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次抽髓,我死在手术台(冰冷沈聿珩一种)最新章节_第七次抽髓,我死在手术台全文阅读
沈聿珩娶我,是为了让我当林薇的活体骨髓库。
七年里,我为他抽了六次骨髓,每次他都守在林薇病房外。
第七次手术前,我咳着血问他:“如果这次我死了呢?”
他头也不抬地签同意书:“薇薇等不了。”
手术灯亮起时,我看见他颤抖的手。
真可惜啊,这次颤抖是为林薇的第七次重生。
而我的心脏停在手术台上,他正抱着刚醒的林薇说:“没事了,她永远是你的血袋。”
手术室里那盏无影灯悬在头顶,惨白的光线刺得人眼睛生疼。一片冰冷的寂静里,只有心电监护仪单调、规律的“嘀——嘀——”声固执地钻入耳膜,像某种残酷的倒计时。每一次微弱的跳动,都牵扯着胸腔深处一阵沉闷的钝痛,沉甸甸地压着呼吸。
“苏晚?苏晚?”声音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磨砂玻璃传来,遥远而模糊。
我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艰难地聚焦。穿着蓝色无菌手术服的护士正俯身看着我,口罩上方露出的眼睛里,带着一种职业性的关切,但更多的是公式化的冷静。她手里拿着几张薄薄的纸,纸页边缘锋利得像刀片。
“再确认一下名字,”护士的声音清晰地穿透了手术室消毒水那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气味,“苏晚,对吗?”
喉咙干涩得如同被砂纸打磨过,每一次吞咽都带着细微的疼痛。我张了张嘴,只发出一个微弱的气音:“……对。”
护士点点头,目光在那几张纸上快速扫过。她的指尖停留在最下方签字栏的位置。“沈聿珩先生已经签过字了。”她例行公事地陈述着,语气平稳无波,仿佛在谈论天气,“这是第七次捐献的知情同意书。你这边……还有什么问题吗?”
第七次。
这个冰冷的数字像一颗淬了毒的钉子,狠狠凿进我的太阳穴,带来一阵尖锐的晕眩。胃里猛地一阵翻搅,一股熟悉的、带着铁锈味的腥甜骤然涌上喉头。我死死咬住下唇内侧的软肉,用尽全身力气将那口灼热的血咽了回去。口腔里瞬间弥漫开令人作呕的腥甜。
眼前光影晃动,视线开始模糊,时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拉扯着倒流,飞速倒退,退回到七年前那个同样令人窒息的夏天。
***
巨大的水晶吊灯折射着刺眼的光芒,将整个宴会厅照得如同白昼。空气里浮动着高级香槟、昂贵香水混合着鲜花甜腻的气息,令人有些头晕目眩。宾客们身着华服,脸上挂着得体的、模式化的笑容,低声交谈着,目光却时不时地、带着或探究或怜悯的意味,投向站在宴会厅中央的新娘——我。
身上这件由顶级设计师量身定制的洁白婚纱,缀满了细碎的施华洛世奇水晶,沉重得几乎要压垮我的肩膀。繁复精美的蕾丝花边摩擦着颈后的皮肤,带来一阵阵细微的刺痒,像无数只小虫在爬。
一只手,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轻轻搭在了我的腰侧。那掌心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来的温度,是冷的。我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像一尊被强行绷紧的提线木偶。不用回头,我也知道是谁。空气里瞬间裹挟而来的、属于沈聿珩的、那种混合着雪松与烟草的冷冽气息,是这七年婚姻里,我最熟悉的牢笼。
“站好。”他的声音就在耳畔响起,低沉悦耳,却没有任何起伏,如同冰面下缓缓流动的寒水。没有一丝属于新郎该有的喜悦或温情。那声音里只有一种公式化的指令,是对一件物品的摆放要求。
镁光灯疯狂闪烁,几乎要灼伤视网膜。记者们争先恐后地挤上前,话筒像密集的丛林伸过来。
“沈先生,苏小姐,看这边!”
“苏小姐,作为苏氏企业唯一的继承人,嫁给沈氏集团的沈总,强强联合,您此刻的心情如何?”
“沈先生,听说您与苏小姐是青梅竹马,能分享一下此刻的感想吗?”
无数的问题像密集的冰雹砸过来。我努力牵动嘴角,试图扯出一个符合新娘身份的、幸福得体的微笑。然而脸颊的肌肉僵硬得像石头,那个微笑最终凝固成一个极其难看的弧度,勉强挂在脸上。
“我很……”“幸福”两个字卡在喉咙里,像两颗坚硬的石子,无论如何也吐不出来。
就在这短暂的卡顿瞬间,身旁的沈聿珩却极其自然地向前迈了一小步,恰到好处地将我挡在了他挺拔的身影之后。这个动作在旁人看来,或许充满了体贴和保护欲。
只有我知道,这不过是他厌烦了与我同框的表演。他微微侧过脸,轮廓分明的下颌线在强光下显得更加冷硬。他甚至没有看我一眼,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投向不知名的远方,薄唇微启,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现场的喧闹,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全局的沉稳:
“商业合作,互利共赢。仅此而已。”
“互利共赢”四个字,像四把淬了寒冰的匕首,精准无比地捅进我的心脏。那刚刚勉强维持的、摇摇欲坠的微笑面具,终于彻底碎裂,无声地坠落在脚下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摔得粉碎。宾客们心照不宣的窃窃私语,记者们眼中一闪而过的了然和同情,都成了扎在碎片上的尖刺。
原来,这场耗资千万、轰动全城的盛大婚礼,在所有人眼里,不过是一场明码标价的交易。而我,苏晚,就是那个最昂贵的、被打包出售的商品。
仪式进行到交换戒指的环节。司仪用抑扬顿挫的语调,饱含感情地念着台词:“现在,请新郎为新娘戴上象征永恒爱意的戒指……”
沈聿珩转过身,面向我。他的眼神依旧平静无波,像深不见底的寒潭,映不出丝毫情绪。他从司仪递过来的丝绒托盘里,随意地拿起一枚镶嵌着硕大钻石的戒指。那璀璨的光芒刺得我眼睛生疼。
就在他准备将那枚冰冷的指环套上我左手无名指的瞬间,他贴身助理陈默的身影,像一道鬼魅,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
陈默微微倾身,嘴唇几乎贴着沈聿珩的耳廓,用极低、极快的声音说了句什么。
我捕捉到了那个名字的尾音——“林薇”。
像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了沈聿珩。他捏着戒指的修长手指猛地一顿,钻石的棱角狠狠硌在他的指腹上。他脸上那层完美的、疏离的平静面具,瞬间崩裂出一道清晰的裂痕。一种混合着震惊、焦虑和某种近乎失态的情绪,如同汹涌的暗流,骤然冲破冰层,席卷了他深邃的眼眸。
下一秒,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将那枚象征着“永恒”的戒指,随手丢回了丝绒托盘里!
“叮”的一声轻响,清脆得令人心头发颤。戒指在深红的丝绒上弹跳了一下,滚落到托盘边缘,摇摇欲坠。
他看也没看那枚戒指一眼,甚至没有再看我一眼。那双向来沉稳有力的手,此刻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他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宴会厅侧门的方向走去,昂贵的定制皮鞋踩在光洁的地面上,发出急促而空旷的回响。
黑色的礼服后摆在他身后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像一道撕裂华丽幕布的伤口。所有宾客的目光,所有闪烁的镜头,瞬间都聚焦在他决然离去的背影上。
司仪张着嘴,愣在原地,准备好的祝福词卡在喉咙里。整个宴会厅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只剩下背景音乐还在不合时宜地流淌着浪漫的旋律。
我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巨大的水晶灯下,站在铺满玫瑰花瓣的舞台中央,穿着沉重如枷锁的婚纱。左手无名指的位置空空荡荡,被那枚戒指抛弃的地方,残留着一丝冰冷的空气触感。刺目的灯光像无数根针,扎在我裸露的皮肤上。台下那些错愕、怜悯、看戏的目光,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将我紧紧缚住,动弹不得。
那一刻,我清晰地听见了自己心口深处,有什么东西彻底碎裂的声音。比那枚被丢弃的钻石戒指落地的声音,更加清晰,更加绝望。
***
“……苏晚?苏晚!”
护士提高了的声音将我猛地从那片冰冷刺骨的回忆泥沼中拽了出来。手术室无影灯惨白的光线重新刺入眼帘,消毒水的味道浓得令人窒息。
“嗯?”我含糊地应了一声,喉咙里那股铁锈味似乎更浓了。
护士皱着眉,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但更多的是手术即将开始的催促:“你脸色很难看。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再缓缓?”她的目光落在我苍白的脸上。
再缓缓?我扯了扯嘴角,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有用吗?这七年,我哪一次不是被推到这台冰冷的手术床上?沈聿珩签下的字,就是不容更改的圣旨。
“不用了。”我闭上眼,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认命后的疲惫,“开始吧。”
护士没再说什么,只是动作利落地开始最后的准备工作。冰凉的消毒棉球擦拭过手臂内侧的皮肤,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麻醉师拿着针剂靠近,针尖闪烁着一点寒芒。
就在这时,手术室厚重隔音门上的观察窗,映出一个模糊却无比熟悉的高大身影。沈聿珩。
他站在门外走廊惨白的灯光下,背对着手术室的门。即使隔着厚厚的玻璃,隔着一段距离,我也能清晰地看到他紧绷的肩线。他微微低着头,双手插在深灰色西裤的口袋里,但肩膀却在以一种极其细微的频率,无法控制地轻轻颤抖着。
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焦躁不安的困兽。
护士也看到了他,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职业性的感慨:“沈先生在外面等着呢。每次林小姐手术,他都这样……看着真让人揪心。”
每次林小姐手术……他都这样……
呵。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心脏蔓延到四肢百骸,比任何麻醉剂都要迅速,都要彻底。我缓缓睁开眼,目光穿过观察窗,落在他那微微颤抖的背影上。
七年。六次抽髓手术。每一次,我都躺在这张冰冷的手术台上,感受着粗长的穿刺针扎入骨骼深处,抽取那维系着另一个女人生命的液体。每一次,当我从麻醉的混沌中挣扎着醒来,忍受着深入骨髓的剧痛和眩晕,费力地转动眼珠,望向门口时,看到的,永远是他守在林薇病房外的背影。
挺拔,专注,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守护姿态。仿佛那里,才是他世界的中心。
而我的病房,永远只有护工公式化的照料和窗外一成不变的、灰蒙蒙的天空。
真可惜啊。
这一次,他身体终于泄露了恐惧,那无法抑制的颤抖,穿透了冰冷的玻璃窗。可惜,这颤抖依旧不是为了手术台上生死未卜的我。
是为了林薇。为了她的第七次“重生”。
为了他心尖上那朵永不凋零的、需要我全身血液浇灌的娇花。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和荒谬感攫住了我。原来一个人心死之后,连痛觉都会变得迟钝。我甚至感觉不到麻醉针刺入皮肤的锐痛,只觉得一股沉重的、令人昏沉的凉意,顺着血管,迅速爬满了全身。
意识,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开始不受控制地飘远、下沉……
***
“……苏晚!醒醒!该吃药了!”
身体被轻轻地摇晃着。我艰难地从一片混沌的黑暗中挣脱出来,沉重的眼皮像是被胶水黏住,费了好大力气才勉强掀开一条缝隙。
视线模糊了好一阵,才渐渐清晰。映入眼帘的是吴妈那张布满皱纹、写满担忧的脸。她端着一杯温水和几粒白色的药片,站在我的床边。
“吴妈?”我挣扎着想坐起来,刚一动,胸腔里那股熟悉的滞闷感立刻汹涌而至,伴随着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我猛地捂住嘴,身体剧烈地弓起。
“咳咳咳……咳……”
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在口腔里弥漫开来,冲得我眼前阵阵发黑。我死死咬着牙关,将那口涌上喉咙的腥甜硬生生咽了回去,但剧烈的咳嗽还是让指缝间渗出了一抹刺目的暗红。
“哎呀!我的老天爷!”吴妈吓得手一抖,水杯差点打翻。她慌忙放下水杯,手忙脚乱地抽了纸巾递给我,声音都变了调,“怎么又咳血了?这……这不行啊!得赶紧告诉先生,得去医院好好查查!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别!”我用尽力气抓住吴妈的手腕,阻止她转身。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咳嗽后的喘息,“吴妈……别告诉他。”我抬起头,对上她焦急又心疼的目光,扯出一个极其虚弱的笑容,“老毛病了……没事的。药……给我吧。”
吴妈看着我指缝间的血迹,又看看我强装镇定的脸,浑浊的眼睛里瞬间涌上了泪水。她嘴唇哆嗦着,最终还是把水和药递给了我,声音哽咽:“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倔啊……”
我接过药片和水杯,温水滑过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慰藉。药片的苦涩在舌根蔓延开,却压不住心底那更深的苦味。
“先生……昨晚回来了吗?”我垂下眼,看着水杯里微微晃动的水面,状似不经意地问。
吴妈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不自然,眼神躲闪了一下,支支吾吾地说:“……先生他……公司事情忙,回来得很晚,怕打扰你休息,就在……在客房歇下了。”
客房?
我心底一片冰冷。这偌大的别墅,有几十个房间。但沈聿珩所谓的“客房”,从来只有二楼走廊尽头、离主卧最远的那一间。而那个房间,几乎成了他处理“林薇相关事宜”的专属空间。林薇的病例报告、各种特效药的处方、甚至她喜欢的香薰……都堆在那里。
“是吗。”我淡淡地应了一声,将空水杯递还给吴妈,掀开被子下床,“我知道了。”
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身体却虚浮得厉害,像是踩在云端。我扶着床沿,慢慢站稳,走向与卧室相连的起居室。落地窗外,是精心打理却毫无生气的庭院,阳光明媚得有些刺眼。
起居室宽大的沙发上,随意扔着沈聿珩昨天穿过的西装外套。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属于他的、冷冽的雪松气息。我走过去,手指无意识地拂过那件昂贵的手工西装。
“吴妈,开下电视吧。”我走到沙发边坐下,轻声说。我需要一点声音,来填补这巨大空间里令人窒息的空旷和寂静。
“哎,好。”吴妈连忙拿起遥控器,打开了镶嵌在墙上的巨大液晶屏幕。
财经频道的女主持人字正腔圆的声音立刻流淌出来:
“……昨晚,备受瞩目的‘海洋之心’蓝钻慈善拍卖会落下帷幕。沈氏集团总裁沈聿珩先生豪掷三千万美金,成功拍下这枚稀世珍品。据知情人透露,沈先生此举,是为了庆祝一位重要友人的康复……”
屏幕上适时地切入了一段现场录像片段。
衣香鬓影的拍卖会场,璀璨的灯光下,沈聿珩一身剪裁完美的黑色礼服,身姿挺拔如松。他站在拍卖台前,侧脸线条冷硬而完美,对着镜头微微颔首,矜贵而疏离。而他的臂弯里,依偎着一个穿着水蓝色曳地长裙的纤细身影。
林薇。
她化着精致的妆容,脸色带着大病初愈后特有的、惹人怜惜的苍白。她微微仰着头,看向沈聿珩的侧脸,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盛满了毫不掩饰的崇拜、依赖和……浓得化不开的情意。在镜头特写的瞬间,她甚至微微踮起脚尖,将头轻轻靠在了沈聿珩的肩膀上。
沈聿珩没有推开她。他甚至微微侧过头,垂眸看了她一眼。那眼神……是我嫁给他七年来,从未得到过的温柔。虽然只是一闪而逝,却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我的视网膜上。
“哇!沈先生真是大手笔啊!”
“林小姐好幸福!沈先生对她真是没话说……”
“听说林小姐能康复,全靠沈先生那位神秘的太太一次次捐骨髓呢?啧啧,这沈太太也真是……”
电视里传来记者们兴奋的议论声,像无数根细密的针,扎进我的耳膜。
胃里猛地一阵翻江倒海。我死死捂住嘴,才将那阵剧烈的呕吐感压下去。眼前阵阵发黑,屏幕上沈聿珩和林薇依偎的画面,林薇那双充满爱意的眼睛,不断地在眼前晃动、放大。
就在这时,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尖锐地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仁和医院”的名字。
又是仁和。又是血液科。
我盯着那个名字,指尖冰凉。胸腔里那股滞闷感再次汹涌而至,比刚才更加猛烈。喉咙深处那股熟悉的腥甜再也压制不住。
“噗——”
一口温热的、带着浓重铁锈味的液体猛地喷了出来,溅落在米白色的昂贵地毯上,绽开一片刺目的、粘稠的暗红。
“太太!”吴妈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扑了过来。
世界在眼前旋转、崩塌。手机还在不知疲倦地震动着,屏幕上“仁和医院”四个字,像血红的烙印。
***
深沉的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将整座城市彻底吞没。别墅里一片死寂,只有走廊深处那盏昏黄的壁灯,像一只疲惫的眼睛,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徒劳地亮着。
墙上的欧式挂钟,时针和分针在寂静中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冰冷地指向了凌晨两点。每一次指针的挪动,都像是在我紧绷的神经上敲击一下。
“咔哒。”
“咔哒。”
空洞的回音在空旷的客厅里扩散,让人心慌。
我蜷缩在宽大的沙发一角,身上只裹着一条薄薄的羊毛披肩。身体深处那股熟悉的、带着死亡气息的寒意又开始弥漫,从骨头缝里丝丝缕缕地渗出来,冻得我牙齿都在微微打颤。手里捧着一杯早已冷透的水,指尖冻得发麻。
玄关处终于传来了钥匙转动锁芯的细微声响。
我像被按下了某个开关,猛地抬起头,心脏在瞬间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几乎停止了跳动。
厚重的实木大门被推开,一股室外的寒气裹挟着淡淡的烟草味和酒气,随着那个高大身影一同涌入。
沈聿珩回来了。
他随手将车钥匙丢在玄关的矮柜上,发出“哐当”一声脆响。他甚至没有开灯,只是借着窗外城市远处透进来的微弱霓虹光影,动作有些迟滞地换着拖鞋。昂贵的西装外套随意地搭在手臂上,领带被他扯松了,领口敞开着,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一小截喉结。
他看起来有些疲惫,深邃的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倦意,还有一种……心事重重的压抑感。
他换好鞋,径直朝楼梯走去,脚步沉稳,却带着一种目的明确的沉重。他的目光,自始至终没有投向客厅的黑暗角落,仿佛那里只是一片虚无的空气。
“沈聿珩。”
我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像砂纸摩擦过木头,在这死寂的夜里突兀地响起。
他上楼的脚步猛地顿住。
高大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凝固了一瞬。片刻之后,他才极其缓慢地转过身,目光终于投向沙发这边。客厅没有开灯,只有窗外远处霓虹的微光勾勒出他模糊的轮廓,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能感觉到那道目光沉甸甸地落在我身上,带着被打扰后的不耐和一丝……冰冷的审视。
“还没睡?”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夜归的沙哑,听不出任何情绪,像在询问一件无关紧要的家具。
胸腔里那股寒意瞬间变成了灼烧的痛楚。我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喉咙里翻涌的血腥气,扶着沙发扶手,用尽全身力气支撑着自己站起来。身体晃了晃,眼前金星乱冒,但我强迫自己站稳。
我一步一步,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他面前。在距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借着窗外那点可怜的光线,我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英俊依旧,棱角分明。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此刻清晰地映着一层浓重的红血丝,像蛛网般缠绕在眼白上。那里面翻涌着毫不掩饰的焦躁、担忧,还有一种被压抑到极致的……恐慌。
为了谁,不言而喻。
“医院打电话来了。”我仰着头,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声音平静得连我自己都感到陌生,“林薇的情况……又不好了?”
沈聿珩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他紧抿着薄唇,下颌线绷得如同刀锋。沉默了几秒钟,他才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冰冷的单音节:“嗯。”
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他周身散发出的那种压抑到极致的气息,像一张无形的网,将我紧紧缠绕。我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残留的、属于医院消毒水的淡淡气味。
“所以,”我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软肉里,用那点尖锐的刺痛来维持最后一丝清醒,“这次……又需要我的骨髓了?”
这一次,沈聿珩没有再回避。他直视着我,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温情,没有任何愧疚,只有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的、孤注一掷的决绝。他清晰地吐出一个字,斩钉截铁,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对。”
心脏的位置,像是被一把生锈的钝刀反复切割。我看着他眼中那份为林薇而生的焦灼和决绝,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怆猛地冲上喉咙。
“沈聿珩……”我的声音开始不受控制地发颤,带着一丝濒临破碎的哭腔,却又被我死死压住,“如果……如果这次手术……我死了呢?”
问出这句话的瞬间,我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瞬间冻结了。我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像一个等待最终审判的囚徒,卑微地祈求着一丝……哪怕只有一丝属于人的迟疑。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难熬。
沈聿珩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纹丝不动。他脸上的肌肉似乎僵硬了一下,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深处,却没有任何波澜。那里面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寒,还有……一种被触怒的、冰冷的烦躁。
他甚至没有再看我一眼,目光越过我的头顶,投向虚无的黑暗深处,仿佛我的存在,我的生死,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令人厌烦的障碍。
然后,他用一种极其冷静、极其平淡,甚至带着一丝理所当然的语气,宣判了我的结局:
“薇薇等不了。”
薇薇等不了。
五个字。
像五颗从冰窟深处射出的子弹,精准地、毫无偏差地洞穿了我早已千疮百孔的胸膛。
没有解释,没有安慰,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犹豫。只有最直白的取舍。林薇的时间是珍贵的,是刻不容缓的。而我苏晚的命?不过是维持她珍贵生命运转的、一个随时可以替换的零件。零件坏了?那就再找一个。只要林薇能活着。
“呵……”一声短促的、破碎的冷笑从我喉咙里逸出。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又被我死死地憋了回去。不能哭。在他面前,眼泪是最不值钱的东西,只会让他更加厌弃。
我缓缓地转过身,不再看他那张冰冷无情的脸。脚步虚浮得像踩在棉花上,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朝着楼梯下方的储物间走去。
推开那扇尘封已久的门,一股陈旧的灰尘气味扑面而来。我摸索着打开灯,昏黄的光线照亮了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旧式矮柜。
我蹲下身,动作因为虚弱而有些摇晃。拉开最底层那个沉重的抽屉。
一股纸张特有的陈旧气息混合着灰尘的味道弥漫开来。抽屉里,没有别的杂物。只有一沓厚厚的、边缘已经微微泛黄卷曲的a4纸。
我伸出颤抖的手,指尖冰凉,轻轻抚过最上面那张纸。纸张因为年深日久的存放,摸上去带着一种干燥的脆感。
上面清晰地印着表格,印着冰冷的条款,印着“骨髓捐献知情同意书”几个加粗的黑体字。
第一张的右下角,签着我和沈聿珩的名字。日期是七年前,我们婚礼后的第三个月。
第二张、第三张……一张接着一张,日期依次向后推移。每一次签名,都代表着我被推上手术台,忍受着巨大的痛苦,贡献出维系我自身健康的骨髓。每一次签名,都代表着沈聿珩为了林薇,又一次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牺牲我。
六年,六次。
每一张纸,都像一张抽走我一片生命的判决书。
我的手指颤抖着,一张一张地数过去。指尖抚过那些早已干涸的墨迹,抚过“苏晚”那两个字从最初的娟秀到后来的虚弱无力,抚过“沈聿珩”那三个字始终如一的、冷硬流畅的笔锋。
数到最后一张,第六张。日期是去年的深秋。
指尖停留在那冰凉的纸面上,久久不动。然后,我缓缓地、用尽全身力气,将整沓沉重的同意书,从抽屉里拿了出来。
纸张沉甸甸的,像捧着一座坟墓。
我抱着这沓凝结了我七年血泪和痛苦的“判决书”,慢慢地站起身。双腿因为蹲得太久而麻木刺痛。我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走出储物间,重新回到客厅那片令人窒息的昏暗里。
沈聿珩依旧站在原地,维持着刚才的姿势,如同一尊冰冷的雕像。他似乎在出神,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浓稠的夜色。我的脚步声惊动了他。
他转过头,当他的视线落在我怀里那厚厚一沓文件时,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终于掠过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那是一种混合着惊讶、了然,或许还有一丝……被戳破某种不堪真相的、转瞬即逝的狼狈?
但也仅仅是一瞬。快得让人抓不住。
我抱着那沓纸,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隔着几步的距离,停下。然后,在沈聿珩冰冷的目光注视下,我缓缓地、慢慢地,松开了手。
“哗啦——”
厚厚的一沓同意书,从我的指间滑落,如同枯败的树叶,纷纷扬扬地飘散开来。白色的纸页在昏暗的光线下旋转、飘落,最终无声地铺满了冰冷光洁的大理石地面。
像一场无声的葬礼,祭奠着我被这七次抽髓一点点抽干的生命。
每一张飘落的纸,都盖住了一寸冰冷的地面,也仿佛盖住了我身体里一寸正在死去的血肉。
我抬起眼,目光越过地上那片狼藉的“判决书”,直直地看向沈聿珩的眼睛。那里面依旧是一片沉寂的冰海,映不出丝毫属于我的倒影。
“七年……”我的声音嘶哑得像破旧的风箱,每一个字都带着胸腔深处挤压出的血腥气,“六次……沈聿珩,我的骨髓,我的健康……是不是已经被你榨取得一滴不剩了?”
沈聿珩的视线从那满地的纸张上抬起,重新落回我的脸上。他的眉头紧紧拧了起来,薄唇抿成一条锋利的直线。那眼神里没有愧疚,没有动容,只有一种被打扰、被质问的不耐烦,像看着一件不懂事的物品。
“苏晚,”他的声音冷得像冰渣,带着警告,“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他不再看我,也不再看地上那些刺目的纸页。他迈开长腿,动作间带着一种冷酷的决绝,皮鞋毫不留情地踩踏过那些散落的、写满我屈辱和痛苦的纸张,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那声音,像踩在我的心上。
他径直走向楼梯旁那张用来放信件和钥匙的欧式小边桌。上面,静静地躺着一个牛皮纸文件袋,封口处印着仁和医院血液科醒目的红色十字标记。
他一把抓起文件袋,动作粗暴地撕开封口,从里面抽出了几张崭新的a4纸。
第七份骨髓捐献知情同意书。
他甚至连内容都没有扫一眼,仿佛那上面印着的不是关乎我生死的条款,而是一份普通的收据。他拿起桌上那支昂贵的万宝龙钢笔,旋开笔帽,冰冷的金属笔尖在昏暗光线下闪过一道寒芒。
他俯下身,左手按在文件上,右手握着笔,毫不犹豫地、流畅地在“捐献者家属签字”那一栏,签下了他的名字。
沈聿珩。
三个字,龙飞凤舞,力透纸背。和他签任何一份价值数亿的商业合同时一样,干脆利落,不带一丝犹豫。
签完,他“啪”地一声合上笔帽,将钢笔随手丢回桌上。然后,他拿起那份签好字的同意书,转过身。
他甚至没有再看地上的我一眼,也没有再看一眼那散落一地的、象征着我过去六年痛苦的文件。他只是将那份崭新的、决定我第七次命运的“判决书”,随意地、像丢弃一张废纸一样,朝着我所在的方向,丢了过来。
轻飘飘的纸张在空中打了个旋儿,最终落在我脚边那片狼藉之上。
“签了它。”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冰冷,强硬,不容置喙,“明早九点,手术。”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迈着决绝而沉重的步伐,踏上了通往二楼的楼梯。脚步声在空旷寂静的别墅里回荡,如同丧钟。
我僵硬地站在原地,像一尊被彻底抽空了灵魂的石膏像。目光呆滞地垂下,落在脚边那份崭新的同意书上。
雪白的纸页,覆盖在那些泛黄的、写满过往痛苦的纸张之上。
第七次。
***
手术室的门在身后沉重地关上,隔绝了外面那个冰冷的世界。那“砰”的一声闷响,像砸在我的心上,让本就虚浮的脚步踉跄了一下。旁边穿着绿色无菌手术衣的护士眼疾手快地扶住了我的胳膊。
“小心!”她的声音透过口罩传出来,带着一丝职业性的关切,“感觉怎么样?还能撑住吗?”
我勉强稳住身体,摇了摇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身体深处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又开始弥漫,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汹涌、更刺骨。眼前一阵阵发黑,视野的边缘开始模糊晃动。
护士扶着我,走向那张冰冷、狭窄、泛着金属冷光的手术台。它像一个巨大的、沉默的祭坛,安静地等待着祭品。无影灯惨白的光线从头顶直射下来,将手术台照得纤毫毕现,也照得我无处遁形。
每一步靠近,都像走向最终的刑场。
“来,慢点,躺好。”护士的声音放得很轻柔,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我躺上那坚硬冰冷的台面。皮革的触感透过薄薄的手术衣传来,冷得刺骨。我顺从地躺下,身体僵硬得像一块木头。
麻醉师拿着连接着透明软管的针剂走了过来,针尖在无影灯下闪着一点摄人的寒光。
“别紧张,放松。我们开始麻醉了。”麻醉师的声音很温和,带着一种安抚的力量。
冰凉的消毒棉球擦拭过手臂内侧的皮肤,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我看着那锐利的针尖一点点靠近我的血管……这一次,我竟然感觉不到恐惧。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解脱般的麻木。
意识如同沉入粘稠的墨汁,开始模糊、下沉……
就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我的目光下意识地、最后一次投向手术室门上的观察窗。
那道熟悉的高大身影,依旧固执地守在外面走廊惨白的灯光下。沈聿珩。
他不再是背对着门,而是微微侧着身,面朝着手术室的方向。他站得很近,几乎要贴在那块厚厚的玻璃上。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能看到他紧握成拳的双手,死死地抵在身侧的墙壁上,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着骇人的青白色。
他的肩膀,以一种极其剧烈的、无法抑制的幅度,在疯狂地颤抖着!那种颤抖,隔着厚重的门,隔着冰冷的玻璃,都清晰无比地传递过来,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歇斯底里的恐慌。
真可惜啊。
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缕思绪,带着无尽的悲凉和嘲讽。
这一次,他终于控制不住地颤抖了。可惜,这颤抖,依旧是为了林薇的第七次重生。
为了他心尖上那朵永不凋零的娇花,能再次吸吮我的骨髓而盛放。
而我这个提供养分的“血袋”,是生是死,从来就不在他的考量范围之内。那剧烈的颤抖,只是他对自己可能失去“救命稻草”的恐惧罢了。
冰冷的麻醉剂顺着血管奔涌向四肢百骸,带走了最后一丝知觉,也带走了这七年积攒的所有不甘、痛苦和……那早已熄灭的、最后一点微弱的奢望。
黑暗,温柔而彻底地拥抱了我。
***
混沌。无边无际的混沌。
意识像是沉在冰冷粘稠的海底,每一次试图挣扎上浮,都被无形的巨大压力狠狠按回去。身体感觉不到任何存在,只有一片死寂的虚无。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一丝微弱的光感刺破了厚重的黑暗。
紧接着,是声音。遥远,模糊,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灌满水的墙壁。
“……血压持续下降!”
“心跳过速!快!”
“准备肾上腺素!快推!1mg静推!”
“苏晚!苏晚!能听到吗?坚持住!”
声音越来越嘈杂,越来越清晰,带着一种刺耳的金属般的穿透力,撕扯着我的耳膜。那些急促的、带着恐慌的命令声,仪器尖锐疯狂的报警声(“嘀嘀嘀嘀——!”),金属器械碰撞的冰冷脆响……混乱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巨大的声浪漩涡,将我残存的意识狠狠搅动着。
好吵……
好痛……
不是那种皮肉的痛,而是……一种灵魂被强行从躯壳里撕裂的剧痛。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从我的身体深处,硬生生地抽离出去!每一次抽离,都带走我一部分赖以生存的、最本源的东西。
“……不……停……停下……”我拼命地想呐喊,想阻止,但喉咙里像是被塞满了滚烫的沙砾,发不出一丝声音。只有意识在绝望地嘶吼。
“抽吸量够了!快!送过去!林薇那边急等!”一个陌生的、冷酷的男声在很近的地方响起,盖过了所有嘈杂。
林薇……
这个名字像一道带着剧毒的闪电,劈开了意识混沌的迷雾!
剧痛!排山倒海般的剧痛瞬间席卷了全身每一个细胞!比刚才强烈千百倍!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彻底断裂了!冰冷的穿刺针仿佛变成了烧红的烙铁,在我脆弱的骨骼深处疯狂搅动!
“呃啊——!”灵魂深处爆发出无声的、凄厉到极致的惨嚎!
就在这撕裂灵魂的痛苦达到巅峰的瞬间,身体深处某个维系着生命运转的核心,发出了一声不堪重负的、清晰的哀鸣。
“滴————————”
一声悠长、单调、毫无起伏的电子音,如同最终的丧钟,骤然响起!冷酷地盖过了手术室里所有的喧嚣!
尖锐刺耳的仪器报警声(“嘀嘀嘀嘀——!”)戛然而止!
世界,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那悠长的、宣判死亡的“滴——”声,在空旷的手术室里,冰冷地、永恒地回荡着。
好安静……
原来死亡降临的时刻,是如此的……安静。
奇怪的是,那撕心裂肺的剧痛,那深入骨髓的冰冷,那被一点点抽干的绝望……在这一声长鸣响起的刹那,如同潮水般瞬间褪去了。
身体变得好轻……轻得像一片羽毛。意识从未有过的清晰,仿佛挣脱了沉重躯壳的束缚。
我甚至能“感觉”到自己漂浮了起来。脱离了那张冰冷的手术台,悬浮在惨白刺眼的手术无影灯之下。视野变得无比开阔,带着一种奇异的、超然的清晰度。
我“看”到了下方。
那张狭窄的手术台上,躺着一个苍白瘦弱的女人。她紧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在毫无血色的脸颊上投下两片小小的阴影。嘴唇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紫色。身上盖着绿色的无菌布单,只有胸口的位置裸露着,连接着乱七八糟的线和管子。几个穿着蓝色无菌手术衣的医护人员正围着她,动作迅速而慌乱地进行着急救按压。
“除颤仪!充电200焦!准备!”
“砰!”身体在电流冲击下猛地弹跳了一下,又无力地落回台面。
“再来!充电220焦!”
“砰!”
每一次电击,那具身体都只是毫无生气地弹动一下,像一具被随意摆弄的破败玩偶。
那是……我吗?
原来我死了,是这个样子。
就在我漂浮着,带着一种近乎冷漠的平静“注视”着下方那场徒劳的抢救时——
手术室那扇厚重的、紧闭着的隔音门,猛地被人从外面大力推开了!
巨大的声响在死寂的手术室里显得格外突兀。
一个高大的身影,像一阵失控的飓风,裹挟着外面走廊冰冷的光线和消毒水的味道,不顾一切地冲了进来!
沈聿珩!
他英俊的脸上此刻一片惨白,毫无血色,额头和鬓角全是细密的冷汗,几缕黑发凌乱地贴在额前。他那双总是深邃平静、掌控一切的眼眸里,此刻只剩下一种纯粹的、濒临疯狂的恐惧和不顾一切的急切!那里面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像被烈火灼烧过。
他冲进来的瞬间,目光甚至没有在那张正在进行着徒劳抢救的手术台上停留一秒!
他的视线,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死死地、牢牢地钉在了手术室另一侧——那扇刚刚被推开、连接着旁边无菌移植舱的厚重气密门上!
那扇门上的红灯刚刚熄灭,绿灯亮起。
“哔——”一声轻响,气密门缓缓开启。
一张移动病床被几个护士小心翼翼地推了出来。
床上躺着的,是林薇。
她戴着氧气面罩,脸色苍白得像透明的水晶,带着大病初愈的极度虚弱。但那双漂亮的眼睛却微微睁着,长长的睫毛颤动着,里面清晰地映着劫后余生的茫然,以及……在看到那个不顾一切冲进来的身影时,瞬间爆发的、浓烈到化不开的依赖和爱意。
“聿珩……”她的声音透过氧气面罩,微弱得像小猫的呜咽,却带着无限的委屈和眷恋。
就是这声微弱的呼唤,彻底点燃了沈聿珩。
他像一头终于寻回失而复得珍宝的猛兽,几步就冲到了林薇的病床前。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甚至撞开了一个挡在途中的护士。
他猛地俯下身,伸出双臂,以一种近乎粗暴却又充满了失而复得般狂喜的姿态,狠狠地将刚做完手术、还极其虚弱的林薇,紧紧地、紧紧地抱进了怀里!
他的双臂收得那样紧,仿佛要将她整个人都揉碎,嵌入自己的骨血之中。他高大的身躯因为激动和巨大的情绪冲击而剧烈地颤抖着。
“薇薇!”他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带着一种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的狂喜和哽咽,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撕裂的胸膛里挤出来的,“别怕!没事了!薇薇!没事了!”
他紧紧抱着她,下巴抵在她柔软的发顶,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声音颤抖得厉害:
“没事了……没事了……”
“你活过来了……薇薇……”
“别怕……有我在……永远都在……”
那声音里的温柔、怜惜、失而复得的狂喜和后怕……是我嫁给他七年,穷尽一生也未曾得到过的万分之一。
他紧紧地抱着她,仿佛抱着这世间唯一失而复得的珍宝。而在他身后几步之遥的地方,那张冰冷的手术台上,属于我的抢救,还在徒劳地进行着。
“充电260焦!最后一次!清场!”
“砰!”
我的身体,在那最后一次强烈的电流冲击下,猛地弹跳了一下,然后,彻底地、永远地归于死寂。
心电监护仪上,那条代表着生命的长线,笔直地延伸向永恒的黑暗。悠长的“滴——”声,是唯一的背景音。
“死亡时间,上午十点零七分。”主刀医生疲惫而沉重的声音响起,带着宣判的意味。
这声音,没有传入沈聿珩的耳中。
他依旧死死地抱着林薇,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力量和生命都灌注给她。他的世界里,只剩下怀里这个劫后余生的女人。
林薇依偎在他宽阔的怀抱里,苍白的脸上因为激动和喜悦泛起了一丝病态的红晕。她微微侧过头,那双漂亮的大眼睛越过沈聿珩剧烈颤抖的肩膀,看向手术台的方向。
她的目光,精准地落在了那具被宣告死亡、盖上了白布的身体上。
然后,她的唇角,极其缓慢地、极其清晰地,向上弯起了一个微小的弧度。
那不是一个感激的微笑。
那是一个胜利者,带着无限满足和心安理得的……笑容。
她甚至微微动了动嘴唇,无声地对着那个方向,说了几个字。
隔着漂浮的灵魂,隔着冰冷的死亡,我清晰地“读”懂了她的唇语:
“谢了,血袋。”
她的手臂,柔弱无骨地环上了沈聿珩的脖颈,将他抱得更紧。她将嘴唇凑近他的耳畔,用那种劫后余生、带着无限依恋和委屈的、气若游丝的声音,轻轻地说:
“聿珩……我好怕……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她说着,眼泪恰到好处地涌了出来,濡湿了他昂贵的衬衫领口,“幸好……幸好有她……”
沈聿珩的身体猛地一僵,抱着她的手臂收得更紧,勒得林薇微微蹙眉。他侧过头,目光终于,第一次,带着一种极其复杂的、混合着厌恶和如释重负的情绪,扫向了手术台的方向。
那眼神,冰冷,漠然,像看着一件终于完成了其使命、可以彻底丢弃的垃圾。
然后,他低下头,用他那曾经对我说过无数冰冷指令的薄唇,温柔地、无比珍重地,吻去了林薇眼角的泪珠。
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承诺,清晰地响彻在寂静的手术室里,也如同最后的丧钟,敲响在我已然死寂的灵魂之上:
“别怕,薇薇。”
“都过去了。”
“她……永远是你的血袋。”
永远是你的血袋。
这七个字,像七把烧红的匕首,狠狠捅进了我早已停止跳动的心脏,然后疯狂地搅动。
原来,这就是我的名字——苏晚。在他沈聿珩的世界里,存在的全部意义。
永远。是林薇的。血袋。
下方手术台上,那具被白布缓缓盖住的、属于“苏晚”的躯壳,彻底归于死寂。
而悬浮在惨白手术灯光下的意识,却在听到这最终判决的瞬间,被一股巨大到无法形容的悲怆和荒谬感彻底撕裂!
没有愤怒,没有怨恨,只有一片望不到尽头的、冰冷的、死寂的荒原。
视野开始剧烈地晃动、扭曲。手术灯惨白的光晕在眼前疯狂地旋转、扩散,最终吞噬了一切。意识如同被投入狂暴漩涡的碎片,被那冰冷的光彻底绞碎、湮灭……
最后残留的感官里,是沈聿珩紧紧抱着林薇的、剧烈颤抖的背影,是林薇那满足而心安理得的笑容,是手术台上那片刺目的、象征着终结的白色……
以及,心电监护仪上,那条永恒的、笔直的、再无起伏的冰冷长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