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士的最后一班岗最新小说(苏晴冰冷林阳)全文阅读
春日最后的樱花开得不管不顾,云蒸霞蔚,几乎要灼伤人的眼睛。林阳站在那棵巨大的染井吉野樱树下,手机镜头贪婪地捕捉着树下那个身影。苏晴仰着脸,粉白的花瓣打着旋儿落在她发间、肩头,她笑得毫无阴霾,眼睛弯成月牙,盛满了全世界的阳光。林阳的手指悬在快门键上,迟迟没有按下。太亮了,他想,亮得让他心口发烫,也亮得让他眼底发涩。
手机屏保最终定格了那个瞬间。林阳低头看着屏幕上那张鲜活的笑脸,指尖划过,冰凉坚硬。他背靠着樱花树粗糙的树干,慢慢滑坐到地上。口袋里的诊断报告像一块烧红的烙铁,隔着薄薄的布料烫着他的皮肉,烫进骨头缝里。“骨肉瘤晚期”几个字狰狞地盘踞在纸页上,后面跟着一串更冰冷的数字:“预期生存期:6个月左右”。
骨头深处那熟悉的、钝刀子割肉般的疼痛又开始了,一下,又一下,锲而不舍,带着一种恶意的耐心。他闭上眼,大口呼吸,空气里甜腻的花香裹着医院消毒水的味道,每一次吸入都带来细密的痛楚和窒息感。
不能拖着她。这个念头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他摇摇欲坠的意识里。他不能让她看着自己一点点被癌细胞吞噬,变成一具丑陋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骷髅,最后在绝望中腐烂。她那样明亮,像一团永不熄灭的、跳跃的火焰,值得拥有漫长而完整的一生,值得阳光、欢笑和一个健康的伴侣,而不是被他的残躯拖入无边的黑暗泥沼,在日复一日的煎熬里耗尽所有的光。
一个丑陋的、带着血腥味的计划,在他被疼痛和绝望反复碾压的脑海里逐渐成形。它冰冷,锋利,足以把苏晴眼中的光彻底击碎,也把他自己碾成齑粉。他需要一场精心策划的背叛,一场足以让她恨透他、彻底死心的分手。
几天后,林阳在一间烟雾缭绕、廉价香水味刺鼻的酒吧包间里,将厚厚一叠现金推到他那个远房表弟陈浩面前。陈浩的眼睛瞬间亮了,贪婪地盯着那摞钱,手指捻着钞票边缘。
“哥,真这么干?”陈浩灌了口酒,语气轻佻,带着点难以置信的兴奋,“嫂子那么好的姑娘,你舍得?图啥啊?腻了?”
林阳没看他,目光空洞地盯着桌上五颜六色的酒瓶反光,喉咙里像堵着砂砾:“让你做就做,别废话。演得像点,照片……要足够‘真’。”他顿了顿,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事成之后,另一半一分不少给你。”
陈浩嘿嘿笑了两声,油腻的手指捻着钞票:“行!哥你放心,保管让嫂子‘捉奸在床’,恨你一辈子!”
计划像设定好的冰冷齿轮,严丝合缝地转动起来。一周后,一个标注着苏晴最喜欢的那个小众设计师品牌名字的匿名快递,精准地送到了她手上。
林阳坐在公寓对面廉价旅馆房间里,窗帘只拉开一道缝隙。他手里举着一个高倍望远镜,冰冷的金属外壳硌得他指骨生疼。镜筒里,清晰地映出苏晴公寓的门被猛地撞开。她像一阵裹着雷霆与毁灭的风暴冲了进来,手里死死攥着那几张薄薄的、却重逾千斤的打印照片,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惨白。
他看着她像个绝望的困兽,在小小的、曾盛满他们所有甜蜜过往的公寓里疯狂搜寻。目光扫过他们一起挑选的米色沙发,一起在宜家拼装到半夜的白色矮桌,一起贴满冰箱门、记录着每一次旅行和傻笑的拍立得照片……她的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粗暴,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毁灭欲。书架上的书被她狠狠扫落在地,发出沉闷的轰响;桌上的马克杯——印着他们俩搞怪合影的那个——被她抓起,用尽全身力气砸向墙壁,“哗啦”一声,碎片四溅,如同他们碎了一地的曾经。她似乎在寻找任何一丝能证明照片是拙劣ps的证据,寻找任何一点他还在乎她、爱着她的微弱痕迹。
最终,她的目光定格在卧室那张凌乱的床上。照片里不堪入目的场景再次在她脑海中清晰闪现。她发出一声受伤濒死野兽般的呜咽,猛地扑过去,双手抓住床单和被套,用尽全身的力气撕扯、摔打。棉絮和羽毛灯的碎片在房间里纷纷扬扬落下,像一场肮脏的、埋葬过往的雪。
望远镜的视野里,林阳清晰地看到苏晴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终于支撑不住,颓然跪倒在满地的狼藉中。她蜷缩在那里,肩膀剧烈地耸动,双手死死捂住脸。没有撕心裂肺的哭喊,只有压抑到极致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像被扼住喉咙的悲鸣。那声音透过冰冷的空气和望远镜的镜片,仿佛带着倒刺的钩子,直接钻进了林阳的骨头缝里,比癌细胞啃噬的疼痛更甚万倍。
林阳死死咬着下唇,直到浓重的铁锈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他放下望远镜,手抖得几乎握不住。桌上是几片白色的止痛药,他看也没看,一把抓起,远超安全剂量的药片被他胡乱塞进嘴里,没有水,就那样干咽下去。药片刮过食道,带来一阵窒息般的灼痛。他蜷缩在旅馆散发着霉味和廉价清洁剂气味的地毯上,身体因为剧烈的骨痛和心脏被生生撕裂的痛楚而蜷缩成一团,无声地承受着双重凌迟。
他成功了。苏晴的世界里,林阳这个人,连同他所有的承诺、温柔和爱意,彻底“死”了,死得肮脏而卑劣。
***
日子在苏晴的日历上变成一页页被用力撕掉的废纸,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决绝。她搬离了那个承载着巨大痛苦的小公寓,在城南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设计工作室找到了一份助理的工作。试图用繁重到麻木的加班来填满每一寸可能想起林阳的时间缝隙,用身体的疲惫来麻痹心口的空洞。城市的霓虹在巨大的落地窗外流淌,变幻着冷漠的光,映照着她瘦削的侧脸和眼下浓得化不开的青黑阴影。
“苏晴!”主管尖利的声音像一把锥子,刺破了办公室里虚伪的平静。一份文件被狠狠摔在她桌面上,“你自己看看!客户要求的色值是潘通2945c!你交上去的是什么?2845c!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公司差点因为你丢了这个单子!”
唾沫星子几乎喷到苏晴脸上。她低着头,盯着文件上那个刺眼的错误数字,指尖冰凉。昨晚照顾父亲几乎没合眼,眼前阵阵发黑。
“对不起,王姐,我……”她试图解释,声音干涩。
“对不起有用吗?”主管王莉双手抱胸,居高临下,声音拔得更高,确保整个开放式办公室都能听见,“整天魂不守舍,不是发呆就是出错!你以为公司是慈善机构,养着你这种心不在焉的大小姐?不想干趁早滚蛋!后面排着队想进来的人多的是!”
周围的键盘敲击声诡异地停顿了一瞬,随即又更密集地响起。那些探究的、幸灾乐祸的、冷漠的目光像细密的针,从四面八方扎过来。苏晴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灼热从脖子根烧到耳尖,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才勉强压下眼眶里汹涌的酸涩。
午餐时间,茶水间里永远飘荡着咖啡和廉价外卖的混合气味,也飘荡着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好像是被甩了,之前那个男朋友,开保时捷那个……”
“啧,怪不得,整天丧着个脸,跟谁欠她钱似的。”
“估计是攀高枝没攀上,摔惨了呗,现在工作也稀巴烂……”
“离她远点,负能量爆棚,晦气。”
苏晴端着水杯走到门口,里面的谈笑声戛然而止。几双眼睛瞟过来,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和一丝轻蔑,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移开,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尴尬。她脚步顿住,转身走向楼梯间。冰冷的消防通道里,只有应急灯惨绿的光。她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一点点滑下去,蜷缩在台阶角落。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大颗大颗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晕开深色的痕迹。她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臂,不让自己哭出声,肩膀却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委屈、愤怒、屈辱,还有那深入骨髓的孤独感,像冰冷的潮水将她淹没。
不知过了多久,楼梯间沉重的防火门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一个穿着臃肿蓝黄色外卖工装的身影出现在楼梯上方,巨大的头盔严严实实地罩住了整张脸。他似乎只是路过,脚步顿了一下。苏晴立刻把头埋得更低,不想让人看到自己的狼狈。
头盔人没有停留,也没有说话。只是极其短暂地停顿后,一个印着卡通小熊的、小小的纸巾包,被轻轻地放在了离她不远的上方台阶上。随即,脚步声再次响起,很快消失在楼梯拐角,只留下那包小小的纸巾,像一个沉默而突兀的安慰。
苏晴怔怔地看着那包纸巾,困惑像水草一样缠绕上来。是谁?那个总是“顺路”的外卖员?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随即被她用力甩开。怎么可能?巧合罢了。她抹了把脸,最终还是伸手拿起了那包纸巾。纸巾柔软干燥的触感,带着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属于这个冰冷楼梯间的暖意。
深夜十一点半,苏晴拖着灌了铅的双腿走出写字楼。冬夜的寒风像淬了冰的刀子,轻易穿透她单薄的外套。通往地铁站的那条必经小巷,路灯坏了大半,只有零星几盏苟延残喘地亮着,在地上投下扭曲晃动的光斑,反而让黑暗显得更加深重。空寂的巷子里,只有她高跟鞋敲击地面的“笃笃”声,单调、急促,像敲在紧绷的神经上。身后不远处,另一个脚步声不紧不慢地跟着,踩在潮湿的地面上,发出黏腻的轻响,时远时近。
她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攥紧了包带,里面有一小瓶防狼喷雾。恐惧像冰冷的蛇,顺着脊椎往上爬。她加快脚步,几乎要小跑起来。身后的脚步声也跟着加快了。
就在这时,一道刺眼的白光从身后打来,稳稳地照亮了她前方坑洼不平的路面。一辆蓝黄相间的外卖电动车无声地驶到她身侧。骑车的人穿着同样的臃肿工装,巨大的头盔遮蔽一切。他没有任何搭话的意思,车速很慢,几乎与她步行同步。明亮的光束像一把利剑,坚定地劈开了她前方的黑暗和恐惧。那如影随形的脚步声消失了。
直到巷口明亮的主干道灯光出现在眼前,外卖员才轻轻一拧电门,电动车加速,无声地汇入车流,消失在霓虹闪烁的夜色里,留下一个沉默的、被灯光拉长的背影。
苏晴站在巷口,看着那抹蓝黄融入喧嚣的车河,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来。又是他?巧合?还是……
回到那间狭小冰冷的出租屋,窗台上那盆被彻底遗忘的茉莉,枯黄的叶子几乎落尽,只剩下几根光秃秃的褐色细枝,像干枯的手指绝望地指向天花板。那是林阳还在时买的。每次目光扫过它,苏晴心头就像被那枯枝狠狠刺了一下,痛得她立刻移开视线。
然而,几场连绵的冬雨过后,某个加班到凌晨的深夜,苏晴推开家门,习惯性地瞥向窗台,脚步猛地顿住了。那盆枯死的茉莉,在清冷的月光下,竟有了一点异样。在那些枯枝的根部附近,泥土似乎微微松动过,更重要的是,几点极其微小、近乎透明的嫩绿芽点,极其顽强地拱了出来,怯生生地,却又无比坚定地,宣告着生命的存在。
苏晴走过去,指尖轻轻碰了碰那脆弱的新绿。泥土是湿润的,带着雨后特有的清新气息。她疑惑地蹙起眉,她百分百确定自己没浇过水。是雨水?还是……那个沉默的外卖员?这个念头再次固执地冒出来。她摇摇头,一定是窗缝飘进来的雨水。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疲惫的苦笑,心底某个冰封的角落,却像被那抹新绿极其微弱地撬开了一丝缝隙。
手机的震动打破了凌晨的寂静,屏幕上跳动着“妈妈”的名字。苏晴的心猛地一沉。
“晴晴……”母亲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无法掩饰的恐慌,“你爸……你爸他刚才又吐血了!医生……医生说必须马上手术,不能再拖了!要……要二十万!我们哪里还有钱啊!晴晴,怎么办啊……”电话那头传来母亲压抑不住的痛哭。
二十万!这个数字像一块巨石,狠狠砸在苏晴的心口,让她瞬间喘不过气。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浑身发冷。工作室的工资杯水车薪,护工的兼职收入也只是勉强糊口。家里那点积蓄早就掏空了。
接下来的几天,苏晴像疯了一样。她翻箱倒柜,找出所有可能值点钱的东西。大学时省吃俭用买的、几乎全新的单反相机,挂到了二手网站;几件品质尚可的大衣,送到了回收店;甚至连她珍藏的几本绝版画册,也咬着牙联系了旧书店。换回的钱,薄薄的一沓,距离二十万,如同九牛一毛。
她的目光落在了抽屉最深处。一个丝绒小盒子静静躺在那里。打开,里面是一条细细的铂金项链,吊坠是一颗小小的、切割精致的月光石。这是林阳送她的第一份生日礼物。他当时笑着说:“像你的眼睛,干净,又藏着点小神秘。”指尖触碰到冰凉的链子,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她弯下腰。最终,盒子被重重地关上,塞回了抽屉深处。她做不到。
硬着头皮,她拨通了几个亲戚的电话。
“二姨,是我,晴晴……我爸他……”
“哎呀晴晴,不是二姨不帮你,你表哥刚买了房,月供压得喘不过气,实在拿不出啊!你再想想别的办法?”电话那头是公式化的推脱。
“三叔……”
“二十万?这么多?”三叔的声音提高了八度,带着毫不掩饰的惊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慢,“晴晴啊,不是三叔说你,你爸这病就是个无底洞啊!当初让你找个条件好的,安安稳稳过日子多好!你看你那个前男友,开那么好的车,家底肯定厚实,你找他想想办法啊?说不定人家念旧情呢?”话语里的潜台词像针一样扎人。
苏晴握着手机,指节泛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屈辱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周末,她赶到医院。缴费窗口前排着长队,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焦虑的味道。母亲佝偻着背,头发白了大半,眼神里是深不见底的疲惫和恐慌。看到苏晴,她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扑过来抓住她的胳膊,力道大得惊人。
“钱呢?晴晴!钱凑到了吗?医院催缴费了!”母亲的声音嘶哑尖锐。
“妈,我…我在想办法,还差很多……”苏晴的声音干涩无力。
“想办法?想什么办法!”母亲的焦虑瞬间爆发,声音陡然拔高,引得周围人侧目,“整天就知道说想办法!你爸躺在里面等着救命啊!哭丧着脸有什么用!钱呢!钱能哭出来吗?!”她用力推搡着苏晴的肩膀,眼神里充满了绝望的指责,“当初让你找个靠谱的、有担当的你不听!非要跟那个……现在好了!你爸等着救命,你连个依靠都没有!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啊……”失控的话语像淬毒的利箭,狠狠扎进苏晴的心窝。
苏晴被推得踉跄一步,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她看着母亲布满血丝、充满怨怼的眼睛,看着周围投来的或同情或看热闹的目光,所有的委屈、疲惫、无助和那深不见底的绝望,瞬间冲垮了堤坝。眼泪汹涌而出,滚烫的,大颗大颗地砸在医院光洁冰冷的地砖上,晕开深色的水渍。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母亲的话语像魔咒,在她脑海里反复回荡:“连个依靠都没有……连个依靠都没有……”
就在她几乎要被这铺天盖地的绝望溺毙时,一个陌生的号码打到了她手机上。对方是个中年男人,声音带着点不确定:“喂?是苏小姐吗?我…我在城西这边的‘时光’咖啡馆见过你男朋友,林阳是吧?对,就照片上那个!大概……三四天前?他一个人坐着,脸色好像不太好……”
渺茫的希望,如同狂风暴雨中骤然闪现的一丝微光,瞬间攫住了苏晴濒死的心脏。林阳?他还在这座城市?他没有消失?难道……难道他有什么苦衷?这个念头像野火般燎原。
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请了年假,取出了手头仅有的、原本打算凑给父亲医药费的几千块钱,踏上了前往邻市的火车。那个男人在电话里说的咖啡馆,在邻市一个不算繁华的街区。
陌生的城市,陌生的面孔。苏晴拿着手机里林阳的照片,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在那个街区疯狂询问。咖啡馆的服务员、街边小店的老板、路过的行人……她一遍遍重复着:“请问您见过这个人吗?大概这么高,挺瘦的……”
“没见过。”
“好像……有点眼熟?不确定。”
“不好意思,没印象。”
希望在一次次的摇头和不确定的回答中,像沙漏里的沙,一点点流逝。她住进了火车站附近最便宜的青年旅社,八人间,空气浑浊。啃着冰冷的饭团当午餐。夜晚,陌生的环境让她难以入眠,隔壁床铺的鼾声和窗外火车驶过的轰鸣折磨着她的神经。几天下来,她眼窝深陷,嘴唇干裂起皮,整个人憔悴得像风一吹就会倒。
最后一天,她拖着灌了铅的双腿,再次来到“时光”咖啡馆。她不死心,把照片递给一个刚换班的服务生。
服务生仔细看了看,皱着眉头,又抬头看了看苏晴布满血丝、充满期盼的眼睛,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摇摇头:“对不起小姐,我……我真没见过。你是不是……记错地方了?”
最后一丝支撑轰然倒塌。
苏晴拿着照片,失魂落魄地走出咖啡馆。站在车水马龙、霓虹闪烁的陌生街头,喧嚣的人声、刺耳的喇叭声仿佛都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而遥远。她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上林阳熟悉的笑脸,那个曾经把她捧在手心的人,那个如今将她推入深渊的人。她颤抖着拨出那个早已烂熟于心的号码。
“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sorry,thenumberyoudialedisnotinservice……”
冰冷的、毫无感情的电子女声,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所有的委屈、愤怒、被欺骗的耻辱、寻而不得的绝望,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哈……哈哈……”她猛地仰起头,对着城市冷漠的夜空,爆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大笑,笑声凄厉而破碎,眼泪却像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出眼眶,滚烫地划过冰冷的脸颊。她看着照片上那张英俊的脸,曾经的爱意和甜蜜此刻都化作了最尖锐的讽刺。恨意像毒藤般疯狂滋长!
“林阳!你混蛋!”她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在喧嚣的街头显得那么微弱。双手抓住照片,狠狠一撕!再撕!纸片像破碎的蝴蝶,在她手中纷飞,又被凛冽的寒风卷起,打着旋儿飘向肮脏的街道,被行人的脚步无情地践踏。
她像个疯子一样,又哭又笑,直到喉咙嘶哑,浑身脱力,才缓缓蹲下去,蜷缩在冰冷的人行道边,将脸深深埋进膝盖。世界一片灰暗,心彻底死了。什么苦衷?都是她的痴心妄想。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从邻市回来,苏晴像是被彻底抽走了精气神。行尸走肉般地上班,承受着王莉变本加厉的挑剔和同事更加明显的疏离。身体的弦绷得太紧太久,终于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一场突如其来的高烧,在某个加班的深夜将她击倒。额头滚烫,浑身骨头缝里都透着酸疼,喉咙像被砂纸磨过。她挣扎着回到冰冷的出租屋,连脱外套的力气都没有,直接瘫倒在床上。黑暗和寒冷包裹着她,意识在滚烫的岩浆和冰冷的深渊间沉浮。
水……渴……喉咙像着了火。
她迷迷糊糊地呻吟着,感觉身体被一股轻柔却不容抗拒的力量稍稍扶起。一个温热的杯沿小心地触碰她的嘴唇。清凉的水流缓缓浸润她干裂的唇瓣和灼痛的喉咙。动作很慢,很轻柔,带着一种刻意的、生怕呛到她的谨慎。
还有额头上……一条微凉的、湿润的毛巾被轻轻敷上,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她滚烫的皮肤,带走一丝令人舒适的凉意。那动作,那触碰皮肤的力度和角度……一种深埋在骨髓里的熟悉感,如同水底的暗礁,在混沌的意识中隐隐浮现。
是谁……?
她费力地想要睁开沉重的眼皮,想看清眼前模糊晃动的轮廓。是梦吗?还是……幻觉?那个念头太过荒谬,瞬间就被高热的浪潮吞没。她彻底坠入无意识的黑暗深渊。
为了那遥不可及的二十万,苏晴咬牙接下了医院护工中心报酬最高的夜班工作。消毒水的味道浓烈刺鼻,彻底取代了她生活中原本属于咖啡和颜料的微弱气息。她戴上口罩,像一具设定好程序的机器,穿梭在弥漫着病痛、呻吟和绝望气息的走廊里。为不同的病人翻身、擦拭身体、更换冰冷的液体袋,动作机械而麻木。病人的痛苦呻吟,家属焦虑烦躁的抱怨苛责,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无法在她空洞的眼底激起一丝波澜。她只是活着,疲惫地、毫无意义地活着。
这天深夜,护士站紧急呼叫。顶楼vip病区一位重症病人情况不稳定,需要特护支援,夜班护工里只有苏晴暂时没有排班。她沉默地点点头,接过记录板。
电梯无声地上升,数字不断跳动,像某种倒计时。顶楼的走廊异常安静,厚厚的地毯吸走了所有脚步声,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监护仪规律的“嘀嘀”声,更添几分死寂。她推开那间最里面、标着“特需监护”的厚重房门。
浓烈的消毒水味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生命正在缓慢腐败的气息扑面而来。病房很大,却很空旷。惨白的灯光映照着冰冷的医疗设备。规律而单调的“嘀——嘀——”声来自床边一台闪烁着绿光的心电监护仪,像在丈量着所剩无几的时间。
病床上的人形几乎被洁白的被子完全覆盖,异常瘦小,露在外面的手如同蒙着一层蜡黄的薄皮,包裹着清晰可见的嶙峋指骨,指甲灰败。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水和一个药瓶。苏晴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床头,准备寻找呼叫铃的位置。
然而,她的目光瞬间凝固了!
在那冷冰冰的金属床头靠背上方的白色墙壁上,密密麻麻,贴满了照片!像一面无声而悲怆的墙,一面用绝望和爱意砌成的墓碑!照片的主角,无一例外,都是她!
有她低着头,裹紧外套匆匆走出写字楼的侧影,寒风扬起她几缕凌乱的发丝;有她深夜在24小时便利店靠窗的位置,捧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取暖的疲惫模样,玻璃上倒映着窗外城市迷离的灯火;有她蹲在出租屋的窗台边,指尖小心翼翼触碰那盆茉莉新长出的嫩绿芽点的专注背影,一缕清冷的月光恰好落在她的发顶;甚至还有一张,是她站在晚高峰拥挤的地铁车厢里,茫然地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广告灯牌,眼神空洞得如同失去灵魂的玩偶……角度无一例外都是偷拍的,有些清晰得能看清她眼下的青黑,有些则带着匆忙的模糊,时间跨度显然很长,记录着她这几个月来几乎所有的行踪和状态——她的疲惫,她的孤独,她每一次在深渊边缘的挣扎!
每一张照片,都像一颗烧红的子弹,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狠狠击穿了苏晴的心脏!一股冰冷刺骨的电流从脚底板瞬间窜上头顶,冻结了她全身的血液!巨大的眩晕感排山倒海般袭来,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疯狂旋转、扭曲、崩塌!她踉跄着向前一步,身体不受控制地撞在门框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想要看得更清楚,想要确认这不是她濒临崩溃的又一个幻觉。
病床上那具瘦骨嶙峋的身体似乎被这声响惊扰了。他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动了一下,仿佛每一次移动都牵扯着千钧重负和深入骨髓的剧痛。那深陷在眼窝里、如同蒙着一层灰翳的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颤抖着,挣扎着,终于掀开了一条缝隙。
那浑浊、黯淡、被剧痛和死亡阴影彻底侵蚀的眼睛,在看清床前站着的人是谁的瞬间,猛地睁大了!一丝难以置信的、微弱的光,如同无边死寂的荒原上骤然爆出的最后一点火星,骤然在那片枯槁中亮起!那光里充满了极致的震惊、恐慌,还有……一种无处遁形的、深切的痛楚!他枯槁的手指在被单上痉挛般地抓挠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阵微弱而急促的“嗬嗬”声,像破旧风箱在绝望地抽动。
苏晴的视线,像被磁石牢牢吸住,从照片墙上那无数个“自己”猛地钉回到那张脸上!尽管瘦得脱了形,颧骨高耸得如同险峰,眼窝深陷如同两个黑洞,皮肤蜡黄松弛地贴在嶙峋的骨头上,但那眉骨的轮廓,那鼻梁的线条……即使被病魔摧残得面目全非,即使被时光和痛苦蚀刻得不成人样,那深深刻在她骨髓里的熟悉感,如同沉睡万年的冰川轰然崩裂,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瞬间将她彻底淹没!
“林……阳?”声音从她喉咙深处挤出来,破碎得不成调,带着一种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入骨髓的颤抖。整个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监护仪那催命般的“嘀嘀”声和她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像重锤般敲打着她的耳膜。
病床上的人剧烈地喘息起来,胸口像破败的风箱般剧烈起伏。他试图别开脸,试图把自己藏进那洁白的被子里,躲避那穿透灵魂的目光,但那点微弱的力气在巨大的震惊和汹涌而来的羞耻感面前,如同螳臂当车。他只能徒劳地闭上眼睛,浓密却已失去光泽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像风中残蝶。两行浑浊的泪水,如同冲破堤坝的洪流,顺着他深陷的、枯槁的眼角,无声地、汹涌地滑落,迅速洇湿了苍白的枕套,留下深色的、绝望的印记。
那泪水,是无声的认罪书,是最后崩塌的堤防。
苏晴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铮”地一声彻底崩断了!那些被强行压抑、被恨意覆盖的过往,那些曾经甜蜜的、温暖的、如同阳光碎片般的点滴记忆——樱花树下的笑,公寓里的打闹,他笨手笨脚煮的糊掉的面……此刻被眼前这残酷到极致的真相染上最浓重的血色,排山倒海般向她砸来!她终于明白了!明白了那些“巧合”的护送灯光,明白了那盆在绝境中死而复生的茉莉,明白了母亲指责时莫名出现在台阶上的纸巾,明白了高烧中那熟悉又虚幻的照料……明白了这满墙沉默而绝望的注视背后,是怎样一颗在油尽灯枯之际依然固执燃烧着、只为在她坠落深渊时托住她、只为照亮她前路一点点微光的、千疮百孔的心!
巨大的悲恸如同灭顶的海啸,瞬间将她吞没、撕碎!她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咚”地一声重重跪倒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膝盖撞击地面的闷响在死寂的病房里显得格外惊心。她甚至感觉不到疼痛。
“为什么……林阳……你告诉我为什么啊!”她终于爆发出压抑了太久太久的哭喊,声音嘶哑凄厉,像被割断了喉咙的鸟最后的悲鸣。她扑到床边,双手死死抓住那冰冷的金属床沿,指甲几乎要嵌进去,仿佛那是唯一能支撑她不被这滔天的痛苦彻底击垮的浮木。眼泪决堤而出,滚烫的,汹涌的,如同熔岩,砸在林阳枯槁的手背上,也砸碎了他最后一点试图维持的、可笑又可悲的伪装。
林阳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灰败的唇色因为激动泛起一丝病态的潮红。他努力想发出声音,想解释,想道歉,想最后一次呼唤她的名字,但喉咙里只能溢出更加破碎痛苦的“嗬嗬”声,夹杂着艰难的喘息。他枯枝般的手颤抖着,极其艰难地、用尽残存的所有力气,摸索着,伸向床头柜的抽屉。动作缓慢得如同慢放的镜头,每一次移动都伴随着剧烈的喘息和身体的颤抖。
苏晴立刻明白了。她慌乱地拉开抽屉。里面没有药,只有几页折得整整齐齐的信纸,纸边磨损得厉害,显然被无数次摩挲展开。信纸下面,压着一个黑色的小巧录音笔。
她颤抖着拿出录音笔,冰冷的金属外壳让她指尖发麻。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力气,按下了播放键。
一阵嘶嘶的电流声后,林阳的声音传了出来。那声音虚弱、沙哑,带着明显的喘息和压抑不住的疼痛,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破碎的肺叶里挤出来的,却有着一种奇异的、近乎温柔的平静。
“晴晴……”录音里的他唤着她的名字,停顿了很久,只有沉重的呼吸声,似乎在积蓄着说话的力量,“当你听到这个……我大概已经……不在了吧?别哭,好吗?求你……”又是一阵压抑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听得苏晴的心也跟着剧烈抽搐,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揉搓。咳嗽声平息后,林阳的声音更加微弱了,却带着一种近乎梦幻的温柔:
“那张照片……是假的……从头到尾……只有你……对不起……用最混账的方式……推开你……”他的呼吸急促起来,“看着你……枯萎……比死……更痛……”
录音里再次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几乎要背过气去。苏晴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咳嗽声终于平息,他的声音像游丝般飘忽:
“……窗台的茉莉……活了……真好……那个送外卖的……头盔……有点蠢……是吧?……下雨天……路黑……就想……替你……照亮一点点……一点点就好……”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慢,像即将燃尽的烛火在风中摇曳,“……好想……再看一次……樱花啊……你站在……樱花树下……笑的样子……真好看……晴晴……好好活……带着……我的……眼睛……替我……看……”
录音到此戛然而止,只留下无尽的、令人窒息的空白嘶鸣。
苏晴死死攥着那冰冷的录音笔,仿佛那是连接着地狱与人间的唯一通道,是她溺亡前唯一的浮木。巨大的悲恸和迟来的理解像两股狂暴的洪流在她体内冲撞,让她几乎要爆炸。她猛地抬头看向病床。
林阳的眼睛不知何时已微微睁开,浑浊的瞳孔在惨白的灯光下几乎失去了焦距,却奇异地将最后一点微弱的光凝聚在她脸上。那眼神,像穿透了弥漫的绝望和厚重的死亡阴云,带着一种耗尽生命最后一丝力气才换来的、近乎贪婪的专注。他在看她。用尽全身的力气,贪婪地、绝望地、最后一次看着她。那眼神里,没有对死亡的恐惧,只有铺天盖地的、浓得化不开的、无法言说的眷恋。仿佛要将她的眉眼、她汹涌的泪水、她此刻因巨大痛苦而扭曲的面容,都深深地刻进自己即将消散的灵魂里,带着一起走向永恒的黑暗。
然后,那点微弱的光,在他眼中极其缓慢地、极其留恋地,熄灭了。
一直规律鸣叫的生命监护仪,骤然发出一声尖锐、悠长、撕裂整个死寂空间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哀鸣!
“嘀————————”
那声音像一把冰冷的、烧红的电钻,瞬间贯穿了苏晴的耳膜,也彻底刺穿了她摇摇欲坠、早已支离破碎的世界。她张着嘴,喉咙里却像被滚烫的烙铁死死堵住,所有的哭喊、质问、悲恸、爱意、悔恨……都被这声宣告彻底冻结在喉咙深处,堵得她无法呼吸。她像一尊瞬间被抽空了灵魂的石膏像,僵直地跪在那里,只有身体在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抖得如同秋风里最后一片枯叶。
窗外,城市依旧沉睡在深沉的夜色里,霓虹不知疲倦地闪烁,映照着冰冷而遥远的高楼轮廓,对这间病房里的生死离别漠不关心。而窗内,那面贴满照片的墙壁,像一个沉默的、悲怆的见证者,无声地凝视着病床上那具彻底失去生命的、形销骨立的躯壳,和床边那个被巨大痛苦钉在原地、灵魂似乎也被一同抽走的女人。
时间,在这一刻被那声刺耳的、永恒的“嘀——”无限拉长、凝固。只有苏晴手中紧握的那几张薄薄的信纸,在无声地颤抖着,像秋风里最后几片挣扎的枯叶。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分钟,也许是一个世纪。苏晴的目光缓缓移动,落在那盆被遗忘在窗台角落的茉莉上。几个月前那几点怯生生的嫩芽,不知何时已悄然茁壮。墨绿的枝叶间,竟零星点缀着几朵细小的、洁白的花苞。其中一朵,在这死寂的凌晨,在窗外透进来的微光里,正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绽开了第一片花瓣。幽微的清香,丝丝缕缕,穿透了浓重的药味和死亡的气息,飘散在冰冷的空气中。
苏晴的目光定格在那朵脆弱而倔强的小白花上,空洞的眼底,如同冰封的湖面被投入一颗石子,极其缓慢地,漾开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她颤抖着,极其缓慢地抬起手,指尖伸向那抹洁白。
指尖触碰花瓣的瞬间,冰凉柔软的触感传来。恍惚间,她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春日,樱花如雪,落在她肩头,落在林阳含笑的眼底。他举起相机,声音带着阳光的温度:“晴晴,看这里!笑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