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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岔路:只愿彼此安好!全文小说林薇陈默周扬小说在线阅读

作者: 匿名  时间: 2025-09-25 18:11:15 

1.大城市,新生活

九月的阳光,带着夏末的余威,毫不吝啬地泼洒在熙熙攘攘的大学城街道上。空气里混合着行道树青涩的气息、汽车尾气的微呛,以及一种名为“新生活”的、躁动不安的荷尔蒙味道。

陈默费力地从拥挤的公交车上挤下来,脚刚沾地,一个巨大的编织袋就差点把他带了个趔趄。他赶紧稳住身形,深吸一口气,抬头望去。

眼前,是鳞次栉比的高楼,是川流不息的车河,是衣着光鲜、步履匆匆的人群。巨大的校门巍峨矗立,烫金的校名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像一道通往未知世界的金色拱门。这一切,与他生活了十八年的那个南方小县城——青石巷、低矮楼房、缓慢节奏——形成了过于强烈的冲击。

“哇……”一声带着惊叹和细微颤抖的轻呼在他身旁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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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薇也下来了,她比陈默还狼狈,一手拖着一个半人高的行李箱,另一只手紧紧抓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双肩包,额前的碎发被汗水黏在光洁的额头上,脸颊因为兴奋和用力而泛着健康的红晕。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像两颗浸在水里的黑葡萄,里面盛满了初生牛犊般的好奇与毫不掩饰的憧憬。

“陈默!你看!好大的门!好高的楼!”她指着校门和远处林立的大厦,声音清脆得像山涧的溪流,“这就是我们的大学!我们真的来了!”

陈默看着她闪闪发亮的眼睛,一路奔波的疲惫似乎瞬间消散了大半。他咧开嘴,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笑容干净而纯粹。“嗯!来了!”他应道,声音里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朗和笃定。他自然地伸手接过林薇那个巨大的行李箱,“给我吧,你背着包就行。”

林薇没有推辞,只是甜甜一笑,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谢谢默哥!”这是她从小对他的称呼,带着点依赖和亲昵。

两人并肩站在汹涌的人潮边缘,像两株刚刚移植到沃土的小树苗,带着家乡泥土的气息,懵懂又充满生命力地迎接着都市的风雨阳光。他们的行李是朴素的,陈默是一个洗得发白的深蓝色双肩包和一个同样陈旧的编织袋;林薇的行李箱是崭新的,但款式普通,是她考上大学后父母咬牙买的“大件”。他们的衣着也简单干净,t恤牛仔裤,洗得有些发旧,与周围一些拖着名牌拉杆箱、穿着潮牌服饰的新生形成了微妙的对比。

但这丝毫不能影响他们的心情。陈默的心里,像被投入了一块烧红的炭,灼热地跳动着对知识的渴望和对未来的无限遐想。他报考的是计算机学院,人工智能方向,那是他梦寐以求的领域。他想象着图书馆浩瀚的书海,实验室里精密的仪器,想象着自己有一天能触摸到科技最前沿的脉搏。而林薇,她则被眼前这座庞大、繁华、充满无限可能的都市深深吸引。她渴望融入,渴望被看见,渴望在这里书写下不同于小县城的、精彩纷呈的人生篇章。他们共同的梦想,是留在这座城市,生根发芽。

“走吧,先去报到!”陈默紧了紧肩上的编织袋带子,眼神坚定。

“嗯!”林薇用力点头,跟在他身边,像只雀跃的小鸟。

报到的流程繁琐而拥挤。在学长学姐的指引下,他们穿梭于各个摊位之间,填表、缴费、领钥匙、搬宿舍。陈默一直默默承担着大部分体力活,汗水浸透了他的t恤后背。林薇则负责沟通和拿一些轻便的东西,她嘴甜,笑容明媚,倒是让一些不耐烦的学长学姐态度缓和了不少。

终于把林薇送到女生宿舍楼下。宿舍楼是新建的,外观气派,里面也干净明亮。林薇的宿舍在五楼,没有电梯。

“我帮你搬上去。”陈默二话不说,拎起那个沉重的行李箱就往楼梯上走。林薇想帮忙抬一下,被他挡开了:“没事,你拿包跟着就行,这点力气我还有。”

五层楼,陈默一口气没歇,只是呼吸变得粗重了些。到了宿舍门口,他放下箱子,额头上全是汗珠。

宿舍是四人间,已经有两个女生到了。一个短发,戴着黑框眼镜,正埋头整理书籍,看起来文静内向;另一个长发微卷,穿着一条漂亮的碎花连衣裙,正对着镜子涂口红,桌上放着最新款的苹果手机和一些林薇叫不出名字但看起来很精致的瓶瓶罐罐。

“你们好!我叫林薇,以后就是室友啦!”林薇率先打招呼,笑容灿烂。

涂口红的女生转过头,上下打量了林薇和陈默一眼,目光在他们朴素的衣着和行李上短暂停留,随即露出一个程式化的笑容:“你好,我叫苏雅,本地人。”语气带着一种自然的优越感。

“你好,我叫王静,来自邻省。”戴眼镜的女生推了推眼镜,声音不大,但很友善。

林薇热情地回应着,陈默则显得有些局促,他只是简单地点点头:“你们好,我是陈默。”他帮林薇把行李箱推到她的床位边,低声说:“东西放这儿了,我先去我宿舍了,安顿好了给你发信息。”

“嗯,好!谢谢你默哥!”林薇感激地看着他。

陈默转身离开,背影挺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匆忙。苏雅的目光追随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在门口,才转回头,状似无意地对林薇说:“你男朋友?挺……朴实的嘛。”

林薇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嗯,我们高中同学,一起考来的。”她没觉得“朴实”有什么不好,在她心里,陈默的踏实可靠比什么都重要。

陈默的宿舍在另一栋楼,同样是四人间。他的室友也到了两个。一个叫张伟,东北人,身材高大,嗓门洪亮,正在唾沫横飞地讲着家乡的趣事;另一个叫李哲,戴着厚厚的眼镜,话不多,已经坐在书桌前开始看书了。

“嘿!兄弟!你就是陈默吧?我叫张伟!”东北小伙热情地拍了下陈默的肩膀,力道不小。

“你好,我是陈默。”陈默被拍得晃了一下,也笑了笑。他很快整理好自己的东西——几件衣服,几本专业相关的书,一个用了好几年的笔记本电脑。他的床铺和书桌很快变得简洁整齐,与其他室友堆放的零食、游戏机、海报形成了鲜明对比。

安顿下来后,他第一时间给林薇发了信息:“我到了,一切顺利。晚上一起吃饭?”

林薇很快回复:“好呀!等我收拾一下!楼下见!”

傍晚时分,夕阳给校园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陈默在女生宿舍楼下等林薇。他看着进进出出的女生们,她们大多衣着时尚,妆容精致,谈笑风生,充满了都市女孩的自信与活力。他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普通的运动鞋,心里第一次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感觉,像是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

“默哥!”清脆的声音传来。

林薇小跑着下来。她换了一件干净的白色t恤,头发重新梳过,扎了个利落的马尾,脸上带着运动后的红晕,青春逼人。她自然地挽住陈默的胳膊:“饿死啦!我们去吃什么?”

这亲昵的动作让陈默心头那点异样瞬间消散,他笑了笑:“听说三食堂的牛肉面不错,还便宜。”

“好呀!就吃牛肉面!”林薇欣然同意。

两人走在林荫道上,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周围是同样充满朝气的新生,空气中弥漫着自由和新鲜的气息。他们讨论着白天的见闻,吐槽着排队的辛苦,畅想着即将开始的课程。林薇叽叽喳喳地说着她的室友苏雅有多时髦,用的化妆品看起来好高级;陈默则分享着他打听到的计算机学院哪位教授特别厉害,图书馆的资源有多丰富。

“默哥,你说,我们以后真的能留在这里吗?”林薇望着远处灯火渐次亮起的城市轮廓,眼中闪烁着向往的光芒。

“一定能。”陈默回答得斩钉截铁,他看着林薇被夕阳染红的侧脸,眼神温柔而坚定,“我们一起努力。”

大学生活正式拉开帷幕。新鲜感如同潮水般涌来,但也伴随着挑战。

陈默如鱼得水地投入了学习。高等数学、线性代数、程序设计基础……这些在别人看来艰深枯燥的课程,他却学得津津有味。他常常是第一个到教室,最后一个离开。图书馆成了他最常待的地方,一坐就是几个小时,沉浸在代码和算法的世界里。他加入了学院的ai兴趣小组,和一群志同道合的同学讨论最新的技术动态,常常为一个问题争论得面红耳赤,又因为解决了一个难题而兴奋不已。他仿佛一块干燥的海绵,贪婪地吸收着知识的养分,眼神因为专注而显得格外明亮有神。

林薇也忙碌起来。她加入了学生会的外联部和学校的舞蹈社团。她性格开朗,善于沟通,在外联部如鱼得水,很快认识了不少人。舞蹈是她从小的爱好,在社团里也找到了展示的舞台。她努力地学习化妆技巧,观察着身边那些“都市女孩”的穿着打扮,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洋气”一些。她开始留意那些以前在小县城从未关注过的品牌,虽然买不起,但橱窗里精致的商品和模特身上光鲜的服饰,像磁石一样吸引着她的目光。

差异,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滋生。

一次周末,林薇兴奋地拉着陈默去市中心逛街。“苏雅说新开了一家网红奶茶店,特别好喝!我们去尝尝吧!”

陈默看着菜单上动辄二三十元一杯的价格,微微蹙眉:“这么贵?学校超市的矿泉水才一块五。”

“哎呀,偶尔一次嘛!体验一下!”林薇撒娇道,“你看人家都在喝,拍照可好看了。”她指了指周围排着长队、举着奶茶自拍的年轻男女。

陈默最终还是拗不过她,买了一杯。林薇开心地拍照,发朋友圈。陈默喝了一口,觉得味道也就那样,远不如解渴的白开水实在。他看着林薇满足的笑脸,心里却有点不是滋味。这杯奶茶的钱,够他在食堂吃两顿不错的饭了。

类似的小摩擦渐渐多了起来。

林薇希望陈默能多陪她参加社团活动或者学生会组织的联谊。“多认识点人没坏处呀!你看苏雅,认识好多人,消息可灵通了。”

陈默却更愿意待在实验室或者图书馆。“那些应酬没什么意思,浪费时间。我这周有个算法模型要调,下周还要小组讨论项目。”

“你就知道你的模型!项目!”林薇有些不满,“大学不只是学习啊,也要社交,要开阔眼界!”

“开阔眼界有很多方式,看书、钻研技术一样可以。”陈默反驳道,“而且,我们现在花的都是父母的钱,应该把精力放在提升自己上,以后才能赚到钱,真正立足。”

“提升自己也不只是读书啊!”林薇觉得陈默太死板,“人际关系也是能力!你看那些成功人士,哪个不是人脉广?”

两人谁也说服不了谁。一次小争吵后,林薇气呼呼地丢下一句:“陈默,你真是块木头!一点生活情趣都没有!”转身跑开了。

陈默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有些堵。他不懂,为什么林薇变得这么在意这些外在的东西?为什么她不能像以前一样,和他一起在操场散步,讨论一道数学题,或者只是安静地看会儿书?他给她买的生日礼物,是一本她曾经提过想看的文学名著,他觉得这比那些华而不实的装饰品有意义得多。可林薇收到时,虽然也说了谢谢,但眼底一闪而过的失望,没能逃过他的眼睛。

一个周五的下午,林薇所在的舞蹈社团要参加一个校外的商业演出,为某商场开业庆典暖场。社团需要自己解决化妆问题。林薇想到了苏雅。

“苏雅,你化妆品那么多,能借我用一下吗?明天演出要用。”林薇有些不好意思地问。

苏雅正在对着镜子贴假睫毛,闻言转过头,笑了笑:“行啊,你用吧。不过……”她指了指自己桌上琳琅满目的瓶瓶罐罐,“你知道怎么用吗?要不要我教你?底妆、遮瑕、眼影、腮红、高光、口红……步骤可不少呢。”

林薇看着那些精致的包装和陌生的英文标签,有些懵。她平时最多涂个润唇膏。“这么复杂啊……”

“当然啦,化妆可是门学问。”苏雅放下睫毛夹,拿起一瓶粉底液,“喏,这个牌子的粉底液,轻薄又遮瑕,特别适合你这种皮肤好的。就是有点小贵,专柜要六百多呢。”

“六百多?!”林薇倒吸一口凉气。这几乎是她一个月的生活费了。

“这算什么呀。”苏雅不以为意,“我用的这套护肤品,加起来都小一万了。女人嘛,总要对自己好一点。”她熟练地拿起刷子在林薇脸上比划着,“你看你,底子这么好,稍微打扮一下,肯定比现在漂亮十倍!到时候追你的人肯定排长队!”

林薇的脸微微发烫,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有对昂贵化妆品的震惊,有对苏雅精致生活的羡慕,也有一种莫名的自卑和焦虑悄然升起。她看着镜子里素面朝天的自己,虽然青春洋溢,但在苏雅光彩照人的对比下,确实显得有些……土气?她想起陈默,他似乎从未在意过她是否化妆,是否穿名牌。可在这个环境里,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外在的形象似乎真的很重要。

苏雅一边帮林薇试妆,一边闲聊:“对了,明天演出结束,主办方有个小酒会,邀请我们演员参加。听说会有很多社会上的成功人士来呢。你去不去?”

“我?”林薇有些犹豫,“我不认识人啊……”

“怕什么,我带你啊!”苏雅热情地说,“多认识点人没坏处,说不定还能遇到贵人呢!总比……”她顿了顿,没把话说完,但眼神里的意思很明显——总比跟你那个只知道读书的男朋友待在一起强。

林薇的心,被轻轻拨动了一下。她看着镜子里在苏雅手下逐渐变得明艳动人的自己,一个模糊的念头悄然浮现:也许,她真的应该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看看苏雅所说的,那个更“精彩”的世界?

第二天演出很成功。林薇在舞台上光彩照人,赢得了不少掌声。演出结束后,苏雅果然拉着她去了商场顶楼的露天酒会。

这里的气氛与校园截然不同。舒缓的爵士乐流淌,衣着考究的男男女女手持酒杯,低声交谈,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空气中弥漫着香水和食物的混合气息。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璀璨的夜景,车流如织,霓虹闪烁,勾勒出一个繁华而遥远的梦境。

林薇穿着演出服,站在人群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她紧张地捏着裙角,看着苏雅如鱼得水地穿梭其中,和不同的人打招呼、寒暄。

“嘿,薇薇,过来!”苏雅朝她招手,把她引到一个穿着休闲西装、看起来二十七八岁的年轻男子面前,“周扬哥,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我们社团跳舞特别棒的林薇。薇薇,这是周扬,我朋友,这家商场就是他家的产业之一哦!”

周扬个子很高,长相算不上特别英俊,但气质沉稳,带着一种从小优渥环境培养出来的从容。他目光落在林薇身上,带着几分审视和兴趣,嘴角勾起一抹温和的笑意:“你好,林薇。刚才的舞跳得很棒,很有灵气。”

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林薇的脸颊瞬间红了,心跳有些加速。“谢……谢谢周先生。”她有些拘谨地回答。

“别叫先生,叫我周扬就行。”周扬笑了笑,递给她一杯果汁,“喝点东西吧,辛苦了。”他的动作自然得体,没有半点架子。

苏雅在一旁适时地补充:“周扬哥可是我们学校的杰出校友呢!自己创业也做得风生水起!”

周扬摆摆手,谦虚道:“小打小闹,比不上父辈。”他转向林薇,很自然地聊起了天,问她是哪里人,学什么专业,对大学生活感觉如何。他的问题恰到好处,既不会让人感到冒犯,又显得很真诚。他说话时,目光专注地看着林薇,让她感觉自己被重视着。

林薇起初的紧张慢慢消散,她发现周扬懂得很多,谈吐风趣,对艺术、时尚甚至经济都有独到的见解。他描述的商海沉浮、投资眼光、高端社交圈的生活,都让林薇感到新奇又向往。这与陈默口中那些艰深的算法、枯燥的代码,是完全不同的世界。这个世界看起来如此光鲜亮丽,充满了机遇和可能性。

当周扬很自然地提到自己最近刚入手的一块限量版腕表,或者周末准备去某个私人会所打高尔夫时,林薇听着,心里某个角落被轻轻触动了一下。她想起陈默为了省几块钱宁愿多走一站路,想起他那个用了好几年的旧背包。她并不是嫌弃陈默的节俭,只是……眼前这个男人所展现的生活方式和眼界,让她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巨大的差距。

酒会快结束时,周扬很绅士地提出送她们回学校。他开的是一辆线条流畅的黑色轿车,车内空间宽敞,弥漫着淡淡的皮革和香氛的味道。林薇坐在舒适的后座,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流光溢彩,听着周扬和苏雅轻松地交谈,心里涌起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有初次体验“上流”生活的新奇和兴奋,也有一种隐隐的、对自身现状的失落和不甘。

车子停在学校门口。周扬下车,亲自为她们打开车门。

“谢谢周扬哥!”苏雅甜甜地道谢。

“谢谢你,周……周扬。”林薇也低声道谢,脸颊微红。

“不客气。”周扬看着林薇,眼神温和,“很高兴认识你,林薇。以后有机会再聊。”他递过来一张设计简洁的名片,“上面有我电话。”

林薇有些受宠若惊地接过名片,指尖触碰到那质感极佳的纸张,心里微微一颤。

回到宿舍,已经快十一点了。林薇洗漱完躺在床上,毫无睡意。手机屏幕亮着,是陈默一个小时前发来的信息:“演出顺利吗?累不累?早点休息。”后面还跟了一个憨笑的表情。

林薇看着这条信息,又看了看放在枕边那张设计考究的名片。脑海里交替浮现着陈默在图书馆专注的侧脸,和周扬在酒会上从容谈笑的身影。一种前所未有的迷茫和混乱攫住了她。

她打开朋友圈,看到苏雅刚刚发了一条状态,是几张酒会的照片,其中有一张是她和周扬、林薇三人的合影。配文是:“愉快的夜晚!感谢周扬哥的款待![爱心]”下面很快有了不少点赞和评论。

林薇犹豫了一下,也点了个赞。她看着照片里站在光鲜亮丽的苏雅和周扬中间、笑容有些拘谨的自己,又想起陈默那句“我们一起努力”,心里像塞了一团乱麻。

她点开陈默的头像,想回复他的信息,手指在屏幕上悬停良久,最终只打出了几个字:“嗯,挺顺利的,刚回来,睡了。晚安。”

按下发送键,她关掉手机屏幕,将自己埋进黑暗里。窗外的城市依旧灯火通明,像一个巨大的、充满诱惑的万花筒。而属于她和陈默的那个单纯美好的小世界,似乎从今晚开始,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缝隙外透进来的光,炫目,却也让她感到一丝不安的眩晕。未来会怎样?她第一次感到有些看不清了。

2.曾经的彼此,渐生裂痕

那张触感细腻、设计考究的名片,像一枚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林薇的心底激起了越来越大的涟漪。它被小心地夹在她常用的笔记本里,每一次翻开,那简洁的字体和周扬从容的面容便会不期然地闯入脑海。

林薇的生活仿佛被撕扯成了两个部分。

一部分,是属于校园的、和过去紧密相连的。她依旧是那个上课时会认真记笔记、在舞蹈室挥汗如雨、和陈默一起去食堂吃饭的女生。陈默是她在陌生环境里最熟悉的锚点,和他在一起时,那种从小县城带来的、带着泥土气息的踏实感,会短暂地抚平她内心的躁动不安。他会耐心地帮她梳理高数作业的难点,会在她练舞受伤时跑去药店买药,会记得她随口一提的想吃校门口那家小店的馄饨。

另一部分,则是苏雅和周扬为她掀开的那个世界的帷幕。自从那次酒会后,苏雅似乎有意无意地总在拉近林薇和周扬的距离。

“周扬哥问我们这周末有个艺术展,要不要一起去?他有vip票。”一次下课回宿舍的路上,苏雅挽着林薇的胳膊,随口说道。

林薇的心漏跳了一拍。艺术展?这在她的认知里,是离生活很遥远的东西。“我……这周末……”

“去吧去吧!”苏雅摇晃着她的手臂,“听说特别棒,是国际大师的作品展!机会难得!你整天和陈默泡图书馆,都闷坏了!”她没等林薇回答,又说:“周扬哥说了,他有车,可以顺路接我们。”

“陈默他……”林薇下意识地想拒绝,或者说想先告诉陈默。

苏雅撇撇嘴:“拜托,他都忙他的算法呢,哪有空关心这个?况且,就算你说了,他会去吗?去了他能看懂那些艺术品吗?没准还会觉得我们在‘附庸风雅’。”她用了一个刚学会的词,觉得自己说得很到位。

林薇沉默了。她想起那次提到艺术展门票价格时陈默蹙起的眉头,想起他对自己参加酒会表现的冷淡。

最终,好奇心和对那个“高级”世界的向往战胜了犹豫。她跟着苏雅去了。

那是一个在市中心美术馆举办的现代艺术展。光洁如镜的地面,挑高空旷的空间,神秘而富有冲击力的展品,一切都让林薇感到新奇又有些无所适从。周扬很自然地担任起讲解员的角色,他的见解深入浅出,偶尔夹杂着一些关于艺术品投资价值的冷知识。他的博学、游刃有余的社交能力(和几位策展人、画廊老板谈笑风生),以及他恰到好处的绅士风度(适时递上矿泉水,提醒她看某个角度最佳的作品),都让林薇感到一种被引领和被重视的舒适感。

她开始偶尔会给周扬发信息,有时是询问他提到过的某本书,有时是分享在舞蹈社团的一点小成就。周扬总是很快回复,话语温和而带着鼓励。他从不吝啬赞美——“你的舞很有感染力”,“你的领悟力很强”,“你看问题的角度很独特”,这些话语像羽毛,轻轻搔刮着林薇内心深处渴望被认可的那个角落。这与陈默的“挺好”、“还行”、“继续努力”形成了鲜明对比。陈默的爱是藏在行动里的暖水壶,是默默解决困难的手。周扬的欣赏则是挂在明面上的水晶灯,明亮、直接、耀眼。

陈默并非没有察觉到林薇的变化。

她似乎越来越忙了。和他在一起的时间变少,理由常常是“学生会活动”、“社团排练”、“和苏雅有事”。她的手机消息比以往频繁得多,有时看着屏幕会不自觉地微笑。她的衣着打扮也更加精致,虽然依旧是平价品牌,但搭配明显花了心思,也开始化淡妆。她谈论的话题里,“苏雅说的”、“听说那个牌子”、“周扬建议”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

一天晚上,他们在自习室。陈默在调一个复杂的神经网络模型,精神高度集中。林薇坐在他旁边复习英语四级。手机振动了一下,林薇点开,是周扬发来的一条消息:“上次提到的那位意大利舞团首席,下个月在市大剧院有场特别演出,票比较紧,我帮你留了两张,感兴趣吗?”

林薇的眼睛瞬间亮了,惊喜几乎要溢出来。她飞快地打字回复:“真的吗?!太感谢你了周扬哥!我非常非常感兴趣!”

发完信息,她才意识到陈默在看她。他不知何时停下了敲代码的手,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

“谁啊?”陈默问,语气尽量平静,但紧抿的唇角泄露了他的在意。

“呃……是周扬。”林薇有些心虚地垂下眼睫,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框,“他说帮我订了两张顶尖舞者的演出票。”她试图解释,“这个机会太难得了,对我们学跳舞的人来说……”

“周扬……”陈默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这个苏雅口中的“周扬哥”,这个在女友生活里出现得越来越频繁的名字。“他对你倒是挺上心。”这话脱口而出,带着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酸涩。

林薇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陈默,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陈默移开目光,重新看向屏幕,“就是觉得你现在挺崇拜他的。”他看着屏幕上复杂的代码流,心底却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烦闷。

“我承认他很优秀,懂得也多!”林薇的声音提高了几分,“人家帮了忙,我表示感谢不是应该的吗?难道我连正常交友都要跟你汇报?”

“我没有阻止你交友。”陈默抬起头,直视林薇,“我只是……不太喜欢你现在动不动就把‘周扬说’挂在嘴边。他懂舞蹈,他懂艺术,他什么都知道。你觉得我什么都不懂,只知道弄这些你看不上的破代码,是吗?”他的声音里带着受伤和压抑的怒气。他一直觉得,两人之间最珍贵的就是那份无需多言的了解和默契,但现在,这份默契似乎正在土崩瓦解。

“我没有说你不好!”林薇辩解道,但语气里有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敷衍,“我只是觉得……我们或许应该……各自都多看看外面不同的世界?你整天埋头在实验室,根本不关心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也不关心我想什么了!”

“我不关心?”陈默觉得一股气直冲头顶,“你上次感冒发烧,是谁半夜背你去医院的?你怕高数挂科,是谁熬通宵给你讲题?你现在觉得我不关心你了?就因为我没有像那个周扬一样,整天给你买票送礼,陪你聊那些奢侈品和私人会所?”

“陈默!你够了!”林薇气得脸都白了,“你根本不懂!周扬他只是…他只是在能力范围内提供帮助,给点建议!你怎么能把人想得那么龌龊?你…你就只知道算账!我跟你无话可说!”她猛地站起身,收拾东西就要走。

自习室里其他同学投来好奇的目光。陈默看着她愤怒又委屈的背影,喉咙像被堵住一样难受。他伸出手想拉她,却停在半空。他想说“我不是那个意思”,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句固执又伤人的:“你走吧,去找你懂行的周扬哥吧。”

林薇的脚步顿了一下,似乎不敢相信他的话,然后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了自习室。

空气仿佛凝固了。陈默颓然坐回椅子,看着电脑屏幕上跳动的代码,只觉得那些平日里闪烁着智慧光芒的字符,此刻变得冰冷而刺眼。他第一次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他觉得自己在一条通往理想彼岸的路上奋力前行,而最想和他同行的人,却似乎对路边的花花草草更感兴趣,甚至开始质疑他选择这条路的意义。

这次争吵像一块巨大的冰,横亘在两人之间,久久未能融化。

虽然他们最终没有明确分手,依旧维持着表面上的情侣关系,但相处时的气氛明显变了。曾经自然流淌的亲密和依赖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小心翼翼的试探和无法言说的隔阂。

林薇心里不是没有挣扎。她爱陈默吗?答案无疑是肯定的。那些共同度过的纯真岁月,那些他对她的好,早已刻进骨头里。可周扬和他所代表的那个世界,像潘多拉魔盒里逸散出的香气,充满了难以抗拒的诱惑力。那是她一直渴望但从未触摸到的光鲜与认可。周扬的体贴、大方、见识,以及与陈默截然不同的成熟和游刃有余,让她产生了一种模糊的感觉:和陈默在一起,是自己陪他一起在泥泞中挣扎跋涉;而靠近周扬,仿佛能被牵引着直接抵达繁花盛开的彼岸。这种感觉让她感到害怕,却又像蜜糖般吸引着她沉沦。

她开始有意无意地在和陈默的交流中,透露出对“成功”和“生活品质”的理解变化。“你看我同学陈柔,找了个本地男朋友,家里好几套房,毕业就能直接安稳下来。”“听说我们系有个学姐,嫁得很好,现在全职太太,日子不要太舒服。”“苏雅说她男朋友送的生日礼物是香奈儿包包,羡慕死了……”

每当这时,陈默总是沉默。他不再像以前那样急于反驳或解释自己的价值。他只是默默地听着,眼神像深潭一样看不出情绪。这沉默反而让林薇更加焦躁。她希望他能愤怒,能反驳,能大声宣告他未来一定会成功。但他没有。他只是更加拼命地学习、做项目,用沉默的建筑将自己内心的堡垒越筑越高。他获得了学院教授的高度认可,被破格吸收进一个极具潜力的ai项目组,前途一片光明。但他很少和林薇分享这些。他怕在她眼中看不到骄傲,只看到更多关于“现在赚不到钱”的焦虑和对未来的不确定。

大二的暑假到了。陈默选择了留在学校,跟随项目组进行封闭式研发攻坚。这是国内ai领域巨头参与的前沿项目,对于他的履历和未来发展至关重要。他甚至能预见到,这个项目成功后带给他简历上那金光闪闪的一笔。他给林薇打电话解释,语气带着歉意,也带着一丝对未来的憧憬:“薇薇,这是个非常好的机会,导师很看重我,我暑假可能回不去了……”

电话那头的林薇沉默了许久。陈默紧张地等待着,甚至做好了她说“你心里只有项目没有我”然后挂断电话的准备。

“哦…好吧……”最终,林薇的声音传来,听不出什么情绪,“那你自己注意身体,别太累了。”

没有抱怨,没有哭闹,甚至没有追问更多细节。平静得像是在听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这份平静像一根细针,轻轻扎在陈默心上,比争吵更让他难受。

其实,林薇的心里并非毫无波澜。她也有失落,也有对见不到面的思念。但同时,一个念头也清晰起来:这个暑假,或许是她体验另一种生活的机会。陈默的选择,似乎也为她做了一个选择。

果然,没几天,苏雅就神神秘秘地对她说:“周扬哥组织的游艇派对,就在海滨!很多年轻人都去,特别棒!他邀请我们了!去不去?”

海滨!游艇派对!这些在电影里才见过的场景!林薇的心跳骤然加速。她想拒绝,但拒绝的话堵在喉咙口,却发不出声音。脑海中反复回响着苏雅过去的话——“不出去见识见识,你怎么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总比跟你那个只懂算法的男朋友在一起强吧?”

最终,对繁华和未知体验的渴望,以及对自身困境暂时逃避的迫切,促使她点了头。

那是一场流光溢彩的奢华派对。巨大的白色游艇泊在蔚蓝海面上,衣香鬓影,觥筹交错。林薇穿着苏雅帮她挑选的、租来的精致小礼服,画着近乎完美的妆容,像一个精致的娃娃。她努力模仿着周围人的姿态,学着品酒,学着应酬。周扬是整个派对的中心,他游刃有余地穿梭在人群中,照顾着每一个重要的客人。他依然记得林薇,会体贴地在她略显局促时上前解围,带她去甲板看落日,给她讲一些轻松的趣闻。

海风轻拂,碧波荡漾,远处是金灿灿的晚霞。周扬递给林薇一杯特调果汁,看着她被海风吹起发丝的脸颊,眼中带着欣赏:“薇薇,你像海风一样清爽,让这浮夸的派对都有了点真实的灵气。”他的赞美总是恰到好处,直击内心。

林薇感到一阵眩晕。这场景太过梦幻,这赞美太过甜蜜。她看着周围衣着华贵、谈吐不凡的人们,看着周扬沉稳自信的侧脸,再想想闷在学校实验室里、穿着t恤牛仔裤的陈默,一种剧烈的、带着背叛感的撕裂感几乎让她窒息。但随之涌起的,是一种强烈的渴望——她想要生活在这种光鲜亮丽里,想要得到这些人的尊重和认可,想要摆脱那种“县城女孩”、“省吃俭用”的标签。这种渴望像藤蔓一样疯狂滋长,几乎掩盖了心底深处对陈默的那点愧疚和不舍。

派对结束回程的车上,苏雅靠在林薇肩上,带着微醺的醉意和兴奋:“怎么样?爽吧?这才叫生活!你说陈默那种书呆子,一辈子能带你来这种地方吗?薇薇,咱们都得现实点……”她的话像催眠曲,在林薇混乱迷惘的心里一遍遍回荡,推着她向某个方向滑去。

时间不紧不慢地滑到了大三上学期。陈默的项目取得了阶段性突破,整个团队沉浸在成功的喜悦中。他也被这喜悦感染,感觉自己正一步步攀向梦想中的山峰。他特意买了一块林薇曾在微博上点赞过的某品牌入门级小蛋糕,站在她宿舍楼下,想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她,也想为自己的“缺席”道个歉,弥补一下这段时日错失的陪伴。

初冬的傍晚,天色昏沉。寒风卷着落叶打着旋儿吹过。陈默穿着冲锋衣外套,手里托着包装精美的蛋糕盒,等了将近一个小时。手指冻得有些僵硬,蛋糕盒上的缎带在风中可怜地颤抖着。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时,终于看到林薇和苏雅一起从外面回来。但她并非一个人回来。

一辆低调奢华的黑色轿车停在宿舍区外的路边,周扬从驾驶位下来,绕到副驾驶旁,为林薇打开了车门。动作熟稔而绅士。

林薇和苏雅下了车,三人在路边似乎愉快地聊了几句。林薇脸上带着陈默许久未见的明亮笑容。周扬的目光一直温和地落在林薇身上,最后还体贴地帮她把肩上滑落的一点围巾重新整理了一下。

苏雅看到了宿舍楼下的陈默,脸上的笑容似乎僵了一下,随即捅了捅林薇。林薇转过头,看到寒风中站着的陈默和他手里那个小小的、显得有些廉价的蛋糕时,脸上的笑容瞬间凝滞了。一丝窘迫和慌乱飞快地掠过她的眼底。

周扬也看到了陈默,他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表情平静无波,然后对林薇和苏雅说了句什么,转身上车,车子平稳地滑入夜色中。

林薇小跑着过来,寒风将她脸颊吹得通红:“默哥?你怎么来了?等多久了?怎么不给我发信息?”一连串的问题带着刻意的关切。

陈默没有说话。他看着林薇冻得微红但妆容精致的脸,看着她身上那件看起来就很暖和也很高档的羊绒大衣,再低头看看自己手里这个在寒风中等了太久已经有点变形的蛋糕,还有两人之间那几步之遥却仿佛隔着整个深渊的距离。一种冰冷的钝痛感,从心脏蔓延到四肢百骸。

“没什么,路过。给你带了块蛋糕。”他把冰冷的蛋糕盒塞进林薇手里,动作甚至有些粗鲁。指尖无意中触碰到她温热的手指,像被烫了一下。

林薇捧着冰冷的蛋糕盒,看着陈默冻得发白的脸色和他眼中浓得化不开的失望与冰冷,心口猛地一抽。她急于解释:“我…我和苏雅去看了场电影……路上正好碰到周扬,就搭他的车……”

“嗯。”陈默打断她,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知道了。”

他不想再听下去。任何解释在此刻都显得苍白可笑。他看到苏雅在远处不耐烦地跺着脚,似乎催促着林薇快点上楼。

“很晚了,你上去吧。”陈默说完,甚至没有再看她一眼,转身就走。冷风刀子般刮在脸上,却远不及心头的寒意刺骨。

“默哥!”林薇在身后叫了一声,声音有些发颤。

陈默脚步顿了一下,但没有回头。他听到林薇似乎轻轻叹了口气,然后是越来越远的脚步声,最后是宿舍楼大门关上的沉重响声。

世界仿佛只剩下呼啸的寒风和他沉重的脚步声。

他走着,想着刚才那刺眼的一幕:周扬体贴的动作,林薇明亮依赖的笑容,苏雅意有所指的眼神,还有他手里那个在寒风中显得那么不合时宜的蛋糕。

他终于不得不彻底承认,那条横亘在他和林薇之间的沟壑,已经深得无法跨越了。他们走在了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上,并且渐行渐远。他紧握着的是冰冷的技术梦想,而她向往的,是周扬那座用金钱和人脉堆砌起来的耀眼城堡。她选择了后者,即使带着愧疚和不安。

那个曾经约定好要一起在大城市奋斗生根的女孩,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已经被城市炫目的光华所俘虏,甚至忘了自己是谁,也忘了当初那个“一起努力”的朴素誓言。

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像冰锥一样。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孤单。他抬头望了一眼林薇宿舍的窗户,那亮着温暖灯光的格子,曾是他疲惫时最向往的港湾。而现在,它只是冰冷城市森林里,一盏不再属于他的灯火。心底最柔软的那一部分,在寒风中寸寸冻结、碎裂,发出无声的悲鸣。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痛了鼻腔,却带来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

——或许,是时候彻底放手了。

3.不同的路,各自走好

那个初冬的傍晚,像一场无声的雪崩,彻底封冻了陈默和林薇之间所有的温情。

自那晚之后,陈默没有主动联系过林薇。他仿佛将自己完全缩进了由代码、算法、实验室灯光构筑成的壳里。心口某个地方持续地钝痛着,那份痛感没有激烈到让他歇斯底里,却像一颗冰冷的种子在黑暗中扎根,汲取着失落的养分,转化为一种近乎偏执的动力。

他加倍投入到项目中。那个原本充满挑战也充满希望的ai项目,如今成了他唯一的救命稻草和逃避现实的孤岛。他在实验室熬通宵的次数越来越多,眼底布满血丝,头发长了也无心去剪。手指在键盘上敲击的声音成了他最熟悉的安慰,屏幕前那些不断优化演进的模型,是他唯一能掌控、付出即有回报的存在。导师王教授不止一次欣慰地拍着他的肩膀:“小陈,后生可畏啊!这股韧劲,将来必成大器。”同组的师兄师姐也对这个寡言但效率惊人的师弟另眼相看。在纯粹的学术和技术领域,陈默的锋芒无可阻挡。

偶尔,他会在食堂、在图书馆的角落,或者匆忙穿过林荫道时,瞥见林薇的身影。她似乎更加光彩照人了,衣着品味明显提升,举手投足间带着一种被精心修饰过的从容。她不再是一个人,身边总是围绕着苏雅,或者学生会外联部的活跃分子。更多的时候,她身边是那个沉稳的身影——周扬。有时是周扬开着车送她到校门口,有时是他们并肩走在夕阳下的校道上,周扬微微侧头倾听她说话的姿态,成熟而专注。每当这时,陈默便会迅速移开目光,加快脚步,像躲避一块灼人的烙铁。心脏深处那冻结的冰层会被狠狠剐蹭一下,尖锐的疼。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冰寒和更沉的静默。

林薇不是没有尝试过。她给陈默发过几条信息:“在吗?”、“最近忙吗?”、“一起吃饭吗?”语气小心翼翼的,带着一丝试探和未尽的期待。然而信息石沉大海,只有冰冷的、无言的沉默作为回应。那份沉默像一道无形的墙,彻底隔开了两人。林薇捧着手机,看着那个始终没有亮起的对话框,心底最初的愧疚和不安,慢慢被一种复杂的感觉取代——是失落,是委屈,甚至,还有一丝被抛弃的怨怼。她觉得自己并非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只是在陈默给不了的空间和时间内,去接触了更广阔的世界,认识了更优秀的人。陈默如此决绝的沉默,更像是证明了他的狭隘和对她的不理解。这让她感到一丝寒心。既然他如此决绝,连沟通的机会都不给,那她的解释和内疚,也就显得无足轻重了。她在失望的情绪里,更紧地抓住了那些能给予她当下肯定和物质满足的东西——学生会的小小权威、社团里的出彩、苏雅带来的圈层认同感,以及周扬那种令人安心的成熟依靠。她用周扬世界里精致的光环和热闹的社交,小心翼翼地填补着陈默离开后心里的那处空洞和失衡的不安全感。

时间转眼滑到三月,毕业季的气息如同初春的草木,悄然在城市中弥漫开来。找工作、考研、出国……未来的蓝图成为校园里最炽热的话题,焦虑与憧憬交织在每一张年轻的脸上。

林薇坐在学校环境最好的“时光咖啡厅”里。这是校内唯一收费偏高一些的消费场所。她对面坐着周扬。午后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精巧的骨瓷杯上,散发着咖啡醇厚的香气。林薇搅拌着杯子里的拿铁,指尖微微发凉。

“毕业有什么打算吗,薇薇?”周扬放下手中的金融杂志,语气温和自然,像是在聊家常。

这问题像一颗石子投入林薇的心湖,搅起了深深的漩涡。宿舍里,王静早就在准备考研复试,目标明确;苏雅则兴奋地说家里帮她安排好了工作,是在一家轻松又体面的单位做行政。只有她,林薇,像一个站在十字路口的盲人。她投过几份简历,参加了几场面试,目标岗位大多是行政助理、市场专员之类。但收到的反馈寥寥无几,仅有的两家表示可以考虑的,也是位置偏远的小公司,薪资低得让她在心底立刻否定了。她在学生会和舞蹈社的经历,在周扬和苏雅那个光鲜的圈子里被当做有趣的谈资,但在残酷的求职市场上,竞争力并不强。而小城出身的她,父母无力为她提供任何有效的助力。现实像一盆冷水,兜头浇熄了初入大学时的部分幻想。

“我……”林薇的声音有些低落,“还在找,不太好找。”她避开了周扬温和的视线,“可能……继续在本校或者别的学校读个研究生?”这是她当下唯一能想到拖延时间、保留学生身份和一点体面的方式。

周扬点了点头,似乎并不意外。他端起咖啡,没有喝,只是看着杯面上小小的涟漪。“读书当然是不错的选择。不过……”他顿了顿,放下杯子,目光坦诚地看着林薇,“你有没有想过另外的路?”

“另外的路?”林薇抬眼。

“比如,早点安定下来,组建家庭。”周扬的声音平稳,像是在陈述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人生的成功和幸福,并不仅仅取决于一份工作或者一个学位证书。尤其对女孩子来说,有时候,选择一个安稳的港湾,专注于家庭和生活品质,反而能获得更纯粹的幸福感和更广阔的自由。”他的话语里没有丝毫冒犯,反而带着一种社会经验丰富的洞察和关怀。

林薇的心跳骤然加速。周扬这番话,像一道强光,瞬间照亮了她内心一直被迷雾笼罩的某个角落,也精准地击中了她对求职市场的恐惧和对未来独立生活的巨大不安。安稳的港湾?纯粹的幸福?广阔的自由?这些词组合起来,像一颗包裹着巨大诱惑的甜蜜糖果。尤其是“广阔的自由”,与她此刻对未来职业发展的焦灼和无力感相比,显得格外有吸引力。她想起苏雅曾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过:“薇薇,像你这样的条件,趁年轻找个好归宿比什么研究生都实际一百倍。”周扬现在的话,无疑为苏雅的观点提供了更具说服力也更优雅的注脚。

周扬没有急着催促她回答,只是体贴地将一小碟精致的甜点推向林薇:“尝尝这个,这家的招牌千层,味道很不错。”他捕捉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震动和动摇,心中了然。他知道林薇的处境和需求,他提供的,正是她此刻最缺乏的安全感和跃升阶层的平台。这不是交易,在他看来,是一种互惠的资源匹配,以及他个人意愿的给予。

“我……”林薇看着那块点缀着新鲜草莓的漂亮甜点,却感觉喉咙发干。一个巨大的念头在她脑海中成形、膨胀,带着令人眩晕的重量压下来。

毕业设计答辩的日子一天天逼近,校园里的空气都似乎变得稀薄焦灼起来。宿舍楼下,林薇捏着一张打印出来的毕业设计初稿,眼神复杂地望着不远处林荫道入口的方向。刚才在楼道里,她遇到了张伟——陈默的室友。

“林薇?”张伟嗓门依旧挺大,“有阵子没见了!来找陈默?他刚进实验楼。”他有些同情地看了看林薇,“那个项目好像到关键期了,他这几天都睡实验室,我们都快成室友了……”张伟意有所指地叹了口气,“那家伙现在就是个工作狂魔,跟当年我们刚进校时比,完全变了个人。不过嘛……”张伟语气一转,又带上了些佩服,“也真是牛!听说他那项目,好几个巨头抢着要,导师直接保研,还联系了几个国外大牛实验室推荐他读博!以后肯定是大神级人物!”

张伟后面的话,像细密的针脚,扎在林薇心上。大神级人物……保研直博……陈默的未来,在她未曾看到甚至已经放弃关注的地方,已然铺展得如此耀眼清晰。那份光芒如此遥远,如此陌生,强烈地映照出她自己此刻的迷茫和可能的“归宿”选择。一股强烈的冲动驱使着她——她要见他。她说不清是为什么,也许是不甘,也许是好奇,也许只是需要一个最终的确认或者告别?她攥紧了手里的文稿,纸页在她微汗的手中微微变形。在张伟疑惑的目光中,她最终还是走向了实验楼的方向。

熟悉的建筑前,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正要进去,目光却被楼前空地一角的情形定住了。

陈默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深蓝色运动外套,头发确实比上次见时长了不少,显得有些颓废,但他整个人的气质却透着一股专注的凌厉。他面前站着几个人,为首的是一位身着剪裁合体西装、气势不凡的中年男人。陈默正和那人交谈着,姿态不卑不亢,语速很快,但条理清晰,眼神锐利而自信。他一边说,一边还在手里的平板电脑上快速地点划着,似乎在展示什么。林薇听不到具体内容,但那场景传递出的信息再清晰不过——陈默的世界早已不同。他不再是那个沉默埋头的“书呆子”,他站在了某个舞台的边缘,正在与更广阔层面上的“掌控者”对话,并展现着自己的价值。

那个穿着考究的男人显然对陈默很欣赏,频频点头,脸上带着赞许的神色。最后,男人主动伸出手和陈默用力地握了握,旁边的助理模样的人立刻递上名片。

陈默礼貌地接过名片,目送他们离开。直到那辆价值不菲的黑色商务车驶出视线,他脸上的锋芒才稍稍收敛,低头看着名片,眉头微蹙,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就在这时,他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目光猛地扫过林薇站立的方向。

两人的视线在空旷的空间里猝不及防地相遇了。

距离不远不近,却如同隔着一道天堑。

陈默的眼神里有明显的惊讶,随即那份惊讶被一种深沉的、带着复杂审视的平静取代。没有愤怒,没有怨恨,甚至没有太多情绪波澜,只有一种了然和……疏离。他站在原地,并没有走过来的意思,像在等待林薇表明来意。

林薇看着他那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看着他褪去了青涩和依赖后显现出来的轮廓硬朗的棱角,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她呼吸不畅。他站在那里,周身仿佛萦绕着一层无形的气场——那是属于未来的、强大的、不可动摇的力量感。而这力量感,与她此刻捏在手里那份平庸的、毫无亮点的毕业设计初稿形成了无比刺眼的对照。她原本准备好的想说的话,比如问问他的项目、他的打算、是否还打算继续……所有在来时路上盘桓在心头的话语,此时都像烈日下的薄雪,顷刻间蒸发殆尽,只留下狼狈的空虚。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像被滚烫的沙子堵住。那份她可能即将做出的、依赖周扬的所谓“安稳选择”,在陈默独立行走在光芒初现的人生大道前,显得如此苍白、卑微,甚至是可笑。巨大的羞耻感和自我怀疑如同冰冷的潮水般将她瞬间淹没。

她猛地低下头,避开了陈默那片平静却极具穿透力的目光。手中的文稿被揉成一团,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的刺痛也无法缓解心头的万蚁噬咬。她没有勇气再多待一秒。

在那片令人窒息的、混合着刺痛与难堪的静默里,林薇像一只受惊的蝴蝶,狼狈地转身,几乎是踉跄着逃离了现场。高跟鞋敲打地面的声音在安静的实验楼前显得格外突兀而慌乱,每一下都像是敲在溃败的心房上。她甚至不敢回头,怕再看到陈默眼中那份洞穿一切的平静。

夕阳在她身后拉出一道狼狈的影子,渐渐模糊在实验室冰冷的玻璃门反射的刺目光斑里。

那个仓惶逃离的傍晚,成了压垮林薇的最后一根稻草,也让她内心对周扬提议的最后一丝犹豫荡然无存。她需要一个确定的、体面的、能迅速将陈默带来的挫败感和自我怀疑彻底驱散的避风港。周扬的世界,是她唯一能把握住的,在现实悬崖边的救生索。

毕业的日子在兵荒马乱中到来。拍毕业照那天,校园里弥漫着浓重的离愁别绪。穿着学士服的毕业生们笑着闹着,互相合影,试图抓住青春最后的尾巴。

陈默也被张伟和李哲他们拉着,在学院门前合影。他配合地露出笑容,但眼底深处那份属于实验室的清冷和疲惫并未完全散去。林薇和几个室友在一起。她没有像苏雅那样精心挑选角度、旁若无人地自拍。她只是安静地站在人群中,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但眼神有些游离,像是隔着一层磨砂玻璃看着眼前的热闹。

合影环节接近尾声时,人群稍显散乱。陈默和林薇隔着攒动的人头,目光再次不期然地交汇。

这一次,没有慌乱,没有躲闪。像是默契,又像是某种早已注定结局的仪式感。

阳光正好,照在林薇精心修饰过的侧脸上。她穿着合体的学士服,裙摆下是昂贵的羊皮短靴,新做的头发柔顺光亮。她不再是从前的那个扎着马尾、眼神纯净、会因为一杯普通奶茶而兴奋的林薇了。她的美丽依旧,但多了一份被物质仔细包裹起来后的精致感和淡淡的疏离。

陈默看着她,那张曾让他魂牵梦萦的脸庞,此刻只剩下平静的审视。他没有看到怨恨,也没有看到太多留恋。他从她眼中读到的,是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决然的疲惫?是的,疲惫。那种被某种选择磨平了棱角后的疲惫。或许,还有更深的东西,但他已无意探究。

林薇也看着陈默。他的头发剪短了一些,露出了清晰硬朗的额头,原本清瘦的脸庞似乎轮廓更加分明。他的眼神很静,像深秋的湖水,澄澈却带着凉意。曾经那份独独对她的温柔和宠溺早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接近的、专注于自我的坚定气场。他站在那里,沉静得如同一块经历过打磨的玉,光华内敛,却自有不可忽视的重量。

隔着欢笑的人群,隔着四年的时光洪流,隔着各自已无法回头的人生选择,他们没有向前,也没有开口。所有的千言万语,所有的不甘、挣扎、失望和那一点点未曾磨灭的复杂情愫,都在这一次短暂而漫长的对视中完成了无声的告解。

然后,他微微侧过头,看向别处,仿佛只是看向一片普通的风景。

她也自然地收回了目光,转向身边正在叽叽喳喳的苏雅。

再无交集。

毕业典礼在慷慨激昂的音乐和校长的寄语中结束。毕业生们抛起黑色的学士帽,欢呼声响彻云霄。那象征着青春的翅膀被抛向空中,然后散落四方。陈默低头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在张伟和李哲的催促声中,汇入涌动的人潮,大步走向属于他的未知征程——那片星辰大海般的ai领域。他的背影挺拔而决绝,没有再回头。

林薇站在原地,看着阳光下漂浮飞舞的帽子,像是看着一场盛大的告别仪式。她缓缓吐出一口气,心底那点复杂的情绪最终沉淀为一种空茫的平静。典礼散场时,一辆低调奢华的商务车缓缓停在了礼堂侧门。车窗降下,露出周扬带着温和笑意的脸。

林薇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发丝,迈开脚步,走向那辆为她开启的、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门。高跟鞋的声音沉稳地落在地面,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孤注一掷的承诺。车门关上,隔绝了外面喧嚣的青春尾声。

黑色的车身汇入车流,载着林薇驶离了这个承载着她四年欢笑、泪水、梦想与挣扎的校园。车窗外的景物飞速倒退,如同逝去的时光。她靠在舒适的真皮座椅里,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一滴滚烫的液体毫无征兆地滑落脸颊,砸在她精心保养的手背上。

周扬体贴地递过一张柔软的手帕。

“累了吧?回家好好休息。”他的声音温和依旧。

林薇接过手帕,指尖冰凉。她没有睁眼,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那个曾经闪闪发光的未来“一起努力”的计划,早已在城市的霓虹灯影里模糊褪色,最终碎落在今天这两条背道而驰的毕业轨道上。驶向未来的车里,只有引擎的低声轰鸣,掩盖了所有尚未冷却的心事和一声无人听见的叹息。

——那个叫陈默的少年,连同他身后那条充满荆棘却闪烁着理想光芒的攀登之路,最终被关在了车门之外,留在了那场盛大的青春告别礼中,成了过往岁月里一道遥远而模糊的剪影。从此,山高水阔,再不相逢。

4..过尽,你过得好,就好

十年光阴,足以让一座城市面目一新,也足以让稚嫩的容颜刻上成熟的烙印,让喧腾的心绪沉淀为通透的宁静。

陈默推掉助理关于晚宴行程的提醒,独自将车停在了城郊一处略显陈旧的公墓外。初秋的风已有凉意,卷动着地上的落叶,发出沙沙的轻响。他穿一件质感上乘的藏青色羊绒衫,身形依旧挺拔,但眉宇间那股少年时孤注一掷的锐气已被岁月打磨得内敛沉静。他手捧一束素雅的白色桔梗,步履沉稳地走向其中一方墓碑。

碑上是他父亲的照片。这位寡言却支撑起整个家的小学教师,在陈默博士毕业、事业刚有起色时溘然长逝。树欲静而风不止,未能让父亲看到自己功成名就、成家立业的场景,是陈默内心深处难以消弭的遗憾,也是鞭策他更努力前行的动力之一。

蹲下身,将花束恭敬地放在墓前。冰冷的石碑触感透过指尖传来。“爸,妈,”他轻声开口,声音低沉平缓,“我来看你们了。家里都挺好的,甜甜最近在学钢琴,弹得还挺有模有样……就是坐不住。”提起刚满四岁的女儿,他眼底才漫开真切的暖意,连冷硬的线条也柔和了几分。女儿陈甜的到来,是他与妻子生命中最温暖的阳光。

“公司上市的事基本敲定了,算是在新行业里站稳了脚跟。”他看着照片上父母慈爱的笑容,语气里没有炫耀,只有完成阶段性目标的踏实和一丝向父母“汇报”的心安。“她……对我和孩子都很好,您二老放心。”他没有提妻子的名字,但话语里的分量足够。

默立良久,让风吹散那些沉淀在心底的无声思念。电话震动,是助理确认明天重要投资方会议的时间。他收敛心神,最后看了一眼冰冷的石碑,低声道:“下次带甜甜来看你们。”然后转身,步履带着中年人特有的沉稳与些许不可见的疲惫,走向属于他的现实生活。父亲的期望、自我的追求、家庭的责任……这些重担他早已习惯了独自承担,将它们转化为行动的力量。

周末,cbd商圈的大型购物中心顶层。一间专为儿童设计的、色彩明快的主题餐厅里。

林薇放下手中的果汁杯,目光温柔地落在对面正拿着小勺、对付着一个粉色恐龙造型蛋糕的小女孩身上。孩子大概五六岁,穿着精致的童装,梳着可爱的羊角辫,正吃得一脸满足。

“妈妈,这个小蛋糕没有上次爸爸买的漂亮。”女孩舔了舔嘴角的奶油,奶声奶气地评价。

“小馋猫!有的吃就好。”林薇笑着捏了捏女儿粉嫩的脸颊。她也穿着质感良好的套装,化着得体的淡妆,眼角有了难以掩饰的细纹,但整个人的气质已与十年前判若两人,没有了那时的浮躁与紧绷,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安逸生活滋养出的娴静和一丝淡淡的、被时间冲刷过的疲惫感。

女儿像她,也继承了周扬的一些轮廓,漂亮得像个洋娃娃,是周家和她的掌上明珠,取名周安琪(angel),寓意天使。她现在是名副其实的全职太太,生活优渥,日常被女儿的成长教育、周家的社交人情、以及打理别墅和琐碎家事填满。她送安琪去最贵的早教班和艺术培训,像当初苏雅引领她一样,努力让女儿赢在起跑线上。

安琪吵着要去儿童乐园玩。林薇收拾好她的餐具,准备起身时,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餐厅的玻璃隔断墙外——那是隔壁的轻食区。一个穿着简约白色衬衫、戴着无框眼镜的熟悉侧影落入了她的眼帘。

是陈默。

他的姿态依旧挺直,正认真地翻看一个平板电脑,眉头微蹙,像是在思考什么严肃的问题。旁边坐着一位气质温婉、穿着米色针织衫的女子,正低头含笑看着怀里抱着平板电脑看动画片的小女孩。那应该是他的妻女。时间像把精密的刻刀,削去了他少年时的青涩与阴郁,沉淀下成熟男人才有的内敛光华和一种专注事业带来的稳重的压迫感。

林薇的心猛地一跳。十年未见,世界竟然如此之小。她下意识地顿住了脚步,目光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胶着在那个久远却又异常清晰的侧影上。

他似乎比记忆中更精悍一些,肩背宽阔了一些。那份专注的神情如此熟悉,像极了当年他在图书馆或实验室的样子。只是现在,那份专注的底色不再是阴郁的愤怒和压抑,而是一种掌控着事业航向的沉稳自信,甚至在看向他女儿时,嘴角会流露出不易察觉的、极为自然的温柔弧度。

林薇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手包的带子。心底的某个角落,被这意外的重逢轻轻触动了。那个曾在最贫瘠时光里带给她安心,又带给她最剧烈撕裂疼痛的名字和身影,此刻隔着十年的时间长河,透过喧嚣的餐厅玻璃看过去,竟只留下一种平静的、夹杂着几分遥远好奇的震荡,再无当年的惊涛骇浪。

“妈妈?走呀!”安琪扯了扯她的衣袖,不满地催促。

林薇骤然回神,连忙收回目光,压下心底那点异样。“哦,好,走。”她牵起女儿柔软的小手,几乎是有些仓促地朝着另一边的儿童乐园走去,将那个带着温暖家庭气息的身影留在了身后。一股莫名的、连她自己都说不清的复杂情绪悄然升腾。他似乎过得很好,实现了当初认定的价值。一种淡淡的、说不清是怅惘还是释然的情绪,像轻烟般弥散开来。

同学聚会的消息在沉寂多年的班级群里掀起了小小的波澜。毕业十年,大家早已散落各方,经历了人生的不同境遇。聚会地点定在大学城附近一个装修雅致、带着点怀旧工业风的创意餐厅,由当年的班长张伟发起和操办。

陈默收到信息时,正结束一场重要的跨国视频会议。妻子徐薇端来一杯温水:“听说你们班要聚会?去散散心也好,整天忙得跟陀螺似的。”徐薇是他研究所时期的同事,后来转到支持岗位成了他的贤内助。她清楚陈默对过去的某些经历讳莫如深,但更希望他能从工作的重压下稍作抽离。

陈默接过水杯,看着屏幕上的聚会通知和联系人姓名里那个熟悉又陌生的“林薇”,沉默了几秒。十年,该埋的都埋了,该生的根也该稳了。他不确定自己是否真想置身于一场集体性的青春追溯,但看着妻子关切的眼神,点点头:“嗯,看看吧,有空就去坐坐。”

林薇那边则显得平静得多。苏雅在群里异常活跃,撺掇着大家参加。周扬知道她要去同学聚会,只是随意地点点头:“去吧,和过去道个别也挺好,让张叔送你。”语气平淡得如同安排一场普通的下午茶。林薇看着群里不断刷新的信息,尤其是张伟特意@陈默的那句话:“默神务必赏光啊!让大家瞻仰瞻仰ai巨子的风采!”,心里有根弦被轻轻拨动了一下。最终,她回复了一句:“好的,算我一个。”

聚会当晚,餐厅里被特意布置过,墙上的投影仪轮播着当年的班级合影和旧照片,背景音乐是当年流行的校园民谣。人到得挺齐,喧嚣声中夹杂着惊叹和“好久不见”的寒暄。

陈默到得不早不晚。他穿着剪裁得体的深色休闲西装,身姿挺拔,气质沉稳。刚进门,就被当年的“死党”张伟和李哲热情地围住。张伟明显发福了,嗓门依旧洪亮:“哎哟喂!看看谁来了!我们陈总!来来来,快给我们讲讲,怎么忽悠老美那几个亿风投的?”

另一头,林薇也被苏雅和几个女生围着。苏雅比当年更会打扮,全身上下都是名牌新款。她挽着林薇的胳膊,用不大不小的音量说:“我们家薇薇现在才是人生赢家呢!住观海别墅区,老公是咱市里有名的青年企业家,女儿又漂亮又聪明……”她喋喋不休地展示着林薇现在的生活品质。林薇脸上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应和着老同学的询问或感叹,眼神却总是不经意地瞟向人群中的某个方向。

十年光阴,在每个人身上都刻下了深深的痕迹。当年意气风发的学子,有人成了政府中层,发际线堪忧;有人创业失败几次后找了份安稳工作;有人博士毕业在高校任教,言谈中多了学究气;有人成了家庭主夫或主妇,聊的话题离不开孩子和柴米油盐……餐厅里弥漫着浓重的怀旧和岁月流逝的感慨。

终于,不可避免的寒暄在人群中流动。端着酒杯的同学互相走动。一个短暂的契机出现了:当陈默和一位在高校任教的老同学聊完人工智能的最新应用时,他一转身,恰好迎上了正朝这边张望的林薇的目光。

隔着三三两两的人群,隔着十年的时光尘埃,两道目光在空中平静而短暂地交汇了。

没有讶异,没有慌乱,没有回避。仿佛只是两个认识了很久、许久未见却又恰好在同一场合相遇的熟人。

她穿着剪裁精良的连衣裙,气质沉静娴雅,眉宇间是岁月赋予的平和,曾经那种令人心痛的彷徨和尖锐的不安全感早已无踪。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沉淀着真实生活过的痕迹,以及对过去的一种坦然接受。

好的!我们来调整这场至关重要的久别重逢对话,让十年后的这场偶然交谈更加饱满,承载着未能说出口的挂念、时光冲刷后的释然、真挚的祝福,以及那份“只要你过得好,我就安心”的深沉情感。

聚会过半,人群的流动和喧嚣声浪稍稍降低了一些。陈默刚结束与另一位同学的寒暄,手中无意识地转动着杯壁。不经意间抬首,他的目光越过三两人头,恰好落在稍远处,正与昔日室友王静交谈的林薇身上。

林薇似乎有所感应,也抬起了头。

这一次,两人的视线没有立刻移开。没有了十年前的尖锐、愤懑或仓惶闪避。空气中凝结的不是尴尬,而是一种沉淀了十年的、复杂又纯粹的平静。就像两颗星体在浩瀚宇宙中按照各自的轨道运行多年后,在某个时空点再次相望,彼此身上都带着旅程留下的痕迹和光芒。

陈默端起手中的杯子,非常自然地朝林薇的方向,也是朝王静点了点头,算作致意。林薇微愣,随即也端起自己手中的小半杯温水,嘴角牵起一丝极其平和的、几近于无的微笑,遥遥回应了一下。

短暂的隔空致意后,林薇低声对身边的王静说了句什么。王静朝陈默这边看了一眼,心领神会地笑了,拍了拍林薇的手臂,端着酒杯走向另一边熟识的同学叙旧。

那条无形的人潮缝隙似乎被悄然拨开。林薇没有立刻动作,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在下某种决心,眼神却比方才更加沉静。然后,她终于迈开脚步,朝陈默这边走了几步,停在一个既不远也不近、刚好能说话,又保持了足够礼貌距离的位置。

“好久不见,陈默。”她的声音响起,语调平稳如镜湖,听不出明显的情绪波澜,仿佛只是在问候一个许久没见的普通同窗。但那份极其刻意的“平稳”本身,恰恰泄露了这声问候下暗藏的万顷波涛。

“好久不见,林薇。”陈默回应道,声音同样低沉而稳定,像一块经过风霜打磨的磐石。他甚至放松了刚才交谈时站得笔直的肩膀,微微向她倾斜了一点。

片刻的静默。周围是嘈杂的背景音,老友重逢的笑谈,酒杯碰撞的轻响,唯独他们两人之间的这一小方寸地,像被施了静音魔法。

打破沉默的是林薇,她的目光很轻地扫过陈默线条沉静的侧脸,又落回他握着杯子的手——那双手依旧修长有力,指节分明,但似乎带上了更多掌控力量后的笃定感。“刚才听张伟他们……讲了很多你的事,”林薇开口,语气里带着一种自然的询问,“你现在……是负责那个ai大会吗?听说办得很大。”她特意避开了一些更私人的词汇和“成功”、“成就”之类可能牵动往事的字眼,只是客观地陈述一个听到的事实。

“嗯,刚起步,做点力所能及的事。”陈默的回答也很简单,没有自矜,如同陈述一件寻常工作。他甚至非常自然地反问,目光平静地落回她的眼底:“你呢?现在……还好吗?”“还好吗”三个字问得很轻,却似乎包涵了难以言喻的沉重与分量——这十年,你过得好不好?平安吗?幸福吗?你当初选择的那条路,走顺了吗?所有的关心与挂念,都化在这句看似寻常的问候里。

林薇垂眸看着杯中轻晃的水光,唇边泛起一丝极淡、也极真实的、混合着欣慰与释然的弧度。“挺好的。”她轻轻吐出三个字,像一声悠长的叹息,“女儿快六岁了,淘气得很,占满了时间。”她的语气没有一丝抱怨,反而带着一种被生活填满后的柔和。她抬眸看向陈默,那双曾经在无数个夜晚令他心碎的美目,如今沉淀着温润的光泽,带着一丝真诚的笑意和无法掩饰的、终于落定尘埃的轻松:“看着她一天天长大,什么都值了。”这句话,是她对自己这十年人生最深刻的注脚,是献祭了少女梦想与独立自我后,在母亲身份上获得的价值感与救赎。

陈默专注地听着,看着她眼底那抹真实的温润与平静。他没有问任何关于周扬的问题,那个名字在这个对话里显得如此多余。他只需要确认她脸上这种发自内心的、带着光的“还好”。这缕光,是他内心深处一直隐隐牵挂、却无处安放的心事唯一的解药。得到这个答案,好像心里某个沉重的角落,被一双无形的手轻柔地抚平、卸下了。只要她安好,岁月静好,他心底那个尘封的、关于“林薇”的印记,才能最终被赋予一个平静的句点。

“这样很好。”陈默的声音低沉而肯定,甚至带上了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真正的温和。他看着她的眼睛,清晰地、缓慢地说出了那句迟到十年、却饱含沧桑沉淀后的至简祝福:“能平安喜乐,有寄托,有牵挂……就是圆满。”这句“圆满”里,蕴含着最深厚的理解与放下——不是当初设想过的“共同奋斗”的那种圆满,而是在各自选择的道路上,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生命支点与慰藉的那种深刻认同。放下了对错,放下了执念,只留纯粹的祝愿。

林薇清晰地接收到了这份理解和祝福。一丝复杂的、混合着释怀、感激与轻微鼻酸的情绪涌上心头,让她喉头微哽。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再开口时声音依旧平稳,但眼底蒙上了一层极其细微的水光:“谢谢。你也是……保重自己。”这句话,是对过往一切的最终确认,是对她依然关心着的那个人最简洁也最恳切的心声。她知道他工作投入,知道他曾经背负的重量,这句“保重”,是她能给予的最朴实真挚的关怀。

陈默颔首,嘴角极其自然、不带半分勉强的弧度上扬了几分,那是真正放下的标志。他没再说话,只是再次举起手中的杯子,杯口朝林薇的方向非常清晰地示意了一下。

林薇亦举起自己的水杯。

透明的玻璃杯在空中极其短暂地、无声地交汇了一瞬。杯壁没有相碰,只是一个心照不宣的仪式。没有酒,只有水,却胜过千言万语。这一刻,他们仿佛隔着十年的光阴长河,无声地完成了彼此生命中最重要的一次和解——与自己和解,与对方和解,与当初那场疼痛的分道扬镳和解。

然后,林薇的目光自然地越过陈默,落在了正招呼她的王静那边。她朝陈默再次轻轻颔首,眼神清澈澄净:“她们叫我,我先过去了。”

“好。”陈默应道,语调平稳无澜。

林薇端着水杯转身离去,步伐沉稳,背影从容。她知道,这最后三言两语的平静对话,已将她心底那份积年的、复杂的情绪彻底熨烫平整。没有遗憾了。知道他很好,也确认自己安好,这就足够了。心底那个装着过往、装着“陈默”这个小空间的人,终于可以温柔地清空、关闭,只留下那份“知道你过得好便万事皆安”的淡淡余温。

陈默站在原地,看着她汇入温暖的人群中。那碗热腾腾的馄饨在记忆深处浮现,带着尘世的烟火气和温暖的香气。他深深吸了一口餐厅里混杂着食物香气和人声的空气,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心灵深处的开阔与踏实。那些沉甸甸的过往,终于化作了云淡风轻。.过尽,故人依旧安好,如此,便是世间最好的结局。

聚会接近尾声时,餐厅前方的小舞台上灯光被调亮了一些。投影幕布上开始播放班长张伟精心准备的十年回顾特辑vcr。有当年军训的黑历史照,有篮球赛夺冠的欢呼,有图书馆挑灯夜读的剪影……背景音乐是朴树那首经典又略带沧桑的《那些花儿》。

当悠扬又带着淡淡感伤的旋律响起,喧嚣的餐厅渐渐安静下来。许多人看着幕布上自己或同学当年青涩、搞怪、意气风发的样子,都不由自主地沉浸其中,脸上浮现出笑容,眼中也带着点水光。

画面闪回到大四毕业那年的片段。其中,剪辑师巧妙地捕捉到了一组珍贵镜头:在人头攒动的学士帽海洋深处,一张抓拍照片定格了下来——照片上,穿着学士服的陈默和林薇,隔着流动的人群与喧嚣,彼此静静地相望着。两人都没有笑,神情在定格的瞬间显得格外复杂。背景是模糊的、欢呼雀跃的人群剪影,却将他们彼此之间那种沉重、无言、千言万语堵在心头的气氛烘托得淋漓尽致。那一幕,是无声的分岔路口的最后告别。

这张照片的出现,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人群最深处泛起了几不可见的涟漪。餐厅里的氛围似乎瞬间凝固了零点几秒。几个知情的老同学(包括张伟和苏雅)眼神迅速而微妙地瞟向坐在不同位置的陈默和林薇。

坐在偏后位置的林薇,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当那张旧照突兀地闯入视线,看着照片上十年前的自己和他——那清晰无比的疏离和沉重的决断,直白地展示着她当年在感情与物质抉择关口时的迷惘与艰难。那一瞬间的对望里,藏了多少挣扎、委屈、恐惧、以及面对未知未来的孤勇?心口像被一枚细针刺了一下,随即而来的是时光洪流无法倒流的巨大空虚感和无法挽回的深切怅惘。她端起面前的杯子,喝了口水,掩饰地垂下眼睫,遮住了眼底瞬间涌起的一层薄薄水雾。这情绪无关后悔,更像是在祭奠那个为“更好生活”孤注一掷、最终也被生活磨平了某些棱角、同时收获了别样安稳的自己。那条路是她选的,代价和风景她都已体会。

不远处的陈默,同样看到了那张照片。他没有像林薇那样显出情绪波动,只是目光在幕布上停留了几秒。照片里那个少年眼中浓得化不开的伤和执拗的傲,像一面镜子,清晰地照映出过往的痕迹——那曾被他当做生命全部动力的愤怒、不被理解的委屈和被否定的耻辱,最终化为了攀登的阶梯。他早已把那段感情定义为无法克服的“认知差异”,认定是道路选择必然的结果。看到照片,心里掠过一丝极淡的沧桑感,像是阅读一本尘封的、早已写完结局的书。仅此而已。他的目光随即落在vcr后续播放的一些团队项目照片上——那是他硕士、博士阶段参与国际赛事的片段画面,是他一步一个脚印趟出来的真实成就。这些,才是他立足世界的根基,无关风月。

照片一闪而过,画面被切到更多同学欢笑的集体照。短暂的沉默被新的热闹取代,似乎没人注意到角落里那个尘封瞬间引发的微澜。只有朴树的歌声依旧在深情地唱着:“我们就这样,散落在天涯……”将青春岁月最终的离散,唱成一声悠长的叹息。

酒终人散。大家互相告别,约定着下一个十年再聚,然后三三两两步入城市的灯火深处。陈默婉拒了张伟送他的提议,自己打了辆车。他坐在后座,望着窗外流光溢彩的都市霓虹。车里播放着不知名的轻音乐,柔和而舒缓。疲倦感终于席卷上来,他微微合上眼,脑海中却没有任何具体的人或事,只有一片模糊的、属于过去的颜色。那是青春特有的饱和度,最终也被时间调和成了灰白。

另一边,周家的司机已经等在餐厅门口。林薇坐在温暖舒适的车厢内,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女儿安琪发来的语音消息,奶声奶气地说想她了。她点开语音反复听了几遍,脸上露出了真正放松的笑容。窗外是城市的璀璨灯火,无数的窗口亮着,每一个窗口后面都是一个正在上演的、或平淡或精彩的故事。她和陈默的故事,不过是这浩瀚都市里两束曾短暂交汇的光,最终各自沉潜,各自归途。曾经的痴嗔怨怼、爱恨抉择,早已被生活的河流推卷、淘洗,沉入河床深处,变成滋养河水的养分。

时光荏苒。

一年后,一场以“人工智能赋能未来教育”为主题的行业高峰论坛在陈默任职公司旗下的科技会馆隆重举行。这已经是他一手促成的标志性年度盛会之一。

台下嘉宾云集,媒体林立。台上灯光璀璨。陈默穿着熨帖的深灰色西装,站在聚光灯下。他神态从容,口齿清晰,不用稿子,向来自全球的专家、学者、投资人描绘着他理想中的技术蓝图:通过深度学习和情感计算模型,为每个孩子打造个性化的、可理解他们困惑并能给予精神关爱的智能陪伴伙伴。

“……技术真正的温度,不在于冰冷的效率提升,而在于弥补现实中的缺憾与关爱不足。”他的目光平静扫过台下,语气沉稳有力,带着一种事业有成者的笃定和责任感,“我们希望每一个需要关爱的孩子,无论身处何地,都能有一个永远不会因为疲惫、忙碌或距离而缺席的、充满智慧与耐心的朋友。”

台下掌声雷动。有记者敏锐地捕捉到了陈默话语背后可能深藏的个人情感投射——对未曾陪伴年迈父亲走过晚年那一份未能言尽的遗憾,或许也包含了对女儿甜甜成长路上每一刻的珍视与无法完全陪伴的无奈?镜头聚焦在台上那个男人身上,将他此刻沉稳包容、又带着技术改变世界理想主义的光芒,传递向更远的地方。

城市的另一隅,林薇家中。

周安琪刚刚弹完一首练习曲,扑向沙发上的林薇索要表扬。周扬出差在外。偌大的别墅显得格外安静,只有女儿活泼的叽叽喳喳声回响。

“妈妈,我今天想吃小馄饨!就是那种小小的、有虾仁的!”安琪抱着林薇的脖子撒娇。

林薇温柔地梳理着女儿微乱的头发:“好呀,妈妈这就给你煮。”她起身走向厨房,动作娴熟地开始准备。岁月在她身上沉淀了温柔的力量,过去那双渴望繁华闪耀的眼眸,如今最真切的满足落在了孩子的笑脸和温暖的饭香里。

餐厅背景墙上的智能高清电视开着,播放的正是财经科技频道对这场高峰论坛的直播报道。陈默演讲的身影清晰地出现在屏幕上,伴随着他沉稳自信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客厅里:“……弥补现实中的缺憾与关爱不足……”

林薇在厨房忙碌,并没有特意去看电视画面。但陈默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像穿过时空的风,隐隐约约地飘入她的耳中。她切着细碎葱花的手顿了顿,微微侧耳。那声音不再是当年那个带着孤愤的倔强少年,而是一个已然成为行业旗帜、说话带着强大现实分量和责任感的成熟男人。

她低着头,专注地搅动着碗里的肉馅。女儿的声音在客厅响起:“妈妈妈妈!馄饨好了没呀?”

“好了好了!”林薇扬起声音回应,脸上露出真切的、带着烟火气息的笑容。她端着一小碗精致可口、冒着热气的小馄饨走向女儿,那热腾腾的香气弥漫开来。电视的声音继续着,但她的全部心神,都已落在那碗饱含爱意的食物和扑向她的孩子身上。

窗外,万家灯火次第亮起,汇聚成一片流动的星河。远处高铁轨道上传来隐约而规律的列车轰鸣,昼夜不息,如同奔流不止的时间长河,承载着万千渺小个体的选择和命运,驶向无数个或平淡、或跌宕、但终将抵达的各自归途。曾经交错的轨道,早已在时光的打磨下锈迹斑斑,掩映在荒芜的路基丛草之中,不再有任何交叉的可能。

餐桌旁,林薇的智能手表轻轻亮了一下,屏幕上悄然推送出一条简洁的系统通知,是当年大学班级群发来的自动更新提醒:“《那些花儿》mv——献给毕业十一周年纪念。”

她没有去看那条信息,只是拿起干净的小勺,小心地帮女儿把碗里一颗饱满的虾仁轻轻舀开,露出里面粉嫩透亮的肉质。

“小心烫。”她的声音温柔得如同此刻碗中升起的氤氲热气。

时间静静流淌。

城市的璀璨夜空下,那张承载着两张不同幸福面容的家庭合照,在陈默家书房的柜子上,在林薇家客厅装饰架的一角,无声地映照着壁灯柔和的光晕——一张是依偎在ai领军人怀中的、笑得甜美的妻女;另一张,是依偎在青年才俊臂弯中、笑靥如花的母女。

星河浩渺,灯火温柔。长路终归,只愿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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