我脸上的,是一个……烤得焦黑、硬邦邦的土豆?
散发着微弱的、却足以唤醒我所有求生本能的热气和……焦香味!
谁?
我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子。
校场边缘,靠近木栅栏的阴影里。
一个同样穿着玄甲的身影,背对着我,正无声地、快速地消失在黑暗的巷道中。
只留下一个模糊的背影。
和雪地上浅浅的、迅速被新雪覆盖的脚印。
我愣愣地看着那个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
又看了看砸在脸上、散发着微弱热气的烤土豆。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猛地冲上鼻腔。
我颤抖着伸出手,抓起那个还带着一点余温的、焦黑的土豆。
冰冷的手指触碰到那点微弱的温暖。
像是抓住了……黑暗深渊里,垂下的一根蛛丝。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土豆紧紧攥在手里。
感受着那一点微不足道的暖意,顺着掌心,流进冰冷僵硬的四肢百骸。
然后,挣扎着坐起来。
背靠着冰冷的木栅栏。
低下头,用冻得麻木的牙齿,狠狠地……
咬了下去!
坚硬!粗糙!带着浓重的焦糊味!
但此刻,却是支撑我活下去的唯一甘泉!
我一口一口,如同野兽般,撕咬着这冰冷的食物。
泪水无声地滑落,滴在焦黑的土豆上。
又被我混着土豆,一起咽了下去!
咸涩!
却带着一股……烧灼心肺的力量!
谢沉舟!
林云舒!
寒锋营!
玄甲军!
你们……等着!
我沈知微……不!
我玄七!
一定会活下去!
一定!
雪,下得更大了。
寒风呼啸着穿过营寨,发出凄厉的呜咽。
我蜷缩在校场冰冷的角落,裹紧那件沉重却给了我最后庇护的玄甲斗篷。
嘴里咀嚼着最后一点带着泥土腥气的焦糊土豆。
身体因为寒冷和疲惫而无法控制地颤抖。
但心底那簇名为“复仇”的火焰,却在绝境中被这冰冷和屈辱,淬炼得更加炽烈!
活下去!
熬过去!
然后……回去!
时间,在寒锋营里失去了温柔的意义。
它变成了秦烈手中挥舞的鞭影,变成了校场上望不到尽头的负重奔跑圈数,变成了冰冷兵器撞击时迸发的刺耳火星。
每一天,都是炼狱。
天不亮,刺耳的铜哨声就会撕裂营区的死寂。
集合!
负重三十斤,绕校场五十圈!最后三名,没早饭!
然后是枯燥到令人发狂的队列、转向、行进。
秦烈像一头永远不知疲倦的暴龙,咆哮声震耳欲聋,稍有迟缓,冰冷的鞭梢就会擦着你的头皮掠过,带起一阵寒意。
“玄七!你的腿是娘们儿绣花的吗?!迈开!”
“低头?!地上有金子吗?!给老子挺直了!目视前方!”
“握刀!没吃饭吗?!刀都拿不稳,上了战场就是给人送脑袋!”
午饭后,是真正的噩梦——搏杀训练。
没有花哨的招式,只有最简单、最直接、也最残酷的劈、砍、刺、格!
木刀木枪,包裹着厚厚的麻布,浸透了汗水、血水和泥土。
每一次对撞,都震得虎口发麻,手臂酸痛欲裂。
而我的“对手”,永远是寒锋营里那些最强壮、最凶悍的士兵。
他们像猫戏老鼠一样,一次次将我击倒。
沉重的木刀劈在肩甲上,剧痛钻心!
木枪捅在小腹,即使有护具,也让我瞬间窒息,蜷缩在地!
“起来!废物!”秦烈的咆哮永远是背景音。
“战场上倒下去,就永远别想起来!”
“想想你的敌人!他们会给你喘息的机会吗?!”
每一次倒下,我都以为自己再也爬不起来。
但每一次,胸口的玄甲令,和脑海中谢沉舟、林云舒那两张脸,就会化作最烈的毒药,烧灼着我的神经!
支撑着我,用颤抖的手撑着冰冷的地面,一次,又一次,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迎接下一次更猛烈的击打!
汗水、血水(虎口震裂的)、泥土,混合在一起,糊满了我的脸和脖子。
身上更是青紫交加,没有一块好肉。
晚上,是永远不够吃的、粗糙冰冷的饭食。
然后,是披着星光和寒风的夜间拉练。
在崎岖的山路上负重越野,在冰冷的河水里泅渡,在漆黑的密林中潜伏……
每一次,我都落在最后。
每一次,都濒临崩溃的边缘。
嘲笑和鄙夷,如同跗骨之蛆。
“瞧他那熊样,跑两步就喘,秦头儿从哪捡来的破烂?”
“执戟参军?呸!我看是执‘鸡’参军吧?细皮嫩肉的,别是哪家跑出来的小相公?”
“喂,玄七,晚上给爷暖暖被窝?爷明天训练让你三招?哈哈!”
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我低着头,沉默着,将所有屈辱和愤怒死死压在心底。
像一块被反复捶打的生铁。
只有在夜深人静,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蜷缩在冰冷坚硬的大通铺角落时。
才会在无人看到的黑暗中,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臂,任由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浸湿破旧的枕头。
复仇!
只有这两个字,是我唯一的止痛药。
日子,在非人的折磨中一天天过去。
身体在痛苦中蜕变。
肌肉变得紧实,布满老茧的手终于能稳稳握住沉重的玄甲长刀而不被轻易震脱。
奔跑的速度在提升,虽然依旧不是最快,但已不会被轻易套圈。
抗击打能力在增强,木刀木枪砸在身上,虽然依旧剧痛,却不再轻易让我倒下。
更重要的是,一种如同野兽般的直觉和凶性,在一次次濒死的搏杀中被硬生生磨砺出来!
我知道如何用最小的代价承受攻击,如何在倒地的瞬间翻滚卸力,如何在对手轻敌的刹那,爆发出致命的反击!
虽然,这反击在那些悍卒面前,依旧显得笨拙而无力。
但至少,我不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沙包!
一个月的时间,如同在刀尖上滚过。
终于,考校的日子到了。
校场上,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所有寒锋营士兵,列队肃立。
秦烈抱着手臂,如同一尊铁塔,站在最前方。他那双烙铁般的眼睛,扫过队列,最后落在我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萧行止来了。
他没有穿那身标志性的狰狞重铠,只着一身简单的玄色劲装,外罩那件深青色斗篷。
脸上也没有覆那青铜鬼面。
但那身居高位、掌控生死的冰冷威严,却更加清晰地散发出来。
他如同巡视领地的猛虎,缓步走到校场中央。
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
被他目光触及的人,无不挺直了脊背,眼神更加锐利。
“开始。”
没有多余的话语,只有冰冷的两个字。
考校,简单而残酷。
第一项,负重五十斤,绕校场三十圈!最后五名,淘汰!
沉重的沙袋压在肩头,熟悉的窒息感再次袭来。
但我早已习惯。
哨声响起!
我如同离弦之箭,猛地冲了出去!
不再是当初的踉跄挣扎,步伐虽然依旧沉重,却带着一种历经磨砺后的沉稳和节奏!
呼吸调整,步伐均匀。
一圈,两圈……
汗水很快浸透内衬,但我的速度,稳稳地保持在队伍的中游!
那些曾经轻易套我圈的悍卒,被我一个个甩在身后!
他们眼中,终于露出了惊愕!
秦烈抱着手臂,嘴角似乎勾起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弧度?
最终,我冲过终点!
不是第一,但稳稳地……不是最后五名!
第二项,搏杀!
对手,是秦烈亲自指定的——寒锋营中,以悍勇凶戾著称的“屠夫”,赵莽!
此人身材壮硕如熊,力大无穷,出手狠辣,训练中曾打断过不止一个新兵的肋骨!
看到对手是他,周围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
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同情和……看死人的怜悯。
赵莽咧开大嘴,露出一口黄牙,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如同看着待宰的羔羊。
“小子,放心,爷爷会好好‘照顾’你的!”他掂量着手中裹着厚布、足有小儿手臂粗的木棍,狞笑着。
我沉默着,握紧了手中的木刀。
深吸一口气。
摆出了最基础的防御姿态。
“开始!”秦烈一声暴喝!
赵莽如同人形蛮熊,低吼一声,迈着沉重的步伐,高举木棍,带着一股恶风,朝着我的头颅狠狠砸下!
势大力沉!毫无花哨!
若是刚入营时的我,这一棍下来,不死也残!
但此刻!
我眼神一凝!
不退反进!
身体如同绷紧的弓弦,猛地向左侧前方一个矮身滑步!
沉重的木棍带着呼啸的风声,擦着我的右肩砸落!
砰!砸在冻硬的地面上,溅起一片泥土!
与此同时!
我手中的木刀,借着滑步前冲的惯性,如同毒蛇吐信,自下而上,朝着他毫无防护的右肋腋下,狠狠刺出!
快!准!狠!
这一下,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包括赵莽!
他显然没料到这个一直被他们视为废物的“玄七”,竟敢主动进攻,而且如此刁钻!
仓促间,他想要回棍格挡,已然不及!
噗!
裹着厚布的木刀刀尖,狠狠捅在了他的右肋下!
虽然隔着护具和厚实的肌肉,但巨大的冲击力,依旧让他闷哼一声,壮硕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踉跄后退了一步!
哗——!
校场周围,瞬间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惊呼!
“他……他打中了赵屠夫?!”
“怎么可能?!”
“滑步反击?好快!”
赵莽稳住身形,脸上闪过一丝羞怒!
被一个“废物”当众击中,简直是奇耻大辱!
“小崽子!找死!”他眼中凶光暴涨,如同被激怒的疯熊,抡起木棍,狂风暴雨般朝我砸来!
不再有任何保留!
每一棍都势大力沉,带着要将我砸成肉泥的狠戾!
我瞬间陷入了绝对的劣势!
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
只能凭借这一个月来被无数次击打磨砺出的本能,拼命闪躲、格挡!
沉重的木棍砸在格挡的木刀上,震得我双臂发麻,虎口崩裂,鲜血顺着刀柄流下!
好几次,木棍擦着身体掠过,带起的劲风刮得皮肉生疼!
险象环生!
但我咬着牙,眼神冰冷而专注。
像一头在绝境中寻找反击机会的孤狼!
终于!
在赵莽一记势在必得的横扫千军被我惊险地后仰躲过,他招式用老,重心微微前倾的刹那!
我眼中寒光爆射!
就是现在!
身体如同压缩到极致的弹簧,猛地弹起!
不退反进!
以左肩硬生生撞向他因挥棍而门户大开的胸膛!
同时,右手紧握的木刀,舍弃了所有防御,如同离弦之箭,带着我全身的力量和所有的恨意,朝着他咽喉要害,狠狠刺出!
以伤换命!
同归于尽的打法!
“嘶——!”
周围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连秦烈的瞳孔都猛地一缩!
赵莽显然也没料到我会如此疯狂,如此悍不畏死!
他眼中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惊骇!
仓促间,他只能尽力偏头,同时回棍想要格挡!
噗!
木刀的刀尖,狠狠戳在了他左侧锁骨下方的位置!
虽然依旧隔着护具,但巨大的冲击力,加上我合身撞来的力量,让他庞大的身躯猛地一晃!
噔噔噔连退三步!
脸色瞬间涨红!
而我,也被他回防时带到的木棍边缘扫中了左肩!
咔嚓!
一声轻微的骨裂声!
剧痛瞬间席卷左半身!
我闷哼一声,眼前一黑,整个人被巨大的力量带得侧飞出去!
重重摔在冰冷的泥地上!
尘土飞扬!
左肩传来钻心的疼痛,几乎让我晕厥。
但我死死咬着牙,用还能动的右手撑着地面,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目光,死死地锁定在同样捂着胸口、脸色难看、惊疑不定地看着我的赵莽身上!
校场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惨烈而疯狂的一幕惊呆了!
秦烈死死盯着我,眼神复杂难明。
萧行止负手而立,冰冷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澜?
“够了。”
冰冷的声音响起,打破了死寂。
萧行止缓步走上前。
他的目光,先落在捂着胸口、脸色变幻的赵莽身上。
“赵莽,轻敌冒进,被击中要害。罚俸一月,加训二十圈。”
赵莽脸色一白,低下头,瓮声瓮气:“是!统领!”
然后,萧行止的目光,转向了挣扎着半跪在地上、左肩不自然塌陷、嘴角溢血、却依旧死死瞪着眼睛的我。
他的目光,在我染血的右手虎口,塌陷的左肩,和那双燃烧着不屈火焰的眼睛上,停留了片刻。
冰冷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温度?
“玄七。”
“悍勇,有急智。”
“临危不惧,敢以命搏命。”
“考校,通过。”
“准留寒锋营。”
“执戟参军事,实授。”
说完,他不再看我,转身离去。
深青色的斗篷在寒风中扬起一道冷硬的弧线。
留下校场一片死寂。
和瘫坐在地上、几乎虚脱、却又被一股巨大狂喜和释然冲击得眼前发黑的我。
通过了……
我……活下来了!
寒锋营,我留下了!
玄七……实授!
“哼!”秦烈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凶悍的脸上看不出喜怒。
他猛地蹲下身,大手抓住我脱臼的左肩。
剧痛让我瞬间绷紧了身体!
“忍着点!废物!”他低喝一声。
手上猛地一用力!
咔嚓!
伴随着一声令人牙酸的骨骼复位声和难以抑制的痛哼!
脱臼的肩膀被硬生生接了回去!
剧痛过后,是酸麻。
“算你小子……还有点血性!”秦烈站起身,拍了拍手,丢下这句话,转身吼道:“都愣着干什么?!散了!该干嘛干嘛去!”
人群渐渐散去。
那些曾经充满鄙夷和嘲弄的目光,此刻再看向我时,已经完全不同。
带着惊异,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认可?
我挣扎着,用还能动的右手,拄着木刀,一点点站了起来。
左肩依旧剧痛,但骨头接上了。
我挺直了脊背。
任由寒风卷起我散乱的头发。
感受着胸口那枚玄甲令冰冷的棱角。
谢沉舟,林云舒。
你们看到了吗?
我……活下来了!
接下来的路,更短,也更漫长。
寒锋营的日子依旧残酷,但我不再是最底层那个任人欺凌的“沙包”。
我用肩膀上的伤疤和那场搏命考校,赢得了最基本的尊重——一种对强者的敬畏,哪怕这个“强者”依旧比他们弱。
训练更加残酷。
秦烈似乎在我身上看到了某种“可造之材”的潜质,操练起来变本加厉。
但我不再恐惧。
每一次濒临极限,我都当成是淬炼复仇之刃的火焰。
我如饥似渴地学习着一切杀人的技巧,学习着战阵配合,学习着如何在绝境中生存。
身体在一次次超越极限中变得更强韧,反应更迅捷,眼神更冷冽。
半年后。
一支由玄甲军精锐伪装的大型商队,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鬼哭峡。
目标——京城。
商队里,有精通易容潜伏的斥候,有悍勇无双的陷阵死士,有运筹帷幄的幕僚……
而我,玄七,执戟参军事,作为萧行止的随行“亲卫”,也在这支队伍中。
萧行止此行,是奉了密旨(以靖边侯世子的名义),回京述职,并暗中调查世子萧珩失踪的线索,以及……秃鹫岭悍匪背后可能存在的势力。
而我,终于踏上了归途。
回那个……承载了我所有屈辱和仇恨的京城!
回那个……有谢沉舟和林云舒的地方!
商队行进的速度不快不慢。
沿途经过城镇,补充给养,收集情报。
越是靠近京城,我心中的波澜就越是汹涌。
但脸上,却覆盖着一张冰冷的人皮面具——一个面容普通、眼神木讷的年轻护卫。
我叫……玄七。
沈知微,早已死在了那个冬天。
京城的轮廓,终于在官道的尽头显现。
巍峨的城墙,繁华的街市,熟悉又陌生。
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一种奢靡安逸的气息,与北地苦寒肃杀的氛围格格不入。
商队低调地入住了一家不起眼的客栈。
入夜。
我换上了一身不起眼的夜行衣,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悄无声息地翻出了客栈的高墙。
目标——端王府!
三年了。
王府的门楣依旧高大威严,朱漆大门在昏暗的灯笼下泛着冰冷的光。
我熟稔地绕到王府西侧,那处最偏僻、靠近落梅轩的围墙。
那里有一棵高大的老槐树,枝桠伸进了王府院内。
曾经,是我偶尔能透口气的地方。
深吸一口气,身体如同狸猫般敏捷地攀上树干,翻过围墙,轻盈地落在院内。
落地无声。
熟悉的路径,熟悉的荒凉。
落梅轩,更加破败了。
院子里杂草丛生,门窗朽坏。
福伯的血,似乎早已被雨水冲刷干净。
只有无尽的凄凉。
我站在荒草丛中,看着这承载了我三年屈辱和最后绝望的地方。
眼神冰冷,没有一丝波澜。
正要离开。
忽然!
一阵压抑的、带着哭腔的哀求声,夹杂着男人粗暴的呵斥,从不远处一座亮着昏暗灯火的偏僻小院传来。
声音……有些熟悉?
我眼神一凝,悄无声息地潜行过去。
借着窗棂的缝隙。
看清了里面的景象。
一个穿着粗布衣衫、身形佝偻的老妇人,正跪在地上,对着一个趾高气扬、管家模样的男人不住磕头。
“周管家!求求您!行行好!再宽限几天吧!老婆子……老婆子实在是拿不出那么多银子啊!”
“宽限?”那周管家尖着嗓子,一脚踹在老妇人肩膀上,将她踹倒在地。
“老不死的!你儿子在庄子上打坏了王爷心爱的珊瑚树!赔五十两银子是天大的恩典了!还敢讨价还价?!”
“三天!就给你三天时间!凑不齐银子,就把你和你那个病秧子孙女,一起卖到窑子里抵债!”
老妇人被踹倒在地,捂着肩膀,老泪纵横,绝望地哭嚎:“天杀的!那珊瑚树……明明不是我家柱子打坏的!是……是林侧妃房里的春杏不小心碰倒的!他们……他们栽赃啊!周管家!您明鉴啊!”
“闭嘴!”周管家脸色一变,厉声呵斥,“敢污蔑侧妃娘娘!我看你是活腻了!来人!给我掌嘴!”
旁边两个凶神恶煞的家丁立刻上前,就要动手。
窗外的我,浑身冰冷!
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
那个老妇人……
是陈嬷嬷!
是当年在王府里,除了福伯,唯一一个对我释放过善意的老人!
她会在我被罚跪时,偷偷塞给我一个温热的馒头。
会在我生病时,悄悄熬一碗姜汤放在我门口。
她……竟然还在王府!还遭受着这样的欺凌?!
而那个周管家……当年不过是林云舒身边一条摇尾乞怜的狗!
一股冰冷的杀意,瞬间从我心底升腾而起!
眼看那家丁蒲扇般的巴掌就要落在陈嬷嬷苍老的脸上!
砰!
紧闭的房门,被一股巨力猛地撞开!
木屑纷飞!
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掠入!
快!
快得超出了所有人的反应!
咔嚓!
清脆的骨裂声响起!
紧接着是杀猪般的惨嚎!
那个举起巴掌的家丁,手腕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弯折,白森森的骨头茬子刺破皮肉露了出来!
他抱着断手在地上翻滚哀嚎!
另一个家丁和那周管家,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还没等他们看清来人!
砰!砰!
又是两声闷响!
另一个家丁如同破麻袋般被踹飞出去,重重撞在墙上,哼都没哼一声就晕死过去!
周管家只觉得眼前一花,脖子一紧!
一只冰冷如同铁钳般的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咽喉!
将他整个人如同小鸡仔般提离了地面!
窒息感瞬间袭来!
他惊恐地瞪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黑衣人!
昏暗的灯光下,只能看到一双眼睛。
一双冰冷、锐利、如同万年寒冰封冻、不带一丝人类情感的眼睛!
那眼神里的杀意,几乎要将他冻僵!
“呃……呃……”周管家双脚乱蹬,拼命挣扎,却如同蚍蜉撼树。
“谁……谁让你……来的?”冰冷嘶哑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从黑衣人覆面的黑巾下传出。
周管家吓得魂飞魄散,屎尿齐流!
“饶……饶命……好汉……饶命……”他艰难地挤出几个字。
“说!”扼住咽喉的手猛地收紧!
周管家眼珠暴突,舌头都吐了出来!
“是……是林侧妃……娘娘……”他拼尽全力嘶喊,“是娘娘……吩咐……整治……这老虔婆……给……给那死鬼福伯……陪……陪葬……”
福伯!
果然是林云舒!
一股暴戾的怒火,瞬间冲垮了我的理智!
就在我几乎要控制不住,直接捏碎这狗奴才喉咙的刹那!
身后传来陈嬷嬷惊恐虚弱的声音:“好……好汉……别……别杀人……求您……”
我猛地一颤!
眼中的血色稍稍退去。
理智回笼。
不能杀!
在这里杀了他,只会给陈嬷嬷带来灭顶之灾!
我强压下滔天的杀意。
冰冷的目光如同刀子般刮过周管家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
“告诉林云舒。”
我的声音压得极低,嘶哑而冰冷,如同来自九幽地狱。
“举头三尺有神明。”
“欠下的血债,迟早要还。”
“让她……洗干净脖子等着!”
说完,我猛地一甩手!
如同扔垃圾般,将吓得魂不附体的周管家狠狠砸在地上!
噗通!
周管家摔得七荤八素,连滚带爬,连看都不敢再看我一眼,屁滚尿流地夺门而逃!
连那两个昏迷和断手的家丁都顾不上了。
我转过身。
看向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惊魂未定的陈嬷嬷。
眼中的冰冷瞬间褪去,化为难以言喻的复杂。
我蹲下身,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萧行止给的行动经费),轻轻塞进她冰冷颤抖的手中。
“嬷嬷……”我的声音有些发哽,强行压下,“拿着,离开这里。带着你孙女,走得越远越好。永远……不要再回来。”
陈嬷嬷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愕和茫然,她看着手中沉甸甸的银子,又看看我这张完全陌生的脸。
“您……您是……”
“故人。”我打断她,站起身,“保重。”
说完,不再停留。
身形一闪,如同融入夜色般,消失在门外。
只留下陈嬷嬷呆呆地坐在地上,看着手中的银子,老泪纵横,喃喃低语:“是……是知微小姐吗……老天爷……开眼了啊……”
我悄无声息地潜回客栈。
心中的杀意和怒火,如同沸腾的岩浆,却找不到宣泄的出口。
林云舒!
你果然还是如此歹毒!
连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嬷嬷都不放过!
就因为她和福伯一样,曾对我释放过一丝善意?
就因为福伯因我而死?!
好!
很好!
我坐在冰冷的床铺上,缓缓摩挲着胸口那枚冰冷的玄甲令。
眼神,在黑暗中,冷冽如刀。
第二天。
京城最大的茶楼,天香阁。
二楼雅间。
萧行止一身锦袍,面容也做了修饰,掩去了那份战场杀伐的锐气,多了几分世家公子的贵气,但眼神依旧深沉如渊。
他慢条斯理地品着茶。
我扮作他的随从,垂手侍立一旁,目光低垂,耳朵却捕捉着楼下大厅传来的各种议论。
“……听说了吗?昨晚端王府闹鬼了!”
“闹鬼?怎么回事?快说说!”
“嗨!是西苑那边!就是以前那个弃妃住的落梅轩附近!周管家带人去教训一个老奴,结果撞邪了!”
“说是突然冲进来一个黑衣鬼影!快如闪电!力大无穷!咔嚓一下就把一个家丁的手腕给掰断了!像掰甘蔗似的!”
“周管家吓得屁滚尿流!那鬼影还放话了,说……说让林侧妃洗干净脖子等着!欠的血债要还!”
“嘶——!这么邪乎?难道是……那个弃妃的冤魂回来了?”
“嘘!小声点!不要命了!不过……说起来,那个弃妃沈氏,当年死得不明不白,刚小产就被休弃赶出府,听说当晚就暴毙了……怨气肯定大啊!”
“啧啧,这下有好戏看了!那林侧妃,仗着端王宠爱,这些年可没少作孽……”
楼下的议论声嗡嗡作响。
萧行止放下茶杯,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规律的轻响。
他并未看我,目光投向窗外繁华的街景。
但低沉的声音却清晰地传入我耳中。
“昨夜,是你?”
我没有否认,只是头垂得更低:“属下擅自行事,甘愿受罚。”
萧行止沉默了片刻。
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下。
“下不为例。”
“是。”
“血债,需血偿。”他淡淡地补充了一句,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铁血意味,“但,不是现在。时机未到。”
“属下明白。”我低声应道。
就在这时!
楼下街道上,突然传来一阵喧嚣!
锣鼓开道!净水泼街!
“肃静!回避!”
“端王殿下回府——!”
只见一队盔明甲亮、气宇轩昂的王府亲卫,簇拥着一辆极其华丽的金顶朱轮马车,缓缓驶过长街!
马车四角垂着明黄色的流苏,彰显着主人尊贵的亲王身份。
车帘低垂。
但透过偶尔被风吹起的缝隙,能看到车内并肩而坐的两道身影。
男子一身紫色蟠龙常服,头戴玉冠,面容俊美,气质尊贵,正是端王谢沉舟!
而他身边,依偎着一个身着鹅黄色宫装、云鬓高挽、珠翠环绕的绝色女子。
眉目如画,肤白胜雪,眉眼间带着一丝慵懒的媚意和……掩饰不住的得意。
林云舒!
三年不见,她似乎更加容光焕发,像一朵被精心浇灌的娇花。
两人姿态亲昵,谢沉舟正低头对她说着什么,引得她掩唇轻笑,眼波流转间,风情万种。
好一对璧人!
三年时光,似乎没有在他们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只有雍容华贵,只有岁月静好。
仿佛那个被他们联手逼入绝境、弃如敝履的沈知微,从未存在过。
仿佛落梅轩里的鲜血和绝望,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噩梦。
一股冰冷的恨意,如同毒蛇,瞬间噬咬住我的心脏!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我强迫自己低下头,掩去眼中翻腾的杀意。
但身体却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
萧行止的目光淡淡扫过楼下那对耀眼的璧人,又落在我紧绷的身体上。
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
“玄七。”
“心乱了,刀就钝了。”
冰冷的声音,如同醍醐灌顶。
我猛地一震!
深吸一口气!
强行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戾气。
再次抬起头时,眼中已是一片冰冷的死寂。
“属下……明白。”
谢沉舟,林云舒。
好好享受你们最后的荣光吧。
我回来了。
你们的报应……很快就到。
又过了几日。
一则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京城权贵圈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北疆急报!
北漠王庭联合数个部落,大举南侵!
连破三关!
边军溃败!
兵锋直指中原腹地!
最要命的是,一股精锐的北漠骑兵,竟不知如何绕过了天险,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京畿外围!
烧杀抢掠!
直逼京城门户——青峪关!
一旦青峪关失守,北漠铁骑将一马平川,直抵京城!
消息传来,朝野震动!
天子震怒!
京师戒严!
恐慌如同瘟疫般在京城蔓延!
有钱有势的纷纷收拾细软准备南逃。
普通百姓则惶惶不可终日。
朝堂上,更是吵翻了天。
主战?主和?弃守?迁都?
各方势力争执不休。
端王府,书房。
气氛凝重。
谢沉舟脸色阴沉地坐在主位。
下方坐着几位心腹幕僚和武将。
林云舒也在一旁,秀眉微蹙,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王爷,青峪关守将无能,关内守军不足五千!且多是老弱!如何抵挡北漠虎狼之师?为今之计,唯有……请王爷速速决断,护送陛下和太后南狩!暂避锋芒啊!”一个幕僚急切地说道。
“南狩?”另一个武将模样的幕僚反驳,“京师重地,岂能轻弃?此举动摇国本!当务之急是调兵驰援青峪关!”
“调兵?从哪调?京畿三大营?拱卫京畿,岂能轻动?九边精锐?远水解不了近渴!等他们赶到,青峪关早就破了!京城也危矣!”主逃派据理力争。
“那也不能不战而逃!丢城失地,王爷如何向天下臣民交代?如何向陛下交代?”主战派毫不退让。
谢沉舟揉着发胀的太阳穴,脸色越发难看。
他当然不想逃。
弃守京城,他这摄政亲王的威信将荡然无存!
但战?
拿什么战?
京畿三大营是最后的屏障,绝不能轻动。
地方卫所兵不堪大用。
九边精锐鞭长莫及。
难道……真的只能眼睁睁看着青峪关失守,然后带着皇帝太后仓皇南逃?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烦躁涌上心头。
就在这时。
书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王爷!王爷!”管家周福(断手已经接上,裹着纱布)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脸色煞白,声音都变了调。
“慌什么!”谢沉舟正心烦意乱,厉声呵斥。
“王……王爷!外面……外面来了一个人!说要见您!”周福吓得扑通跪倒在地。
“什么人?”谢沉舟皱眉。
“他……他说……是靖边侯世子……萧珩派来的!有……有十万火急的军情!”周福结结巴巴地说道。
“萧珩?!”谢沉舟猛地站起身,脸色剧变!
三年前,萧珩奉密旨出关探查北漠动向,遭遇截杀,下落不明!一直是他心头的一根刺!
如今北漠大举入侵,萧珩的人突然出现?
“人在哪?!快请!”谢沉舟急声道。
片刻后。
一个身影,在王府侍卫警惕的注视下,缓步走入书房。
来人一身深青色不起眼的劲装,风尘仆仆,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
但身姿挺拔,步履沉稳。
尤其那双眼睛,沉静如深潭,锐利如鹰隼。
他走到书房中央,对着主位上的谢沉舟,不卑不亢地抱拳行礼。
“草民玄七,奉靖边侯世子之命,拜见端王殿下。”
玄七?!
当这个名字传入耳中。
一直安静坐在谢沉舟身侧、扮演着解语花的林云舒,娇躯猛地一颤!
手中的绣帕无声滑落在地。
她霍然抬头!
一双美眸死死盯住那个自称“玄七”的年轻人!
当看清那张完全陌生的脸时,她紧绷的身体才微微放松,但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惊疑不定的阴霾。
玄七?
好熟悉的名字……在哪里听过?
谢沉舟此刻全部心神都在“萧珩”的消息上,并未注意到林云舒的异样。
他目光锐利地盯着堂下的玄七。
“萧珩世子何在?他让你来,有何军情?”
玄七(我)神色平静,声音沉稳:“回禀王爷。世子殿下三年前出关遇袭,身受重伤,幸得北地义士相救,一直在隐秘之处养伤,并暗中查探北漠动向。”
“此番北漠大举南侵,其先锋精锐绕道鬼哭峡天险,奇袭青峪关,正是世子殿下查探到的关键军情之一!”
“世子殿下伤势未愈,无法亲至,特命在下持其信物,日夜兼程赶来报讯!”
说着,我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
一层层打开。
最后,露出一枚造型古朴、非金非铁、刻着复杂云纹的青铜令牌。
令牌中心,刻着一个笔锋遒劲的“萧”字!
正是靖边侯府世子的身份令牌!
这块令牌,是萧行止临行前交给我的。
真品。
当年萧珩出关时随身携带,在落鹰坡血战中失落,后被玄甲军斥候在清理战场时寻回。
看到这枚货真价实的世子令牌,谢沉舟的脸色终于变了!
他猛地站起身!
“世子……果然还活着!天佑我朝!”他声音带着一丝激动,随即急声问道:“军情如何?青峪关当真危矣?”
“千真万确!”我语气斩钉截铁,“据世子殿下查探,奇袭青峪关的,乃北漠左贤王帐下最精锐的‘苍狼骑’!人数约三千!皆是百战悍卒!领兵者,乃左贤王之子,号称‘北漠之鹰’的拓跋野!”
“青峪关守军不足五千,且战力堪忧!若无强援,三日之内,必破!”
“嘶——!”书房内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三千苍狼骑!拓跋野!
这些都是北漠凶名赫赫的精锐!
青峪关……危如累卵!
谢沉舟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援军!援军何在?!世子可曾示警?朝廷为何没有收到军报?!”他厉声喝问,带着一丝被蒙蔽的愤怒。
我垂下眼睑,声音低沉:“世子殿下重伤昏迷数月,醒来后立刻设法传递消息。但……北疆军镇,恐有内鬼!消息传递……受阻!”
“内鬼?!”谢沉舟瞳孔骤缩!
“是!”我抬起头,目光沉静地迎上他锐利的视线,“世子殿下怀疑,三年前那场截杀,以及此番北漠能精准绕开防线奇袭青峪关,皆因军中有人通敌!”
“此乃动摇国本之大患!世子殿下命在下务必将此讯息,亲呈王爷!”
“内鬼……通敌……”谢沉舟喃喃自语,脸色铁青,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书房内一片死寂。
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林云舒的脸色也微微发白,眼神闪烁不定。
“王爷!当务之急是青峪关!”一个幕僚急切地提醒。
谢沉舟猛地回过神,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目光灼灼地看向我:“世子派你来,除了示警,可有良策?青峪关……如何能守?”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
我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有。”
“世子殿下深知京畿兵力空虚,远水难救近火。特命在下带来一支……奇兵!”
“奇兵?”谢沉舟眉头紧锁,“什么奇兵?在何处?”
“就在城外。”我沉声道,“乃世子殿下三年来,于北地苦寒之处,秘密招募、训练的一支义军!虽人数不多,仅千余众,但皆是以一当十的悍勇死士!熟悉北漠战法,悍不畏死!”
“世子殿下愿以此军,驰援青峪关!助王爷,守国门!”
千余义军?
谢沉舟眼中闪过一丝疑虑。
千余人,对抗三千北漠最精锐的苍狼骑?
杯水车薪!
但眼下,这似乎是唯一的希望!
“此言当真?此军……现在何处?战力如何?”谢沉舟追问道,眼神锐利如刀。
“王爷若不信,可即刻派人随在下前往城外验看!”我语气铿锵,“此军,乃世子殿下心血所系!愿为王爷,为大胤,效死力!”
谢沉舟死死盯着我。
似乎在判断我话语的真伪。
最终,求生的本能和守住京城的巨大政治利益,压倒了一切疑虑!
“好!”他一拍桌案,霍然起身!
“本王亲自随你去!”
“若真如你所言,此战若胜,世子与你,皆是我大胤功臣!本王必当奏明圣上,重重封赏!”
“若敢欺瞒……”他眼中寒光一闪,“定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我垂下眼睑,掩去眸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冰冷。
“草民……领命。”
青峪关外。
残阳如血,将巍峨的关墙染成一片凄艳的红。
关墙之上,守军寥寥,士气低迷。
关墙之下,是黑压压一片、如同择人而噬狼群般的北漠骑兵!
苍狼骑!
清一色的黑色皮甲,狰狞的狼头护肩,锋利的弯刀在夕阳下闪烁着嗜血的寒光!
他们并未立刻攻城,而是如同戏耍猎物般,在关下列阵,发出震天的呼喝和挑衅!
沉重的战鼓声,如同闷雷,敲打在每一个守军的心头!
恐惧,在蔓延。
关楼内。
守将王贲(一个靠着裙带关系上位的庸才)脸色惨白,满头大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援军呢?!京城的援军怎么还没到?!”
“大人!刚刚收到飞鸽传书!端王殿下……端王殿下亲自带着援军来了!就在二十里外!”一名副将冲进来,脸上带着狂喜!
“端王殿下亲自来了?!”王贲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跳起来,“多少人马?!”
“呃……”副将脸上的喜色一僵,声音低了下去,“据报……只有……只有一千余人……”
“什么?!”王贲眼前一黑,差点栽倒,“一……一千余人?!开什么玩笑!对面是三千苍狼骑!拓跋野亲自带队!一千人?塞牙缝都不够!”
“完了……完了……天亡我也……”王贲瘫坐在椅子上,面如死灰。
就在这时——
轰隆隆!
一阵沉闷而整齐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如同滚雷般,敲碎了苍狼骑的喧嚣!
关墙上的守军纷纷探头望去!
只见关城东侧的山道上,一支骑兵,如同黑色的洪流,正朝着关城方向,疾驰而来!
人数不多,确实只有千余骑。
但气势……却截然不同!
清一色的深青近黑玄甲!
覆盖全身的重铠在夕阳下折射出冷硬的幽光!
覆面头盔下,只露出一双双冰冷、漠然、毫无情绪波动的眼睛!
他们沉默着。
没有呼喝,没有呐喊。
只有整齐划一的马蹄踏地声,如同死亡的鼓点!
千骑如一!
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铁血煞气,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
压过了关下三千苍狼骑的嚣张气焰!
关墙上的守军,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冰冷肃杀的威势所慑,竟一时忘记了恐惧,呆呆地看着。
王贲也连滚爬爬地冲上关楼,看到这支沉默的黑色铁骑,张大了嘴巴。
“玄……玄甲……”他身边的副将,似乎认出了什么,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关下。
苍狼骑的阵型出现了一丝骚动。
显然,这支突然出现、气势惊人的黑色骑兵,让他们感到了威胁。
北漠阵前。
一个身材魁梧、面容粗犷、披着华丽狼皮大氅的青年将领,正是一脸桀骜的拓跋野。
他眯起眼睛,看着那支越来越近的黑色洪流,嘴角勾起一丝残忍的弧度。
“呵,终于来了点像样的猎物?”
“传令!前军!迎上去!撕碎他们!”
呜——!
苍凉的号角声响起!
苍狼骑前阵,约五百骑,发出一声震天的狼嚎,挥舞着弯刀,如同离弦之箭,朝着迎面而来的黑色洪流,悍然对冲过去!
马蹄如雷!烟尘滚滚!
两支同样悍勇的骑兵,如同两股钢铁洪流,即将在青峪关下,轰然对撞!
关楼上,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王贲更是吓得闭上了眼睛!
就在两支骑兵锋线即将接触的刹那!
异变陡生!
那支沉默的黑色洪流最前方,一个同样覆甲、身姿挺拔的骑士(萧行止),猛地举起了手中的长槊!
没有任何言语!
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
唰!
整个黑色洪流,瞬间变阵!
如同演练过千百次般!
原本密集的冲锋阵型,在高速奔驰中,如同行云流水般向两侧分开!
中间让出一条通道!
而冲在最前面的苍狼骑,猝不及防,如同扑空的恶狼,一头撞进了这条“通道”!
迎接他们的,不是预想中的正面撞击!
而是通道两侧,如同铁壁般骤然合拢的黑色玄甲!
以及……从黑色玄甲缝隙中,如同毒蛇般刺出的、密密麻麻的……锋利长矛!
噗噗噗噗——!
令人牙酸的利器入肉声瞬间连成一片!
鲜血如同喷泉般迸射!
冲在最前面的苍狼骑,如同撞上了一堵长满尖刺的铁墙!
瞬间人仰马翻!
惨嚎声惊天动地!
只是一个照面!
五百苍狼骑前锋,如同被卷入绞肉机!
死伤惨重!
“好!”
“杀得好!”
关墙上,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守军士气大振!
王贲也睁开了眼睛,看着关下那如同砍瓜切菜般收割着苍狼骑的黑色铁骑,激动得浑身发抖!
“玄甲!是玄甲军!传说中的玄甲军啊!”副将激动得语无伦次。
关下。
拓跋野脸上的桀骜瞬间僵住!
随即化为暴怒!
“废物!”
“中军!左翼!右翼!给老子压上去!围死他们!”
呜——呜——!
更加急促的号角声响起!
剩余的近两千五百苍狼骑,如同被激怒的狼群,分成三股,从三个方向,朝着那支陷入阵中的黑色洪流,疯狂扑去!
试图利用人数的绝对优势,将其淹没!
黑色洪流瞬间陷入了重重包围!
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
关墙上的欢呼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黑色洪流中,那杆高高举起的长槊,猛地向前一挥!
同时,一个冰冷、短促、如同金铁交鸣般的命令,穿透了战场的喧嚣!
“锋矢!凿穿!”
随着命令!
原本因陷入包围而显得有些凝滞的黑色洪流,瞬间再次爆发出惊人的活力!
他们以最前方那持槊骑士为锋尖,瞬间收缩阵型,化作一支无比锋锐的黑色箭矢!
不再理会两侧的骚扰和攻击!
所有力量,集中于一点!
朝着拓跋野所在的中军帅旗位置!
悍然突进!
所过之处!
挡者披靡!
厚重的玄甲无视了大部分劈砍!
锋利的长槊和战刀如同死神的镰刀!
每一次挥舞,都带起一蓬蓬血雨!
他们沉默着冲锋!
沉默着杀戮!
如同一台精密而高效的杀戮机器!
硬生生在数倍于己的苍狼骑包围圈中,撕开了一条血路!
直插核心!
“拦住他们!拦住!”拓跋野又惊又怒,厉声嘶吼!
他身边的亲卫精锐疯狂地涌上!
但在这支一往无前的黑色箭矢面前,如同纸糊的一般!
被轻易地撕裂!粉碎!
眼看那支黑色的死亡箭矢,距离拓跋野的帅旗越来越近!
甚至能看清最前方那个持槊骑士覆面下那双冰冷无情的眼睛!
拓跋野终于感到了恐惧!
那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撤!快撤!”他再也顾不上什么北漠之鹰的骄傲,拨转马头,在亲卫的拼死护卫下,仓皇向后逃窜!
帅旗一动!
本就因前锋被屠、中军被凿穿而士气大跌的苍狼骑,瞬间崩溃!
“败了!败了!”
“少王逃了!”
惊恐的呼喊如同瘟疫般蔓延!
兵败如山倒!
苍狼骑再也无心恋战,如同无头苍蝇般四散奔逃!
“开城门!”
“全军出击!”
关楼上,早已看得热血沸腾的王贲,终于抓住机会,嘶声力竭地大吼!
憋屈了许久的守军,如同开闸的洪水,从城门汹涌而出!
痛打落水狗!
追杀溃兵!
残阳彻底沉入地平线。
青峪关前,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苍狼骑丢下了近两千具尸体,狼狈逃窜。
黑色的玄甲铁骑,静静地伫立在尸山血海之中。
残破的黑色旌旗在晚风中猎猎作响。
如同地狱归来的死神军团。
萧索,肃杀。
谢沉舟在重重护卫下,登上关楼。
他看着关下那支沉默的、染血的黑色铁骑,看着那个被簇拥在阵前、缓缓摘下覆面头盔、露出一张年轻冷峻面容的将领(萧行止)。
心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狂喜!
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和……忌惮!
玄甲军!
这支只存在于传说中的铁血之师!
竟然真的存在!
而且……如此强悍!
如此恐怖!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脸上堆起无比真诚和感激的笑容,快步走下关楼。
“萧将军!壮哉!勇哉!真乃国之栋梁!擎天之柱!”谢沉舟人未至,声先到,热情洋溢。
萧行止(此刻化名萧珩)翻身下马,对着谢沉舟,抱拳行礼,声音平静无波:“末将萧珩,奉先帝遗命,执掌玄甲,拱卫京畿。此乃分内之事,王爷谬赞。”
“当得起!当得起!”谢沉舟亲自上前,扶起萧行止,姿态放得极低,“若非将军神兵天降,力挽狂澜,青峪关危矣!京城危矣!本王……与这满城百姓,皆感将军大恩!”
他目光扫过萧行止身后沉默肃立的玄甲铁骑,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和热切。
如此强军!若能掌控在手……
“将军与麾下将士,血战辛苦!请速速入关休整!本王已在关内备下薄酒,为将军及众将士庆功洗尘!”谢沉舟热情相邀。
萧行止微微颔首:“多谢王爷。”
他目光扫过战场,最后,落在了不远处,一个同样穿着玄甲、正默默指挥士兵清理战场、收敛袍泽遗体的身影上。
那身影并不高大,甚至有些单薄。
覆面头盔上沾满了血污和尘土。
但动作沉稳,有条不紊。
正是我,玄七。
萧行止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
“玄七。”他淡淡开口。
我立刻停下动作,转身,抚胸行礼:“将军!”
“随我入关,面见王爷。”
“是!”
我翻身上马,跟在萧行止和谢沉舟身后,在无数道敬畏、好奇、探究的目光注视下,缓缓进入青峪关。
身后,是尸山血海。
前方,是……归途。
青峪关大捷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飞一般传回京城!
恐慌一扫而空!
举城欢腾!
端王谢沉舟“临危不乱”、“慧眼识英”、“亲临前线”的事迹被大肆渲染,威望一时无两!
而靖边侯世子萧珩“忍辱负重”、“秘密练兵”、“力挽狂澜”的故事,更是被传得神乎其神,成了街头巷尾最热门的话题!
当然,还有那支如同神兵天降、神秘而强大的“玄甲军”!
一时间,世子萧珩和玄甲军,成了京城最耀眼的存在!
端王府,大摆庆功宴。
灯火辉煌,丝竹悦耳。
谢沉舟红光满面,高居主位,接受着满堂宾客的恭维。
林云舒盛装打扮,依偎在他身侧,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享受着众人艳羡的目光。
气氛热烈而奢靡。
“王爷此番运筹帷幄,亲临险境,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真乃国之柱石!社稷之幸啊!”一个官员谄媚地举杯。
“是啊!更难得的是,王爷慧眼识珠,力排众议,启用萧世子这等国之干城!才有青峪关大捷!王爷识人之明,用人之胆,我等佩服!”另一个官员附和。
谢沉舟志得意满,举杯畅饮。
林云舒眼波流转,亲自为他斟酒,柔声道:“王爷为国操劳,辛苦了。妾身敬您一杯。”
谢沉舟笑着接过,一饮而尽。
就在这时。
管家周福弓着腰,快步走到谢沉舟身边,低声禀报:“王爷,萧世子和那位……玄七参军到了,在花厅等候。”
谢沉舟眼睛一亮,放下酒杯。
“快请!”
片刻后。
萧行止(萧珩)和我,在周福的引领下,步入花厅。
萧行止依旧是一身玄色劲装,外罩深青色斗篷,面容冷峻,气势沉凝。
而我,则换上了一身玄甲军制式的深青色常服(没有披甲),脸上覆着一张冰冷的人皮面具,眼神平静无波,落后萧行止半步。
“萧将军!玄参军!快快请坐!”谢沉舟热情地起身相迎,亲自引座。
林云舒也款款起身,仪态万方地行礼:“见过萧将军,玄参军。”她美眸流转,目光在萧行止身上停留片刻,带着恰到好处的倾慕和好奇。
随即,她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我。
当看到我这张完全陌生的脸和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时,她眼底深处那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似乎淡了些,但依旧带着探究。
“王爷盛情,末将愧不敢当。”萧行止抱拳还礼,声音平淡。
我跟着行礼,一言不发。
“当得起!当得起!”谢沉舟亲自为萧行止斟酒,笑容满面,“将军一战惊天下!解京城倒悬之危!居功至伟!本王已奏明圣上,为将军和玄甲军将士请功!封赏不日即下!”
“末将分内之事。”萧行止端起酒杯,并未饮下,目光平静地看着谢沉舟,“王爷,此番大捷,乃将士用命,非末将一人之功。更有赖于玄七参军,千里传讯,洞悉敌情,方有此胜机。”
谢沉舟的目光立刻转向我,带着审视和……一丝探究。
“哦?玄参军?”他笑容依旧,但眼神深处却多了一丝别样的意味,“本王记得,当日在书房,便是玄参军持世子令牌,前来示警!果然是少年英才!深藏不露啊!”
“王爷过誉。”我微微躬身,声音嘶哑低沉,刻意改变了声线,“草民……玄七,只是奉命行事,不敢居功。”
“玄七……”谢沉舟咀嚼着这个名字,目光锐利地在我脸上扫过,“本王观玄参军,年纪似乎不大?不知是哪里人士?从军之前,作何营生?”
试探。
开始了。
林云舒也竖起耳朵,美眸一瞬不瞬地盯着我。
我垂下眼睑,声音平稳无波:“回王爷。草民乃北地流民,无名无姓,幸得世子殿下收留于军中,赐名玄七。此前……不过荒野求生,苟活于世罢了。”
“原来如此。”谢沉舟点点头,似乎接受了这个说法,但眼底的疑虑并未完全消除。
他话锋一转,笑容更加热络:“玄参军不必过谦!你千里传讯,功不可没!本王向来赏罚分明!不知玄参军,可有什么想要的赏赐?但说无妨!”
想要什么?
我缓缓抬起头。
覆面下的目光,平静地扫过谢沉舟那张俊美尊贵的脸。
扫过他身边那个巧笑嫣然、如同娇花照水的林云舒。
最终,落回谢沉舟身上。
“王爷厚爱,玄七惶恐。”
我的声音依旧嘶哑低沉,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玄七微末之功,不敢求赏。”
“只是……”
我顿了顿,目光扫过这富丽堂皇、歌舞升平的花厅。
“青峪关下,尸骨未寒。”
“玄甲军袍泽,血染沙场。”
“玄七斗胆,恳请王爷……”
我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将此番庆功宴之耗费——折银万两!”
“抚恤此战阵亡之玄甲将士!”
“告慰英灵!”
话音落下!
整个花厅,瞬间死寂!
落针可闻!
丝竹声停了。
歌舞停了。
所有宾客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谢沉舟脸上的笑容也瞬间凝固!
他端着酒杯的手,僵在半空。
眼神错愕,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林云舒更是惊得捂住了嘴,美眸圆睁,像看疯子一样看着我!
折银万两?
抚恤阵亡将士?
在庆功宴上?
这……这简直是在当众打端王的脸!
是在指责他奢靡无度,不顾将士死活!
谢沉舟的脸色,由红转白,由白转青!
一股被冒犯的怒火,在他眼中升腾!
他死死地盯着我!
似乎想透过那张冰冷的人皮面具,看清我到底是谁!
花厅内,气氛降到了冰点。
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就在这时。
“好!”
一个低沉、冰冷、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响起!
是萧行止!
他缓缓站起身。
深青色的斗篷无风自动。
冰冷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脸色铁青的谢沉舟身上。
“玄七所言,正是末将所想。”
“我玄甲军将士,为国征战,马革裹尸,乃分内之事,不求封赏。”
“但,英灵不可辱!袍泽不可寒!”
“王爷仁德,想必亦不愿见将士流血又流泪!”
“末将代阵亡将士,谢王爷体恤之恩!”
说完,他对着谢沉舟,抱拳,深深一礼!
姿态恭敬。
话语铿锵。
却将谢沉舟所有的退路,彻底堵死!
谢沉舟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
如同打翻了染缸,青红交加。
他死死攥着酒杯,指节发白。
胸口剧烈起伏。
当着满堂宾客的面!
被一个“小小参军”如此顶撞!
被萧行止如此“逼宫”!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但……他能拒绝吗?
玄甲军刚刚立下泼天大功!威震天下!
萧行止(萧珩)声望如日中天!
他若拒绝,传扬出去,一个“刻薄寡恩”、“不顾将士死活”的名声是跑不掉的!
对他苦心经营的威望,将是致命打击!
好!
好一个玄七!
好一个萧珩!
谢沉舟的眼中,怒火翻腾,几乎要喷出来!
他猛地将手中酒杯重重顿在桌案上!
杯中美酒四溅!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几乎要爆发的怒火,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好!好!好!”
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玄参军心系袍泽!赤诚可嘉!萧将军体恤下属!本王……深为感动!”
“准了!”
“周福!”他厉声喝道。
“奴才在!”周福吓得一哆嗦,连滚爬爬上前。
“传本王令!即刻从府库中,支取白银一万两!不!一万五千两!”谢沉舟几乎是吼出来的,“交予萧将军!作为阵亡玄甲将士之抚恤!不得有误!”
“是!是!奴才这就去办!”周福吓得面无人色,连滚爬爬地跑了出去。
谢沉舟胸口剧烈起伏,脸色铁青。
他死死地盯着我。
那眼神,像是要将我生吞活剥!
“玄参军……还有何要求?”他一字一顿地问道,声音冰冷刺骨。
我垂下眼睑,掩去眸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冰冷快意。
“谢王爷恩典。玄七……别无他求。”
谢沉舟重重地哼了一声,拂袖坐下,再不看我和萧行止一眼。
花厅内的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丝竹不敢再奏,歌舞不敢再起。
宾客们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
一场本该宾主尽欢的庆功宴,彻底冷了场。
萧行止神色平静,仿佛刚才的一切与他无关。
他对我微微颔首。
“末将营中尚有军务,先行告退。”
“王爷,王妃,告辞。”
说完,转身便走。
我紧随其后。
留下满堂死寂。
和主位上,脸色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的谢沉舟。
以及他身边,脸色煞白、眼神惊疑不定、死死盯着我离去背影的林云舒。
走出花厅。
远离了那令人作呕的奢靡喧嚣。
冰冷的夜风拂面。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
胸中那股郁结的浊气,似乎随着谢沉舟那铁青的脸色,消散了一些。
但,远远不够。
这只是……开始。
“你今日,过了。”
萧行止冰冷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他脚步未停,目光直视前方。
“属下知错。”我低声道,没有辩解。
“错?”萧行止脚步微顿,侧头看了我一眼。
昏黄的风灯光线下,他冷峻的侧脸线条如同刀削。
“你没错。”
“玄甲军的抚恤,本就该要。”
“只是……”他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锋芒太露。谢沉舟……已记下你了。”
“属下明白。”我平静地回答。
记下又如何?
我就是要让他记住!
记住玄七这个名字!
记住今日之辱!
“林云舒……”萧行止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探究,“她看你的眼神,不对。”
我心中一凛。
果然,还是引起了她的怀疑吗?
“属下会小心。”
萧行止不再多言,大步向前走去。
夜色深沉。
复仇的棋局,才刚刚落子。
青峪关一战,玄甲军名震天下。
朝廷的封赏也很快下来。
萧行止(萧珩)获封“镇北侯”,加太子少保衔,玄甲军正式编入京营序列,驻守京畿。
一时间,“萧侯爷”风头无两,成了京城最炙手可热的人物。
端王府的请帖,如同雪片般飞向玄甲军驻地。
谢沉舟似乎完全忘记了庆功宴上的不快,姿态放得极低,言辞恳切,邀请萧行止过府饮宴,商讨“军国要事”。
其拉拢之意,昭然若揭。
萧行止以军务繁忙为由,大部分都推了。
只偶尔去一两次,也是点到即止,态度疏离。
而我,作为他的“亲信”执戟参军,自然也常随左右。
每一次踏入端王府。
看着那熟悉又陌生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
看着谢沉舟那张热情洋溢、实则暗藏机锋的脸。
看着林云舒那巧笑嫣然、眼底却藏着惊疑和算计的眸子。
我都如同行走在刀尖之上。
恨意如同毒藤,日夜啃噬。
但我必须忍耐。
像一头潜伏在暗影中的狼。
等待着一击必杀的时机。
时机,比预想中来得更快。
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如同阴影般笼罩了京城周边数个郡县。
疫情汹汹,流民四起。
朝廷震动。
天子下旨,命端王谢沉舟总领防疫赈灾事宜。
这本是捞取政治资本、收买民心的绝佳机会。
谢沉舟也踌躇满志,开府库,设粥棚,派医官,一副殚精竭虑、爱民如子的贤王姿态。
然而。
瘟疫的蔓延速度远超预期。
药材短缺!
粮食短缺!
流民越聚越多!
恐慌在蔓延!
更糟糕的是,有人爆出,负责采购药材和粮食的官员,中饱私囊,以次充好!
发放的药材是发霉的陈年旧货!
熬煮的稀粥能照见人影!
愤怒的流民冲击了官府的粥棚!
局势,瞬间失控!
谢沉舟焦头烂额,威望大跌!
天子震怒,下旨申饬!
就在这风雨飘摇之际。
玄甲军驻地。
中军大帐。
萧行止一身玄甲未卸,坐在巨大的北疆舆图前。
我侍立一旁。
“王爷,查清楚了。”一名负责情报的玄甲军佐吏呈上一份密报,“此次瘟疫,源头确在邻郡。但蔓延如此之快,皆因端王府那位林侧妃的母族——江南林家,暗中操控药材粮价,囤积居奇!更买通负责官员,以霉变药材、陈粮充数,大发国难财!”
“林家?”萧行止接过密报,扫了一眼,眼神冰冷,“手伸得够长。”
“是!”佐吏继续道,“林家利用林侧妃的关系,在京畿及江南织就了一张庞大的商网。此次瘟疫,对他们而言,是天赐良机!据查,光是囤积的‘紫血藤’(一种关键防疫药材),就足以供应三郡之需!但他们只放出极少部分,哄抬价格,攫取暴利!”
“证据确凿?”萧行止声音冷冽。
“人证物证俱在!包括经手的官员画押供词,林家商队往来账目副本,以及……林府大管家与端王府周管家的密信往来!”佐吏语气肯定。
“好。”萧行止放下密报,眼中寒光一闪。
他看向我。
“玄七。”
“末将在!”
“你持我令牌,点一队玄甲锐士。”
“即刻出发,查封京城及京畿所有林家商铺、货栈、库房!”
“搜缴所有囤积药材、粮食!”
“相关人等,一律扣押!”
“若有反抗……”萧行止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铁血杀伐,“格杀勿论!”
“末将领命!”我单膝跪地,双手接过冰冷的令牌!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不是紧张。
是兴奋!
林家!
林云舒的母族!
终于……等到你们了!
机会!
千载难逢的机会!
“记住。”萧行止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一丝警告,“只针对林家。动作要快!要狠!不留余地!”
“末将明白!”
我站起身。
眼中燃烧着冰冷的火焰。
林云舒。
先收点利息吧。
夜色,是最好的掩护。
马蹄包裹着厚布,在寂静的街道上疾驰,发出沉闷的声响。
我亲自带队。
身后是五十名精挑细选的玄甲锐士。
沉默,肃杀。
如同出鞘的利刃。
目标——林家位于西市的最大货栈,“汇通天下”!
这里,是林家囤积药材和粮食的核心据点之一!
货栈大门紧闭。
高墙深院。
隐约能听到里面传来的巡逻脚步声和犬吠。
“围起来!前后门堵死!一只苍蝇也不准放出去!”我压低声音下令。
“是!”身后的锐士如同鬼魅般散开!
我翻身下马。
走到厚重的包铁木门前。
深吸一口气。
猛地抬脚!
灌注了全身力量的一脚,狠狠踹在门栓的位置!
砰——!
一声巨响!
在寂静的夜里如同惊雷炸响!
厚重的包铁木门,竟被硬生生踹得向内爆裂开来!
木屑纷飞!
“什么人?!”
“敌袭!”
货栈内瞬间炸开了锅!
护院、伙计惊慌失措的呼喊声,犬吠声,乱成一团!
“玄甲军办案!反抗者,杀!”
我冰冷的声音,穿透混乱,如同死神的宣告!
身影如同鬼魅般冲入!
手中玄甲长刀瞬间出鞘!
寒光一闪!
一个挥舞着哨棒、凶悍扑来的护院头目,连哼都没哼一声,头颅便高高飞起!
鲜血如同喷泉般溅射在墙壁上!
“杀——!”
身后的玄甲锐士如同虎入羊群!
沉默着!
高效地杀戮着!
林家重金豢养的护院,在这些百战精锐面前,如同土鸡瓦狗!
一个照面,便被砍翻在地!
货栈深处,一个穿着绸缎、管事模样的胖子连滚爬爬地冲出来,看到眼前血腥的一幕,吓得魂飞魄散!
“军……军爷!饶命!我们是正经商人!是林家的……”
“林家?”我一步踏前,冰冷的刀尖抵住他肥腻的咽喉,“林正南(林云舒父亲)的狗?”
“是……是……军爷饶命……”胖子管事吓得尿了裤子。
“库房钥匙,交出来。”我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
“在……在小的怀里……”胖子颤抖着掏出一大串钥匙。
我一把夺过。
“带路!”
“是……是……”
在胖子管事连滚爬爬的带领下,我们冲进货栈深处。
打开一座座巨大的库房大门!
当火把的光芒照亮库房内部时。
连见惯了生死的玄甲锐士,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堆积如山的粮食麻袋!散发着陈腐的气息!
一箱箱封装完好的药材!上面贴着“紫血藤”、“金线莲”等名贵药材的标签!
数量之多,足以供应数郡!
而在角落里,随意堆放的,正是那些发霉变质的药材和掺了沙土的陈粮!
“好一个‘正经商人’!”我冷笑一声,眼中杀意沸腾!
“全部查封!登记造册!”
“这胖子!还有货栈所有活口!全部拿下!”
“是!”
行动迅速而高效。
不到半个时辰。
货栈内所有反抗力量被肃清。
管事、账房、护院头目等核心人员被五花大绑,跪在院子里,瑟瑟发抖。
堆积如山的赃物被贴上封条。
“参军!在账房暗格里搜到这个!”一名锐士呈上一个沉甸甸的铁盒。
打开。
里面是厚厚一叠账册,几封密信,还有……几枚刻着“端王府周”字样的腰牌!
我翻开账册。
上面清晰地记录着林家如何勾结官员,囤积居奇,哄抬物价,以次充好!
密信上,是林府大管家与端王府周福的往来,其中甚至隐晦地提到了林云舒的授意!
铁证如山!
我合上铁盒。
眼中寒光凛冽。
“留一队人看守赃物和人犯!”
“其余人,跟我走!”
“下一处!”
这一夜。
京城震动!
玄甲铁骑如同神兵天降,以雷霆万钧之势,连续查封了林家位于京城的七处大型商铺、三座核心货栈、两处秘密仓库!
搜缴囤积药材、粮食无数!
扣押林家核心管事、账房、护卫头目等三十七人!
缴获关键账册、密信、信物若干!
林家,这个盘踞江南、触手遍及京畿的庞然大物,在一夜之间,根基被连根拔起!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在天亮之前,就传遍了京城权贵圈!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雷霆手段惊呆了!
端王府。
书房。
灯火通明。
谢沉舟脸色铁青,如同困兽般在书房内来回踱步!
地上,是摔碎的茶杯和掀翻的桌案。
“废物!一群废物!”
“林家是干什么吃的?!竟然让人抓住了这么多把柄!”
“还有周福那个蠢奴才!竟然留下腰牌?!他是猪脑子吗?!”
他对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周福(刚从被窝里被抓来)咆哮如雷!
周福面无人色,抖如筛糠:“王……王爷……奴才冤枉啊!奴才……奴才只是按林侧妃的吩咐……和林家的人……接……接触了几次……腰牌……腰牌许是……不小心遗落的……”
“林侧妃?!”谢沉舟猛地停下脚步,眼中寒光爆射!
他这才想起,林家,是林云舒的母族!
这一切,背后都有林云舒的影子!
一股被愚弄的怒火,瞬间冲昏了他的头脑!
“把那个贱人给本王带过来!”
“是!”侍卫如狼似虎地冲了出去。
很快。
披头散发、只穿着寝衣、脸色惨白的林云舒被拖了进来。
“王爷!王爷!您听妾身解释!妾身冤枉啊!”林云舒哭得梨花带雨,扑倒在谢沉舟脚边,抱住他的腿。
“冤枉?!”谢沉舟一脚将她踹开,指着她的鼻子,厉声怒骂,“看看你林家做的好事!囤积居奇!哄抬物价!以次充好!大发国难财!现在铁证如山!人赃并获!你还敢喊冤?!”
“不是的!王爷!”林云舒哭喊着,“是那些刁民污蔑!是有人陷害林家!陷害妾身啊!妾身对王爷一片真心,天地可鉴!怎会做出这等事……”
“陷害?!”谢沉舟气极反笑,抓起地上散落的一封密信抄件,狠狠摔在林云舒脸上!
“看看!这是你林家管事和你这奴才的密信!上面清清楚楚写着,‘娘娘吩咐,药材只出三成,价格翻倍’!‘陈粮混入新粮,差价三七分账’!白纸黑字!你还敢狡辩?!”
林云舒抓起密信,只看了一眼,顿时如遭雷击!
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不……不可能……这……这是伪造的……”她语无伦次。
“伪造?!”谢沉舟眼神冰冷,“那玄甲军搜出的账册呢?那周福的腰牌呢?!也是伪造?!”
林云彻底瘫软在地,浑身颤抖,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她知道,完了。
一切都完了。
“贱人!”谢沉舟看着她这副样子,更是怒火攻心!
“本王待你不薄!给你荣华富贵!给你王妃之位!你竟敢背着我,纵容母族做出此等祸国殃民、动摇国本之事!陷本王于不义!毁本王清誉!”
“来人!”谢沉舟厉声咆哮!
“将这贱人!拖下去!打入冷香院!没有本王命令,任何人不得探视!”
“周福!勾结外戚,贪赃枉法!杖毙!”
“林家涉案人等,一律严惩不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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