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本七年错时(宋时渝)最新章节列表_全本七年错时全文阅读
"脑癌晚期"——我看着确诊结果,病历本上那个熟悉的名字让我窒息。躲了七年的人,在生命最后的时光里,以最残忍的方式与她重逢。我终于明白:命运给我们的时间,从来都不够好好相爱。
我站在南城一中高三(7)班的门口,班主任李老师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这是新转来的许初晴同学。初晴,你坐宋时渝旁边。"
教室里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我低头快步走向空位。新同桌正埋头做题,只在桌面上让出了半臂空间。
我用余光打量他——轮廓分明的侧脸,浓密的眉毛下是一双专注得近乎冷漠的眼睛,校服领口露出里面熨得平整的白衬衫领子。
"看够了吗?"宋时渝突然转头,声音压得很低。
我耳根一热,慌忙移开视线。
下课铃响,我注意到他桌上除了课本,还放着一本《神经外科入门》,在一堆《五年高考三年模拟》中显得格格不入。
我指了指那本书:"你对这个感兴趣?"
宋时渝明显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会主动搭话。他简短地回答:"我父亲是医生。"
"真厉害。"我真诚地说。
宋时渝的表情松动了一瞬,刚要说什么,教室前门就传来一阵骚动。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女生被几个同学簇拥着走进来,她的目光在看到宋时渝时亮了起来。
"时渝!物理竞赛成绩出来了,你又是第一!"女生声音清脆,像一串风铃。
我认出她是开学典礼上代表学生发言的林妍,公认的校花。宋时渝点点头算是回应,重新翻开那本医学书。林妍这才注意到我,笑容淡了几分:"你就是新来的转学生?"
"许初晴。"
林妍敷衍的点头。很快转向宋时渝,讨论起某个物理题。
放学铃响,同学们陆续离开。我看着外面电闪雷鸣,慢吞吞地收拾书包,打算等雨小一点再走。
"你没带伞?"宋时渝突然开口。
我点点头,随即意识到他根本没看自己。宋时渝合上书,从书包侧袋抽出一把黑色折叠伞放在她桌上,然后拎起书包头也不回地走向门口。
"那你怎么办?"我急忙问。
"我坐公交。"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走廊拐角。
我转过教学楼拐角时,看到宋时渝正冒雨跑向公交站,白衬衫很快被雨水打湿贴在背上,却依然挺得笔直。
那一刻,十七岁的我感到心脏漏跳了一拍。
连续三天,我都注意到宋时渝的午餐时间在教室里做题,只偶尔喝一口矿泉水。他的抽屉里除了课本和那本《神经外科入门》,没有任何食物的痕迹。
中午,我透过门上的玻璃窗看他——他左手按着太阳穴,右手在草稿纸上飞速演算,眉头紧锁的样子像是遇到了难题。
手里握着在小卖部买的饭团和牛奶。我轻轻推开门。
"你没去食堂?"我装作不经意地问。
宋时渝头也不抬:"不饿。"
我把食物放在他桌角:"多少吃一点,下午还有体育课。"
笔尖停顿了一秒,又继续在纸上滑动:"不用。"
我咬了咬下唇,回到自己座位拿出便当盒,旁边传来清晰的“咕噜”声——他分明是饿的。
那天放学后,我绕路去了趟超市。买了最好的东北大米、海苔和各种馅料。回到家在厨房里忙活了两个小时,做了六种不同口味的饭团,用保鲜膜仔细包好。
第二天,我比平时早半小时到校。
教室里空无一人,我走到宋时渝座位前,将一个金枪鱼饭团和一小盒牛奶放进他的抽屉,还有一张便签纸:
"学习再忙也要吃饭。——7班同学"
上课前五分钟,宋时渝走进教室。我假装专心预习,余光却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
宋时渝拉开抽屉时明显怔了一下,拿起饭团左右看了看,又展开那张便签。他的表情从困惑到恍然,最后嘴角微微上扬。我心里泛起一丝小小的满足感。
宋时渝的抽屉里每天都会出现一个饭团和一张纸条。纸条上的内容从最初的简单提醒,慢慢变成了"今天降温,记得加衣"、"听说你物理竞赛又拿了第一,恭喜"这样更私人的关心。宋时渝从不回应,但我注意到他吃午饭时不再只喝矿泉水了。
这天下午,我刚拉开宋时渝的抽屉,教室门突然被推开。
"果然是你。"
我手一抖,饭团差点掉在地上。宋时渝站在门口。
"我...我只是..."我耳朵发烫,手里的饭团突然变得无比烫手。
宋时渝走近,他身上有阳光和青草的气息:"我以为是林妍她们放的。"
"啊?"我抬头,正对上他探究的目光。
"之前也有女生这样做过,"宋时渝语气平淡,"送了几次就开始要我的笔记和作业答案。"
我急忙摇头:"我不要那些!我只是...看你总不吃午饭..."
宋时渝盯着她看了几秒,突然伸手接过饭团:"今天是什么馅?"
"啊?哦,是...是三文鱼和黄瓜。"我结结巴巴地回答。
宋时渝撕开保鲜膜咬了一口:"很好吃,谢谢。"
这是我第一次听他对自己说这么多话。
"你为什么不吃食堂?"我鼓起勇气问。
宋时渝咽下最后一口饭团:"习惯了。我妈去世后,我爸经常不在家,家里很少开火。"
我心头一颤:"对不起,我不知道..."
"没关系。"宋时渝把保鲜膜扔进垃圾桶,"他是神经外科主任,总在手术室。"
我想起那本《神经外科入门》:"所以你也要学医?"
"嗯。"宋时渝简短地回答,但语气不再像以前那样冷淡,"你的饭团让我想起我妈做的味道。"
我不知该说什么,只好把牛奶也递给他。宋时渝接过来,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背,像一片羽毛轻轻掠过。
"你为什么要转学?"他突然问。
我没想到他会对自己的事感兴趣:"我爸工作调动,从滨城搬过来的。"
"想家吗?"
"有点。"我轻声说,"这里一切都陌生。"
宋时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从那天起,我不再偷偷放饭团。每天中午,我们会一起去食堂,或者坐在教室里分享我带来的便当。宋时渝话不多,但会认真听我讲滨城的大海和爷爷的古董钟表店。偶尔,他也会说起医院里的见闻,眼睛亮得像星星。
"你观察力很强。"有一天宋时渝突然说,"上次你指出那道几何题的辅助线,连老师都没想到。"
我正在素描本上画窗外的银杏树,闻言笔尖一顿:"我喜欢看细节。爷爷说修钟表的人要有鹰的眼睛和绣花的手。"
"所以你画得这么好。"宋时渝指着她的素描,"能把落叶的脉络都画出来。"
我脸红了:"只是随便画画..."
"很厉害。"宋时渝的语气真诚得让她心跳加速。
我们的互动没有逃过班上同学的眼睛。尤其是林妍,每当看到我和宋时渝说话,她的眼神就像刀子一样锋利。
"听说许初晴每天给宋时渝带饭?"一天午休时,我在洗手间隔间里听到林妍的声音。
"是啊,装得可贤惠了。"另一个女生附和,"不就是想巴结学霸吗?"
"宋时渝也是,平时对谁都爱搭不理,居然吃这套。"林妍冷笑,"外地转学生就是会来事。"
我咬住嘴唇,直到她们离开才敢出来。早就该想到的,像宋时渝这样优秀的男生,自然会有女生喜欢。
下午的体育课,女生们分组打排球。我被分到和林妍一组,却几乎接不到球——每当球飞向她,总有人"恰好"抢先一步接走。
"许初晴,你能不能认真点?"林妍在众目睽睽之下指责,"就因为你我们丢了五分!"
我低着头不说话。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场边传来:
"她站位靠后,你们前排不接低球,怪她?"宋时渝不知何时出现在球场边。
林妍立刻变了脸色:"时渝,我只是希望团队合作更好..."
"团队合作不是集体欺负一个人。"宋时渝说完,转向我,"李老师找你,在办公室。"
我知道这是借口,但还是感激地跟他离开球场。
"你不该那样说林妍。"走出一段距离后,我小声道,"她在班里很有人气..."
"所以呢?"宋时渝皱眉,"她说得不对,我指出来有什么问题?"
我不知如何解释复杂的女生人际关系,只好沉默。
果然,第二天班上开始流传我"装可怜博同情"的闲话。
更糟的是,宋时渝越是为我辩解,那些女生的敌意就越明显。我课间去接水时,总有人"不小心"撞我;作业本经常莫名其妙消失,又出现在垃圾桶旁;甚至有人在我椅子上倒红墨水。
宋时渝似乎察觉到了什么。那天放学,他拦住准备匆匆离开的我:"我送你回家。"
"不用了,我..."
"许初晴。"他罕见地叫了我全名,"是因为我吗?她们找你麻烦。"
我攥紧书包带:"不全是...转学生总会经历这些。"
宋时渝沉默片刻:"明天开始,我们一起上下学。"
我惊讶地抬头,对上他坚定的眼神。那一刻,我既想哭又想笑,这个看似冷漠的男孩,其实比谁都懂得守护。
"好。"我轻声回答,心里有什么东西悄悄发了芽。
期中考试后的周一早晨,教室墙上贴着新的座位表。我目光顺着表格找到自己的名字——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离宋时渝的座位足足隔了五排。
"听说李老师特意把关系好的同学分开,"身旁的女生小声嘀咕,"说是防止上课讲话。"
我默默回到座位收拾书本。宋时渝还没来,他的桌面上摊着昨天的物理作业,字迹工整得像印刷品。我小心地把作业本合上,放进抽屉。
"调到哪里了?"
我吓了一跳,转头看见宋时渝站在身后。
"最后一排,窗户边上。"我指了指教室另一端。
宋时渝皱了皱眉,没说什么。他弯腰从抽屉里取出一个透明文件夹,里面整齐地排列着我这一个月来放在他桌上的所有便签和饭团包装纸上的小纸条。
"这些...你都留着?"我耳根发热。
"嗯。"宋时渝把文件夹放进书包,"证据。万一你哪天投毒,警方好取证。"
我瞪大眼睛,直到看见他嘴角的弧度才意识到这是个玩笑。宋时渝居然会开玩笑了。
上课铃响起,我抱着书本走向新座位。路过林妍时,对方故意伸出脚绊她,我踉跄了一下,书本散落一地。
"不好意思哦,"林妍甜甜地说,"没看见你。"
我蹲下来捡书,一只修长的手先一步拾起了我的素描本。宋时渝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把素描本递过来,冷冷地扫了林妍一眼。
"谢谢。"我小声说,抱着书本逃也似地奔向自己的新座位。
最后一排的视角很特别,能看到全班同学的背影和黑板的一小部分。我发现自己可以肆无忌惮地观察宋时渝而不会被发现——他听课时的坐姿永远笔直,回答问题时从不举手而是直接站起来,思考时会无意识地转笔。
午休时分,我拿出一张手绘的银杏叶标本明信片。我用钢笔仔细描摹了叶片的每一条脉络,背面写着:"即使相隔最远的距离,银杏叶也会在秋天变成相同的金色。"
等教室里的人都去吃饭了,我溜到宋时渝的座位前,把明信片夹在他的数学课本里。
第二天,又放了一张枫叶标本明信片:"枫叶红得像火,却比火更持久。"
第三天是梧桐叶:"梧桐叶大如掌,接住的不仅是雨水,还有阳光的碎屑。"
我不知道宋时渝是否喜欢这些,但他从未提起,也没有阻止我继续。这成了我们之间心照不宣的小游戏,就像当初的饭团一样。
周五下午的生物课,老师讲解植物标本制作。当幻灯片展示到银杏叶时,我注意到宋时渝回头看了我一眼,目光相接的瞬间,我慌忙低头记笔记,心跳快得像刚跑完八百米。
放学后,我留下来值日。擦到宋时渝的座位时,我忍不住多停留了一会儿。
他的桌面干净得几乎反光,抽屉里教科书按照高矮排列,边缘对齐得像用尺子量过。在解剖学课本和物理笔记之间,我瞥见一抹熟悉的黄色——银杏叶明信片,被小心地夹在透明活页夹里。
"找什么呢?"宋时渝站在门口。
我差点撞到桌角。
"值...值日。"我结结巴巴地说,手里的抹布差点掉在地上。
宋时渝走进来,递过来一个牛皮纸信封:"给你的。"
我接过信封,里面是一张人体解剖图,每一处器官和骨骼都用漂亮的钢笔字标注了名称和功能。
"你上次说想了解神经外科,"宋时渝解释道,"这是基础。"
图纸上的字迹工整得近乎艺术品,边缘还有铅笔打的辅助线,显然花了不少时间。
"谢谢。"我抬头微笑,"我会好好珍藏的。"
宋时渝点点头,拿起扫帚帮我一起值日。
"下周是篮球赛决赛。"走出校门时,宋时渝突然说。
"我会去加油的。"
宋时渝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只是点了点头:"嗯。"
比赛当天,整个学校都沸腾了。我早早来到体育馆,却被告知需要帮忙搬器材。体育老师让我去储物室拿备用的记分牌。
"就在后面那栋楼的器材室里,"体育老师指着远处,"钥匙在门卫那儿。"
我小跑着去取了钥匙,来到器材室门口。推开门,扑面而来的是橡胶和灰尘混合的气味。记分牌放在最里面的架子上,踮起脚去够,突然听到身后"咔嗒"一声响,门被锁上了。
我跑过去拧把手,纹丝不动。"喂!有人吗?我在里面!"
门外传来林妍带着笑意的声音:"好好享受比赛吧,许初晴。哦不对,你听得到比赛吗?"
脚步声渐渐远去,我拼命拍门呼喊,但器材室位于偏楼,根本没人听见。摸出手机——没有信号。墙上的小窗户太高,根本够不着。
远处隐约传来比赛开始的哨声,我滑坐在地上,抱紧了膝盖。
与此同时,体育馆内人声鼎沸。宋时渝在热身时不断扫视看台,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第一节休息时,他借口去洗手间,跑到7班所在的区域。
"看见我了吗?"他问一个同学。
"好像被老师叫去搬东西了。"
宋时渝皱眉,第二节比赛时明显心不在焉,被教练换下场批评。中场休息时,他绕着体育馆找了一圈,最后在门卫那儿得知我去了器材室。
当宋时渝踹开器材室的门时,我正蜷缩在角落,脸上有泪痕。
"宋时渝?"我抬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比赛结束了?"
"第三节刚结束。"他大步走过来,伸手拉我起来,"林妍干的!"
我没有回答,但颤抖的手指泄露了答案。宋时渝的脸色阴沉得可怕,转身就要往外走。
"别!"我拉住他的衣角,"比赛还没结束,你们队需要你。"
宋时渝深吸一口气:"跟我回去。"
"我...我想先回家了。"
"不行。"宋时渝语气坚决,"你要在场边看着我们赢。"
我最终跟着他回到体育馆。当他们一起出现在入口时,不少同学投来惊讶的目光。林妍的脸色瞬间煞白。
第四节比赛,宋时渝像变了个人,进攻凌厉如刀。最后十秒,双方平手,球传到宋时渝手中。他带球突破,在终场哨响的同时投出一个三分——球进了。
全场沸腾,队员们把宋时渝抛向空中。当他落回地面时,第一反应却是环顾四周,寻找我的身影。我在人群外围,跳起来对他挥手,笑容比场上的灯光还亮。
赛后庆祝时,宋时渝径直走向被女生们围绕的林妍。
"器材室的门是你锁的?"他的声音不大,但周围瞬间安静下来。
林妍强装镇定:"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知不知道那栋楼最近有老鼠?"宋时渝冷冷地说,"上周才放了粘鼠板和毒饵。"
林妍的脸刷地白了:"我...我真的不知道..."
"如果许初晴被咬伤或误食,就是刑事责任。"宋时渝的声音像冰,"你应该庆幸她没事。"
说完,他转身离开,留下林妍在众人异样的目光中无地自容。
我们走出校门,夜色已经降临。
"今天那张明信片,"宋时渝突然开口,"我还没收到。"
我这才想起因为器材室的事,还没把今天的明信片放进他抽屉:"是松叶,我回去拿给你。"
"不用。"宋时渝停下脚步,"明天给我两张,补上今天的。"
我笑着点头:"好。"
路灯下,宋时渝的侧脸线条柔和了许多。我突然意识到,这个曾经冷漠疏离的男生,现在会为她保留每一张小纸条,会放弃比赛去找我,会当众揭穿校花的把戏。
而他甚至不要求任何回报,只希望明天能收到两张明信片。
"宋时渝,"我鼓起勇气,"谢谢你今天来找我。"
他看了她一眼,轻轻点头:"嗯。"
一个简单的音节,却让我心里开出一片花海。我知道,有些东西正在悄然改变,就像我画的那些树叶,在看不见的地方慢慢转换着颜色。
三月的雨下了整整一周。我望着窗外模糊的校园,手中的钢笔在笔记本上无意识地画着圈。宋时渝已经三天没来上学了。
"听说宋时渝爸爸住院了,"前桌的女生转头小声说,"脑溢血,挺严重的。"
我的钢笔尖啪地折断,墨水晕染了半页纸。猛地站起来,引来全班同学的注目。
"李老师,"我的声音有些发抖,"我身体不舒服,想去医务室。"
走出教室,我直接奔向校门口。雨水打湿了刘海,顺着脸颊流下。我记得宋时渝提过他父亲在南城中心医院工作,如果生病了应该也会在那里治疗。
公交车像蜗牛一样在雨中爬行。我紧握扶手,脑海中浮现宋时渝谈论父亲时复杂的神情——骄傲中掺杂着难以察觉的渴望,仿佛一个永远够不到星星的孩子。
中心医院神经外科的护士站前,我喘着气问:"请问宋医生...宋明哲主任在哪个病房?"
护士警惕地打量这个浑身湿透的我:"你是?"
"我是他儿子的同学。"我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宋时渝这几天都在这里照顾他。"
护士的表情柔和下来:"1207病房。不过现在不是探视时间。"
"谢谢,我就在外面等。"
走廊尽头的1207病房外,我看到了宋时渝。他坐在长椅上,手肘撑在膝盖上,十指深深插入头发。白炽灯照在他弯曲的脊背上,投下一道沉重的阴影。
我轻轻走近,在他身边坐下。宋时渝猛地抬头,眼睛里布满血丝。
"你怎么来了?"他的声音嘶哑得几乎认不出来。
我从书包里掏出一个文件夹:"这几天的笔记和作业。"
宋时渝接过文件夹,指尖冰。
"叔叔情况怎么样?"
"手术很成功,但还在危险期。"宋时渝盯着地面,"他倒在手术台上,就在...就在准备给一个病人做开颅手术的时候。"
"会好起来的。"
两人就这样坐在医院的长椅上,听着雨滴敲打窗户的声音和远处心电监护仪的规律蜂鸣。
"你应该回去上课。"宋时渝最终开口。
"我请了假。"我从书包里又拿出一个保温盒,"吃一点吧,你看起来很久没吃东西了。"
保温盒里是捏成小动物形状的饭团,像极了我偷偷放在他抽屉里的那些。宋时渝拿起一个小兔子饭团,咬了一口,喉结上下滚动。
"味道...很好。"他艰难地说。
我微笑:"我每天都会带新的来。"
接下来的两周,我过着两点一线的生活——学校到医院,医院到学校。每天整理好当天的笔记,放学后直奔医院,有时就在走廊上写作业。宋父的病情时好时坏,宋时渝像根绷紧的弦,随时可能断裂。
周六早晨,我带着自己熬的粥来到医院,发现宋时渝趴在病床边睡着了,手还紧紧握着父亲的。宋父醒着,看到我,虚弱地笑了笑。
"你是时渝的同学?"他的声音很轻,带着长期卧床的虚弱。
我点点头,把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叔叔好,我是许初晴。这是山药粥,对恢复有好处的。"
宋父慈爱地打量我:"时渝这几天总提起你。谢谢你照顾他。"
我耳根发热,不知该如何回应。宋时渝在这时醒来,看到我,立刻坐直了身子:"你来了。"
"嗯,带了粥。"我打开保温桶,香气弥漫在病房里,"叔叔也吃一点吧。"
宋父的情况逐渐稳定,医生建议转去康复科。那天下午,宋时渝被叫去办理转科手续,我留在病房收拾东西。在一本医学杂志里发现了一张照片——年轻的宋医生抱着一个小男孩站在海边,两人笑得灿烂。照片背面写着"时渝五岁生日,青城海滩"。
我小心地把照片放回去,在杂志旁留下一张纸条:"你守护父亲,我守护你。——初晴"
不知道宋时渝什么时候会看到这张纸条,也没期待回应。对我来说,能在他最困难的时候陪伴左右,已经足够了。
傍晚,我从医院食堂打饭回来,发现宋时渝不在病房。找了一圈,最后在康复科楼下的花园长椅上发现了他。暮色中,他的肩膀微微颤抖,手里攥着那张我留下的纸条。
我正准备悄悄离开,宋时渝却抬起了头。四目相对,我看到他脸上未干的泪痕,在夕阳下闪着细碎的光。
"我五岁那年,"他的声音沙哑,"妈妈车祸去世。爸爸从那时起就把自己埋在工作里,好像只有手术室才能让他忘记痛苦。"
"我拼命学习,考第一,参加竞赛,以为这样能让他多看我一眼。"宋时渝苦笑,"直到这次他病倒,我才发现...他其实一直以我为傲。他办公室抽屉里全是我的奖状和照片。"
我轻轻握住他的手,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和微微的颤抖。
"他会好起来的,"我轻声说,"而且他会需要你,比任何时候都需要。"
宋时渝深吸一口气,反手握紧我的手指:"谢谢你这段时间...所做的一切。"
他的掌心粗糙温暖,包裹着我的手像包裹一件珍宝。两人在渐暗的天色中静静坐着,谁都不愿先松开。
宋父转去康复科后,宋时渝回到了学校。同学们惊讶地发现,曾经独来独往的学霸开始主动分享笔记,尤其是和我。我们经常一起学习到很晚。
四月的一个午后,我在帮宋父读报时,老人突然问她:"初晴,毕业后打算考什么大学?"
我愣了一下:"还没完全想好,可能是本地的南城大学吧。我爷爷年纪大了,身体不太好..."
"时渝说要考京城医科大学。"宋父叹了口气,"跟我当年一样的路。"
我微笑:"那很好啊,他一直想成为像您一样的医生。"
宋父意味深长地看着我:"年轻人有自己的选择是好事,但有些东西...错过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我低头折着报纸边缘,没有回应。
我知道宋父在暗示什么,但现实就像一堵无形的墙,横亘在我和宋时渝之间。
高考前的最后一次模拟考,宋时渝重回年级第一。放学后,我在座位上发现了一个精致的盒子,里面是一套专业级素描笔和一张卡片:"谢谢你守护我。——时渝"
我抬头看向教室另一端,宋时渝正低头整理书包,耳尖微微发红。
六月的高考如期而至,又匆匆结束。毕业典礼那天,阳光明媚得刺眼。我和宋时渝被安排在一起拍毕业照,两人肩膀相贴,在摄影师按下快门的瞬间,我感觉宋时渝的小指轻轻勾住了我的。
"许初晴,"拍完照后,宋时渝突然叫住我,"我有话想对你说。"
我的心跳加速,阳光突然变得燥热。
看着宋时渝突然爆红的脸色,我突然很期待,会是我想的那样吗?
“你想说什么”我的心跳声甚至盖过了我说话的声音。
宋时渝脸色依旧爆红,却毫不犹豫的说:“许初晴,我喜欢你,很喜欢你!”
我还没回过神,就被一群同学打断:"宋神!班主任找你!"
"许初晴,快来,女生要合影了!"
人群将我们冲散。我最后看到的,是宋时渝欲言又止的眼神,和伸到一半又收回的手。
那天晚上,班级聚餐后,同学们三三两两离开。我和宋时渝默契地走在最后,沿着校园外围的梧桐道慢慢散步。
"录取通知书应该快下来了。"宋时渝打破沉默。
"嗯。"我点头,"你肯定是京城医大,没问题的。"
"你呢?"
"南城大学艺术系。"我踢开一颗小石子,"我爷爷...最近查出来有轻度痴呆,需要人照顾。"
宋时渝停下脚步:"我,如果...如果我请你考虑京城的学校..."
我抬头看他,月光下他的眼睛像两潭深水。
"我不能。"我轻声说,"就像你不能放弃医学梦想一样。家人...对我来说太重要了。"
宋时渝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我明白。"
我们都知道,有些选择即使再难,也必须去做。就像宋时渝注定要追随父亲的脚步成为医生,我也注定要守护我的亲人。
"我们会写信的,对吧?"走到分岔路口时,我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轻松。
"当然。"宋时渝从书包里拿出一个信封,"这是我的新地址,下周就搬去京城了。"
我接过信封,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像触电般缩回:"我会给你寄很多信,多到你嫌烦。"
"不会的。"宋时渝认真地说,"永远不会。"
我们在路灯下道别,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我走出很远,忍不住回头,发现宋时渝还站在原地望着。
我举起手挥了挥,看到他做了同样的动作。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宋父说的话。有些东西,错过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但有些东西,即使隔着千山万水,也会像月光一样,永远温柔地照耀着彼此。
京城医科大学男生宿舍,宋时渝在台灯下展开信纸。这是开学以来他写给我的第十二封信,却第一次感到无从下笔。
窗外的梧桐叶已经开始泛黄,北京的秋天来得比南城早。室友们早已入睡,房间里只有笔尖摩擦纸面的沙沙声和偶尔翻身的响动。
"初晴:"他写下这个名字,笔尖停顿了三秒。
"解剖学期中考试结束了,我拿了年级第二。第一名是个山东来的女生,笔记做得像印刷品..."
宋时渝写了两行又划掉。这些干巴巴的学术汇报他已经写了三个月,每次收到我的回信,他都为自己的乏味感到惭愧。
我的信总是充满色彩——校园里新开的樱花,食堂阿姨多给的一勺红烧肉,我加入的古籍修复社团里那些泛黄书页的故事...每一封信都附有小幅手绘,让远在北方的他仿佛亲眼所见。
他重新开始:
"初晴:
昨天在解剖楼通宵复习,凌晨四点看到窗外的月亮,突然想起高中时你说过,南城和北京看到的是同一个月亮。那时候觉得这是再普通不过的事实,现在却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无论相隔多远,我们抬头看到的依然是同一轮明月。"
宋时渝写完这段,耳根微微发热。这种近乎抒情的话从他笔下流出实在罕见。他犹豫着是否要撕掉重写,最终还是决定保留。
折好信纸时,一张照片从书页间滑落——毕业典礼上他和我的合影。照片里我微微侧头看着他笑,阳光透过梧桐叶在我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南城大学艺术系女生宿舍里,我盘腿坐在床上拆开信封。当读到关于月亮的那段时,手指不自觉地抚过纸面,仿佛能触摸到宋时渝写下这些字句时的温度。
"时渝:"我用彩色墨水笔开始回信。
"你说月亮的事让我想起上周修复的一本清代诗集,里面有句’千里共婵娟’,古人早在一千年前就发现了这个浪漫的事实..."
我画了一轮弯月,下面站着两个小小的人影,一个在北京,一个在南城。信纸边缘点缀着几朵雏菊——校园路边正开得灿烂的那种。
我的信总是写得很长,有时甚至分几次才能写完。
我告诉宋时渝古籍修复老师夸我有"绣花般的手艺和磐石般的耐心",描述图书馆后面那只三花猫生了四只小猫,甚至详细记录了一次失败的陶艺课——本想做一个茶杯送给宋时渝,结果烧制时裂成了两半。
"不过没关系,"我写道,"我会再试一次,总有一天能做出一个完美的杯子,等你寒假回来就能用上了。"
写到这里,我停下笔,望向窗外。北京的冬天会比南城冷很多吧?想着要不要织一条围巾寄给宋时渝。这个念头让我脸颊发烫。
通信成为两人生活中固定的期待。宋时渝的信严谨克制,每周一封,像课程表一样规律;我的回信则随心所欲,有时一周两三封,偶尔遇到忙时可能十天一封,但总是厚厚一叠,充满色彩和生气。
寒暑假是我们最期待的时刻。宋时渝会回南城看望父亲,而我总是提前半小时到火车站等候。每当看到那个挺拔的身影走出站台,我的心跳就会不受控制地加速。
我们沿着熟悉的梧桐道散步,聊着各自的大学生活。宋时渝说起第一次解剖尸体的经历,我则展示她修复的一页宋代佛经。两人之间偶尔的沉默也不再尴尬,就像相处多年的老友,能够享受安静的陪伴。
大二暑假,宋时渝的父亲已经能拄着拐杖短距离行走。某个下午,宋父午睡时,宋时渝和我坐在医院花园的长椅上分享一个西瓜。
"你爷爷身体怎么样?"宋时渝问。
我摇摇头:"记忆力越来越差了,有时连我都认不出来。"挖出一勺最甜的瓜心,自然地递给宋时渝,"尝尝,超甜。"
宋时渝低头就着我的手吃下那勺西瓜,不经意碰到我的指尖。两人同时僵住,我迅速收回手,耳尖红得像熟透的樱桃。
"很甜。"宋时渝说,目光却不在西瓜上。
那一刻,我几乎以为他要说些什么重要的话。但最终,我们只是安静地分完了那个西瓜。
大三那年秋天,一场暴雨持续了整整三天。我在古籍修复室里接到那通改变我一生的电话。
"是许明德的女儿吗?"一个陌生的男声,"你父母出了车祸,现在在南城中心医院抢救..."
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赶到医院的。雨水模糊了视线,路上摔倒了两次,膝盖渗出血丝。当我浑身湿透地冲进急诊室时,看到的只有两具盖着白布的遗体。
"非常抱歉,"医生疲惫地说,"撞击太严重,送来时已经..."
我跪在地上,撕心裂肺的哭声惊动了整个走廊。
接下来的日子像一场噩梦。处理丧事,接待亲友,整理父母遗物...我机械地完成每一项任务,眼泪似乎已经流干。
直到我在父亲书桌里发现那叠债务文件——父母的小工厂半年前因资金链断裂欠下巨额债务,他们这次出门就是为了寻求贷款。
数字后面的零让我头晕目眩。
那天晚上,我坐在父母床上,抱着母亲的睡衣,终于再次痛哭出声。睡衣上有淡淡的茉莉香,是母亲最喜欢的味道。我把脸深深埋进布料里,仿佛这样就能再次感受到母亲的体温。
三天后,宋时渝的信如期而至。我盯着信封上熟悉的字迹,手指颤抖。
信纸上是宋时渝一贯的简洁风格:
"初晴:
连续两周没收到你的回信,是生病了吗?还是学业太忙?
附上我们解剖学小组的合影,我在最左边。
期待你的消息。
时渝"
宋时渝站在一群医学生中间,依旧是最挺拔的那个。我轻轻抚摸他的脸,眼泪滴在照片上。
债务文件摊在桌上,像一张血盆大口。
爷爷的养老院费用、自己的学费、父母的未偿债务...这些重担会压垮任何人,包括宋时渝。他一定会放弃学业回来帮我,而我绝不能允许这种事发生。
我擦干眼泪,拿出信纸:
"时渝:
谢谢你的关心。我一切都好,只是最近在准备一个重要比赛,非常忙碌。
有件事想告诉你,我认识了一个学长,我们...在一起了。他毕业后会留校工作,所以我想专心经营这段关系。
我们的人生轨迹已经不同了,以后可能不会再写信。希望你学业顺利,实现成为好医生的梦想。
初晴"
写到最后,我的眼泪已经模糊了视线,字迹晕染开来。我把信折好塞进信封,立刻寄了出去,生怕自己后悔。
一周后,一个风尘仆仆的身影出现在我宿舍楼下。宋时渝眼下一片青黑,下巴上冒出了胡茬,显然是一接到信就赶了回来。
我躲在窗帘后,看着他站在雨中等待的身影,咬破了下唇才忍住不哭出声。当宿管阿姨告诉她"那个高个子男生等了一整晚"时,我只能摇头:"我不认识他。"
宋时渝在南城停留了三天,找遍了所有我可能出现的地方。最后一天,他来到我爷爷住的养老院,却被告知"家属要求不接待任何访客"。
那个雨夜,我透过养老院办公室的窗户,看着宋时渝站在大门外的身影。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分不清是泪是雨。他站了很久很久,最终转身离开,背影比七年前那个雨中撑伞的少年更加孤独。
我滑坐在地上,终于允许自己放声痛哭。
我知道,自己刚刚亲手推开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接下来的日子像行走在沙漠中——枯燥、痛苦、看不到尽头。
我办理了休学,搬出宿舍,在古董街找了份兼职。
白天帮店主整理货品、修复旧书,晚上去养老院照顾爷爷。债务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我不得不卖掉父母留下的房子,搬进一间狭小的地下室。
最艰难的时候,我会拿出珍藏的宋时渝的信重读。
不敢看太多,每次只读一小段,像沙漠中的旅人珍惜最后一口水。那些字句是我坚持下去的力量,也是刺向心脏的利剑。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在修复一本明代医书时被博物馆的专家看中。"你的手很稳,眼力也好,"老专家说,"有没有兴趣专门学习古籍修复?这是个冷门但重要的领域。"
我开始系统学习古籍修复技术,白天工作,晚上自学到凌晨。
两年后,我通过了严苛的资格考试,成为一名正式的古籍修复师。收入虽然不高,但足够支付爷爷的养老院费用和逐步偿还债务。
有时候,我会听说宋时渝的消息——他以第一名成绩从京城医大毕业,进入最好的医院实习,成为最年轻的主治医师...这些消息让我既骄傲又心痛。
我常常想象他在手术室里的样子,那双修长有力的手握着手术刀,拯救一个又一个生命。
而我自己,则在泛黄的古籍页间寻找慰藉。每一道裂纹的修复,每一处虫洞的填补,都像是在修补自己破碎的心。
我学会了在寂静中工作,在孤独中生活,只是偶尔在夜深人静时,才会拿出那叠被翻得卷边的信,轻轻抚摸上面的字迹,仿佛这样就能穿越时光,触碰那个写信的人。
命运像一条蜿蜒的河流,曾经交汇的两道水流,如今各自奔向不同的远方。我以为这就是结局,直到七年后那个雨天,我在博物馆晕倒,再次睁开眼睛时,看到了那张以为此生再也不会相见的面孔。
南城中心医院神经外科值班室,宋时渝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连续三台手术后,他的白大褂上还沾着些许血迹,像几朵凋零的梅花。墙上的时钟指向凌晨一点十五分,咖啡杯里的液体早已冷透。
"宋医生,急诊刚收了个昏迷病人,初步怀疑脑血管问题。"护士探头进来,"值班的刘医生去会诊了,请您过去看一下。"
宋时渝点点头,随手抓起听诊器。七年过去,他眉宇间的青涩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手术刀般锐利的沉稳。三十岁不到就成为神经外科副主任医师的代价,就是几乎以医院为家。
急诊室的嘈杂声扑面而来。宋时渝翻看着刚送来的病历:"女性,27岁,在南城博物馆昏倒,无陪同人员..."
"血压90/60,心率58,右侧瞳孔对光反应迟钝..."急诊医生快速汇报着,"ct显示脑部有占位性病变,位置很深。"
宋时渝走近病床,视线落在患者苍白的脸上。那一刻,世界仿佛突然静止。
即使七年未见,即使那张脸比记忆中消瘦许多。
他还是一眼认出了我。
我安静地躺在那里。
"宋医生?"护士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宋时渝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随即恢复专业冷静:"安排mri,查血常规、电解质、肿瘤标志物,通知手术室待命。"
检查持续到凌晨三点。当mri结果出来时,宋时渝的眉头越皱越紧。肿瘤位于脑干附近,形态不规则,已经压迫到重要神经结构。从影像学特征看,很可能是恶性,而且手术风险极高。
"联系家属了吗?"他问护士。
"患者包里只有一张身份证和博物馆工作证,手机有密码锁。警方正在查询亲属信息。"
宋时渝点点头,在医嘱单上签下名字。
他的签名比平时更加用力,笔尖几乎划破纸面。
七年前那个雨夜,我说"我们的人生轨迹已经不同了"的画面突然闪回脑海。
现在,命运却以最残酷的方式让我们的轨迹再次交汇。
清晨六点,我的眼皮轻微颤动。宋时渝立刻放下手中的病历,走到床边。
我的视线先是涣散,然后逐渐聚焦。当看清站在床边的人时,瞳孔猛地收缩,嘴唇微微张开,却没有发出声音。
"你醒了。"宋时渝保持专业的语气,"我是你的主治医生宋时渝。你在博物馆昏倒,被送来急诊。"
我的眼睛里闪过震惊、慌乱、怀念,最后归于平静。
我移开视线,声音嘶哑:"谢谢。请问能帮我转院吗?"
宋时渝握紧了手中的笔:"为什么想转院?"
"个人原因。"我盯着天花板,不肯看他。
"以你目前的状况,转院风险很大。"宋时渝尽量控制声音不要发抖,"脑部肿瘤已经压迫到神经,需要尽快制定治疗方案。"
我闭上眼睛,长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肿瘤?恶性?"
"需要进一步检查确认,但位置很危险。"宋时渝停顿了一下,"许初晴,我知道是你。"
我微微一颤,但仍紧闭双眼。
"七年了,"宋时渝轻声说,"连看我一眼都不愿意吗?"
我终于睁开眼睛,目光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宋医生,我们认识吗?"
他深吸一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展开放在床头柜上——那是我七年前写给他的最后一封信,字迹已经模糊,但签名依然清晰。
"你还留着这个..."我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我留着所有你写给我的信。"宋时渝直视她的眼睛,"每一封。"
我别过脸去,但宋时渝还是捕捉到了我眼中闪过的一丝波动。就在这时,护士敲门进来:"
宋医生,患者家属信息查到了,只有一位爷爷,目前在青山养老院,患有老年痴呆,无法到场。"
"我知道了,谢谢。"宋时渝点点头,护士离开后,他转向我,"你爷爷...还好吗?"
我终于看向他,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微笑。
"这些年...你一个人照顾他?"
"不然呢?"我轻声反问。
这句话让宋时渝胸口发闷。
他想问的问题太多——为什么切断联系?
那个所谓的"学长"是真的吗?
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但最终,他只是拿起病历:"你好好休息。"
走出病房,宋时渝靠在墙上,深深呼吸。七年积攒的情绪几乎要冲破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
他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李主任,我是宋时渝。有个特殊病例想请您会诊...对,脑干
附近肿瘤...患者名叫许初晴。"
挂断电话,宋时渝走向医生办公室,决定查阅我的详细资料。
系统里记录着近年的就诊记录——轻度贫血、营养不良、几次因过度劳累导致的晕厥...每一行字都像针一样刺着他的眼睛。
翻到最后一页时,一个熟悉的名字引起了他的注意:"资助人:许初晴(匿名)"。这是一份贫困医学生资助记录,我竟然是资助者之一。宋时渝迅速调出完整档案,发现连续五年资助了七名医学生,每人每年固定金额,从未间断。
更令他震惊的是,其中一个受助学生正是他去年带教的实习生张涵。宋时渝立刻拨通了张涵的电话。
"宋老师?"电话那头的声音充满惊讶,"这么早有事吗?"
"你接受的资助,资助人是不是叫许初晴?"
"啊?您怎么知道?"张涵更惊讶了,"许女士一直要求匿名,我是偶然看到汇款单才知道她的名字。她是个古籍修复师,每个月都会准时汇款,还经常写信鼓励我..."
宋时渝握手机的手指关节发白:"她...在信里说什么?"
"大多是鼓励的话,说医学是崇高的职业,希望我成为像她一位朋友那样优秀的医生..."张涵顿了顿,"宋老师,您认识许女士吗?"
"嗯。"宋时渝简短地回答,"她生病了,现在在我们医院。"
电话那头传来惊呼:"严重吗?我能去看她吗?"
"暂时不用。"宋时渝闭了闭眼,"谢谢你,张涵。"
挂断电话,宋时渝在电脑前呆坐良久。我信中提到的"一位朋友",毫无疑问就是他。即使断绝联系,即使独自承受生活的重担,我依然在以自己的方式支持着医学事业,支持着...与他有关的一切。
宋时渝回到病房时,我已经坐起来了,正在翻阅一本从包里拿出的古籍修复手册。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我脸上投下条纹状的光影。
"感觉怎么样?"宋时渝走到床边。
我合上书:"好多了。关于转院..."
"我联系了李振华主任,他是全国最好的神经外科专家之一,下午会来会诊。"宋时渝打断我,"在那之前,我想给你做个详细神经系统检查。"
我沉默了一会儿,轻轻点头。
"你能告诉我这些年发生了什么吗?"检查结束时,宋时渝突然问。
我的手指绞紧了被单:"没什么好说的。父母去世,欠债,休学,工作...普通人的生活而已。"
"那个学长呢?"
我猛地抬头,对上宋时渝深邃的眼睛。我突然明白了他在问什么:"你...真的相信了那封信?"
"我不信。"宋时渝声音低沉,"但我需要听你亲口说。"
我望向窗外:"当时...我有不得已的理由。"
"债务?"
我惊讶地睁大眼睛。
"我查了你的资料。"宋时渝坦白道,"包括你资助医学生的事。"
我的脸瞬间失去血色:"你...都知道了?"
"只知道一部分。"宋时渝靠近一步,"为什么不告诉我实话?为什么要一个人承担一切?"
"告诉你,然后呢?"我终于抬起头,眼中闪着泪光,"让你放弃学业回来帮我?毁掉你的前途?宋时渝,你有更重要的使命——成为像你父亲那样优秀的医生,拯救更多生命。我不能...也不愿意成为你的负担。"
"所以你宁愿自己背负一切?"宋时渝的声音微微发抖,"七年了,许初晴,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吗?"
眼泪终于从我眼角滑落:"对不起..."
宋时渝深吸一口气,在床边坐下:"现在,轮到我来帮你了。"
"我的病情...很严重,对吗?"我轻声问。
宋时渝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轻轻握住我的手:"我们会尽一切努力。"
这个动作让我的防线彻底崩溃。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我不想...不想让你看到我这样..."
宋时渝小心翼翼地拥抱我,像对待一件易碎品:"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独自面对。"
我在他肩头无声啜泣,七年的孤独、痛苦和思念在这一刻决堤。
宋时渝无比清晰地意识到,无论过去多久,无论发生过什么,许初晴始终是他心中最柔软的部分。
下午的会诊结果并不乐观。李主任认为肿瘤位置过于危险,手术风险极高,建议先进行保守治疗和详细评估。
"患者还很年轻,可以考虑转去京城做进一步检查。"李主任对宋时渝说,"不过以我的经验,这种位置和形态的肿瘤,预后..."
宋时渝明白他没说完的话。走出会诊室,他在消防通道里一拳砸在墙上,指关节渗出鲜血却浑然不觉。命运给了他们重逢的机会,却又如此残忍地设下时限。
回到病房时,我正在整理一叠文件。看到宋时渝进来,我迅速把文件塞进抽屉,但他已经瞥见了标题——"遗体捐赠协议"。
"你回来了。"我微笑着,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会诊结果怎么样?"
宋时渝在床边坐下,决定不隐瞒:"肿瘤位置很危险,手术风险大。李主任建议转去北京进一步检查。"
我点点头,表情平静得不可思议:"我明白了。"
"初晴..."宋时渝艰难地开口,"我不会放弃任何希望。"
我伸手轻轻抚平他皱起的眉头:"我知道。但有些事情...我们需要面对现实。"
窗外,夕阳将云层染成金红色,像极了我们高中毕业那天的晚霞。我望着远方,轻声说:"宋时渝,你还记得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吗?"
"记得。"他握住我的手,"在梧桐道上,路灯下。"
"那天...你想对我说什么?"
宋时渝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从口袋里掏出钱包,取出一张折叠得很小的纸条——我当年放在他父亲病房里的那张"你守护父亲,我守护你"。
"我想说的,"他将纸条放在我手心,"和七年前你想对我说的一样。"
我的眼泪再次落下,但这次,我的嘴角是上扬的。
京城肿瘤医院的王教授看完最后一张mri片子,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会议室里安静得能听到空调运转的嗡嗡声。我坐在窗边的椅子上,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身上投下条纹状的光影,像一道囚笼。
"情况确实很复杂。"王教授最终开口,声音沉稳,"肿瘤位置在脑干附近,与多条重要神经血管纠缠。手术切除风险极高,很可能造成不可逆的神经损伤。"
宋时渝坐在我身边,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膝盖。他穿着深蓝色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一周没刮的胡茬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苍老许多。
"具体风险有多大?"宋时渝问,声音比平时低沉。
"死亡率30%,致残率50%。"王教授直视我的眼睛,"即使手术成功,术后生存期也很难超过两年。"
我点点头,表情平静得像在讨论别人的病情。
"还有其他方案吗?"宋时渝追问。
"放疗可以延缓生长,但无法根治。国外有一些实验性疗法,但效果不确定,需要频繁往返治疗中心。"王教授顿了顿,"许小姐的肿瘤属于罕见类型,对常规化疗不敏感。"
轻轻碰了碰宋时渝的手臂:"我想和王教授单独谈谈。"
宋时渝转头看我,眉头紧锁,但最终还是起身离开了会议室。
"你想问什么,许小姐?"王教授温和地问。
我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如果不做任何治疗,我还有多长时间?"
"根据肿瘤目前的发展速度...三到六个月。后期症状会加重,包括失明、头痛、平衡障碍,最后..."
"我明白了。"我打断他,"谢谢您的坦诚。"
"宋医生知道你的决定吗?"
我微笑:"他会尊重我的选择。"
王教授叹了口气:"他是个优秀的医生,但有时候,医生的身份会让面对亲人病情时更加艰难。"
"是啊,"我望向窗外,"他习惯了拯救生命,却要面对救不了最爱的人。"
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我自己都愣住了。
"最爱的人"——我就这样自然而然地用了这个词,仿佛早已在心中重复了千百遍。
半小时后,宋时渝回到会议室,脸色比离开时更加阴沉。王教授已经离开,只剩下我一人坐在原处,手里捧着一杯早已冷掉的茶。
"他说了?"宋时渝站在门口,声音嘶哑。
我点头:"我拒绝了手术和实验性治疗。"
宋时渝几步走到我面前,单膝跪地,与我平视:"为什么?我们可以去瑞士,去美国,总还有希望——"
"宋时渝,"我伸手抚上他的脸,"我想有尊严地离开,不想最后的日子都在医院折腾。"
宋时渝抓住我的手,额头抵在我的膝盖上。我感受到他身体的颤抖。
"至少...至少接受放疗延缓症状,"他闷声说,"答应我。"
我轻轻梳理他的头发:"好。"
回南城的高铁上,宋时渝一直握着我的手,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我靠在他肩上,闭目养神。两人谁都没有说话,但沉默不再像从前那样令人窒息。
"我想整理一些东西。"快到站时,我突然说。
"什么东西?"
"这些年修复的古籍和画的画...都堆在公寓里。"我轻声解释,"有些是博物馆的,需要归还;有些是自己的,想送给需要的人。"
宋时渝点头:"明天我陪你去。"
我的公寓在一栋老旧的居民楼五层,没有电梯。宋时渝半扶半抱地帮我爬上楼梯,眉头紧锁,仿佛每一级台阶都在刺痛他的心脏。
钥匙转动,门开后是一间狭小但整洁的单人公寓。墙上挂着几幅水墨画,书架上整齐排列着古籍和笔记本。
窗边的书桌上摆着修复工具——细如发丝的毛笔、各色颜料、特制胶水和小型放大镜。整个空间散发着淡淡的墨香和木质调的气息,就像我本人一样安静而温暖。
"这里真好。"宋时渝轻声说。
我微笑:"小了点,但很安静,适合工作。"
带宋时渝来到书架前,指着一个牛皮纸包裹的盒子:"这是我这些年修复的最满意的几件作品,想捐给博物馆。"
宋时渝取下盒子,两人坐在地毯上一件件查看。有明代的花鸟画,清代的佛经,甚至还有一张民国时期的结婚证书,边缘已经破损,但上面的字迹和图案被我修复得栩栩如生。
"这是我最喜欢的。"我小心翼翼地展开一幅绢本设色画,描绘的是山水间的亭台楼阁,"修复花了三个月,每天工作到凌晨。"
宋时渝仔细端详着画作:"为什么最喜欢这个?"
"你看这里,"我指着角落一处不起眼的亭子,里面有两个极小的人影,"修复到这部分时,我突然觉得...他们就像我们。隔着千山万水,却始终望着同一个方向。"
宋时渝的喉结上下滚动,没有说话,只是更紧地握住了我的手。
整理到下午,宋时渝在书架最底层发现了一个手工装订的画册。深蓝色封面,上面用银色笔画着一朵盛开的花,标题是《七年错时》。
"这是什么?"他好奇地问。
我的脸突然红了:"没什么,就是...随手画的。"
宋时渝已经翻开第一页,上面是一幅铅笔素描——两个高中生模样的少年少女坐在教室里,男孩低头做题,女孩偷偷看他。画面角落写着"2010.9,初见"。
"这是...我们?"宋时渝的声音微微发颤。
我点点头,不再试图阻止他翻阅。画册按时间顺序记录了我们的故事——雨中让伞的场景,偷偷放饭团的瞬间,篮球场边等待的身影...每一幅都配有简短的文字,笔触温柔得像在抚摸回忆。
翻到中间部分,画风突然变得忧郁。一幅画中,女孩独自站在雨中的墓前,远处是模糊的城市轮廓;另一幅是女孩在地下室里写信,泪水滴在纸上。这些画面没有文字说明,但宋时渝明白它们代表什么。
最后几页是重逢后的场景——医院窗边的银杏树,两人共读的信件,甚至有一张宋时渝趴在病床边睡着的速写。最后一页是一朵完整绽放的花,下面写着:
"我们的时间总是错开,但至少这一次,我们好好道别了。"
宋时渝合上画册,泪水已经无声地流下脸颊。我伸手替他擦去,却被他抓住手腕拉入怀中。他的心跳声在我耳边轰鸣,像一场即将到来的暴风雨。
"为什么叫《七年错时》?"平静下来后,宋时渝轻声问。
我靠在他胸前:"因为我们总是错过对的时间。现在我们终于在一起了,时间却..."
"不,"宋时渝打断我,"我们没有错过。每一天,每一秒,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都是对的时间。"
我抬头看他,发现这个一向理性的男人眼中闪烁着近乎偏执的光芒。
我不再争辩,只是轻轻吻了吻他的下巴——这是我们之间第一个明确的亲吻,虽然只是轻轻一触。
第二天,宋时渝请了长假,带我去了高中母校。
南城一中几乎没有变化,红砖墙上爬满了常春藤,操场边的梧桐树比当年更加粗壮。
"能进去吗?"我担心地问。
宋时渝神秘地笑笑,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昨天联系了李老师,她现在是教务主任了。"
周末的校园空无一人,我们的脚步声在走廊上回荡。
我走得很慢,时不时停下来喘口气。宋时渝的手臂始终环着我的腰。
高三(7)班的教室门漆成了新的蓝色,但里面的课桌椅还是当年的款式。我径直走向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
"记得吗?"我笑着说,"第一天你就坐在那儿,理都不理我。"
宋时渝走向当年的座位,手指抚过桌面。突然,他弯下腰,仔细查看桌角:"你看这个。"
我走近,眯起眼睛。在桌角不起眼的位置,刻着一个已经模糊的"许"字,周围还有许多细小的划痕,像是被人反复描摹过。
"这是..."
"我刻的。"宋时渝耳根发红,"高三那年,你被调到教室另一头后...我有时候会..."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伸手触摸那个刻痕,仿佛能透过时光感受到少年宋时渝小心翼翼的动作和加速的心跳。
"那时候就喜欢我了?"我轻声问。
宋时渝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指向教室后墙的一块砖:"记得那上面原来有什么吗?"
我摇头。
"我每次值日都会检查,"宋时渝说,"因为你在那里画过一朵小花,我怕被擦掉。"
我突然感到一阵眩晕,不得不扶住桌子。
回忆如潮水般涌来——我确实在那里画过东西,用铅笔轻轻描的一朵雏菊,就在被调到教室另一端的第一天。以为没人会注意到,更没想到宋时渝会...
"宋时渝,"我的声音颤抖,"我们浪费了太多时间。"
宋时渝刚想回应,我的身体突然向前倾斜。
他眼疾手快地接住我,发现我已经失去意识,脸色苍白如纸。
"初晴?初晴!"他拍打我的脸颊,没有反应。
宋时渝一把抱起我往外冲。去医院的路上,他一只手握着我的脉搏,另一只手不断拨打医院的电话安排急救。表面上他是专业的医生,冷静而高效;内心却是一片荒芜的战场,恐惧像野火般蔓延。
"坚持住,"他在我耳边低语,声音只有自己能听见,"这次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离开。"
我的睫毛微微颤动,像是听到了他的话,又像是只是无意识的反应。出租车驶过我们曾经一起走过的梧桐道,落叶在车轮下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时间流逝的叹息。
医院的银杏叶开始泛黄时,我的病情急转直下。
连续三天的头痛和呕吐让我几乎无法进食,视力时好时坏,有时甚至认不出身边的人。
肿瘤像一只贪婪的恶魔,吞噬着我所剩无几的时间和清醒时刻。
宋时渝搬到了医院住,白天以医生身份参与会诊,晚上以家属身份守在病床前。
他眼下的青黑越来越重,白大褂下的肩膀瘦得几乎撑不起布料,但每当我醒来,他总能第一时间送上微笑。
"今天感觉怎么样?"十月的一个清晨,宋时渝发现我醒着,正望着窗外的银杏树。
"好多了。"我的声音很轻,像一缕随时会消散的烟,"叶子黄了几片?"
宋时渝走到窗边认真数了数:"七片完全黄的,十几片刚开始变黄。"
"真好啊..."我微微眯起眼睛,"我最喜欢银杏叶了,像一把把小扇子,扇走了夏天的炎热。"
宋时渝坐到床边,轻轻握住我的手。这双手曾经灵活地修复过无数古籍,现在却瘦得能看见每一根骨头的形状。他小心翼翼地摩挲着指节,仿佛这样就能将生命力传递给我。
"宋时渝,"我突然说,"我有东西要给你。"
从枕头下摸出一个牛皮纸文件夹,颤抖着递给他。宋时渝打开,里面是七个年轻人的资料,每人一页,附有照片和详细背景介绍。
"这是我资助的学生,"我解释道,"最新的一个刚考上医学院,叫陈默,特别用功...像极了当年的你。"
宋时渝翻看着这些资料,喉咙发紧。每个学生档案的右上角都有我用红笔写的小字备注——
"擅长解剖学"、"母亲患病,家境困难"、"梦想是成为儿科医生"...字迹工整细致。
"我想请你...帮我继续。"我说,"钱已经存在专用账户了,只需要有人定期联系他们,了解近况..."
"我会的。"宋时渝打断我,声音沙哑,"我保证。"
我微笑。
眼睛因为颅内压增高而微微凸出,但目光依然清澈:"我知道你会的。你从来都是信守承诺的人。"
一阵剧痛突然袭来,我蜷缩起来,手指死死抓住床单。宋时渝立刻按下止痛泵,同时轻抚我的后背,低声说着安慰的话。疼痛渐渐消退,我疲惫地闭上眼睛,呼吸变得浅而快。
"休息一会儿。"宋时渝帮我调整枕头。
"不,"我固执地睁开眼,"我还有话要说。"
从床头柜抽屉里取出一个小木盒,递给宋时渝。里面是一块小小的木头碎片,边缘已经磨得光滑,上面隐约可见一个刻痕——"许"字的半边。
"这是..."
"从课桌上取下来的。"我苍白的脸上浮现一抹红晕,"上次回学校...你去找轮椅的时候...我偷偷撬下来的。"
宋时渝将木片紧紧攥在手心,粗糙的触感让他想起十七岁那年,他偷偷在课桌上刻下这个字时的心跳。那时的他还不懂什么是爱,只知道那个转学生女孩的笑容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
"还有这个。"我又拿出一本装帧精美的册子,是那本《错时花开》的手工绘本,"我请出版社的朋友帮忙做了几份精装版...想送给那些孩子...告诉他们坚持梦想的意义。"
宋时渝翻开绘本,发现最后增加了几页——我画了他们重逢后的场景:在医院花园读信,在公寓整理古籍,在母校寻找当年的痕迹...最后一幅是两个模糊的身影站在银杏树下,树叶金黄如阳光,画面上方写着:"生命会结束,但爱不会。"
"你什么时候画的这些?"宋时渝问,手指轻轻抚过那些线条。
"晚上...你睡着的时候。"我调皮地眨眨眼,"病人也是有秘密的。"
宋时渝想笑,却感到泪水涌上眼眶。他低头将脸埋在我的手心里,肩膀微微颤抖。我轻抚他的头发,像安慰一个孩子。
"别哭,"我轻声说,"我们不是约定好了吗?好好道别。"
宋时渝抬起头,强迫自己微笑:"嗯。不哭。"
窗外,一阵风吹过,几片银杏叶脱离枝头,在空中翩翩起舞。我望着这一幕,眼神逐渐迷离:"宋时渝...给我读封信吧...最后一封..."
宋时渝从钱包里取出那封他随身携带七年的信——我写给他的最后一封,声称有了新恋情的那封。
读完后,房间里安静得可怕。宋时渝看向我,发现我正望着他,眼中含泪却带着笑意。
"我撒谎了。"我轻声说,"这封信,从头到尾...都是谎言。"
宋时渝点头:"我知道。"
"你...恨我吗?"
"从来没有。"宋时渝俯身,额头抵着我的,"只是...很想你。每一天。"
我安心地闭上眼睛:"那就好..."
我的呼吸变得平稳而缓慢,像是睡着了。宋时渝继续握着我的手,看着监测仪上规律跳动的线条,默默数着我的每一次呼吸。
夜幕降临,护士进来换了输液袋,轻声询问是否需要帮助。宋时渝摇摇头,示意他想独自陪伴。
月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在病床上投下一道银色的光带,正好落在我们交叠的双手上——那里握着那块刻有"许"字的木片。
病历本从指间滑落时,窗外的银杏叶正巧飘过三楼的高度。我数着它下坠的秒数,就像数着自己所剩无几的时间。直到一双熟悉的手将它接住——宋时渝的白大褂袖口沾着碘伏的痕迹,掌心却稳稳托着那片金黄的叶子。
"今天感觉怎么样?"他把银杏叶夹进床头病历夹,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什么珍宝。
我试图藏起颤抖的左手,但失败了。脑干肿瘤就像个恶劣的玩笑,它让我在最幸福的时候失去平衡,在最清醒的时候突然昏厥。此刻宋时渝的眉头微蹙,那是他面对疑难病例时的表情。
"我有个治疗方案要和你商量。"他突然单膝跪地,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盒子。不是药盒,而是个蓝丝绒戒指盒。"许初晴,你愿意..."
"宋时渝!"我几乎是从病床上弹起来,输液管剧烈晃动,"你知道我的情况!肿瘤已经压迫到..."
"压迫到左侧前庭神经,导致间歇性眩晕。"他流畅地接话,手指轻轻按住我打颤的膝盖,"但不会影响你成为宋太太。"
戒指在阳光下闪着冷光,铂金指环内侧刻着"2010.9.1"——我们初遇的日期。我的眼泪砸在他手背上,烫得他睫毛一颤。
"婚礼定在下周六。"他不由分说地把戒指套上我的无名指,"我已经联系好教堂和轮椅。"
婚礼那天的阳光好得不讲道理。
我穿着改良过的婚纱——裙摆足够宽大,能盖住轮椅的金属支架;头纱特意做短,不会妨碍随时可能出现的输液。宋时渝的白西装口袋里别着银杏叶胸针,那是用我们高中课本里压制的叶子做的。
"现在可以交换戒指了。"神父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宋时渝蹲下来与我平视,他的掌心全是汗。当我颤抖着把戒指推到他指根时,教堂后排突然传来啜泣声——是当年高三(7)班的同学,还有我资助的那些医学生。
"新郎可以吻新娘了。"
这个吻带着消毒水的味道,还有某种咸涩的液体。就在宋时渝扶我站起来拍照的瞬间,世界突然天旋地转。婚纱像朵凋谢的百合花般坠落,我最后的意识是他撕裂的呼喊:"初晴!"
监测仪的警报声与婚礼进行曲奇妙地重叠。恍惚中,有人在我耳边读着什么——是那封被我谎称分手的信,宋时渝的声音像穿过七年时光的箭:
"...我们的人生轨迹已经不同了,以后可能不会再写信..."
我拼命想睁眼,却只看见刺眼的白光。有温热的液体滴在我脸上,不知是血还是泪。
"骗子。"宋时渝把信纸按在我心口,"现在物证俱在,你欠我一辈子。"
窗外,今年的第一片银杏叶正巧落在窗台上,像命运轻轻放下最后的棋子。
凌晨四点十七分,监测仪上的心跳线突然剧烈波动,随后变成一条直线。刺耳的警报声响起,值班医护冲进病房,但宋时渝已经知道结果。
他轻轻吻了吻我的额头,帮我整理好头发和衣领,就像我只是睡着了一样。
"晚安,初晴。"他低声说,声音破碎不堪,"做个好梦。"
在整理遗物时,宋时渝发现我枕边放着一枚银杏叶形状的书签和一张折叠的纸条。纸条上写着:
"谢谢你出现在我的生命里,让每一次错过都成为值得珍藏的回忆。"
书签背面,是我娟秀的小字:"生命如四季,爱是永恒的春天。"
葬礼在一个细雨蒙蒙的早晨举行。
宋时渝静静的看着在墓碑上那张小小的照片——我二十岁时的模样,笑容温柔,眼睛弯成月牙。
是大学入学时拍的,那时我的父母还健在,爷爷神志清醒,生活还有无限可能。
宋时渝独自站在墓前很久很久。
雨停了,云层间透出一缕阳光,正好照在"许初晴"三个字上。
宋时渝从口袋里掏出那块木片,轻轻放在墓碑前。
"我爱你。"宋时渝低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