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文浏览彩票中奖后,妻子却要我净身出户(张志伟冰冷李梅)_彩票中奖后,妻子却要我净身出户(张志伟冰冷李梅)全文结局
父亲肾衰竭命悬一线,那夜我随手买了张刮刮乐。
80万奖金到账时,医生正下达最后通牒:“再不缴费就停药。”
我没告诉妻子,颤抖着手签下缴费单。
三天后她甩来离婚协议:“转移财产,净身出户!”
手术台上父亲听见争执,排异反应骤然加剧。
葬礼那天我攥着悔恨书跪在墓前,吞下了整瓶安眠药。
妻子却在法庭微笑:“遗产先赔80万医疗费,剩下的由我和他弟弟平分。”
法官敲下法槌时,我看见她眼底闪过钻石般冰冷的光。
手术室那扇厚重又冰冷的门,每次轻轻开合都像是命运在生涩地喘息。消毒水尖锐的气味霸道地填充着每寸空气,也死死压在李明德心头。每一次沉重的喘息,都是他从自己枯竭的生命之井中奋力打捞上来的水,费力又微弱,在死寂的白色墙壁间撞出空洞的回音。肾衰竭,这三个字像烙铁一样烫在他的灵魂上。
大儿子张志强靠在惨白的走廊墙壁上,头颅无力地后仰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天花板上那格栅刺眼的荧光灯,仿佛那样就能从虚无中榨取出救命的钱。小儿子张志伟烦躁地在冰冷的蓝色塑料椅前来回踱步,皮鞋硬底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沙沙声,每一次脚步停歇,他都会狠狠将手里紧攥着的催款单揉成一团,又颓然展平,反复地折磨着那张纸和自己濒临崩溃的神经。
“八十万……”张志强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在刮,“医生把话撂这了,钱不到位,后面的药,一滴都别想进爸的血管。透析……也停了。”最后两个字,像两块巨石坠入心湖,溅起绝望的浪。
“老房子!老房子啊哥!”张志伟猛地转身,一把抓住哥哥的手臂,手指因用力而指节发白,眼神里是溺水者般的疯狂,“那房市价说一千多万!卖它!砸锅卖铁也得卖!”
“急卖?”张志强猛地抬头,眼睛里是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拿命去换吗?压价一半都未必有人接!谁能几天内拿出几百万现钞?手续呢?银行放款呢?等?你问问爸的身体能等吗?!八十万,医生说八十万是现在必须看到的!”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又在空旷的走廊里骤然失声,猛地一拳砸在冰凉坚硬的墙壁上,骨节瞬间红肿充血。
窒息的沉默猛地压了下来。墙角模糊的电子时钟红字一闪一闪,像颗不断衰竭跳动的心脏。秒针拖着脚镣般艰难爬行,发出空洞的、叩击着神经的滴答声。每一秒流逝,都像是从父亲干枯的身体上剜去一寸活气。
绝望啃噬骨髓的疼。张志伟猛地站直身体,胸膛剧烈起伏,像是要挣脱某种无形的窒息。“干坐着爸就没了?我出去透口气!”他丢下这句近乎咆哮的话,像是逃离瘟疫现场,脚步凌乱地冲向医院大门,沉重的玻璃门在身后反弹,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外面城市霓虹早已亮起,冰冷的流光溢彩,炫目又虚假。晚风扑面吹来,带着车流的汽油尾气和远方模糊不清的人声,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张志伟盲目地走着,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父亲灰败枯槁的面容和账单上那串庞大、狰狞、仿佛带着血肉重量的数字——八十万。每一个零都像一颗钉子,狠狠楔进他的眼球。
拐角处,一个俗气的红底黄字招牌突兀地杵在人行道旁,“发财彩吧”。玻璃门上贴满了花花绿绿的“刮刮乐”宣传单,角落里一台老旧的电子屏,红绿的数字像濒死的鱼一样缓慢滚动着。
钱。
张志伟的目光被这刺目的红光吸住了,像溺水者看到一根水底摇曳的稻草。鬼使神差地,他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门。狭窄的空间里烟雾缭绕,劣质香烟和汗味混合着刺鼻的油墨味扑面而来。一个穿着发黄背心的中年男人正唾沫横飞地跟店主抱怨:“天天买!卵都没一个!操!”随手把几张废票狠狠摔在脏兮兮的柜台上。
“来几张,大哥?福彩体彩?双色球还是快乐8?大乐透今晚开奖!”柜台后面,胖胖的老板娘扬起一张油光满面的脸,笑得像颗快化的硬糖。
张志伟的目光扫过柜面上那些五颜六色、散发着廉价油墨和诱人财富气味的票面。“这些……刮刮乐?即开的那种?”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喉咙干涩得发痛。口袋里仅有几张皱巴巴的钞票,冰凉地贴着皮肤。那是晚饭钱。给父亲……或者给小玲(他妻子)带点吃的?
“就这些,刮了就知道!十块,二十的都有!试试手气嘛帅哥!”老板娘极其熟稔地指着几个种类。
他的手不受控制地伸进口袋,摸索着。指尖触碰到那几张纸钞的凉意。脑子里只剩下一个狂躁而绝望的声音在尖叫:八十万!八十万!买!买!万一是那条活路呢?!
“来两张。”他挤出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气力,抽出两张二十的钞票拍在柜台冰冷的玻璃面上。油腻的玻璃底下压着些模糊的零钞。他几乎没有看老板娘递过来的是哪两种,胡乱抓过那两张花花绿绿的硬卡,手指竟有些不听使唤地微微颤抖。心脏在胸腔里擂鼓,沉重又混乱。他撕开包装一角,那薄薄的、涂满银粉的覆盖层,此刻像命运吝啬掀开的一个边角。指甲抠进去,狠狠刮掉第一块银膜。模糊的字符显露出来。
没中。
心脏似乎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了一下。指尖因为用力微微发麻。他深吸一口气,带着最后一点濒死的希望,狠狠抠向第二张刮刮乐的覆盖层。银粉簌簌脱落,仿佛死神抖落的骨灰。第一个字符……¥。他屏住了呼吸,动作猛地顿住。一种血液逆流的恐怖预感攫住了他。他疯狂地刮开剩下的区域。数字缓慢而清晰地呈现在眼前,每一个零都像是滚烫的烙铁。一、二、三……六个零!整整一百万!
大脑一片空白。血液轰的一声冲上头顶,瞬间又如同退潮般席卷而去,留下手脚冰凉。耳边的世界像是猛地被摁下了静音键,只有心脏在耳膜上疯狂地撞击。
“哇!!!!”一直留意着他的老板娘凑过来瞥了一眼,瞬间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尖叫,肥胖的手指哆哆嗦嗦地指向那张薄薄的纸片,“老天爷!!老天爷!!头奖!兄弟你是头奖!!!一百万!!!”
“哎呦喂!真的假的??”“谁中奖了?一百万??”刚才还在骂骂咧咧的几个老彩民瞬间炸了锅,纷纷涌过来,小小的彩吧瞬间被围得水泄不通,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呼、羡慕的啧啧声、以及“快看看快看看!”的嘈杂混乱。空气热得像烧沸的粥。
那张小小的、印着巨额数字的纸片,在张志伟汗湿黏腻的掌心变得滚烫无比,甚至微微颤抖着。一百万!扣掉税……一百万!扣掉税……他脑子里电光石火般闪过医生冷酷的宣告——“八十万!马上!否则停药!”一个无比清晰的数字猛然跳出:税后,八十万整!不多不少!
轰!
那个冰冷的、催命的数字——“八十万”瞬间被手中这团炙热的希望之火熔化了!父亲命悬一线的绝望,兄弟们撞破头颅借不到钱的无力,那些像毒蛇一样缠绕他多日的巨大恐怖,竟被一张印刷粗糙的小卡片瞬间击碎!这不是梦!这绝不是梦!巨大的眩晕裹挟着无法言喻的狂喜,像海啸般将他彻底淹没,甚至让他脚下一虚,猛地倒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贴满“恭喜发财”和“头奖连连”的玻璃门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爸!爸有救了!”这四个字如同火山喷发,带着滚烫的岩浆冲口而出,几乎耗尽了肺部所有的空气。他的声音在极度的激动和狂喜中变了调,甚至带上了哭腔。汗水顺着额角滚落,砸在手里那张价值八十万希望的纸片上,留下一个小小的深色印记。他紧紧攥着那张纸,指节捏得发白,手背青筋暴起,像是攥住了父亲干瘦枯槁的生命线。
“快!快领奖啊!傻愣着干什么!”老板娘激动地拍着他的手臂,唾沫星子几乎溅到他脸上,“带上身份证!带上身份证赶紧去福彩中心!赶紧!”周围的人群爆发出更大的喧嚣。
张志伟猛地惊醒。对!领钱!快!领钱!快救爸爸!他几乎是踉跄着推开簇拥的人群,身体里像是点燃了十座锅炉,驱使他跌跌撞撞地冲出彩吧,撞开大门,一头冲进外面五光十色、喧嚣浮华的城市夜色里。霓虹灯光如同碎裂的彩屑疯狂旋转,急促的心跳像重锤疯狂擂打着胸腔的鼓膜。他拔腿狂奔,冲向最近的、能换回父亲呼吸权的彩票中心方向。每一步迈出,鞋底重重地踏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都离那张催命的缴费单更远了一步,离父亲灰白色病榻前呼吸机的嘶嘶声更近了一步。
福彩中心的兑奖流程在张志伟炽热燃烧的焦急里显得如同陷入凝滞的沥青,每一道程序、每一个印章都缓慢得如同酷刑。当那张象征着八十万希望的银行卡最终被郑重地交到他手中时,他几乎是劈手夺过,卡片冰凉的塑料边缘切割着他的皮肤,带来一丝不真实的痛感。指尖传来的是银行卡轻微的重量,里面沉甸甸地装着的是父亲活下去的空气,是呼吸机下一次不会戛然而止的保障。
他甚至没有心思去体会旁人或艳羡或复杂的目光,脑子里只有一个被反复灼烧的念头在呐喊:快!再快一点!冲回那堵白色的、弥漫着死亡气息的墙!
冲出兑奖点的大门,他几乎是咆哮着拦下了一辆亮着空车灯的出租车。“人民医院急救中心!快!快!快!!”声音因为极度急促而撕裂,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刺耳音效。他拉开车门把自己塞进去的动作粗鲁得像是在打仗,“给我最快速度!加钱!我付双倍!”他红着眼睛对司机吼道,攥着银行卡的手用力砸在座椅上,发出闷响。
车轮碾过冰冷的水泥路面,窗外是急速倒退、模糊成一片迷彩的霓虹灯世界。医院那幢冰冷苍白的大楼在视野里不断放大、逼近。终于!终于赶在了死神挥下镰刀之前!
出租车如同离弦之箭一个急刹停在医院急诊门前。张志伟甚至来不及等车停稳,粗暴地扯出几张钱甩给司机,推开车门就扑了出去。风灌满了他的外套,每一步都重得像是在敲击心脏,脚步声在寂静惨白的走廊里咚咚作响,如同冲锋的战鼓。
“缴费!!肾移植患者的钱!!八十万!!我缴!马上缴费!!”他几乎是冲到缴费窗口的防弹玻璃前,胸腔因为剧烈的奔跑和喘息如同拉风箱般剧烈起伏,声音嘶哑地吼着,将那张承载着一切的银行卡死死地抵在冰冷的玻璃上。汗水顺着他通红的脸颊和脖颈往下淌,额头、鼻尖、唇角的汗珠在惨白灯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光。
窗口后工作人员似乎也被他这种濒临爆炸的状态惊了一下,愣了一下才接过卡。整个世界的喧嚣似乎都在这瞬间停滞、凝固了,只剩下pos机读卡时“滴——”的一声轻响,随后是键盘噼里啪啦急促而漫长的击打。等待打印缴费凭证的打印机“滋滋”地运转着,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窗口工作人员在键盘上敲击,那敲击声一下下仿佛敲在张志伟绷得快断掉的神经末梢上。
终于,几张长长的缴费单伴随着机器吐出的嘶鸣声从窗口下方的小槽里缓缓推了出来。白色的纸张,印着黑色的数字——一串串的零,和那个他耗尽所有力气才搏回来的天文数字。
成了!成了!八十万进去了!
张志伟一把抓起那几张滚烫的单据,转身便疯狂地冲向父亲的病房。他几乎是撞开了病房的门,兄弟张卫强猛地抬头,惊愕地看向门口几乎虚脱的哥哥。
“缴了!爸!钱缴了!”张志伟的声音像是从撕裂的胸膛里直接喷射出来,带着血味,他把几张还在微微抖动的缴费收据用力拍在弟弟手里。“医生呢?!告诉医生!钱到了!马上手术!!快!”他朝着弟弟吼着,自己则扑到父亲床边。
床上,李明德枯瘦的身体微弱地起伏着,氧气面罩下透出艰难游丝的气息。他浑浊的眸子费力地动了动,似乎想捕捉儿子的声音。
“爸!钱到了!您听到了吗?爸!”张志伟猛地跪下,额头抵着父亲冰凉得几乎没有生气的手背,滚烫的液体冲出眼眶,砸在苍老褶皱的手背上。“八十万!缴了!马上!马上给您手术!”他哽咽着,语无伦次,整个人如同虚脱般跪在那里,肩膀剧烈地耸动。几天来在绝望深渊里挣扎爬行的所有力气仿佛瞬间被这个简单的动作彻底抽干了。只有攥着父亲那只枯槁冰冷的手,才让指尖那点不真实的冰凉的银行卡触感,有了救命的实感。
病床前仪器规律的嘀嗒声,此刻听起来如同美妙的乐章。
巨大的压力如同潮水般骤然退去,露出疲惫不堪的沙滩。看着护士将父亲小心翼翼推离病房,滑向那扇象征着最后希望的冰冷手术室大门,张志伟才感觉自己全身的骨头仿佛都散了架,每一块肌肉都在无声地酸痛抗议。紧绷了不知多少个日夜的神经骤然松弛,带来的不是轻松,而是一种更深的虚脱感。
他脚步虚浮,像是踩在棉花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出病房惨白的灯光,走向电梯。金属门冷冰冰地映出他憔悴苍白的面容,镜中人眼下挂着浓重的青黑,胡茬凌乱,眼中布满了红血丝。电梯带着轻微的失重感下行,狭小的空间里,他突然感到一种后知后觉的凉意顺着脊椎爬上头皮。
手机!手机呢?他胡乱地摸索着口袋,那个小小的冰冷的金属方块终于被他翻了出来。屏幕上,刺眼的数字无情地显示着时间——接近晚上十点。他这才猛地意识到自己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巨石拖进深水,快要窒息了。屏幕同时更清晰地映照出几个猩红的未接来电提示——全是“老婆”,李梅。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了一下。糟了!一股愧疚混合着一种莫名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狂跳的心脏,在电梯门打开的瞬间,手指有些发颤地回拨了过去。铃声响了很久,漫长到足以把人心熬成灰烬,就在他以为对方不会接听的瞬间,电话才被接通。那头一片死寂,一种冰冷、凝滞、无声的压力隔着话筒汹涌地扑了过来。
“喂?老婆?……我……我这边……”他下意识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喉咙干涩得像是磨砂纸在摩擦,“我爸他……”
“张志伟。”冰冷刺耳、毫无感情起伏的声音粗暴地切断了所有铺垫。三个字,像三把淬了冰的钢针,狠狠扎进他的耳朵。连名带姓。
他浑身一僵。
“你人呢?”冰冷的声音继续砸过来,裹着冻僵一切的寒气,“小玲作业不管了?发烧呢你知道吗?烧到三十八度七!我打你电话,打了多少个?啊?!”
每一句责问都像一个冰坨子砸进耳朵里。张志伟张了张嘴,一个解释的词还没挤出来,李梅在电话那头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像刀子刮过玻璃:“还有!我刚查了卡!!我们的卡呢?!张志伟!里面就剩几千块了?我刚看了转账短信!八十万!!”她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难以置信而彻底尖啸变调,刺破听筒,几乎要将人的耳膜炸裂,“八十万!你他妈告诉我钱去哪了?!去哪了?!!”
那“八十万”三个字如同惊雷在张志伟耳边炸响,把他所有解释的话语炸得灰飞烟灭。他下意识地用手背抹了一把额头上瞬间又沁出的冷汗,后背一片冰凉。
“说话啊!哑巴了?!八十万!是买房子还是养女人了?!”电话那头的咆哮带着金属般的尖锐,几乎要将手机听筒撕裂,“你给老娘说清楚!说不清楚你就等着!”
“我……”张志伟只觉得喉咙像是被烧红的烙铁死死堵住,所有事先想好的、为了父亲而动用这笔钱的理由都在妻子汹涌的怒气和那冰冷的“八十万”数字面前溃不成军,“爸……爸他要换肾……急……急用钱……”
“换肾?”李梅的声音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冰冷的讥诮打断了他,“所以你就一声不吭把家里的钱,整整八十万——我们这些年省吃俭用的血汗钱!全砸进去了?!”
“不是家里的!不是家里的钱!”张志伟如同抓到一根救命稻草,急忙辩解,声音因激动和冤屈而变得沙哑,“是彩票!是我……我买刮刮乐中的!真是中的!救命的钱!”他急切地想把刚才那狂喜和侥幸救父的激动说给她听。
“放屁!”电话那头传来更尖锐、更歇斯底里的咆哮,夹杂着某种东西被狠狠摔碎的刺耳裂响,“编!你接着给我编!刮刮乐?中八十万?张志伟,你以为我李梅是三岁小孩好骗是吧?!还彩票?你怎么不说你抢劫金库去了?!”那声音充满了一种几乎要破音的尖锐指控,“你是不是早就合计好了?转移婚内财产?!是不是?!”
“婚内财产”几个字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刺进张志伟的心窝。他想解释那张薄薄的彩票是如何在绝望中抓到的,想解释那个扣税后刚好八十万的天意巧合……但这些话在妻子泼天的怒火和冰冷的指责面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仿佛肥皂泡一戳即破。他只是徒劳地对着电话那头冰冷的质问声,无力地重复着:“真的……真的是彩票……真的……”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浸满苦水的棉花。
医院冰冷的瓷砖墙壁上反射着昏暗的光线,他靠着墙慢慢滑坐下去,手机无力地垂在耳边,里面只有妻子怒不可遏、带着哭腔的尖叫和威胁:“行!张志伟!你有种!不把钱给我立刻拿回来!我跟你没完!离婚!我告诉你!你敢背着我把钱糟蹋了,这婚我跟你离定了!你等着!!”
最后一句“等着”的尾音还在冰冷的空气中颤抖,电话那头猛地只剩下短促而忙乱的“嘟——嘟——嘟——”,忙音如同冰冷的针一下下扎着他的神经末梢。
张志伟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僵硬地保持着那个接电话的姿势,手机死死贴在耳边,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开始微微颤抖。那冰冷刺耳的忙音,仿佛一把冰冷刺骨的铡刀,悬在他刚刚因为父亲得救而燃起希望的头顶。刚刚获得的喘息被瞬间冻结,一种更庞大、更迫近的冰冷风暴正乌云压城般笼罩下来,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冰冷的瓷砖紧贴着他发凉的背部。走廊尽头手术室的指示灯红得刺眼。父亲在里面搏命。而他,刚刚踏过绝望的深谷,却发现家这堵最厚实的墙,从内部轰然炸裂开一条冰寒彻骨的深渊。
刺眼的白炽灯管嗡嗡作响,冰冷的瓷砖反射着惨白的光。父亲躺在手术室深处与生命搏斗,而他,此刻被钉在手术室外家属等待区冰凉的蓝色塑料椅上。手术室门上那盏象征生死之战的红色信号灯亮得刺眼,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心脏抽痛。
他不敢走。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手机被他死死攥在手里,滚烫的屏幕映亮他布满血丝、写满疲惫和恐惧的眼睛。李梅最后那声嘶力竭的“离婚”像魔咒一样在耳边盘旋。每隔几分钟,他就忍不住用手指滑开屏幕,锁屏键的亮起、熄灭,伴随着屏幕暗下去时映照出的、他自己焦虑到变形的脸庞,那脸庞在黑暗中一闪而过,随即又被光点吞噬。
每一次屏幕亮起,他都心惊肉跳地确认有没有新的信息。没有。只有时间在一点点跳转。十点半、十一点、十一点一刻……每一分钟的流逝都像是用钝刀子慢慢磨着他的神经。
嗡——
手机的震动瞬间在他掌心炸开,那种微麻感如同触电,一下子把他整个身体都绷直了。屏幕亮起,刺眼的光线让他瞳孔骤然收缩——李梅发来的信息!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点开。不是文字,没有质问,更没有期待中任何可能的缓颊或理解。只有一张照片。一张清楚得不能再清楚的照片,占据了他整个手机屏幕。
是那份他和李梅省吃俭用、好不容易在市中心按揭买下的房子的房产证封面照。内页没有拍到,但那个暗红色的、印着国徽的封面本身,就足以传递最直接、最恐怖的信号——她的“没完”,已经开始了!冰冷而迅疾,直指他们这个小家庭最重要的堡垒。
嗡……嗡……嗡……
手机屏幕还没完全暗下去,急促的震动再一次撕裂了死寂的空气,带着一种催命符般的急促。他猛地一抖,屏幕上刺目地跳跃着两个字——张强。那是他哥哥张志强打来的电话。
他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艰难地接通,声音因为恐惧而完全嘶哑变形:“……哥?”他下意识地捂紧话筒。
“老二!你到底……你他妈到底干什么了?!”张志强的声音如同被激怒的公牛般从听筒里炸开,粗重、惊怒、带着难以置信的咆哮,那怒火几乎能透过电波将人点燃。“李梅!是你那个老婆!她疯了!直接冲你爸病房来了!刚才!!就在刚才!把那份缴费单据全他妈撕了!撕得粉碎扔地上踩!指着爸鼻子骂!骂得……骂得护士都拉不住!”
张志伟只觉得一股冰冷的血液直冲头顶,眼前猛地一阵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后面哥哥说了什么,全变成了遥远而不真切的背景噪音。撕……撕缴费单?指着爸鼻子骂??
“护士赶她走……她跟发疯了一样!临走还用最难听的话咒我爸!说他就不该活,说他是个吸血鬼!说他耗干了我们的骨髓还要榨我们小辈的血!!”张志强的喘息声粗重得如同破风箱,“爸……爸他……本来手术前就虚弱,被这刺激……”哥哥的声音猛地一颤,被极度的恐惧打断,“……手术做完才没多久……现在他……他突然憋得喘不上气!脸都青紫了!排异反应……医生说……很凶险!排异反应来了!很严重!快!医生护士冲进去了!你快想想办法!医生!医生!!求求你们救我爹!!”
最后那声凄厉的“求求你们”如同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张志伟的心脏上。他再也支撑不住,膝盖一软,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一样,从冰冷的塑料椅子上瘫软下去,重重地跪倒在地上。手机脱手而出,砸在冰冷光洁的瓷砖地上,发出“砰”的一声脆响,屏幕瞬间炸开蛛网般的裂纹。他什么也听不见了,脑子里轰隆作响,只剩下父亲痛苦窒息的脸、妻子撕碎的缴费单和那张冰冷刺目的房产证照片在疯狂旋转、重叠、破碎。那一幕幕如同无形的巨石,把他牢牢压在冰冷的地板缝隙里,动弹不得。
惨白到刺眼的灯光笼罩着寂静的灵堂,冰冷地打在那张定格在凝固痛苦中的黑白照片上。遗照上的面容枯槁灰败,仿佛生命最后时刻遭受的巨大痛楚和悲愤已经渗入凝固的相纸深处,连笑容都被蚀刻成了扭曲的阴影。沉重低回的哀乐如同浓稠的泥浆,在这片被死亡填满的空间里缓慢涌动,每一次单调地循环,都沉重地撞击着所剩无几的、还活着的心房。
前来告别的人群稀疏、安静,脚步落在冰凉的水磨石地面上,只留下细微的摩擦声。张志伟如同被钉在灵堂角落的一张劣质木椅上,身体僵直如石膏雕塑。几天未曾合眼的疲惫深深烙印在他的脸上,脸颊深深地凹陷下去,眼下是两片浓重的、化不开的墨色阴影。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空洞地注视着前方摆放父亲遗体的沉重棺椁,眼神涣散得如同失去了焦距的玻璃珠。哥哥张志强正弓着背,对着几个面色沉痛的远方亲戚低声应答着什么,他的声音低沉沙哑,每说一句都像是耗尽了力气,背脊因极度的悲伤而微微佝偻着。
张志伟的眼神缓慢而吃力地从那具冰冷的棺木上移开,一点点掠过角落里悬挂着的那些写着“沉痛哀悼”、“驾鹤西去”的白色挽联,冰冷的墨字仿佛也在无声地控诉着什么。他的目光最后停在了几步外——他的妻子李梅身上。
她穿着一件黑色的羊绒大衣,质地精良,剪裁利落。妆容一丝不苟,粉底遮盖得恰到好处,显得那张脸孔在肃穆中透着一种近乎刻意的精致。她安静地站在那里,微微垂着眼,视线落在自己手中那部散发着幽幽冷光的手机屏幕上。她的神情平静,甚至有些漠然,仿佛置身事外的看客,偶尔抬一下眼皮扫一眼灵堂的入口处,那眼神里既没有丧亲之痛,也没有刻骨的怨恨,只有一种冰冷的专注,像是在审视一场与己无关的仪式流程,等待着某个特定时刻的来临。
这种彻骨的漠然,如同一根淬了剧毒的冰针,狠狠扎进张志伟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深处。那个雨夜里的声嘶力竭,那张被撕碎踩踏、承载着父亲唯一生机的缴费单,以及她歇斯底里地对濒死父亲泼洒的、最不堪入耳的诅咒……所有那些疯狂、刻毒的片段,在李梅此刻这张平静得宛如戴着精致面具的脸上,找不到一丝残留的痕迹。它们被彻底剥离、抹除了,只剩下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精致和疏离。
这强大的反差带来的荒谬感和恐惧感,猛烈地冲垮了张志伟最后的心理防线。一股无法言喻的寒意顺着脊椎骨一路向上,瞬间将四肢百骸都冻结成了冰块。他突然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就在这股汹涌的反胃感即将冲破喉咙口的瞬间,灵堂入口处传来一阵轻微却清晰的骚动。两个穿着整洁、表情肃穆中带着一丝疏离客气的年轻男人走了进来。他们直接走向李梅,微微欠身,低声交谈了几句。其中一个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取出一个米白色印有徽记的硬质信封,递给她。
李梅伸出那双保养得宜、没有任何劳作痕迹的手,稳稳地接过了那个信封。她的目光与其中一个男人短暂地交汇了一下,点了点头,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般的笃定。随即,她没有再看任何人一眼,包括角落里那个瘫软着、脸色灰败如纸的丈夫,如同完成了某个重要的任务,迅速地转身,迈着稳定而不带一丝迟疑的步子,径直走向灵堂出口的方向。高跟鞋鞋跟敲打着冰冷光滑的地面,发出“嗒、嗒、嗒……”清晰而急促的声响,在压抑的哀乐声和压抑的低语声中显得格外刺耳、突兀,仿佛某种冷酷的倒计时。
这声音,还有李梅那决绝离去、没有丝毫停顿或回头的背影,成了压垮张志伟的最后一根稻草。
“爸……”这声嘶吼终于冲破了他沙哑的喉咙,如同被撕裂的帛锦,饱含着积压了数日的剧痛、悔恨和自我凌迟般的煎熬,瞬间刺破了灵堂里沉闷的空气,也打断了他哥哥张志强和远方亲戚的低语。
他像是被电击般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双腿一软,踉跄着扑向那具巨大的、冰冷的棺木。“爸!我对不起您!!”那声音已经不像人声,是野兽濒死前的嚎叫,带着无法形容的疯狂和绝望。他十指猛地抓住棺木边缘,指甲与坚硬的实木摩擦发出让人牙酸的刺啦声。他完全不顾一切地想要掀开那紧闭的、沉重的棺盖,身体因发力而剧烈地颤抖,额头重重地撞击在光滑的棺木漆面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爸!是我!是我害了您啊!!!”他的头颅如同捣蒜般,一下下狠狠砸在冰冷的棺盖上,发出沉闷可怕的撞击声,“我不该……是我!是我没本事!是我让那个……那个……李梅!是她……”他语无伦次,声音破碎不堪,涕泪横流,每一句忏悔都像是把滚烫的熔岩倒进了自己的五脏六腑,“我没用!我混账!我对不起您一辈子辛苦拉拔!!我该死!!最该死的是我啊!!!”
“老二!!”张志强和几个反应过来的亲戚猛地扑上去,几双粗糙的手死死地按住张志伟疯狂挣扎的身体,把他强行从棺木上拖开一点距离。张志强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急得眼眶通红:“老二你冷静!别这样!爸走了!走了!你这么闹让爸走都走不安宁啊!!”
张志伟像一头被彻底激怒、陷入绝望绝境的困兽,力气大得惊人,拼命挣扎,额头上因撞击棺木已显出一块醒目的红肿,泪水、汗水、鼻涕糊了满脸。“别拦我!别拦我!让我去跟爸认错!让我去!!”
混乱中,他被踉踉跄跄地架着拖到了灵堂旁边一个用作休息的、堆放着杂物的临时小隔间。门被关上,隔绝了外面震惊和议论的低语。张志伟的力气像是瞬间被抽空,身体猛地沉了下去,瘫倒在一堆冰冷的纸箱旁边。他蜷缩着,像被扔进冰水里的虫子,牙齿咯咯作响,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嗬嗬的声音,不知是在哭还是在喘。
“哥……哥……”张志强也跟了进来,半蹲在他面前,手搭在他剧烈起伏、抖得不成样子的肩膀上,声音哽咽,“别想了……过去了……都过去了……”他想安慰,可喉头像是堵着巨石,挤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无比艰涩。
“过去了?”张志伟猛地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鬼火般死死盯住张卫强,里面是灼烧一切的痛苦和巨大的恐惧,“哥……你不懂……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他身体筛糠般抖得更加厉害,“李梅刚才……接走的……”他大口喘着气,喉咙里像是有火在烧,“是传票……肯定是传票!……她要告我!她要告我们啊哥!她……她还拿了刚才我签的委托书……她想……她想从爸的遗产里……把我们救爸命的钱……八十万……先抠出去!她还要……还要平分剩下的……”每一个字吐出来,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带着濒死般的窒息感。
他猛地抓住哥哥的手臂,指甲几乎嵌进对方的皮肉里,眼中是彻骨的绝望:“哥……你看她刚才……对爸的死……她有掉一滴泪吗?她有一点点……难过吗?她只在意她那份钱!她那本房产证!”他嘶声哭喊着,眼前仿佛又晃过李梅接过法院传票信封时那冰冷如同接过一份普通文件般的眼神,闪过她离开时高跟鞋敲在地面那清脆、冷酷、不带一丝迟疑的笃定声音,“是我……都是我啊……是我招惹了她……是我眼瞎……是我害了爸!我不孝!!我最该死!!”
他蜷缩起来,把脸深深埋进膝盖里,仿佛这样就能躲避铺天盖地的痛苦。剧烈的震颤慢慢变成了无法抑制的痉挛,每一次抽搐都伴随着从喉咙深处滚出来的、不成调的呜咽。那是灵魂彻底崩毁、跌落尘埃的声音。灵堂里哀乐悲泣的回音,仿佛一只只冰冷湿滑的手,缠绕上来,把这对丧父的兄弟拖进绝望的深渊最深处。
阳光惨白,透过高大的玻璃窗,斜斜地刺入房间,照亮了悬浮在空气中、如同凝滞浮尘一般的巨大悲恸。
短短几天的煎熬,在张志伟脸上刻下了如同风化了千年的岩石般的痕迹。双眼深陷,颧骨嶙峋地凸起,脸颊上松弛的皮肤无力地垮塌着。嘴唇因干渴和绝望而裂开了几道渗血的口子。他一直将自己反锁在这个临时落脚的房间,窗帘从未拉开过一丝缝隙,昏暗的光线下,他身上那件皱巴巴、似乎多日未曾换洗的格子衬衫,像一块肮脏的裹尸布般裹着他急剧消瘦下去的身躯。
他的眼神空洞、呆滞,像两口被吸干了所有泉水的枯井。房间里弥漫着一种令人作呕的腐朽气息——浓烈的汗味、烟草燃烧后的焦油臭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药味。
桌子上散乱不堪。几碗早已凉透、油花凝固的方便面汤汁散发出令人反胃的气味;一次性饭盒里残留着一点看不出原貌的、早已发硬的残渣。烟灰缸满溢出来,堆满了扭曲的烟蒂和蓬松的灰烬。一本摊开的、边缘起毛的旧笔记本被扔在桌子中央,旁边是一支几乎快要写不出水迹的廉价中性笔。
他的目光没有焦距地在房间里游移,最终定格在那本摊开的笔记本上。那纸上布满了潦草、狂乱的字迹,深深浅浅,力道重得几乎要划破纸张,每一个歪斜的笔画都像是在痛苦中挣扎扭曲的痕迹,透着一股触目惊心的绝望。他伸出枯瘦的手指,指尖因为激动微微颤抖着,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抚过那些墨迹未干的、如同刀刻斧凿般的字句:
“爸,我后悔啊!撕心裂肺的悔!”
“那天我要是没进那个彩吧就好了……我把救命的钱送去,把催命的索引来……”
“爸!我的罪……天打雷劈都不够赎!是我害了你!是我瞎眼啊!”
“我悔!恨不得把这对招子抠出来,把这颗黑心剜出来……”
“我该死!真该死!最该死的是我!!”
他喉咙里发出一阵含糊不清的呜咽,如同被遗弃在荒野里濒死的野兽发出的最后悲鸣。他猛地抓过那只廉价的笔,用尽残存的力气,在那最后、力道最重的那行字——“最该死的是我!”下面,用近乎疯狂的笔力拉出了一道粗犷、断裂、如同呕心沥血般的双杠下划线。墨迹深深渗入纸页的纤维,几乎要将那薄薄的纸张彻底割裂。
做完这个动作,像是耗尽了最后一点支撑身体的力气,他全身猛地一软,头颅沉重地向前砸去,额头“砰”的一声磕在冰冷坚硬的木头桌面上。短暂的剧痛让他涣散的目光更加迷离了,眼底深处那点微弱的、属于生者的光,在瞬间的挣扎后,如同寒夜里的烛火被骤然吹熄,彻底、完全地熄灭了。
在意识沉入永寂黑暗的前几秒,一个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动作被他几乎是凭借本能驱动着完成了。右手,那只沾满墨渍、指甲缝里嵌着油污的手,迟缓地、却又异常精准地探向桌子最靠里面的、一个没有标签的白色小塑料药瓶。那瓶子此刻显得异常沉重。手指哆嗦着拧开了瓶盖,发出塑料齿轮旋转的轻微“咔哒”声。
瓶口倾斜,白色的小药片如同倾泻而下的细沙、如同冰冷的、等待收割的种子,哗啦啦倒了出来,瞬间在他微微汗湿的掌心堆成了一座惨白的小山,散发出刺鼻而苦涩的气味。
他干裂的嘴唇翕动了一下,没有任何声音发出。他慢慢合拢手指,将那堆冰凉刺骨的白色颗粒紧紧攥在掌心。然后,没有丝毫犹豫,他抬手将它们全部塞进了自己口中。
没有喝水。没有任何吞咽的动作。他只是沉默地、任由那苦涩的药味在口腔里弥漫开。嘴唇紧紧抿起,形成一个冰冷而决绝的弧度。更多的白沫从他嘴角、甚至鼻孔里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几秒后,那只攥过药片的手猛地一松,无力地垂落下去,“啪”地一声落在摊开的笔记本上,刚好覆盖住那句“最该死的是我!”的字迹和下面那道粗犷痛苦的双杠下划线。指尖因最后的痉挛微微弹动了一下,终于彻底静止不动了。
药瓶滚落在地上,在空荡死寂的房间地板上滚动着,发出空洞而单调的“咕噜噜”声响。几片漏网的药丸散落在它周围,像一颗颗冰冷刺骨的眼泪。
寂静笼罩了一切。
法庭的气氛肃杀得如同冰窖。高高的穹顶压下来,冰冷的深色实木家具吸走了每一丝暖意。被告席上,张志伟的位置空荡荡的,透着一股渗入骨髓的苍凉。原告席上,李梅的身影一丝不苟,裁剪精良的黑色西装裙套装纤尘不染,衬托得她妆容精致的面孔透着一种不近人情的坚硬和冰冷。她身边坐着一位神情精明、带着职业性冷漠的中年男律师,面前整齐地码放着一摞厚厚的文件资料。
旁听席上,只有一个人,张志强。他死死盯着原告席上那张精致的、冰冷的脸,胸腔里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痛苦和愤怒,牙齿几乎要咬碎。几天前刚亲手送走父亲,昨天又亲手送走了弟弟,接二连三的灭顶之灾几乎要将他的脊梁压断,而这痛苦背后那个女人,此刻却像一只精心梳理羽毛、随时准备啄食腐肉的秃鹫。
“咚!”
法槌落下,冰冷的撞击声在寂静的法庭里回荡开,如同石子投入深潭,敲击着每一个人紧绷的神经。
“现在开庭。案由:返还共有财产、法定继承纠纷。”主审法官沉稳肃穆的声音响起,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请原告及其代理人陈述诉讼请求和事实理由。”
李梅的律师站起身,微微向法官方向欠身致意,声音平稳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用手术刀切割出来的标本,冰冷且不含任何杂质:
“尊敬的审判长、审判员,我代我的当事人李梅女士陈述如下诉讼请求:第一,确认被告张志伟先生在未经其配偶李梅女士同意的情况下,擅自使用税后八十万元奖金为张志伟先生父亲支付医疗费的行为,构成恶意转移婚内夫妻共同财产,该赠与行为无效。请求判令被告张志伟先生的法定继承人(即其父李明德先生遗产继承人)返还李梅女士应占的夫妻共同财产份额,即人民币四十万元整。”
律师话音停顿了一下,目光锐利地扫过对面空荡的被告席,继续用他那冷静无波、如同机器朗读报告般的声音清晰说道:
“第二,因第一被告张志伟先生在诉讼期间不幸身故,其与第一原告李梅女士婚姻关系解除。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典》相关规定,张志伟先生本应继承的其父亲李明德先生的遗产份额,现应由其唯一的法定第一顺序继承人——即李梅女士本人继承。请求法院分割李明德先生遗留的位于本市荣兴路78号301室的房产一套(市场估价一千万人民币)及账户内存款十五万元整,李梅女士应与遗产另一位继承人张志强先生各享百分之五十份额。”
旁听席上,张志强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击中,猛地抬起头,眼珠瞬间因充血而暴凸出来,死死钉在原告席上那张妆容精致的侧脸上。一股滚烫的、夹杂着血腥味的岩浆瞬间冲上他的喉咙口。
“她……她怎么敢!?”声音嘶哑变形,带着难以言喻的震颤和惊怒交加的咆哮,“逼死了我爸!逼死了我弟弟!!现在还要吃绝户?!连骨头渣子都不放过?!”
“肃静!”法官冰冷严厉的声音如同重锤,猛地落下,瞬间压住了张志强即将爆发的怒吼。法官警告的目光扫过旁听席。
李梅的律师仿佛完全没听到这愤怒的低吼,神情依旧刻板。他微微欠身,继续用那毫无温度的腔调清晰地陈述:
“事实理由如下:第一,关于八十万款项。张志伟先生于今年x月x日获得刮刮乐彩票税后奖金人民币八十万元整。根据《民法典》第一千零六十二条规定,夫妻在婚姻关系存续期间所得的彩票奖金,应属夫妻共同财产。张志伟先生在未告知也未征得李梅女士同意的前提下,擅自将此巨额款项用于为其父支付医疗费用,且支付时间距离获奖时间不足二十四小时,充分证明其主观恶意转移夫妻共同财产的意图。我方提交银行流水、彩票中心兑奖记录作为证据。”
他从文件堆里抽出几张纸,动作精准得如同手术刀。
“第二,关于张志伟先生继承权的转移。张志伟先生已于昨日死亡。根据《民法典》第一千一百二十七条、第一千一百五十四条规定,其遗产由其法定继承人顺序继承。此时其与李梅女士的婚姻关系尚未解除,因此,李梅女士作为张志伟先生唯一的第一顺序法定配偶继承人,理应依法继承张志伟先生的所有遗产份额,这自然也包括张志伟先生从其父亲李明德先生处依法应继承的一切财产权利。”他顿了顿,语气加重了一分,“张志伟先生自杀死亡时间,是在其父亲李明德先生去世之后,因此不影响继承开始的时间和遗产范围。我方提交张志伟先生死亡证明,以及李明德先生死亡证明、荣兴路房产证复印件、以及医院结算账单(证明八十万确用于李明德先生治疗)为证。”
法官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转向张志强和律师席位:“被告方,请答辩。”
张志强请来的法律援助律师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他站起身时,整个身子都因深切的悲愤而微微发颤。他拿起话筒,声音苍老低沉,却字字带着千钧重量:
“审判长,我方反对原告所有诉求!”老人深吸一口气,胸膛起伏,“第一,关于八十万。我方不否认该款项来源于张志伟先生所获彩票奖金。但此款项用途是什么?是为了支付他垂危父亲的肾移植救命钱!支付时医院已下达最后通牒,再不缴费就停止对李明德先生的一切治疗!这是为了挽救至亲生命的紧急支出!”
老人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深深的悲愤和难以言喻的痛楚:
“《民法典》第一千零六十条明文规定:‘夫妻一方为家庭日常生活需要所负的债务,以及一方因从事日常家事代理行为所负的债务,属于夫妻共同债务。’什么是家庭日常需要?什么是家事代理?挽救自己父亲的生命,算不算家庭必须?算不算人之常情?!一个儿子在父亲命悬一线之际,用自己意外所得去支付救命的医药费,难道不正是在履行法定的赡养义务吗?!这如何能等同于恶意转移夫妻共同财产?!”他浑浊的目光如电般射向李梅,“难道亲情、孝道,在这些冰冷数字构成的所谓‘婚内财产’面前,一文不值吗?”
他微微喘了口气,继续道,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更何况,张志伟先生中奖仅数小时即缴费救父,这恰恰证明其行为之紧急、用意之纯粹!是为了救命!不是为了转移!如果因为救命之举反而要遭受法律追索赔偿,这岂非天大的不公?岂非违背公序良俗?!”他指着原告席,“原告在李明德先生术后不久,即因家庭矛盾冲入病房,当众撕毁缴费凭证、对垂危病人进行辱骂诅咒,这种行为已严重侵害李明德先生的生命权、健康权、名誉权!而李明德先生随后出现严重排斥反应不幸离世,原告的恶劣行径难辞其咎!”
“第二!”老人的声音因愤怒而更显激越,“关于原告主张继承张志伟先生应继承份额并参与遗产分配。”他眼中喷射出灼人的怒火,狠狠瞪着李梅,“张志伟先生为何死亡?!他是被原告李梅,在李明德先生尸骨未寒之际,无情递交离婚诉讼、控诉其转移财产要求净身出户的冰冷行为,以及那份法院传票,彻底逼上了绝路!在巨大的精神打击和深深的自责悔恨中,在刚刚处理完其父亲丧事后不过数日,选择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死亡原因就是原告不顾人伦亲情的财产诉讼!”
老人的话语如同洪钟大吕,在法庭上空回荡:
“原告作为张志伟先生配偶,在他接连失去父亲、精神崩溃的最黑暗时刻,不仅没有给予丝毫温暖和扶持,反而落井下石,悍然启动财产诉讼,其行为是导致张志伟先生自杀的直接诱因!她的行为违背了夫妻间互相扶持的法定基本义务!其道德之卑劣,令人发指!试问,一个亲手将自己丈夫逼上绝路的人,如何还有脸面自称其‘法定配偶继承人’?!她有什么资格再从他父亲、弟弟的尸骨上去继承所谓的遗产?!”
“天理昭昭!”老人猛地一拍桌子,枯瘦的手掌与桌子撞击发出沉闷的巨响,“原告的所作所为,已经彻底违背了《民法典》所承载的诚实信用原则和公序良俗!对生命毫无敬畏,对亲人毫无怜悯!她如今坐在原告席上侃侃而谈,要求继承,这不是法律意义上的继承,这是踏着至亲的白骨进行的掠夺!”
“综上,我方恳请合议庭!”老人的声音已经带上了悲怆的沙哑,“依法驳回原告所有无理诉讼请求!确认八十万医疗支出合理正当!认定原告李梅在继承权方面存在故意不法侵害,丧失其继承权!依法宣告由张卫强先生依法继承李明德先生全部遗产!”他缓缓坐下,胸膛剧烈起伏,似乎耗尽了所有气力。
“被告方补充完毕。”法官的声音依旧沉稳,听不出波澜,唯有那两道深锁的眉头显示出他内心的凝重,“现在双方围绕证据和焦点进行质证辩论。原告方开始。”
李梅的律师脸上没有因刚才那番血泪控诉而起丝毫涟漪,眼神依旧如手术刀般锐利冰冷,重新站起身:“对方辩称支付医药费是为了履行赡养义务,但根据我方提供的证据显示,李明德先生名下拥有一处市场价值千万的房产。张志伟先生并非唯一有救助能力的赡养人,他完全可以也应当通过协商,甚至启动紧急程序处分该房产,用法定夫妻共同财产之外的资金来支付其父的医疗费用。但他选择动用婚内财产,且在支付后长时间(在李明德先生手术完成后至被告去世前)才告知李梅女士款项去向,这充分证明了其转移财产的意图。我方提供的银行流水清晰显示资金流向。关于履行赡养义务的抗辩,法律并未规定可以擅自处分夫妻另一方的共同财产份额!任何一方都无权代替对方作出处分决定!这八十万是赠予,是无权处分!必须追回!”
“荒谬!”张志强的律师瞬间反驳,同样怒视着对方,“你告诉我等房产变现?!等到什么时候?!等到医院把病人推出来?!等到停掉呼吸机?!等你那冗长复杂的评估、中介、银行放款?!李明德先生当时已命在旦夕!根本不可能等!张志伟先生是见父亲最后希望尚存,在走投无路、求告无门之下,急中生智抓住彩票这根救命稻草,中奖后第一时间冲去医院缴费!彼时彼刻,他脑中除了‘救父’两个字,还能容得下别的念头吗?!难道要他在缴费窗口前先停下来,发个短信问老婆‘亲爱的,我爸快死了,我能用这刚中的奖救他吗?’这是人命啊!这是千钧一发!这难道不是最极端的家庭紧急状态?!这难道不是家庭日常生活所需的最最核心的体现?!在生命权和冰冷的财产权面前,孰轻孰重?!法律难道应该站在见死不救者一边?!”
他猛地指向李梅:“再看看原告做了什么?得知消息后,她第一时间不是去了解丈夫遭遇的幸运和奇迹,不是去感激命运给了她公公一线生机,反而是悍然撕毁缴费凭证,冲到刚做完手术尚在生死线上挣扎的公公病床前,恶语相向!咒骂垂危老人!这是何等的冷漠和残酷!其行径直接导致了李明德先生情绪剧烈波动,诱发了术后致命的排异反应!这才是导致李明德先生不幸离世的直接原因!原告不仅无权主张这八十万的返还,她甚至应当对李明德先生的死亡承担侵权责任!她有重大过错!”
李梅的律师推了推金丝眼镜,冷冷地反驳:“对方提及李明德先生的死亡原因纯属主观臆测和恶意误导。医院出具的李明德先生死亡医学证明书明确记载其直接死亡原因为‘术后严重排异反应合并多器官功能衰竭’,排异反应是此类手术后常见的、难以完全预判和避免的严重并发症!其发生存在极大的个体差异和偶然性。医疗机构的专业结论已充分说明,李明德先生的死亡与原告李梅女士此前的行为没有任何法律意义上的因果关系!对方所谓‘诱发’之说,无任何有效医学证据支持,纯属诽谤!”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愈发冰冷锐利,如同寒冰雕刻的刀锋:
“至于张志伟先生的自杀身亡。”他刻意避开了名字,使用了冰冷的“死亡”一词,“根据法律规定,公民死亡的方式并不影响法定继承权的行使!无论其为何死亡,当其死亡时,其与李梅女士的合法婚姻关系仍在存续期间!李梅女士作为其第一顺位唯一法定配偶继承人的身份,不容撼动!这是由法律直接赋予的权力!‘逼死丈夫’的说法,更是不负责任的恶意攻击和道德绑架!法律讲的是继承开始时的法律关系状态!其他任何个人情感好恶,均不得凌驾于明确的法律条文之上!”
他直视着法官,加重了语气,每一个字都清晰刻板:“请合议庭严格依据法律规定,就事论事,排除无谓的情感干扰,依法支持我方全部诉讼请求。”
法庭内如同冰封的死水,只剩下两方律师如同刀锋相抵般的冰冷辩论声来回冲撞,以及张志强在旁听席上因极力压抑而显得越发沉重的喘息声。
法官翻阅着厚厚的卷宗材料,眉心紧蹙着刻出深深的纹路。他抬起眼,目光锐利而沉静地扫过整个法庭。
“本庭归纳双方争议焦点如下:第一,被告张志伟使用彩票奖金八十万元为其父支付医疗费的行为性质——是否构成擅自处分婚内夫妻共同财产?是否属于为履行赡养义务或家庭生活必需的合理支出?原告李梅请求确认该赠与无效并返还其相应份额的诉请能否成立?第二,张志伟自杀身亡后,原告李梅作为其配偶,要求继承张志伟本应继承的其父亲李明德先生遗产份额的诉请,是否具有法律依据?李梅在李明德死亡及张志伟自杀过程中的相关行为是否导致其继承权的丧失?”
法官的声音在寂静的法庭中回荡,清晰而充满权威:
“一、关于八十万元款项性质问题。本院认为,夫妻共同财产的处分,原则上应协商一致。然而,本案存在其特殊性。该款项来源明确——张志伟个人偶然中奖所得税后款。用途明确——支付其生命垂危的父亲李明德先生巨额肾移植手术及术后抢救费用。时间点明确——从获知中奖到支付完成,间隔不足二十四小时,且医院已于付款前下达停止治疗的严厉催款通知。”
法官的目光变得深邃而充满人性洞见:
“《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典》第一千零六十条所规定的‘家庭日常生活需要’,应当作符合社会公序良俗的宽泛理解,不应仅狭隘地局限于柴米油盐等基本生存。在父母至亲罹患重病、生命垂危、急需巨额医疗费维系生命的极端紧急情况下,由夫妻一方利用个人意外所得,支付该笔紧急医疗费,其行为之本质,乃是履行法定的紧急赡养义务。该义务,与维系家庭日常生活运转和伦理情感息息相关,具有至高无上的道德和法律优先性。此种情形下,不应将其简单机械地等同于‘擅自处分’或‘恶意转移’夫妻共同财产。救父于濒危之际,此乃人伦大义,亦属维持家庭核心价值之极端‘日常生活需要’。因此,本院认定,张志伟先生此八十万元付款行为,系履行法定义务之合理正当支出,并非对李梅女士共有财产份额的无权处分行为。原告李梅请求确认该行为无效并返还其所谓应占份额之诉讼请求,于法无据,严重违背公序良俗,本院不予支持。”
“二、关于李梅女士的继承权主张问题。”法官的话语停顿了一下,庭审记录员飞快地抬了一下头。
法官的目光变得锐利如鹰隼,声音也带上了一种如同寒铁交击般的肃杀冷硬:
“张志伟先生死亡时间确在其父亲李明德先生死亡之后。依常理及继承法规定,李梅女士作为张志伟先生的未离婚配偶,确为其第一顺序法定继承人。”
“然而——”法官的声音陡然转沉,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审判力量,目光如炬直射向原告席上的李梅,“法律权利的享有,必须建立在基本道义和诚信的基石之上!回顾本案发展脉络,清晰地揭示出李梅女士在亲属相继离世过程中的一系列行为,其行为方式之冷酷,道德立场之扭曲,已经彻彻底底地踩断了作为至亲应有的情义底线!”
“在得知张志伟先生为救父而动用奖金后,李梅女士选择的不是理解,不是共度难关,更不是对维系丈夫父亲生命奇迹的感激与珍惜。相反!她第一时间采取了最为极端的对抗姿态——悍然撕毁维系李明德先生生命的缴费凭证!此一举动发生在李明德先生刚刚经历重大手术后不久、生命体征极度脆弱之时!其行为客观上加剧了病患的精神紧张,对李明德先生术后病情的恶化,尤其是情绪剧烈波动诱发致命的排异反应这一关键转折点,具有高度盖然性的促成作用!李明德先生最终的死亡,李梅女士难辞其咎!”
法官的声音如同雷霆般在法庭上空炸响,每一个字都重重敲在听者的心坎上:
“李明德先生尸骨未寒,灵堂尚在!李梅女士!你不顾丧葬哀痛之常情,无视丈夫刚刚承受丧父之痛的巨大悲怆和心灵崩塌的脆弱处境!在张志伟先生精神已濒临完全崩溃的悬崖边缘,你!非但没有给予一丝一毫作为妻子应尽的温情抚慰和精神支撑——你反而落井下石!冷酷无情地启动了要求确认赠与无效、返还四十万元的财产诉讼!你直接将冰冷的法院传票送到了灵堂之上!送到了悲痛欲绝的张志伟先生手中!”
“此诉讼行为!”法官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审判之剑划破长空,“是压垮张志伟先生求生意念的最后一根稻草!直接诱发了他的自杀惨剧!在张志伟先生选择终结自己生命的过程中,李梅女士你!”法官目光如电扫视,“作为一名妻子,你的行为已经丧失了为人的基本底线!完全抛弃了夫妻间应当相互尊重、相互扶助的法定义务!其表现出的极端冷漠与自私自利,是对人之为人的尊严的彻底践踏!是对伦常天理的极度悖逆!是对诚实信用原则与全社会最朴素、最基本之公序良俗的严重背弃!”
法官的声音变得无比沉重庄严:“你的行径,已经彻底玷污了‘配偶继承人’这个身份所应具有的道义基础!如若法律仍保护你对张志伟先生遗产的继承权,无异于向世人昭示:为谋夺财产、满足私欲,可以肆意伤害至亲,逼其至死,然后再堂而皇之地继承其遗产!这将是司法对道德的彻底背叛!是社会公义的奇耻大辱!”
“因此!”法官的声音如同法槌的最终裁定,“本院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典》第七条、第八条所确立的公序良俗原则、诚信原则,参照第一千一百二十五条‘继承权丧失’的精神内核,运用自由裁量权,进行合乎天理、顺乎人情的司法判断,兹作出如下裁决——”
法官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敲击在冰冷凝滞的空气里,带着不可动摇的终结力量:
“一、驳回原告李梅全部诉讼请求!包括其要求确认八十万元赠与行为无效并返还四十万元的诉讼请求;以及其要求作为张志伟先生法定继承人,参与分割李明德先生遗产的诉讼请求!全部!驳回!”
“二、确认李明德先生全部遗产,包括其名下位于本市荣兴路78号301室房产一套及账户内存款十五万元整,依照法定继承顺序,由其次子张卫强先生全部继承!”
“咚!——”法槌落下,声音干脆利落,震荡在死寂的法庭中,如同最终定鼎的判词。
旁听席上,张志强猛地闭上眼睛,两行滚烫的浊泪汹涌而出,顺着满是风霜刻痕的苍老脸颊无声滑落。那是为亡父洗刷耻辱的清泉,是为冤死弟弟昭雪的圣水。他死命地紧握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的皮肉中,几乎要渗出血丝来,仿佛要用这切肤的疼痛来确认这判决的真实不虚。
原告席上,李梅那精心描绘的妆容再也掩盖不住瞬间碎裂的神情。那张精致冰冷的面具如同砸在石头上的薄冰,瞬间裂开,显露出底下苍白的底色和无法置信的惊愕慌乱。她身体僵硬地坐在那里,嘴巴微微张着,似乎想说什么,喉咙却被什么冰冷的东西死死扼住,发不出半点声音。只有那双涂着深色眼影、此刻却空洞失焦的眼眸里,映着冰冷无情的法槌和法官肃杀的面容。她身边的律师迅速低下头,开始收拾桌上那些变得毫无意义的纸页,纸张摩擦发出轻微的、讽刺般的沙沙声。
法官站起身,目光如同审判天平上最公正的砝码,在法庭每个人身上停留了一瞬,声音沉静而庄严:“判决已宣告。闭庭!”
话音落下,法官的身影消失在沉重的审判席后。
旁听席上的张志强几乎是踉跄着冲出了法庭大门,外面的天光有些刺眼。他大口地呼吸着似乎带着初春微凉湿气的空气,胸膛剧烈起伏,感觉像是刚刚挣脱了一座冰冷的坟墓。他终于可以仰起头,望向晴朗的蓝天,任凭泪水在脸上肆意奔流,那是解脱,亦是更深重的悲恸。爸,老二,你们……可以安息了。
而在他的身后,冰冷的审判庭内,那张原告席上的精致面庞彻底垮塌。李梅呆滞地看着律师快速收拾公文包的背影,又茫然地望了望旁听席那个空空如也的位置,手指神经质地抓紧了黑色西装裙坚硬的面料,昂贵的布料被攥出丑陋的皱褶。钱……她的钱……那张可以翻一倍房产证……那双刚刚还因胜券在握而闪烁着计算光芒的眼底,终于只剩下判决宣判后被彻底掏空的茫然和无措,像熄灭的炭火,只余死灰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