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碾玉阶(苏晚魏延昭冰冷)已完结,碾玉阶已完结

作者: 匿名  时间: 2025-09-25 19:12:49 

第一章:烟雨锁寒枝

雨水顺着陈年朽木的屋檐滑落,砸在小院积水坑里,一声又一声,湿冷黏腻地钻进破败窗棂的缝隙。临安城郊这座摇摇欲坠的苏家小院,像个垂死的老人,在梅雨尾声里苟延残喘。

光线稀薄,浮尘在残存的光柱里无声翻涌。十六岁的苏晚蜷在窗边唯一一块干爽些的角落,指腹按着冰冷的绣绷。细如牛毛的银针沾了薄汗,一次次精准地刺穿厚重的绸缎。一朵娇艳的粉色牡丹在她指尖下徐徐舒展花瓣,翠蝶翩跹停驻,绣像生动得几欲破绢而出。细看之下,她冻得发青的食指指尖渗着点点殷红,是针尖无数次刺破的痕迹,却早已被麻木覆盖。

“磨蹭什么呢死丫头!”尖利的女声骤然刺破凝滞的空气。婶母王氏端着半碗浑浊的稀粥,一身粗布衫裹着肥硕身子,几步就跨到苏晚面前。她劈手夺过那幅几乎完成的《蝶恋牡丹》,蜡黄浮肿的脸凑近细看,嘴皮子飞快掀动,“一天到黑就绣了这点?隔壁李家丫头手脚麻利,一天能绣三幅!你这破落户生的贱骨头,连个针线都拿不稳!”唾沫星子几乎喷到苏晚苍白的面颊上,“王员外家的小姐巴巴等着要这幅活计,明早再交不出,仔细你的皮!”她把那碗飘着几片烂菜叶的稀粥重重撂在摇摇欲坠的木桌上,浑浊的汤水溅出来几分。

苏晚垂着头,瘦削的肩胛骨在薄薄的旧衫下微微起伏。没爹没娘寄人篱下的孤女,连呼吸都是错。窗外的雨声滴滴答答,像敲在她空荡荡的心上。

碾玉阶(苏晚魏延昭冰冷)已完结,碾玉阶已完结

午后,雨势总算歇了,空气里是潮湿泥土和腐朽木头混合的沉闷气息。苏晚被王氏推搡着出门,抱着刚绷好最后几针、尚未装裱的绣件送去城里那家专做达官贵人生意的“云霓阁”。厚重的成品几乎压弯她细弱的腰。回程时,脚步沉重得如同灌了铅。穿过城西略显僻静的玉带河畔,水气氤氲,两岸垂柳新绿,稍稍驱散了些心底的阴霾。她忍不住停步,在河边一块还算干净的大石上坐下,深深吸了口气,胸腔里似乎才灌进了点活气。

就在这时,急促沉重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踏碎了河畔短暂的宁静。几匹高头大马驮着衣着光鲜、意气风发的贵公子们,飞驰而来。踏过雨后路面积起的水洼,黑泥混着污水高高溅起。

苏晚惊惶起身想避让,动作却慢了一拍。冰冷刺骨的泥水兜头盖脸泼来,“哗啦”一声,半幅新洗过的裙摆立时染上大片乌黑泥泞,紧贴在身上,狼狈冰冷。

“啧!”为首一匹通体黑亮的骏马被人猛地勒住缰绳,前蹄高高扬起。马上的青年,年约十九,一身暗纹玄色锦袍衬得肤白如玉,腰束玉带,墨发以金冠高高束起,露出俊朗无俦的一张脸。此刻,他居高临下地看过来,狭长的凤目里带着一丝被打断兴致的薄怒,更多的却是一种捕捉到意外猎物的新奇,目光落在苏晚被泥水浸湿却难掩清丽脱俗的面容上。

身后跟着的三两个华服同伴哄笑声顿起:“延昭,你这马是瞧人姑娘好看,故意使坏吧?”哄笑声在湿漉漉的空气里有些刺耳。

魏延昭翻身下马,动作利落优雅。他踱步到苏晚跟前,几步之距便带起一股清冽松香,与这泥泞的环境格格不入。他微微蹙眉,看向苏晚沾染泥污的裙裾,取出一方冰蚕丝的素白锦帕递来,姿态优雅而隐含施舍:“冲撞了姑娘,马匹无状,污了姑娘衣裳,实在过意不去。”声线温润,如珠玉相击。

苏晚下意识后退半步,拉开距离,纤长的睫毛低垂,遮住眼底的惊惶和警惕:“公子言重,小女子卑微,不敢劳烦。”声音清泠,带着疏离,说完便想绕过他离开这令人窒息的境况。泥水顺着裙角往下滴。

擦身而过时,一角细腻的丝绢从他指间不慎滑落——是苏晚方才下意识掏出的、包裹着那块《蝶恋牡丹》残绣的布巾。只一眼,魏延昭的目光便被牢牢锁住,那蝶翼轻盈的弧度,花瓣重叠晕染的鲜活,针法精妙入微。

“姑娘这绣技……妙手天成啊!”魏延昭眼中精光一闪,语调带上真切的惊讶和赞叹,“这《蝶恋牡丹》的花样,运针如笔,形神兼备,不知是何方画稿所出?”他微微俯身,恰到好处地凑近些许。

苏晚脚步微顿,心头不受控制地轻颤了一下。父亲在世时曾是低阶官吏,颇爱丹青诗书,虽家道早已中落,但那点熏陶深入骨髓。提及真正的书画绣意,她太久没听到懂行之人的评价。眼前这周身贵气的公子,竟能一眼看出门道?

“自己……胡乱画的。”苏晚抿了抿唇,声音轻了几分,却没再挪步。

魏延昭眼底笑意更深,仿佛不经意般,顺势谈起了画理笔触的雅趣,又信口拈来几句应景的咏蝶诗句,竟是东坡居士早年一首冷僻的小词。苏晚心头那座压抑已久的荒园,悄然滋生出一丝藤蔓般的触动。父亲清雅的诵读声仿佛又在耳边响起。眼前的青年风姿卓然,谈吐隽永,那眼神里恰到好处的、带着距离感的尊重,与她日夜浸淫的刻薄与谩骂相比,如同天光刺破云层。

不知不觉间,两人竟在微湿的河畔垂柳下说了小半个时辰。大多是魏延昭在引经据典,苏晚偶尔低声回应,那双沉静如潭的眸子里,渐渐荡开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

暮色四合,雨意渐浓。魏延昭瞥见苏晚单薄的衣衫在晚风里微微瑟缩,终于终止了这场刻意为之的“偶遇”。他从容地从袖中取出一枚玉佩。玉质只能算温润,并非绝世珍品,雕着不甚起眼的云纹,下方一个极小的、形似魏家家徽的印记几乎被纹路掩去。他将玉佩不容拒绝地塞进苏晚微凉的手中。

“今日一番闲谈,倒是在下唐突了佳人。此为赔礼,亦是信物。”他声音温和,蕴含着一丝掌控全局的笃定,“他日姑娘若有所求,持此去城东‘清心斋’,寻一位姓魏的管事便是。”顿了顿,补充道:“魏某不才,忝为世家子弟,魏延昭。”

苏晚握着那枚还带着对方体温的玉佩,手心却骤然觉得灼烫。城东清心斋?那是专为达官显贵备置古玩笔墨的雅处!这“信物”与承诺,究竟是机缘?还是另一个深不可测的泥潭?

雨滴开始砸落,越来越密。苏晚望着他翻身上马、在雨中驰去的挺拔背影,仿佛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玉佩冰冷的棱角硌着掌心,沉甸甸的。

随后的日子恍若一场精致而易碎的梦。清心斋那位姓魏的中年管事沉默寡言,眼神却锐利如鹰隼。收到玉佩隔日,苏晚就在河畔收到了邀约,地点选在城外一处半隐在山林间的雅致小轩。轩内暖炉烧得正旺,隔绝了外界的湿寒。魏延昭依旧是贵介公子的气度,却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世家子弟的无可奈何与身不由己。他赞叹她的巧思才华,赞美她不染世俗烟火气的独特,叹息她在叔父家的困顿飘零。

“委屈你了,”一次对饮清茶时,他看着窗外的雨帘,眉宇间有恰到好处的沉郁,“家中催得紧,欲为我另觅高门。情势所迫,暂时……暂时恐难以许你周全名分。”他深深望向她略显苍白的脸颊,声音低沉而诚恳,“但延昭在此立誓,定会护你周全,免你再受磋磨之痛。”

他送来的书籍是上好的宣纸新印,装帧精美,墨香清雅。送来的衣料是柔滑的苏杭软缎,触手生温。这些物件对于苏晚而言是云端,是不敢想望的珍馐。它们包裹着一层温情的糖衣,一点一点侵蚀着那扇早已摇摇欲坠的心门。

深秋的一个夜晚,月色被厚厚的云层割裂成碎片,只透出惨淡的微光。小轩里只燃着一盏幽弱的烛火。魏延昭身上沾染了酒气,不同于往日的清雅克制。他握住苏晚微凉的手,语气带着焦灼和一种令人心慌的恳切:“家中催逼日紧……是吏部柳尚书家的千金,避无可避……”他的指尖沿着她手腕内侧敏感脆弱的皮肤向上滑动,激起一片战栗。“唯有此时……”他低声呢喃,带着温热气息扑在她颈边,“唯有此刻,与你相聚,方觉自己是魏延昭,不是那任人摆布的棋子。晚晚……”

他的眼神幽深如潭,不再是温柔尊重,而是一种赤裸裸的、带着侵略性的灼热。言语的尊重早已被另一种更为原始的欲望取代。苏晚心头警铃大作,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被他攥得更紧。烛火在他眼中跳跃,那光芒让她感到一阵眩晕般的窒息。父亲生前教导的那些女训礼义在眼前翻腾,却抵不过他掌心的滚烫和身上那股强势的、混杂着松香的醇酒气息所带来的致命蛊惑。她是孤女,是浮萍,眼前这个许诺庇护的男人,是她无边苦海里唯一的浮木。理智的防线在长久累积的软弱渴盼与这一瞬的强势裹挟下,终于碎裂成齑粉。

身体被他强行箍入怀中时,那绣着细密云纹的昂贵衣料摩擦着她的脸颊,冰冷而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屈辱的亲密。窗外秋风呜咽。苏晚闭上眼,一滴滚烫的泪倏然滑落,洇没在锦袍冰冷的纹路里,如同献祭给深渊的最后一点纯真。恍惚中,她将贴身收藏的、父亲留下的一枚旧羊脂小印,颤抖着按在了一张她偷偷写下两人名字的素白小笺角落。

窗外一声惊雷炸开,暴雨倾泻如天河决堤,小轩内的烛火猛烈摇曳了一下,终是彻底熄灭。

而此刻,暴雨如注,冰冷如刀,狠狠砸在巍峨紧闭的魏国公府那高高在上的青玉石阶之上。

第二章:碎玉堕泥淖

秋意渐浓,魏延昭那处位于城外山脚下、用来“安置”苏晚的雅致小院,渐渐透出了荒凉的底色。风过处,枯黄卷曲的竹叶打着旋儿撞在窗纸上,发出簌簌的碎响。偌大的院落,只留着一个眉眼低垂、行动迟缓的老婆子看顾,越发显得空旷寂寥,像个华丽的金丝牢笼。

魏延昭的身影,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溅起的涟漪也日渐稀薄、平息。最初那些频繁的探望,夹杂着柔情蜜意与不着痕迹的索取,像一场虚假的繁花似锦,开过便迅速衰败。他再来时,眉宇间总笼着一层显而易见的烦躁,仿佛这清幽的院落成了令人窒息的牢笼。他不再谈论风雅诗词,更多时间是对着窗外阴沉的天空出神。偶尔,那双曾满是赞叹与温情的眸子落在苏晚身上,也只余下审视般的厌倦。

“晚晚,”他放下冰凉的茶杯,指尖无意识敲打着桌面,“近日府中事多,前朝后宫牵扯不清,柳尚书又频频邀约……”话语点到即止,声音里透着深深的不耐与敷衍,“你且安心住着,莫要胡思乱想。”他避开苏晚带着无声询问的眼,仿佛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沉重的负担。那所谓的“周全庇护”,原来薄如蝉翼,经不起世事半点风霜。

院门外,曾经在清心斋前递过话的精干长随魏忠,如今如同这深秋的寒风般凛冽无情。一次次的探访都被他不动声色地挡在门外。“公子政务繁忙,贵客盈门,苏姑娘莫要添乱。”声音平板,不容置喙。送来的例银从稀薄变得苛刻迟滞,小院里的炭火渐渐冷寂下去,饭菜也变得粗糙简单,透着应付的光景。那座精致的小轩,成了画地为牢的孤岛。

某个月色朦胧的夜晚,小腹深处细微而陌生的涌动感让苏晚从混沌麻木中骤然惊醒。她呆坐在冰冷的床榻上,指腹轻轻按在平坦却隐隐抽紧的小腹,许久,才迟缓地将手掌覆盖上去。一丝细微的、不可思议的悸动仿佛隔着皮肉传来。刹那间,冰封般的心湖被凿开一道裂缝,恐慌与一种前所未有的、带着撕裂般疼痛的希望骤然将她攫住!她怀了他的孩子!这个认知如同一把淬着寒冰与烈火的匕首,狠狠刺进她的心脏!

孩子!这是魏家的骨血!是维系,是牵绊,更是她绝境中的最后一根浮木!孤注一掷的绝望混合着即将为人母的脆弱渴盼,在她胸腔里疯狂冲撞。她必须见到魏延昭!

油灯下,她颤抖着提笔。饱蘸的墨汁滴落在微黄的信笺上,洇开一片深沉的阴霾。“延昭吾君如晤……”她写下最熟悉的开头,指尖痉挛般蜷缩,“妾身惶恐,恐已珠胎暗结……腹中微动,当系君之骨血……惶恐无依,切盼君怜……”字字句句蘸满了惶惑的泪与卑微的祈盼,最后落笔,“惟愿君念昔日情分一二,为吾儿乞一线生机……晚晚泣血叩首。”写罢,她找出那只羊脂小印,重重按在染了泪渍的角落,仿佛压上自己所有摇摇欲坠的尊严。随即,她又仓皇解下那块曾经象征着“信物”的、刻有云纹的玉佩——那是他给的,如今竟成了求救的道具——一同塞进信封,仿佛要将所有与他有关的印记都押做赌注。

信被塞进守门魏老仆手中时,老婆子浑浊的眼中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怜悯与无奈,步履蹒跚地消失在夜色里。

等待的日子如同钝刀剐心。秋风一日冷过一日,卷扫着庭院满地枯叶。回音杳无。

终于,一个寒风凛冽的傍晚,那封她呕心沥血写下的求救信,被一只冰冷无情的手掷了回来!信封被揉成一团,带着嘲讽的力道砸在她心口,又滚落到冰凉的青砖地上。一同掉落在地的,正是那枚她塞进去的玉佩!

“不自量力的东西!”送信回来的魏忠连院门都未踏入,只站在门外阶下,语气淬着冰碴,“公子叫你醒醒!莫要再痴心妄想!国公府的清誉,岂是你这等来历不明的东西能攀附污蔑的?”他嘴角撇着,像在看一滩令人作呕的秽物,“死了这条心,否则……”威胁未尽的话比深秋的寒风更刺骨。“玩物,就该有玩物的本分!”他最后扔下这句诛心之言,拂袖而去。

寒风瞬间灌满苏晚单薄的衣衫,冷彻骨髓。她呆立在院门口,像一尊迅速褪去颜色的石像。脚下的玉佩冰冷坚硬,那曾被误认为温情的印记此刻如同耻辱的烙印。揉皱的信笺静静躺着,像无声的嘲讽。

最后一丝微弱的天光彻底湮没在浓稠如墨的夜色里。酝酿了一整日的阴霾终于爆发!天际猛地亮起一道刺破苍穹的惨白闪电,紧接着,一声撼天动地的炸雷撕裂了深秋的寂静!暴雨如万马奔腾般轰然倾泻,豆大的雨点顷刻间便连成了倾盆水柱,狠狠砸落下来!

魏国公府。

重檐高耸的朱漆大门在闪电划过的瞬间,如同鬼府魔窟般森然矗立。“忠孝传家”的鎏金牌匾在风雨飘摇中闪烁着冰冷的光泽。门内隐约传出的丝竹管弦之声,宴饮谈笑的喧哗,在这吞没一切的暴雨声中显得缥缈诡异,如同阴阳两界的倒影。

苏晚挺着尚未凸起的小腹,站在府门前那高高的青石阶下。单薄的旧布裙被浇得通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瘦骨嶙峋的轮廓。冰冷的雨水顺着湿透的发丝流入眼中,刺得她双目生疼,视野模糊一片。雷声在头顶滚过,如同巨大的命运轮毂碾过心脏。绝望到了极处,反而逼出了一种玉石俱焚的疯狂!

她猛地提起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扑通一声重重跪在冰冷湿滑的石阶上!膝盖骨仿佛被冰锥刺穿!刺骨的寒意混合着绝望的痛苦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魏延昭——!”凄厉的哭喊混合着惊雷炸开,在倾盆暴雨的冲刷下瞬间撕裂了沉闷的空气,“你出来!你出来看看你的孩子啊——!”声嘶力竭,字字泣血!

“你当日说过什么?!你说护我周全,为何如今不认你的骨血——!”雨声掩盖了她大部分的哭喊,只有这孤注一掷的悲鸣如同濒死野兽的哀嚎,顽强地穿透雨幕,一下下撞击在那扇纹丝不动的大门上!

“轰隆!”又是一声炸雷!白光骤亮!映照得那紧闭的铜钉大门如同巨兽獠牙!隐约可见楼上雕花木窗之后,一道熟悉而模糊的身影伫立不动,只隔着厚厚的窗纱,冷冷俯瞰着石阶上那渺小颤抖的黑点!冰冷、无情、高高在上!

“哪个不要命的贱蹄子!污秽门庭!”一道尖利刻薄的怒骂,炸雷似的从紧闭大门后传出!沉重的门栓滑动,仅开了一尺见方的偏门!管家魏老财那张刻着精明与恶毒的胖脸露了出来,在风雨飘摇的灯笼光影下显得狰狞无比!他身后跟着两个膀大腰圆、手持棍棒的恶仆!

“敢在国公府门前号丧!不要命的腌臜东西!”魏老财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指着下方水洼里的苏晚,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雨水中去,“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哪来的疯妇,也配得上攀扯我家公子?!脏了我魏府地界!滚!再不滚,乱棍打死!剥了皮扔去城外乱葬岗喂野狗!”

话音未落,两个恶仆已经如同下山猛虎般冲下台阶!粗暴的手掌猛地抓向苏晚瘦弱的肩膀,带着千钧之势要将她狠狠拽离!

“不!放开我!魏延昭!这是你的孩子!你出来——!”苏晚爆发出母兽般的嘶吼!她用尽全身力气死命挣扎,双手死死护住小腹!湿滑的石阶成了最险恶的帮凶!厮扯间,她一脚狠狠踩空!身体瞬间失控!整个人如同一片被狂风吹卷的落叶,不受控制地顺着那冰冷刺骨的坚硬石阶,翻滚而下!

剧烈的撞击如同疾驶的马车碾压过全身!骨头碎裂般的剧痛瞬间席卷!然而更让她魂飞魄散的,是双腿之间骤然汹涌而出的那股温热滑腻!像决堤的闸口,带着生命流逝的无情温度!剧痛与灭顶的恐慌同时攫住心脏!

冰冷的雨水冲刷着阶面,混杂了她身下刺目的红!蜿蜒的血溪在阶上青玉之间晕开大片妖异的色彩!苏晚蜷缩在冰冷的石阶最底层,水洼里的雨水已经被染成了淡红。小腹撕裂般的坠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每一次抽搐都似要将她整个人撕裂。

意识即将沉入黑暗深渊的前一瞬,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了沉重如铅的眼睑。死死盯着那扇依旧紧闭、在风雨中如同怪兽巨口般的朱漆大门!“魏……国公……府……”她艰难地吐出几个无声的字眼,如同最后的诅咒烙印在心底!鲜血沿着雨水晕开的轨迹,终于彻底融进了冰冷的污泥深处。

不远处的巷口拐角阴暗处,一把破旧油纸伞下,更夫老周头倒抽着凉气,枯瘦的手死死捂住了嘴巴,浑浊的老眼瞪得滚圆。

第四章:覆雨翻云手

临安城的深秋最后几日,空气像是吸饱了冰水的海绵,沉甸甸地挤压着人心。魏国公府连日来门庭若市,高耸的朱门之上早已挂起刺眼的大红绸花,金漆门钉擦得锃亮,将门前那条被太多人踏过的青石阶映衬得如同凝固的血浆般暗沉。整个府邸张灯结彩,一派烈火烹油的鼎沸喧嚣。明日,便是魏家嫡次公子魏延昭与兵部尚书柳正乾之女柳清瑶的大婚之期。权贵名流云集,流水般的贺礼在门庭间穿梭,丝竹管弦夹杂着鼎沸人声,提前掀开了这场盛大联姻的序幕。

然而这极致的喜庆背后,暗流从未停止涌动。前几日城中莫名流传开的风言风语,夹杂着几首语焉不详、却直指魏延昭放荡薄情的艳俗小诗,如同长了翅膀的毒虫,悄无声息地在前来道贺的达官显贵、尤其是那些素来以清高自诩的清流圈子里攀爬、叮咬。魏府虽尽力弹压,甚至府中家仆都为此挨了几个板子驱赶了“嚼舌”的下人,但那丝丝缕缕的怀疑与无声的探究目光,仍如跗骨之蛆般潜伏在喧闹的表象之下。宾客间低声的议论虽被刻意压住,却总在敬酒的间隙、碰杯的刹那,不经意地溜过耳畔,像细细的芒刺,扎得魏家几位主事者心头微燥。

婚礼仪式定在魏府那高大宏阔、足以容纳百十宾客的德庆堂。辰时刚过,堂内已是人头攒动,衣香鬓影。浓郁的酒菜香气混杂着名贵的熏香,营造出纸醉金迷般的幻象。魏家老爷魏国公高坐主位,面皮泛着红光,端着应酬的笑意。新郎魏延昭一身大红吉服,束金冠,越发显得面如冠玉,风流倜傥,只是那笑意浮在面上,眼底深处却隐着几分因连日风波带来的不易察觉的烦闷与焦躁。新妇柳清瑶被簇拥在后堂,只待吉时。清流一派以都察院左都御史吴振山为首的数位官员也已到场,落座在靠里的位置,谢砚之亦在其身后侍立,一身青袍,面色沉静如水。

鼓乐齐鸣,人声鼎沸!吉时已到!礼官整束衣袍,清了清嗓子,高亢的声音拔地而起:“吉时已——到!新人拜——”

“且慢——!”

一道清越冷冽的声音,如同裂帛,毫无预兆地撕开了这喧天喜乐的帷幕!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硬生生截断了礼官的尾音!

满堂鼎沸瞬间凝滞!所有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拉扯,齐刷刷转向声音源头!

谢砚之越众而出,一身青色官袍在满堂姹紫嫣红中如同一柄出鞘的青锋!他面容清冷肃然,眼神沉静如万古深潭,直面高堂之上的魏国公,不卑不亢地拱手一礼,声音清晰有力地传遍整座厅堂:“下官都察院监察御史谢砚之,有要事禀告国公大人!事关魏府声誉,事关朝廷法度、人伦大义!今于众位大人、贵客之前,不敢不直陈真相,以求公正裁决!”掷地有声!

一石激起千层浪!满堂哗然!所有人的眼珠子都瞪圆了!魏国公脸上那点应酬的笑意如同劣质的泥塑面具,瞬间冻裂!魏延昭猛地抬眼,当看清谢砚之身影的刹那,那张俊朗的脸上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一股刺骨的寒意,顺着脊椎猛地窜上天灵盖!

没等魏国公做出反应,谢砚之倏然回身,袍袖一拂!

德庆堂那巨大的描金双扇门旁,两个身着不起眼皂隶服色的随从闻令而动。一道纤细、裹在极朴素、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裙中的身影,如同被无形之手托起,在无数道惊疑、探究、鄙夷、厌恶的目光交织中,一步一步,稳稳地踏进了这满堂的锦绣堆、富贵窝!

苏晚!

苍白。极致的苍白如同冰冷的瓷胎,唯有一双眼睛,幽深得如同两潭不见底的寒渊,里面翻滚着沉淀了数月的冰冷怨毒与毁灭一切的决绝!她没有看任何人,目光如两枚凝练到实质的寒钉,穿过觥筹交错的光影和人头攒动的喧嚣,死死钉在了那个一身喜服、面无人色的新郎官——魏延昭的脸上!

时间仿佛在她踏入的那一刻被瞬间抽走!空气沉重得如同实质!

“民女苏晚,临安城郊苏家之孤女。”苏晚开口了。声音嘶哑,并不高亢,却像冰冷的铁器刮过青石阶,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地落入众人耳中。她站定,身姿单薄如风中残叶,却透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孤绝。

“今日斗胆登此华堂,非为扰贵人雅兴,”她微微一顿,唇角竟勾起一丝冰寒刺骨的惨淡笑意,随即倏然湮灭,目光直刺魏延昭,“只为向魏家二公子魏延昭,讨还一笔旧日血债!”

轰——!人群瞬间炸开了锅!嗡嗡的议论声如同沸腾的油锅!无数目光在苏晚和魏延昭之间疯狂扫射!

“一派胡言!哪来的疯妇,竟敢污蔑我儿!来人!给我——”魏国公拍案而起,怒发冲冠!

“国公息怒!”谢砚之朗声打断,声音依旧沉稳如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是非曲直,何妨让她说完?公道自在人心!若她所言不虚,国公府门楣清誉,岂容此等丧德败行之徒玷污?”目光如电,扫过魏国公和他身后几个蠢蠢欲动的家仆,一股无形的官威陡然弥漫开来。几个想冲上去拿人的家丁顿时僵在原地,不敢妄动。

魏延昭的身体在宽大的喜服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额角青筋暴跳,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死死瞪着苏晚,仿佛在看从地狱里爬出的恶鬼。

苏晚毫不理会那些惊疑与叱骂,微微抬高了声音,冰凉的叙述如同一把钝刀,一点点剖开真相:“去岁秋雨,临安城郊玉带河畔,魏延昭自称避世清心,偶遇孤身一人的小女子。他温言软语,引论诗书,以世家公子的假面骗取民女信任,诱引民女至城外别院!他以‘高门联姻压力’、‘真情难抑’为由,行诱骗之实,夺去女子清白之身!”

她从怀中掏出一个早已准备好的粗布荷包,指尖微颤地打开,从中取出几片残破的、染着暗黄污渍的信笺碎片,高高举起!那熟悉的墨迹,以及一个清晰的、边缘模糊却不容错辨的羊脂小印痕迹——“晚卿如晤”、“身不由己”、“定不负卿心”……几个零星的、带着卑微痴情的字眼,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刺瞎了所有人的眼!

“此为民女情急所书,恳求他念及骨肉亲情……”苏晚又抖开荷包底部,拿出一枚质地温润却普通、下方刻着不起眼云纹印记的玉佩,“此乃魏延昭当日所赠!‘信物’二字犹在耳边!”她猛地指向魏延昭,“魏延昭!你敢不敢认?!”

“后来呢?!他认了吗?!”人群里不知谁大声喊了一句,带着看戏的兴奋和隐隐的激愤!

“认?”苏晚的唇边那抹惨笑又浮现出来,随即被汹涌的恨意吞噬,“得知我怀有身孕,他那所谓的信物,连同我的泣血之书,是被他的长随魏忠!”她声音陡然拔高,凌厉如刀,“揉成一团,掷还于我!骂我‘污秽门庭’,骂我‘不自量力的东西’!骂我是连累他攀附尚书高枝的绊脚石!”

“那……那孩子呢?!”人群彻底骚动了!有人惊呼出声!

魏延昭的身体猛地一抖,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消失殆尽!

苏晚不再看他。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用尽毕生力气,猛地从袖中抽出那方早已准备好的、叠得整整齐齐却又刺目无比的布帕!

“唰!”

布帕在她手中如同展开一幅染血的地狱画卷——一块从内裙撕下、洗到发白却依旧残留着大片无法洗净的、如同泼墨般晕染开来的暗褐色污痕——血渍!浓郁、粘稠、象征着生命流逝与暴力的血渍!

“去岁九月廿三,暴雨夜!”苏晚的声音陡然撕裂,凄厉如同鬼哭,“民女怀着他魏家骨血,跪在这魏国公府大门前的冰冷石阶之上!只求他能念一丝情分,看一眼他的骨肉!”她一字一句,字字泣血,猛地伸手指向堂外,仿佛那高高的门廊近在眼前,那暴雨夜的冰冷重新降临!

“魏家管家魏老财!”苏晚厉声喝道,目光如毒刺般射向人群中那个试图缩到柱子后面、面色死灰的肥胖身躯,“带恶仆持棍棒驱赶!厉声叱骂‘哪里来的疯妇污秽门庭’!‘野种也配登魏家大门’!”她复述的话语如同淬毒的冰针,扎进每个人的耳膜!

“就在你魏府门前的青石阶上!”苏晚的声音陡然尖锐到破音,“民女被强行推搡,从高高的石阶上滚落!滚落——!”那一声“滚落”,伴随着她眼中崩裂的泪光(不再是血泪,是极度怨恨爆发的生理泪水),如同重锤敲在所有人的心口!

“小腹剧痛!骨肉剥离!”她死死攥着那血布,指甲几乎要抠破布料,“鲜血染透了石阶!染透了雨水!那是我那尚未成形的孩儿……活活摔死在那冰凉的玉阶之上!尸骨……全无!!!”最后四个字,几乎是嘶吼出来!

“啊——!”后堂方向,骤然爆发出一声惊怒到极致的尖利痛呼!新妇柳清瑶竟不顾礼教,一把狠狠扯下了头上的大红盖头!那张精心妆点、本该明艳动人的脸上,此刻一片惊骇死寂后的铁青与燃烧的滔天羞怒!她浑身发抖,眼神怨毒如同淬火的刀子,狠狠剜向身旁魂飞魄散、摇摇欲坠的魏延昭!

“父亲!!”柳清瑶猛地转头,对着同样脸色剧变的兵部尚书柳正乾厉声尖叫,“如此丧心病狂、人面兽心之徒!我柳家女儿如何能嫁!这婚!退!现在就退!!”她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屈辱而扭曲变调,带着泣音!

“哗——!”柳尚书霍然起身,一张脸气得由红转青由青转黑!一句话没说,只死死瞪着魏国公,眼中翻涌着难以置信的震怒和滔天的屈辱!他猛地一把拽住女儿的手腕,连句场面话都省了,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狠狠拂袖转身,带着柳家随从,踩着一地无形的碎片,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德庆堂!

这场面比任何控诉都更有力!整个德庆堂的空气彻底凝固了!死寂!

而紧随其后,都察院左都御史吴振山拍案而起!这位向来方正、以铁面著称的老人此刻须发戟张,怒容满面,声震屋瓦:“禽兽不如!禽兽不如!此等罔顾人伦、残害骨血、欺压良善的丧德败行!竟出自我大梁勋贵之家!国公!此等人面禽兽,实乃朝廷之耻!老夫回朝,定当具本直呈!参尔教子无方,纵子行凶!参尔魏府恃势凌人,草菅人命!誓要请圣上主持公道!”

他身后数位清流官员,此刻也无需再压制,纷纷厉声附和,叱责之声如同冰雹砸下!言辞激烈如刀!魏国公府的盟友、部下,在此刻也噤若寒蝉,脸色难看至极!

而宾客席间,短暂的死寂过后,是彻底压不住的哗然巨浪!鄙夷、惊骇、愤怒、幸灾乐祸、窃窃私语……无数道交织的目光如同密密麻麻的利刃,瞬间将魏国公府所谓百年清誉割得粉碎!更将那个站在堂中、如同被剥光衣服丢在冰天雪地里的新郎官魏延昭,彻底钉在了耻辱的架子上!剥去了所有伪装,只剩下一个原形毕露、肮脏卑劣的衣冠禽兽!

魏延昭面无人色,嘴唇哆嗦着,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他看着堂中那个苍白如鬼、手持血布的女子,看着她眼中那冰封万载、燃烧着毁天灭地火焰的憎恨,看着她身侧那些清流如同审判者般的目光,听着那些铺天盖地的指摘……世界在他眼前开始旋转、崩裂、坍塌!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风箱般的抽气声,眼珠凸出,布满血丝,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陷入狂乱!

“啪嚓!”

一声清脆的破裂声响在极度压抑的死寂中格外刺耳。是魏国公刚刚端在手中、还残留着半杯清茶的官窑白瓷盏,失手掉在地上,摔得粉碎!飞溅的茶水如同他那张瞬间灰败如纸的老脸上的泪,冰冷又浑浊。

第五章:尘埃掩朱门

德庆堂内的雷霆风暴,最终化为临安城上空的浓重阴云,压抑地笼罩了数日。柳尚书当庭暴怒退婚,都察院左都御史吴振山的参劾奏本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送入禁宫,如同点燃了引信的火药桶。流言蜚语如蝗虫般扑向魏府,往日煊赫的“忠孝传家”牌匾,成了街头巷尾最辛辣的讽刺。

魏家倾尽所有力量试图挽回颓势,向柳家求情送去的珍宝箱笼被原封不动地扔出大门。朝堂上清流的攻讦一波猛过一波,弹劾魏国公教子无方、纵容子弟行凶欺压良善的奏折雪片般堆上御案。魏府百年根基,在滔天的舆论风暴与深重的皇室猜忌面前,摇晃得如同狂风中的朽屋。

三日后,圣喻下。

虽未褫夺爵位,但魏国公被严厉申斥闭门思过,罚俸三年。而那把引燃了所有雷火的败家子魏延昭,则成了魏家为求自保,必须彻底斩断的“污秽残肢”。

魏家祠堂,香烛呛人,气氛森严如墓冢。沉重的乌木大门紧闭,隔绝了所有窥探。魏延昭被人从软禁的偏院拖出,强按在冰冷的地砖上。他身上还是那件沾染了灰尘的大红喜服,皱巴巴裹在身上,刺眼又滑稽。头发凌乱,面色死灰,眼珠混沌无神,身体筛糠般抖个不停,口中神经质地反复念叨:“污蔑……都是污蔑……苏晚那个贱人……毁了我……”

魏国公坐在上首,面如金纸,再不见半分国公威仪,只余枯槁的颓败。他看着地上那个状若疯癫的儿子,浑浊的老眼里没有半分父子温情,只有浓重的厌弃与自我保全的决绝。主事族老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人气,宣读着那封早已拟好的“除名书”,每一个字都如同淬了寒冰的钉子:

“魏氏子延昭,上不肖祖宗遗训,中失砥柱立身之德,下无悯恤黎庶之心。身负功勋爵禄,不行端方,反以**蒙心,行诱骗卑弱之恶举!事发之后,非但无半点改过之念,更惧责远祸,纵恶仆行凶,致良家女子滚落石阶,胎死腹中!此等伤天害理、践踏人伦、辱没门风之罪,磬竹难书!……念及余脉同源,不欲见血。然,此等孽障,实为魏氏奇耻大辱!今日,阖族公议:开宗祠,除名籍!断恩义!即刻逐出!不得延误!”

“不……不!我是世子!我是魏家嫡子!”魏延昭听到“除名籍”三字,如遭雷击,混沌的眼珠骤然暴凸!他野兽般嘶吼起来,拼命挣扎,却被人死死按倒!一个强壮的旁支子弟走上前,攥住他的手,在那份除名书猩红的指印处,蘸了特制的“离族墨”,狠狠按上魏延昭死命蜷缩的拇指!

冰凉粘稠的墨汁像是毒虫钻进皮肉!一个鲜红如血的扭曲指印,就此烙印。

下一刻,他身上的喜服被粗暴撕下!取而代之的是一件粗糙肮脏、打着贱户印记的赭色囚服!那象征高门的金冠被生生拽落,踩在地上!

“发配三千里外邺城戍边!今生今世,不得再踏归京路!”族老的声音冷酷如判官铁笔。

魏延昭被两名虎背熊腰的府兵拖死狗般拖出祠堂,拖过那道曾沾满苏晚鲜血的碾玉阶。他失魂落魄,口中时而发出厉鬼般的嚎哭,时而爆发出癫狂的咒骂:“苏晚!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声音在空旷府邸回荡,绝望凄厉,如同丧家之犬最后的悲鸣。他被强行塞进一辆没有窗户的、专门押送流放的破旧青布小驴车。魏家朱漆大门的门缝缓缓关闭,像巨兽无声地吞噬了他曾经拥有的一切光华。车辙碾过雨后泥泞的石板路,载着他和他破灭的光环,消失在临安城通往地狱的寒风中。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青灰色的薄雾还眷恋着城南小巷的石板。谢砚之的身影出现在苏晚寄居的那间破旧小屋门外。苏晚似乎早已料到,穿着唯一那件洗得发白的旧布裙,安静地等着。晨曦勾勒出她单薄的轮廓和过分苍白的侧脸,唯有那双眼睛,沉淀了所有的疯狂与黑暗后,剩下一种近乎虚无的平静。

谢砚之将一个沉甸甸的粗布小包裹放在她面前布满裂缝的小桌上。“些许盘缠,足够你……安身立命。”他看着苏晚平静无波的脸,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魏延昭已被魏家除名,流放邺城边塞,永无回京之日。魏氏此番元气大伤……你,可以安心了。”

苏晚伸出手,指节纤细而苍白。她没有推拒,也没有过分激动,只是极其平静地拿起包裹,很轻,也很沉。“多谢大人。”她的声音依旧嘶哑,却没有起伏,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说罢,她对着谢砚之,郑重地福了一福。

破败的木门“吱呀”一声在她身后合上。谢砚之站在原地,看着那道消失在灰雾中的瘦弱背影,在熹微晨光中仿佛一缕随时会飘散的烟,最终什么也没再说出口。

浓雾缓缓消散,微弱的阳光刺破云层。苏晚独自一人,缓步来到魏国公府门前。府邸依旧巍峨,但门可罗雀,门楼旁的红绸彩灯早已被撕扯得七零八落,像被遗弃的垃圾。那扇曾经高不可攀、沾满她骨血与屈辱的朱漆大门紧闭着,透着一股丧气后的死寂。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门前那条泛着冰冷坚硬光泽的青玉石阶上。就是此处,便是此处。冰冷的雨水,刺骨的阶石,绝望的嘶喊,推搡的黑手,滚落的剧痛,汹涌而出的、曾是她全部希望与未来的温热……此刻,阶上干干净净,被泼天的雨水洗刷过无数遍,早已看不出半点血痕。

苏晚慢慢蹲下身。冰冷的指尖,带着难以察觉的颤抖,轻轻抚过那曾被她的血浸染过的地方。指腹下,只有玉石冷硬坚涩的触感。

她缓缓收回手,握紧了那个装着盘缠的布包。沉默地转身。

临安城的城门在晨光中开启。一辆蒙着青色粗布的破旧马车辘辘驶出。车帘微动,一只带着薄茧的手轻轻撩起帘子一角。淡淡的金色晨曦恰好落在车窗旁那张过于素淡的脸颊上。

苏晚微微低着头,膝上放着一个小小的包袱。包袱一角掀开着,里面整齐地叠放着一件崭新的素色布裙。裙摆的一角,用坚韧的黛色丝线,精心绣着一枝细细的嫩芽——新绿初吐,带着晶莹露珠,无比脆弱,却带着一种穿透灰烬、钻破冻土的决绝生机。

车轮碾过干硬的黄土路,扬起细小的尘埃。晨曦将那道越走越远的青色车影拉得很长很长,在广袤而未知的天地里,渐渐消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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