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血种金棺(林满阿忘)最新章节_龙血种金棺全文阅读
桥洞夜溺,她扒开泥汉裤带取暖——掌心血脉偾张!腐土下钻出金根,缠缚两人交叠腹腿:“往里…扎透了…”
第一章月疤与泥孩
雨不是水,是淬了寒气的钢针,密密麻麻扎在林满裸露的后颈上。朱红兽头门环在她身后“哐当”合拢,将最后一丝暖黄的烛火和六年卑微光阴彻底吞没。脸上新刻的“淫”字还在渗血,滚烫的液体混着冰冷的雨滑过下颌,滴在她被踩进泥里的碎花包袱皮上,洇开一团肮脏的暗红。像开败了的梅。
“滚!脏了府门的地!”管家王富贵的咒骂穿透雨幕,手里扬着的休书被她前夫——秀才陈玉书亲手执笔,字字诛心:“……妇德有亏,面目尤憎…”墨迹未干的纸飘然落下,正盖住包袱里跌出的半块硬饼。
林满没去捡。她弯腰的动作扯动了背上刚结痂的鞭痕——那是三天前给婆婆端药时溅落了一滴,换来的“教训”。雨更大了,砸得人睁不开眼。她摸索着把散落的几件粗布衣裳塞回包袱,指尖无意碰到一个硬物——那是她藏在夹层里的东西,娘亲临终留的:半寸长、生了绿锈的铜钥匙,据说是打开某个远方舅父粮仓的凭证,如今不过是个笑话。钥匙边缘在脸上新疤处蹭过,又是一阵尖锐的刺痛。
城南十里,黑水河上废弃的石拱桥,桥洞成了唯一的避难所。风卷着腐烂的水腥气和上游漂来的秽物臭气倒灌进来。林满瑟缩在角落的干草堆上,寒意顺着骨头缝钻。脸还在火辣辣地疼,那屈辱的烙印时刻提醒着她的“罪名”——不过是月夜替发热的邻居张娘子去河边汲水,被起夜的王富贵撞见,污她与人私会。婆婆信了。陈玉书,她那满嘴圣贤书的丈夫,捏着笔为她“定罪”时,甚至没看她的眼睛。
轰隆!雷声碾过天际,惨白的电光瞬间劈开桥洞浓稠的黑暗!就在光芒撕裂视野又倏然熄灭的刹那——林满的脚尖,踢到了一团冰冷滑腻、软中带硬的东西!
不是石块!
那东西被闪电的余光照亮了一瞬——是个人!蜷缩在污泥和腐草间,半个身子泡在混浊的积水中!
“啊!”林满的惊叫卡在喉咙里,心脏狂跳。她屏住呼吸,借着微弱的、隔了厚重雨幕的天光仔细辨认。一个青年男子。衣衫残破,华贵的云锦底子还能看出几缕金线,却糊满了黑泥和暗红的疑似血迹。面容被乱发和污泥覆盖大半,但下颌紧绷的线条和高挺鼻梁的轮廓,竟透着一种惊心动魄的、超越了性别的俊美。只是脸色死人般的灰白,唇色是失血的青紫。
风卷着冰冷的水汽钻进肺管,林满冻得牙齿打颤。她小心挪近一步,试探着伸出两根手指,颤巍巍地去探他的鼻息。微弱的、断断续续的气息拂过指尖,比夜风里的蛛丝还要脆弱。他还活着!一丝莫名的、被这冰冷世界狠狠碾过的同病相怜,让她心头那点将熄的灰烬,猛地迸出一颗火星。
她解下自己湿透的、已经不能更糟的夹棉外衫——那是出嫁时唯一的新衣——吃力地拽过这沉重陌生的躯体,想把他挪到稍微干燥的高处。可他实在太高大了,纹丝不动。放弃吧,自身难保。林满的理智在尖叫。然而,就在她手指离开他冰冷脖颈皮肤的瞬间——
滚烫!一股岩浆般灼热的触感猛地钳住了她的脚踝!
“呃!”林满倒抽一口凉气!低头,一只骨节分明却布满细小伤口、沾满腥臭污泥的手,像溺水者抓住浮木,死死扣住了她的脚脖子!力道大得骨头都在呻吟!顺着手臂望去,那男子不知何时竟微微睁开了眼!
不是清醒的眼神!那双深陷在浓密睫毛下的眸子,如同蒙了厚厚灰尘的黑琉璃,空洞、涣散、没有焦点,只映着桥洞外绝望的雨幕。嘴唇艰难地翕动着,喉咙里挤出破碎的、仿佛被砂砾磨砺过的气流音:
“冷……阿……阿娘……葬星……”
不是“救命”。是“葬星”?林满的心狠狠一沉。葬什么星?她从未听过这么古怪的词。但那只滚烫的手传递过来的绝望和依恋(尽管可能是认错人),像一根细微的刺,扎进了她被冰封的心脏深处。酸楚,尖锐。
她放弃了挪动他的念头。用尽力气,将那件浸满了冰水和自己微弱体温的破棉袄,胡乱盖在他剧烈颤抖的上半身。冰冷的布料瞬间被那具高热躯体的温度蒸腾出丝丝几乎看不见的白汽。她又把自己仅剩的两件单衣脱下一件——破得几乎兜不住风了——裹住他赤裸的、冻得发紫的小腿和脚踝。那脚踝极其精致,骨节分明,却遍布擦伤和青紫,脏污之下可见细腻的皮肤。
干完这一切,林满只剩下一个念头:冷。刺穿骨髓的冷。她抱着自己完全裸露在外的、沾满污泥的双臂,蜷缩在他脚边一点可怜的干草堆里,牙齿磕碰得咯咯作响,视线因为极度的寒冷和疲惫开始模糊。
……
不知过了多久。窸窸窣窣的声音让林满从半昏迷状态惊醒。天,似乎……有些微光了?雨势稍歇。她猛地坐起,牵扯到背上的伤,疼得抽气。下意识望向那青年——
他还在。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眉头却痛苦地紧锁着,嘴唇仍在不自觉地蠕动,无声地呼唤着那个不存在的“阿娘”。而林满那件裹住他脚踝的、最后一件完整的衣裳,不知何时,被他一只无意识的手紧紧攥在胸前,像个执拗的孩子抱着唯一的玩偶。
湿冷的空气里,那原本令人窒息的腐臭混合着泥水腥气之中,忽然钻进了一丝极其奇异的、极其微弱的香气。像寒冬里踩碎一颗挂在枯枝上的雪冰球,冷冽纯净又带着一丝草木深处的清甜。
林满困惑地四下寻找气味的来源。最终,她的目光定格在青年蜷缩的手指缝间——那里粘着一小撮极其微小的、几乎被污泥包裹得看不出颜色的碎屑,类似……某种植物的残渣?像是极其细小的黑色砂砾。香气,正是从那里逸散出来!
更怪的是,就在她低头细看的刹那——青年紧闭的眼皮下,眼球似乎极其轻微地转动了一下!伴随着眼球的微动,他眉心下方,贴近鼻梁上端那极薄的皮肤下,隐隐浮现出一点极其黯淡、微不可查的……金色光点?如同极遥远星空中一颗即将湮灭的星!一闪而逝!快得像错觉!
风再次倒灌桥洞,带着更深沉的水汽。林满打了个寒噤,抱紧了双肩。脸上的烫伤疤依旧尖锐地昭示着存在感,提醒着她被整个世界抛弃的身份。而脚下这个半死不活、满口胡话的美貌青年,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点微弱的异香和奇怪的“星光”,是这冰冷绝境里唯一带着一丝温度、一丝神秘气息的东西,如同粘在蛛网尽头、摇摇欲坠的露珠。她不知前路,此刻,她只想抓住这唯一的……活物。
她咬咬牙,伸出冰冷麻木的手,轻轻拂开遮在他额前混着泥水的乱发。
雷声沉闷地滚过天际最后的黑暗。黎明将至。石桥上传来车辕碾过泥泞的轱辘声,由远及近,又消失在雨雾里。桥洞中,一双沾满泥泞的手,和一个滚烫模糊、烙着“淫”字的低垂头颅,在微熹的晨光里,构成了这片绝境唯一的构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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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汗血金藤
晨雾灰白粘稠,裹着河水的腥腐气味,蛇一样钻进桥洞。林满是被冻醒的。四肢僵硬麻木得像不是自己的,背上鞭伤被湿冷的衣料黏着,动一动就是钻心的刺刮感。脸上那烙伤反倒疼得没那么尖锐了,只剩一种火烫后的闷胀和丝丝缕缕的麻痒,时刻提醒她——这张脸,连同这残破的人生,都已打上了耻辱的印记,洗不掉了。
她撑着冰冷湿滑的石壁起身,腿一软差点栽倒。慌忙去看昨晚那个“泥孩”——她还活着,至少没被自己压死。
青年还蜷在原地,裹着她的破棉袄,身体不再抖得像风里的枯叶了。呼吸声沉缓了许多,但脸色依旧是失血般的灰白。乱发下紧蹙的眉头和微微翕动的唇,显示出他仍未安稳。
林满的破包袱就丢在他脚边,半敞开着,露出里面几件颜色暗沉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还有那半块被泥水浸软的饼。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伸出脏兮兮的手,把那最硬、磨嘴的粗粮饼掰开。一小半小心地放在青年冻得泛紫的唇边——那唇形薄而精致,可惜毫无血色。剩下的稍大块一点,她自己艰难地撕咬着。粗糙的颗粒磨砺着口腔和食道,冷水送下去,沉甸甸坠在空瘪的胃里。
饥饿让感官变得更加敏感。一股极其微弱、却迥异于周遭潮湿腐臭的异样气息,再次钻进她的鼻腔。清冷、微甜,带着雨后的草木根茎深处渗出的、难以言喻的鲜活气儿。她下意识看向青年。他的手指依旧攥着她那件破旧单衣的衣角,指缝间那些不起眼的黑色细渣(昨夜看到的)已经被泥水冲得更淡了。
“葬…星……”他唇间溢出一个含混不清的音节,不像梦呓,倒像在深渊里竭力打捞一点微光的本能呼唤。
得走。此地绝不可久留。万一陈家再派人来,或是被更凶的人撞见…林满打了个寒噤。她吃力地想扶起青年,可他那近乎瘫软的身体沉重得像灌了铅。折腾间,青年的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在这寒意刺骨的晨雾里,那汗珠竟是温热的!汗水滑过他高挺的鼻梁,滴落在身下污泥中。
就在这时!林满无意间扫过青年手边滴落汗珠的泥地——她猛地僵住!
昨晚丢在这里的,那半块被他掰碎后自己掉落饼渣的地方,一小截翠得近乎妖异的嫩芽,竟从黑黄的泥浆里探出了头!嫩芽细小柔弱,只有寸长,通体呈现出一种剔透如新柳、却又深嵌着微弱金线纹路的奇异质地!在弥漫着污浊湿冷的背景里,这小苗子顽强地伸展着两片半舒卷的叶片,仿佛刚从地狱夹缝里挣出的一缕生气!
那异香的源头,仿佛就在这株脆生生的嫩芽上!更怪的是,林满盯着它看久了,背部的鞭伤和脸上的烙痕,似乎都舒缓了一丁点那钻心的疼痛。
什么东西?庄稼地里长大,野菜也挖过无数,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野苗!直觉告诉她,这东西不寻常。再看青年指缝里残余的、几乎消失的细小黑渣……林满心头猛地一跳!难道这苗……是他带来的那些黑渣长出来的?!
她小心翼翼避开那嫩芽,更不敢去碰青年滴落的汗水了。不知哪来的力气,咬紧牙关,几乎是半拖半抱,终于将这高大的青年弄出了桥洞。
破晓的微光洒在泥泞的路上,比黑夜更冷。林满拖着一个沉重的、几乎人事不省的陌生男人艰难跋涉的景象,成了清晨河堤上最诡异的一景。几个赶早市的乡民瞥见,指指点点,目光触及林满脸上那块狰狞的“淫”字疤,更是像见了瘟神,纷纷捂着鼻子避让不及。
“滚远些!淫妇!”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啐了一口。
林满低着头,肩膀因承重而剧烈地耸动,脸颊上的疤被冷风刮得像要裂开,只有紧咬下唇的力道和更深弯下去的腰脊,才能压住那股几乎冲破喉咙的酸涩呜咽。
靠着模糊的记忆和辨认远处的几缕孤烟,她终于在日头升起、身上的汗与雾水混成刺骨冰甲时,挪到了一处断壁残垣前。这是村里有名的“鬼宅”——据说十几年前住的一户药农被土匪杀绝了门,荒废至今。院墙坍塌,蒿草高过人头,残存的半边土坯屋像个缺了半张脸的头颅,黑洞洞地张开着。
这就是她眼下唯一的“家”。
林满用尽最后一点力气,连拖带拽地把男子弄进那还算干燥的土屋里。墙角堆着些发霉腐败的枯草,也顾不上了。她瘫坐在地,剧烈地喘着,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全身的酸痛。
歇了好久,恢复点力气,才挣扎着找来些破瓦罐接屋檐水滴,又胡乱薅了些半枯的干草铺了个勉强能躺的地方。青年再次陷入昏沉,呼吸微弱。林满撕开一点点贴身还算干净的里衣布条,沾湿了水,小心地去擦拭他脸上、手上的污泥。越是擦拭,底下那张脸越是俊美得惊心动魄。高耸的眉骨下眼窝微深,鼻梁如悬胆,棱角分明的下颌线透着冷硬的弧度,即使昏迷中,那种与生俱来的贵气也难以遮掩。林满的心莫名地有些慌。这人…怎么看都不像是寻常农夫走卒!
但她管不了那么多了。眼下只有这里能栖身。至少暂时。
她刚安顿好这来历不明的“泥孩”,肚子又开始雷鸣般叫唤。包袱里只剩一点粗饼屑了。望着屋外半枯的蒿草和被荒草淹没的破地,林满绝望地想,难道真要饿死在这破屋里?
不行!得找吃的!她强迫自己站起身,目光落在角落那柄锈迹斑斑、豁了口的破锄头上——大概是前任屋主留下的遗物。锈蚀的金属入手沉甸甸,带着时光的钝感。她走向屋外那片被野草霸占的土地。
刚刨了几下,一道油腻粗犷、带着浓浓嘲弄的笑声猛地从歪斜的篱笆墙外响起:
“哟!这不是陈大秀才家的淫妇吗?啧啧啧,才被休了一天就学会给自己刨土埋尸了啊?省省力气吧!”
一个矮壮的身影挤开半人高的蒿草,晃了进来。是村里的里正王大福!四十几岁年纪,一脸横肉,顶着个酒糟鼻子,三角眼滴溜溜在林满身上打转,最后黏在她被劳作拉扯得微松的衣襟领口处露出的那段纤细锁骨上,油腻腻的目光几乎能刮下油来。他身后还跟着两个膀大腰圆、眼神不善的村丁,是专门给他跑腿催债抓人的爪牙。
王大福背着手,腆着肚子踱到林满面前,居高临下地盯着她脸上的疤,又扫了一眼她手里的破锄头,啧啧有声:“瞧你这贱样!秀才相公心善,给你留条生路,你倒好,钻到这鬼地方来了?呸!真他妈晦气!知不知道这块坟地是老爷我管的?”
林满紧握着锄头柄,指节用力到发白,指缝里全是锈渣。背上被盯着的寒意,比清晨的雾气还要刺骨几分。她低头不语。
“嘿!还他娘的给老子装哑巴?”王大福三角眼一瞪,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林满脸上,“这鬼地方死了那么多人,阴气重,影响咱村风水运道!懂不懂?也就是我王大善人心好!喏——”
他慢悠悠地从怀里掏出一张叠得还算齐整的纸,“刷拉”抖开。纸上写着密密麻麻的墨字,最下面还按着鲜红的官印。
“看见没?死契!只要你在上头按个手印儿,这块死地呢,就归你种了。三年!要是能种出够交官府秋粮的粮食,这块没主的地,就归你,以后年年也归你!要是种不出来嘛……”他嘿嘿一笑,目光更加露骨地在林满起伏的胸脯上刮来刮去,“……就老老实实给老爷我当个暖脚奴!啥时候用破了,啥时候卷草席埋这地里也算圆满了!”
暖脚奴?用破?林满脑袋里嗡的一声,血直往上涌!一股巨大的屈辱感如同毒蛇,顺着脊椎瞬间窜遍了全身!她猛地抬起头,脸上那个“淫”字疤因愤怒而充血,在晨光下显得格外狰狞刺眼,眼底却燃烧着被逼到绝路的、孤狼般的凶狠!
“你——做梦!”这三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硬生生挤出来的!
“贱蹄子!反了你了!”王大福被那眼神刺得心里一毛,随即恼羞成怒!肥胖的手猛地扬起,带着一股呛人的汗酸味朝林满脸上狠狠扇去!
林满下意识闭眼侧身,预想中的巴掌却没落在脸上。耳畔只听得“呃啊!”一声惊怒痛极的惨嚎,还有骨头寸寸碎裂的“咔嚓!咔嚓!”脆响!惊悚得让人头皮发麻!
她猛地睁开眼!
只见那个被她拖回来、一直死狗般瘫在屋角的青年,不知何时竟鬼魅般挡在了她的身前!他依旧穿着她那件过于短小、此刻沾满污垢和血迹的破外衫,脸色还是那种虚弱的苍白,但那身形,如同陡然绷直的铁铸标枪!而他那只能看清手背几根细白骨节的手,此刻正稳稳地、如同铁钳般攥着王大福的右手腕!
王大福那矮胖的身子几乎被提得踮起了脚尖,一张肥脸因为剧痛和惊惧瞬间扭曲变形,酒糟鼻子涨成了紫黑色!他那只被抓住的手腕,以一种极其怪异的角度向内翻折着,皮肤下凸起的骨头茬子清晰可见!鲜血正从他的指缝和那青年的指缝间汩汩渗出!
“啊——嗷——!”王大福杀猪般地嚎叫着,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放…放手…狗娘养……的…杂…碎…”
青年充耳不闻。他那双眼睛……林满看得心惊肉跳!那双昨夜还是失焦涣散、茫然如同深渊的黑眸,此刻深处却翻涌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漩涡!瞳孔微微收缩着,隐约之间仿佛有某种非人的、极其细微的竖线金痕一闪而过!冰冷、黏稠、带着纯粹的毁灭欲念!如同刚挣脱锁链的凶兽,盯着一块案板上的肮脏腐肉!
他微微歪了下头,像是在辨认一个极其无聊的东西。然后,那干裂苍白的嘴唇极其缓慢地开合,吐出的字句干涩僵硬,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令人牙酸的质感:
“弄…脏…姐…姐。”
他的目光滑过自己攥着对方手腕的、沾满了新鲜血污的手,又慢慢抬起,扫过林满脸上那道因愤怒而显得更加刺目的“淫”字烙疤。眼底那翻滚的、粘稠的凶戾漩涡骤然加速!
“手…脏…”他另一只空着的手缓缓抬起,五指微微屈张,骨节咔吧作响,指端的泥土早已被新鲜的血液浸染成深褐色,“剁…掉?”
最后一个字落下,空气似乎都凝滞了!
“噗通!”“噗通!”王大福身后那两个本想扑上来的村丁,被这诡异而恐怖的景象骇得面无人色,直接腿一软瘫跪在地,裤裆下迅速洇开一片刺鼻的骚臭湿痕!
“剁…剁…剁……壮士饶命!饶命啊!!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是小的嘴臭!是小的该死!”王大福吓得魂飞魄散,浑身抖得像筛糠,剧痛和恐惧让他屎尿齐流,语无伦次地哭喊求饶,哪里还有半分刚才的嚣张气焰!
林满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血腥场面和青年身上爆发的非人气势惊得心脏骤停!“阿…阿忘!”她失声喊出昨晚随口取的名字,“松手!快松手!别…”她真怕他下一秒就把王大福的手腕给活活拧断拽下来!
那“阿忘”动作一顿。冰冷凶戾的瞳孔转动,看向林满。当看到她脸上毫不掩饰的惊惶和担忧时,眼底翻滚的漩涡似乎凝滞了一瞬,一丝极微弱的挣扎和困惑闪过。
趁这一滞,林满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扑上去一把用力掰开他紧扣在王大福断腕上的、沾满血污的手指!那手指冰冷坚硬,带着惊人的力量!
“滚!都给我滚!”林满对着瘫软在地、屎尿齐流的三个人嘶吼。那三人如蒙大赦,两个村丁连滚爬爬地架起嗷嗷惨叫的王大福,头也不回地撞开蒿草堆没命地逃了,只留下一地狼藉和那几滴新鲜滚烫的血珠,滴落在昨夜才冒尖的金纹嫩芽旁的泥土上。
青年,或者说阿忘,还僵在原地。刚才爆发的凶戾如同潮水般退去,转瞬之间,那张苍白俊美的脸上,戾气消散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种空洞的茫然。他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沾满了新鲜血污的右手手指——王大福手腕上的温热鲜血正顺着他的指尖往下滴答。他忽然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将那只手藏到身后,身体微微缩起。再看向林满时,那双又大又黑的眼睛里,已经蓄满了湿漉漉的水汽,透着一股受伤小兽般的无措和委屈,像是一个闯了大祸怕被责骂的孩子。
“…血…弄脏…姐姐…衣服了…”他的声音又变得微弱干涩,带着笨拙的、试图解释的慌张。
林满看着他这副瞬间从凶兽变稚童的模样,再看自己方才为了掰开他手指而沾染上的鲜血污迹,心头如同被塞进了一团湿冷的、浸透雾气的乱麻,沉重复杂得喘不过气。
一阵眩晕和恶心感猛地袭来!她身子晃了晃,连日担惊受怕饥寒交迫加上这场突如其来的巨大刺激和恶心感,让她再也支撑不住,扶着锈蚀的锄头柄剧烈地干呕起来!
眼角的余光里,却瞥见刚才被鲜血滴落的、嫩芽边上的那片泥土,颜色似乎变得……幽深了一些?一种极其细微的、如同活物般的吮吸感,仿佛正从泥土深处传导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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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毒瘤太后
日子像被雨水泡烂的麻绳,在绝望和一丝微弱的挣扎中,艰难地往前拖拽。王大福的断腕成了笼罩在荒宅上空无形的阴云。里正老爷吃了这么大亏,竟反常地没再派人来寻衅滋事,连催缴往年积欠的秋粮都停了。村里人更是避这“鬼宅”如蛇蝎,远远绕道走。林满知道,这暂时的平静下,是更深的恐惧和蛰伏的毒牙。她不敢松懈。
阿忘成了她甩不掉的影子。力气大得惊人,心思却单纯得像张白纸。林满刨地,他就蹲在田埂上,眼巴巴看着,偶尔笨拙地抓起一把土,学着林满的样子撒出去,弄得灰头土脸。林满煮那点稀得照见人影的糙米糊糊,他就守在灶膛边,眼珠随着跳动的火苗转,火光映着他苍白的脸,竟有种不谙世事的美。他极少说话,词汇贫乏得可怜,但“姐姐”两个字叫得越来越清晰,带着一种全然的依赖。
那株从阿忘汗水和血滴下破土的金纹嫩芽,成了林满唯一的希望和最大的恐惧。她小心地圈起那片地,不敢再让阿忘靠近。嫩芽长得极快,几天功夫就抽出了数条坚韧的藤蔓,攀附着断壁残垣向上伸展。藤蔓通体呈现出一种剔透的翡翠绿,深嵌其间的金色脉络却愈发清晰,如同流淌着熔金的血管,在阳光下闪烁着神秘的光泽。叶片舒展开来,边缘带着细微的锯齿,叶脉同样是流动的金色。
更奇的是那股气息。随着藤蔓生长,那股清冷微甜、带着雨后草木根茎深处鲜活气的异香,变得浓郁而稳定。林满只要靠近藤蔓劳作,背上的鞭伤和脸上的烙痕,那无时无刻不在啃噬神经的尖锐疼痛,便会奇异地舒缓许多,像被一层清凉的薄纱覆盖。这让她既惊且喜,又隐隐不安。
一场夜雨过后。清晨,林满推开吱呀作响的破门,习惯性地先去看那株金藤。
她猛地顿住了脚步!
呼吸在那一瞬间停滞!
藤蔓深处,几处叶腋间,竟垂下了几串沉甸甸、圆润饱满的果实!果子只有拇指大小,通体浑圆,表皮光滑得如同最上等的琉璃,在熹微的晨光下,折射出一种纯粹、内敛、却又灼灼逼人的金色!那不是凡俗的金色,更像是凝固的熔金,又仿佛将最璀璨的星芒压缩其中,流淌着细微的、生命般的星点光芒!几滴未干的雨水挂在金果表面,如同缀在稀世珍宝上的晨露。
那股奇异的香气,此刻浓郁到了极致!冷冽纯净如高山雪水,却又糅合了阳光晒透的熟果甜香,更深层,是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大地最深处、草木根系盘绕的、带着泥土腥气的蓬勃生命力!吸一口,连日来的疲惫和沉疴似乎都被涤荡一空,连灵魂都为之清爽震颤!
“金豆子!”阿忘不知何时也凑了过来,蹲在林满脚边,仰头看着那几串金果,眼睛亮晶晶的,像个发现宝藏的孩子。他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想去触碰离他最近的一颗。
“别碰!”林满几乎是本能地厉声喝止,一把抓住阿忘的手腕!那手腕冰凉,皮肤下却蕴藏着让她心惊的力量。阿忘被吓了一跳,缩回手,委屈地看着她,黑眸里又泛起水汽。
林满的心砰砰直跳。这果子太美了,美得妖异,美得超出了她对“食物”的所有认知。王大福断腕时滴落的血渗入泥土后,这片地的野草似乎都长得格外茂盛油绿,隐隐透着一丝不祥。这金果……真的能吃吗?
饥饿的肠胃在抗议。她看着阿忘苍白瘦削的脸颊,再看看那几串诱人又诡异的金果,一咬牙。她小心翼翼地避开藤蔓上细微的金色芒刺(她发现藤蔓和叶柄处有极细小的、近乎透明的金色绒毛),用破布裹着手,极其谨慎地摘下了两颗最小的金果。一颗递给阿忘,一颗紧紧攥在自己手心。
入手温润,带着奇异的弹性,像上好的暖玉。那股香气直往鼻子里钻,勾得人腹中馋虫大动。
阿忘却毫不犹豫,像得到糖果的孩子,直接就把那颗小金果塞进了嘴里!林满想阻止都来不及!
“阿忘!”她惊呼。
阿忘嚼了两下,眼睛瞬间瞪得溜圆!那是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难以形容的甘美和满足感!清甜的汁液在口中爆开,瞬间流遍四肢百骸,仿佛干涸龟裂的土地被清泉浸润!他苍白的脸颊甚至泛起了一丝极淡的红晕,舒服得眯起了眼睛,含糊不清地嘟囔:“…甜…姐姐…好…”
林满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一点。她看着自己手中这颗,深吸一口气,闭上眼,轻轻咬破了一点果皮。
轰——!
一股难以言喻的、爆炸般的清甜洪流瞬间席卷了她的味蕾!那甜味纯粹、浓郁,却丝毫不腻,如同浓缩了千百倍的雨后森林气息!紧随其后的是一股奇异的暖流,顺着喉咙滑入胃袋,然后如同无数细小的、温暖的生命之泉,迅速渗透到每一寸疲惫酸痛的肌肉,每一处饱受折磨的神经!背上的鞭痕和脸上的烙疤,那深入骨髓的隐痛,在这一刻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温柔地抚平、驱散!一股前所未有的轻盈和力量感从身体深处涌出!
这…这简直是神迹!
林满睁开眼,看着手中那被咬破一点皮、露出里面更加璀璨、如同流动熔金般果肉的金果,眼中充满了震撼和狂喜!这不仅仅是食物!这是救命的仙丹!
接下来的日子,有了金藤果的滋养,林满和阿忘的身体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林满脸上的烙疤颜色变淡了许多,背上的鞭伤也结了厚实的痂。阿忘虽然依旧沉默寡言,眼神懵懂,但脸色红润了不少,力气似乎也更大了,偶尔还会对着林满露出一个极其纯粹、如同初阳融雪般的笑容。
林满小心地采摘金果,除了自己吃,大部分都藏了起来。她不敢再让阿忘靠近藤蔓根部——那里,王大福的血渗入后,泥土的颜色变得更深沉,甚至隐隐透着一丝暗红。藤蔓似乎也长得更加粗壮,叶片边缘的锯齿似乎更锐利了些,那股奇异的香气中,仿佛也掺杂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极其微弱的铁锈腥气。
她开始盘算着,能不能用这神奇的金果换些钱粮,至少买些盐和布。这念头刚起,机会就来了。
荒宅的破篱笆外,一个穿着体面绸衫、管家模样的人探头探脑,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焦虑。看到林满,他眼睛一亮,隔着老远就喊:“喂!那妇人!听说你这儿…有能治病的金果子?”
来人正是本县县令周大人府上的管家周福。原来县令的独女周小姐月前不知何故,半边脸上突然生出一片片诡异的紫斑,初时如蝶翅,渐渐蔓延扩大,颜色也由浅紫转为深紫近黑,如同附骨之疽!请遍了方圆百里的名医,甚至府城的大夫都束手无策,药石罔效。小姐羞于见人,终日以泪洗面,县令夫妇更是愁白了头。不知怎么的,竟有人将林满这里有“神果”的消息传到了县令耳中,死马当活马医,派了管家来寻。
林满看着周福焦急的神色,心念电转。这或许是个机会!她壮着胆子,用一块干净的粗布包了一颗最小的金藤果,隔着篱笆递过去:“…大人,民妇只有这个…不知…不知能否入小姐的眼?”
周福接过布包,刚一打开,那股奇异的清香便扑面而来!再看那果子,金灿灿,圆润剔透,绝非凡品!他心中顿时升起一丝希望,忙不迭地掏出几块碎银子塞给林满:“若真有效,必有重谢!”说罢匆匆离去。
林满攥着那几块带着体温的碎银,手心全是汗。她不知道这步棋是对是错。
两天后,周福再次登门,却是满面红光,身后还跟着两个挑着沉重担子的健仆!担子里是白花花的大米、细面、崭新的棉布,甚至还有一小罐油和一包盐!
“神了!神了!”周福激动得语无伦次,“小姐用了那果子!只用了半颗汁水涂抹!脸上的紫斑…消了!全消了!跟从来没长过一样!老爷夫人欢喜疯了!这是谢礼!老爷说了,以后您就是我们周家的大恩人!”
林满看着那些她做梦都不敢想的物资,又惊又喜,几乎站立不稳。阿忘好奇地看着那些白米,伸手抓了一把,雪白的米粒从他指缝滑落,他咧开嘴傻乎乎地笑了。
消息像长了翅膀,飞遍了十里八乡。荒宅有神果,能治百病!无数双眼睛盯上了这里。敬畏者有之,贪婪者更多。
王大福的伤还没好利索,吊着胳膊,带着十几个手持棍棒、眼神凶狠的泼皮无赖,在一个阴沉的午后,再次气势汹汹地堵住了荒宅的破门!他脸上的横肉因怨毒而扭曲,三角眼里闪烁着贪婪和报复的凶光。
“贱人!把神果和银子都给老子交出来!”他嘶吼着,唾沫横飞,“还有那块地!那是老子的!连你这个人,也是老子的暖脚奴!”他身后的泼皮们挥舞着棍棒,嗷嗷叫着助威。
林满脸色煞白,紧紧护着身后装着金藤果和银钱的破瓦罐,阿忘则下意识地挡在她身前,眼神又变得警惕而冰冷。
冲突瞬间爆发!泼皮们一拥而上!棍棒朝着阿忘和林满劈头盖脸砸来!
阿忘怒吼一声,像一头被激怒的幼狮,赤手空拳迎了上去!他的动作快得不可思议,带着一种原始的、近乎本能的凶悍!拳头砸在肉体上的闷响、骨头断裂的脆响、泼皮们的惨叫声瞬间响成一片!他如同一道狂暴的旋风,所过之处人仰马翻!
混乱中,一个泼皮见阿忘凶悍,竟阴险地绕过他,一棍子狠狠砸向林满怀里的瓦罐!
“砰!”瓦罐碎裂!里面仅存的几颗金藤果和银钱滚落一地!
“我的果子!”林满心疼地惊叫。
那泼皮见满地金灿灿的果子,眼中贪婪大盛,弯腰就去抢拾!
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一颗滚落的金藤果时——
“滚开!”林满情急之下,抓起地上一块尖锐的碎瓦片,狠狠砸向那泼皮的手!
瓦片没能砸中泼皮的手,却精准地砸在了那颗滚动的金藤果上!
噗嗤!
金藤果应声破裂!粘稠、璀璨、如同液态黄金般的汁液猛地迸溅出来!大部分溅在了那泼皮伸出的手背上,还有几滴,不偏不倚,正溅在王大福吊着胳膊、裹着肮脏布条、还隐隐渗着血水的断腕伤口上!
“啊——!!!”
两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几乎同时响起!
那泼皮的手背,在接触到金液的瞬间,皮肤如同被强酸腐蚀般迅速变黑、起泡、萎缩!滋滋的声响伴随着焦糊的恶臭弥漫开来!他惊恐地看着自己的手像燃烧的蜡烛一样融化、碳化!剧痛让他满地打滚,发出非人的嚎叫!
而王大福更惨!那几滴金液渗入他断腕处尚未愈合、甚至有些溃烂的伤口,如同滚油泼进了冷水!一股肉眼可见的、带着暗红污秽色泽的烟气猛地从他伤口处蒸腾而起!紧接着,伤口周围的皮肉以惊人的速度发黑、坏死、萎缩!仿佛有一股无形的、极其霸道的力量,正将他伤口里所有的污秽、脓血、坏死的组织,连同那断骨茬子一起,疯狂地焚烧、净化、剔除!这过程带来的痛苦,比当初被捏碎手腕还要剧烈百倍!他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疯狂地抽搐、翻滚,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嘶吼,屎尿再次失禁!
这恐怖的一幕,瞬间震慑了所有还在打斗的人!泼皮们看着同伴和王大福的惨状,如同见了鬼魅,吓得魂飞魄散,丢下棍棒哭爹喊娘地四散奔逃!
荒宅前,只剩下满地狼藉,两个翻滚哀嚎的血肉模糊的人形,还有那破碎的金藤果流淌出的、依旧散发着清冽甜香却带着致命威能的璀璨汁液。
阿忘站在林满身前,微微喘息,沾着点点血污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冷漠地看着地上翻滚的两人,仿佛在看两只被踩烂的虫子。他刚才爆发的凶悍气息正在缓缓收敛。
林满则浑身冰冷,胃里翻江倒海。她看着那滩金液,又看看痛苦扭曲的王大福和那个手背几乎被腐蚀掉一半的泼皮,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这果子…不仅能救命…更能…杀人!它那纯净的生命力量,对污秽和邪恶,竟有着如此霸道而恐怖的净化(或者说…毁灭)之力!
村民们远远看着,眼神中的敬畏彻底化为了恐惧。荒宅和那株金藤,在他们口中彻底成了不可靠近的禁忌之地。
林满看着地上翻滚哀嚎的王大福,心中没有半分怜悯,只有一片冰冷。她小心地捡起地上散落的、未被污染的金藤果和银钱,拉着阿忘冰冷的手,一步步退回了那扇破败的门后。
门内,那株金藤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翠绿的藤蔓流淌着熔金般的脉络,几颗新结出的金果在叶间若隐若现,散发着纯净而致命的诱惑气息。
门外,是人间地狱般的惨嚎和村民们噤若寒蝉的恐惧。
林满知道,平静的日子,彻底结束了。更大的风暴,正裹挟着贪婪和权欲,从她无法想象的远方,汹涌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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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龙纹与白骨
金藤果的名声如同掺了蜜的毒,引来的不止有敬畏,更有贪婪的风暴。林满躲在断壁残垣的“家”中,心却一日比一日沉重。王大福那凄厉的哀嚎日夜回响在村子上空,成了最有效的警告,却也成了最清晰的靶子。她能感觉到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窥伺,觊觎着这能带来福泽也能带来毁灭的神异之物。
财富像沙堆垒起的高塔,摇摇欲坠。周府送来的粮食布匹暂时解了燃眉之急,但林满深知,坐吃山空便是取死之道。更何况,金藤果并非无穷无尽。几场雨过后,藤蔓长得更加葱郁,金纹流淌,可新结的果子却肉眼可见地减少,成熟期也长了许多。果子的效力似乎也随着次数在减弱,不再有初次食用时那种涤荡沉疴的震撼感。更让她不安的是,藤蔓根部周围的泥土,颜色已经深得近乎墨黑,隐隐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铁锈腥气,混在那纯粹的异香里,像潜伏的毒蛇。
必须离开。离开这个漩涡中心,去更大的地方,或能寻一条活路。
林满狠下心,用所有积蓄买了一辆破旧骡车。把最后几颗成熟的金藤果小心翼翼地用丝绵包裹,藏进特意缝制的夹层口袋,贴身放着。又采下几枚尚未完全成熟、颜色稍浅的金果作为幌子。收拾好不多的行囊,拉着对骡车满是好奇、这里摸摸那里看看的阿忘,在一个浓雾弥漫的黎明,悄然离开了荒宅。
官道漫长,尘土飞扬。破旧的骡车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阿忘被林满安置在车里一捆干草上,像只安静的大型犬。初离樊笼的兴奋过去后,他对一切飞驰而过的景物都显得茫然,偶尔看到路旁蹿过的野兔,才会猛地睁大眼睛,发出短促的“咦”声。更多时候,他只是攥着林满一片衣角,身体随着骡车的颠簸微微摇晃。
十几天跋涉,穿越州县,沿途林满尽量避开城镇,只在荒郊小摊补充干粮。那颗悬着的心始终没有放下。直到眼前出现连绵的黛青山脉,高耸的城池在远山环抱中露出一角巍峨轮廓,层叠的屋瓦在正午的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京城。
压抑不住的好奇心让林满驱车入城。甫一进城门,便被眼前的繁华震得目眩神迷。青石板路宽阔整洁,雕梁画栋的楼阁鳞次栉比,人流如织,车马如龙,叫卖声此起彼伏,各种食物香料混合的复杂气味汹涌扑鼻。阿忘更是瞪圆了眼睛,像初入尘世的精灵,对一切都感到新奇和微微的胆怯,身体下意识地紧挨着林满。
京城居,大不易。林满深知这道理。她只想低调寻一处安身之所,再图金藤果的出路。然而,刚行至一处稍微宽敞的街口,人流渐密,一个浑身恶疮流脓、蜷缩在墙角的老乞丐映入眼帘。苍蝇嗡嗡围着那脓疮打转,行人纷纷掩鼻避让。
阿忘的目光落在那老乞丐身上,又看看林满。他不懂什么叫怜悯,只记得在桥洞那个冰冷的雨夜,是“姐姐”给了他一点点温度。他本能地伸手朝林满怀中摸索——那里有姐姐藏着的、带着香甜气息的东西。
“阿忘!”林满一惊,想阻止已经晚了。
阿忘动作很快,掏出一颗用软布包着的、个头稍小的淡金色金藤果(她特意准备的未熟品)。在所有人愕然注视下,他几步走到老乞丐面前,蹲下来,小心翼翼地将果子放到那双布满老茧和脓疮的手里。还笨拙地指了指果子,又指了指老乞丐溃烂的手脚,口齿不清:“…吃…痛…好…”
林满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阿忘这傻孩子!
老乞丐浑浊的眼睛陡然亮起,捧着那枚泛着淡金光泽、香气独特的小果子,如获至宝!涕泪横流,挣扎着想磕头:“神仙!神仙显灵了!”
这一幕,在喧嚣嘈杂、人情冷漠的街市上,如同一滴清水落入滚油!
街对面,一辆看似不起眼的玄黑色油壁马车静静停着。车窗垂着厚重的青色帘幕,隔绝了外界的嘈杂与尘嚣。一只白皙得近乎透明、染着鲜艳朱红蔻丹的手,正捏着一柄温润的白玉如意,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紫檀木小几的桌沿。
车帘掀起一角缝隙。帘内,一双眼睛,冷。像最深沉古井里封存的千年寒冰,此刻正透过那缝隙,死死地锁住街边那辆破骡车旁发生的景象。先是看到那脏兮兮的“傻子”拿出怪果,然后看到了从骡车中探出身来的那个女人——
脸上那道斜趴着的暗红色长疤极其刺目!如同一条扭曲的蜈蚣!丑陋得让人作呕!
而当目光移向那给老乞丐递果子的“傻子”青年,看清他那张即使沾满风尘,依旧俊美得惊心动魄的侧脸轮廓时,那握着玉如意的手,猛地一颤!
咚!玉如意脱手,重重砸在小几上!
刘太后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鬼爪狠狠攥住!一股源自骨髓深处的寒意瞬间流遍四肢百骸!那张脸……那五官的轮廓……尤其是那道挺直如悬胆的鼻梁和抿紧时透出的冷硬下颚线……像!太像了!像极了年轻时的先帝萧景隆!更像那个被活活灌下毒酒、本该在十几年前就化作枯骨的人!
不可能!绝不可能!孽障已死!挫骨扬灰!
恐惧像藤蔓疯狂滋长,缠绕住理智。但下一瞬,极致的恐惧瞬间化为更扭曲的暴虐!
“妖妇!妖果!惑乱京都!”一声冷厉尖刻的叱喝如同无形的冰刀,骤然撕破了闹市的喧嚣!声音不高,却带着久居上位者颐指气使的威严和刻骨的厌恶!
哗啦!马车四角的厚重青色帘幕被左右侍卫猛地掀开!
凤辇内,刘太后面色如霜,眼神凌厉如刀,身穿赤凤金缕常服,通身华贵逼人。她端坐着,目光如同淬毒的银针,直刺车旁惊慌失措的林满!那份华贵雍容下掩盖不住的刻薄与阴鸷,随着这声厉喝彻底喷薄而出!
“光天化日,妖言惑众!持异果亵渎皇都!给本宫拿下!验其妖物!”
“是!”数名身着便装却气势精悍的侍卫应声如雷,如狼似虎扑向林满和阿忘!
周遭的百姓瞬间哗然,惊叫着四散退避。
阿忘在林满被这变故惊得僵住的瞬间,就已经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恶意!如同被侵入领地的野兽,他本能地将林满往自己身后一扯,动作迅疾!
林满被拽得一个趔趄,半边身子藏在阿忘身后,下意识地抓紧了他背上的衣服布料。
一名侍卫的手带着劲风,眼看就要抓住阿忘的肩膀!
就在那只布满老茧、骨节粗大的手掌即将触碰到阿忘肩头,那里刚被林满洗干净的粗布麻衣——阿忘的眼神,瞬息万变!
快!快得只在光影中留下一抹虚像!
咔嚓!咔嚓!咔嚓!
一连串令人牙酸的骨裂碎响如同爆开的炒豆!扑上来的几个侍卫如同被无形的巨锤扫中,惨叫着横飞出去!其中一个更是被阿忘看似随意的一抓一带,身体在空中旋转着,手中的腰刀不受控制地飞向惊慌后退的刘太后!
冰冷的刀锋映射着正午的骄阳,划出一道刺目的弧光!
“啊——!”四周响起一片惊恐的尖叫!
刀尖带着破空之声,直直刺向刘太后心窝!
千钧一发!
“阿忘!不要!!”林满肝胆俱裂,嘶声尖叫!她不敢想象这一刀若是刺下去,会是何等弥天大祸!
阿忘那如同暴风骤雨般倾泻的凶戾动作,在听到林满这一声撕心裂肺的厉喝时,竟诡异地出现了一个极其短暂的凝滞!他操控气机流转的手指似乎微微一蜷。那柄飞刀的去势在半空中极其细微地偏斜了一丝!
嗤啦!
锋锐的刀尖擦着刘太后胸前华丽的赤凤金缕衣襟而过!将那一小块绣着繁复金凤图样的锦缎狠狠撕裂!露出底下深红色的内衬!冰冷的刀风甚至拂起了她额前一丝精心梳理的发丝!
“护驾!护驾!”侍卫们惊魂初定,更疯狂地扑了上来!更多的侍卫从人群里涌出!
“姐姐…怕…”阿忘在刀脱手后,眼神中那狂暴的戾气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茫然和巨大委屈的无措!他猛地缩回手,看向林满,像做错事的孩子,指着那些冲上来的侍卫,“…他们…坏…”
林满看着被数把钢刀架住的阿忘,再看着凤辇中刘太后那冰冷刺骨、蕴含着杀意和一丝更复杂情绪的眼神,心沉到了谷底。她知道,完了。今天,他们怕是走不了了。
“惊扰凤驾,持械行凶!押入诏狱!待本宫……亲自审问!”刘太后抚平胸襟上那道刺目的裂痕,声音冰冷得掉渣。
沉重的锁链缠上林满和阿忘的手脚。
林满在刀斧加身的瞬间,目光匆匆扫过凤辇——刘太后那双死死盯在阿忘脸上、眼底翻涌着惊疑、恐惧和刻骨恨意的眼睛,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她的心上!
诏狱。人间与地狱的分界线。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霉烂和屎尿的恶臭,如同凝固的粘稠油膏,糊住了所有孔窍。不见天日。只有甬道深处几点昏黄摇曳的油灯鬼火,照着布满污渍苔藓的黝黑石壁和一道道锈迹斑斑、散发着浓烈铁腥的厚重铁门。
林满和被打得遍体鳞伤的阿忘,被分别丢进两间相邻的潮湿囚室。
阿忘在关押前似乎被重点“照顾”过,皮开肉绽,骨头似乎也断了几根,嘴里不住地喃喃低语,身体因为疼痛和高烧不断痉挛,意识模糊不清。
“…母…后…毒酒…疼…”
“…阿娘…别走…”
“…星…掉…了…”
破碎的、带着极度痛苦和恐惧的只言片语,在死寂的牢狱里,显得格外瘆人。只有贴着冰冷石壁的林满,能断断续续听到他痛苦的呻吟,一声声都像钝刀子割在她心上。
哗啦。沉重的铁锁开启声。
一个弯腰驼背、脸膛黝黑如同老树皮的狱卒提着一盏将熄的油灯,悄悄溜进了林满的牢房。他动作极快,将油灯往角落里一放,浑浊的老眼迅速扫过四周,压低声音急促道:“姑娘!别怕!我是前日在街上…你施舍过那老瘸子…的儿子!”他的声音里带着刻骨的恐惧和决绝,“爹他…昨儿半夜…走了!临走前…一直念叨你…让我一定给你带句话!说是救命大恩…”
林满缩在角落,戒备地盯着他。
老狱卒凑得更近,声音更低,几乎成了气流:“爹说……‘天墟有石,其重如心,养其根者,必承其劫…小心星殒…’”他说完这句如同谜语般的话,眼神中突然充满极致的痛苦,嘴角猛地溢出一股黑血,身体剧烈抽搐起来!“他们…发现我…话…传到…保…重……”
话未说完,他身体一软,一头栽倒在林满面前,双眼圆睁,已经没了气息。那最后的眼神里,是解脱,也是无尽的怨毒。他放在墙角的油灯被带倒,滚落地上,火苗舔舐着潮湿的稻草,很快熄灭。
石牢里重回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和寂静,只剩浓烈的血腥味。
“天墟有石…其重如心…养其根者…必承其劫…小心…星殒…”林满蜷在黑暗中,牙齿咯咯作响,一遍遍咀嚼着这句用两条人命换来的谜语。
养其根者……根?金藤?天墟石?星殒?
闪电般的灵光劈入脑海!阿忘!阿忘贴身带着的那块用皮绳穿着的、连洗澡都紧攥在手心、灰扑扑毫不起眼的“石头”!阿忘昏迷时低吟的“葬星”!难道那就是……天墟石?!而阿忘……他是被“养”的人?!所以他靠近藤蔓根部,金藤才长得如此妖异?他的血汗滴落的地方才会发生种种怪异?刘太后的反常……
一个更可怕的念头让她浑身冰冷!阿忘口中那模糊不清的“母后”、“毒酒”……
外面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和狱卒的谄媚声:“太后娘娘驾到!仔细点!”
轰!林满的囚室铁门被粗暴拉开!
强烈的光线刺得她睁不开眼。几个气势汹汹的太监架起她,拖死狗般拖到了刑架边。浓重的熏香也掩盖不住的、属于刘太后的、那冰冷阴鸷的气息扑面而来。
刘太后站在阴影里,背着光,看不清面容,只有一双淬了毒般阴冷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光。她走到被铁链捆缚在木架上的林满面前,保养得宜的手指伸出,带着尖锐的赤金护甲,如同冰冷的毒蛇,精准地捏住了林满脸上那道耻辱的“淫”字烙疤,硬生生地刮了一下!
剧痛!
“贱人!说!那孽障的石头!那颗天墟石!在哪里?!”太后的声音如同寒夜里磨刀,“说!那颗染着皇室孽血、本该埋在九幽之下的灾星石!在哪儿?!”
天墟石!果真是天墟石!刘太后认识这块石头!
猜疑被彻底证实!阿忘的惨状、谜语中的杀机和那句模糊的“母后毒酒”……瞬间在脑海连成了一条清晰的、带着血腥气的线!
恐惧到了极致,反而生出一股豁出去的疯狂。林满猛地抬起头,昏暗的光线下,她的眼神因为剧痛和豁出去的决绝亮得吓人。嘴角扯出一个沾染血污、极其扭曲的笑容,目光如同钩子,死死锁定刘太后那双惊慌又疯狂的眸子,用一种气若游丝、却清晰无比的诡异语调,低声道:
“他……阿忘……你的好儿子……在桥洞里……一直抱着那块石头……”她故意喘息着,欣赏着刘太后眼底剧烈翻涌的情绪风暴,“……他…他叫它……‘阿娘的心’……呵呵……他说……要等你……下去……亲手……还给你……”
最后半句,她几乎是贴着气吐出来的,带着刻骨的诅咒!这句恶毒到了极致、如同淬毒匕首般的谎言,瞬间戳爆了刘太后心底最深的恐惧和最扭曲的恨意!
“住口!孽障!胡说!统统该死——!”刘太后彻底疯了!积压的恐惧、被戳破的心虚、丧子(在她心中)的痛楚和眼前这女人的恶毒共同点燃了狂暴的杀意!她猛地拔出藏在大袖里的一把镶嵌宝石的锋利匕首,朝着林满的心窝,毫无理智地狠刺而下!她要亲手撕裂这张恶毒的嘴!
时间在那一刹仿佛凝固!
匕首冰冷的刃尖几乎已触及林满胸膛那层薄薄的囚衣!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
轰——隆——!!!
一声仿佛大地深处传来的、撕裂一切法则核心的、震耳欲聋的恐怖爆炸轰鸣!毫无征兆地从整个诏狱的最下方、最深处炸裂!
地动山摇!
林满只觉一股无法抗拒的狂暴冲击波如同无形的海啸,狠狠碾过她的身体!捆缚她身体的铁链在瞬间发出不堪重负的尖利呻吟,随即寸寸崩断!捆绑木架的粗大铁链也瞬间迸飞!她整个人被掀飞出去,重重砸在冰冷的石壁上,再滚落地面!头晕眼花,口鼻呛满了浓烈的灰尘碎石!
咔嚓嚓——哗啦——!
头顶的石壁疯狂开裂!巨大的石块如雨点般轰然砸落!支撑着诏狱的沉重青石条发出令人心胆俱裂的断裂声!地面像沸水一样剧烈起伏!
浓烟、碎石、惨叫声、建筑倾塌的巨响瞬间充斥了整片空间!
恍惚中,林满只看到一道模糊到极致的巨大身影,如同地狱归来的魔神,撕开厚重的烟尘,一步一步,朝着她被掀飞的角落踏来!
整个诏狱中央最核心的部位,那层厚重无比、号称可以抵御千军冲击的铁石地基和石壁,竟被一股纯粹、狂暴、凝聚到顶点又瞬间爆发的毁灭力量,硬生生从内部撞开了!撞出了一个直径近两丈、边缘犬牙交错、还在冒着青烟热气的巨大黑洞!
烟尘弥漫。碎石如雹。
脚步声沉重,带着粘稠的滴落声。浓雾般的粉尘中,一个身影缓缓显露出轮廓。
阿忘。不,此刻的他,已不再是那个会蹲在田埂看她种菜、眼神懵懂的“阿忘”。他一步步走出那爆炸的烟尘中心。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块好肉,新添的皮开肉绽覆盖着旧日伤痕,暗红的血液混着污黑的泥浆,在破烂染血的囚服上恣意流淌。左手以一种诡异的角度耷拉着,显然断了。但那身体依旧挺拔如同被天火煅烧后不倒的顽铁!
更令人胆寒的是他此刻的状态!
粘稠的血顺着他额角流下,覆盖了半张俊美的脸,更添狰狞。而那双眼睛——仿佛有熔金灌入!眼白部分已被一种纯粹暴虐、深不见底的、燃烧的金红色光芒彻底取代!如同深渊底部沸腾的熔岩!瞳孔收缩成尖锐的竖线!里面翻涌的,是无边的痛苦、被背叛的暴怒、凌驾于天地之上的孤傲,以及最纯粹的、不掺杂任何杂质的……毁灭之焰!
他赤裸的双足踩在碎石断垣上,留下清晰的、深陷的血印。身体周围翻腾着浓郁的、如同实质般的杀意和戾气!那气息阴冷刺骨,又带着炽烈的能量辐射,竟让周围的空气都微微扭曲!
“呃啊——!”刘太后被巨大的爆炸掀翻在地,凤冠歪斜,锦袍沾满尘土。她挣扎着抬头,对上那双非人的、燃烧着熔金的竖瞳时,身体剧烈一颤!瞳孔瞬间缩成了针尖!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被强大禁忌力量彻底锁定的窒息感攫住了她!她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鸡一样的抽气声!恐惧,超越了对死亡的恐惧!她认出了那种眼神深处源于某种血脉的烙印!
阿忘的目光漠然地扫过她,如同掠过一坨腐肉,最终,定格在蜷缩在角落碎石间、浑身血迹斑斑、正惊恐地望着他的林满身上。
那熔金般的瞳孔剧烈地波动了一下!如同平静沸腾的岩浆表面被投入了巨石!极致的毁灭欲望之中,竟猛然撕裂开一道细微的、几乎无法被察觉的缝隙!那缝隙里透出的光,是足以将灵魂烫伤的、全然的依恋、委屈和……害怕!
害怕失去她。
他踉跄着走到林满面前,半蹲下身。沾满血污的手(林满才看清他右手有几根指甲已经不翼而飞,血肉模糊)极其笨拙,却又无比固执地伸向脖颈。
那里,原本挂着一根染成暗褐色的老旧皮绳,此刻只剩下一小截断裂的残片。他似乎毫不在意,手指强行抠进皮绳勒过的、微微下陷的血肉里!
动作带着一种令人心颤的执拗和凶戾!
噗呲!
血肉被指尖强行撕裂的声音!
鲜血瞬间飙射而出!溅在他自己脸上,也溅到了林满额角!温热的、带着铁锈腥气的液体。
就在那翻卷的皮肉裂口中!他抠住了一个沾满了血块碎肉、只有半指大小、形状极其不规则的、灰扑扑的石头!那石头表面坑洼不平,质感奇特,非金非石非木,幽暗沉实。然而此刻,在那近乎粗暴的动作和淋漓鲜血的浸泡下,石头表面被染得通红,却隐隐有极其微弱的、如同星屑般细碎的暗金色光点在血污下流转!
他看也不看那块被他的血浸透的石头。仿佛那并非绝世奇珍,只是一颗能换来糖果的顽石。
他伸出手(那只指甲翻裂的、血肉模糊的手),将那枚沾满了他的血、和更多未知污秽的石头,深深按向林满脚边那片被他的断肢血液浸透了的、混杂着尘埃碎石、散发着恶臭诏狱污秽的地面!
动作不容置疑!带着一种近乎献祭般的决绝!
“我的…地方…”干裂带血的嘴唇开合,声音嘶哑破裂如同砂纸摩擦枯骨,视线却牢牢锁定刘太后那张沾满灰尘、写满惊骇扭曲的脸,“…被…你…弄…脏…了。”
嗡——!!!
在那块浸透了他鲜血的“天墟石”被强行按入肮脏泥土的瞬间,一道低沉浑厚、仿佛能贯穿灵魂的嗡鸣,如同远古巨钟被敲响,无声地,却又无比清晰地,震荡了整个支离破碎的诏狱空间!
第五章皇冠种
那声贯穿灵魂的嗡鸣并非结束,而是开始。
幽暗的石屑尘埃缓慢沉降,露出诏狱地底被暴力撕开的巨洞深处——原本支撑着帝国黑暗权力核心的沉重石柱和地基残骸狰狞地裸露出截面。断石嶙峋,犬牙交错。而在那巨大空洞的最中心,一块格外平整光滑、显然非自然形成的巨型青黑色石面,正散发着幽幽的冷光。
嗡鸣正是从这石面上发出的!
石面中央,赫然镶嵌着一副……骸骨!
一副异常小巧、精致、呈现出玉质光泽的婴儿骸骨!骨架通体剔透,如同最纯净的白玉雕琢,每一根细小的骨骼都完好无损,甚至保留着婴儿柔弱的弧度。这骸骨被极其精心地摆放在石面中心的一个微微凹陷的圆形小槽里,身下还铺垫着早已褪色但依稀能辨出金线纹路的华贵锦缎碎片。
骸骨的头颅微微侧枕在锦缎上,两个空洞的眼窝幽深地“望”向上方破碎的空间。那姿态,安静得令人心悸,仿佛只是在沉睡,等待着某个仪式,或某种力量的唤醒。
此刻,伴随那沉重的、源自地脉深处的嗡鸣,这副小小的白玉骸骨竟然……在极其轻微地颤动!骨架连接处的细微缝隙间,流淌出点点微弱的、淡金色的光芒!这光芒与周围破碎石壁上蔓延出的、阿忘带来的天墟石所催生的金色植物根系相互呼应,明灭闪烁!
骸骨周遭的石面下,无数细密的金色根须如同活物般疯狂钻出、缠绕、包裹住那白玉般的小小躯体!仿佛干渴濒死的植物根系找到了生命之源!肉眼可见的淡金色能量正顺着根须,从那婴儿骸骨中被强行抽取、涌向更远处阿忘种下天墟石的土壤!
这是温养!更是……吞噬!以一种极其霸道的方式,汲取骸骨深处残留的、精纯的……似乎与阿忘同源的力量!
“唔!”阿忘喉间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巨大的痛苦席卷全身!身体里那股刚刚引爆地牢的狂暴力量仿佛找到了一个贪婪的宣泄口!一部分被脚下的土地和蔓延的金色藤蔓吸走,另一部分则像倒灌的洪流,冲击着他本就濒临崩溃的经脉!
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额角崩裂的伤口再次涌出粘稠的血液,流进那双燃烧着熔金的瞳孔,几乎要将它们彻底染红!竖线状的瞳孔边缘,开始出现细微的、如同金质碎裂般的蛛网状纹路!
林满蜷缩在墙角碎石堆里,目睹这诡异恐怖到极致的一幕!从老狱卒口中谜语般的信息碎片,到眼前这幅活生生的、力量被强行抽取的白玉婴儿骸骨……一切线索都指向一个令人窒息的真相:
被供奉在帝国最阴暗角落的,这具小小的骸骨,恐怕就是当年被刘太后“赐死”后象征性安葬的“先帝长子”!
而阿忘!这个被自己从桥洞淤泥里挖出来的男人……他体内流淌的……就是这婴儿骸骨本该拥有的力量本源!他,就是那个该被“葬”掉的活着的“星”!刘太后当年并没有彻底成功!她所杀所葬的,可能只是个幌子!阿忘才是真正的遗孤!是这座帝国根基下最大的“活祭品”!
阿忘似乎也在承受着巨大的冲击!混乱的记忆碎片、深埋血脉的本能印记、连同骸骨被抽取力量带来的痛苦与愤怒,如同决堤的冰河在他识海里疯狂冲撞、交融、撕裂!他猛地跪倒在地,双手死死抱住头颅,喉咙里发出野兽濒死般的、凄厉到无法成调的嘶吼!
“呃——啊——!”
每一次嘶吼,都伴随着那白玉婴儿骸骨更剧烈的颤动,更多的金芒被根须抽走!
就在这时——
“住手!妖孽!!”一声尖利刺破空间的嘶吼!被阿忘甩到龙椅上、周身被诡异的金色藤蔓如同活蛇般缠绕攀附、正疯狂挣扎的刘太后,目睹这骸骨异象,彻底崩溃了!
“孽障!你休想碰我皇儿!”她双目赤红如血,披头散发,状若疯魔!那扭曲的姿态和尖啸,竟不似悲伤,反倒透着一股极端恐惧和……被戳穿最深层谎言后的歇斯底里!她不顾一切地挣扎,想要扑向那骸骨方向!金藤的刺深深勒进皮肉,渗出带金丝的污血!
“我的…我的……地方…脏了…”阿忘缓缓抬起头。他的声音依旧嘶哑干涩,破碎不堪,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彻骨的决断。那双几乎被鲜血彻底覆盖的熔金瞳孔,死死锁定在刘太后身上。
他猛地站起!一步,一步,踏在满地的碎石、断骨和污秽之上。每一步落下,脚下被血污浸透的肮脏地面,便无声无息地蔓延开一圈细小却极其坚韧的金色根须网络,如同新生的脉络迅速铺满地面。
他走到兀自抽搐挣扎、被金藤越缠越紧、宛如一条疯狂蠕动的金蛹的刘太后面前。
居高临下。
“弄……脏……”阿忘重复着这两个字。他伸出手——那只指甲翻裂、白骨裸露、沾满泥土污血混合物的手——并非攻击,而是猛地抓住了刘太后繁复发髻上一枚雕刻着九尾金凤、作为权力象征的硕大点翠纯金凤簪!
猛地一拔!
嗤啦!发髻彻底散乱!掺杂着金丝的污血顺着拔簪的伤口流下!金凤簪带着几缕染血的发丝,落在阿忘的掌心。
他看也不看这象征着无上地位的金凤簪。
然后,他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事!
他将那只沾满污血碎肉、几乎露出白骨的手,粗暴地探进刘太后被金藤缠绕却依旧敞开了一道缝隙、尚能活动的凤袍前襟!
并非轻薄侮辱(他根本不懂),而是在寻找一个特定的位置!
刘太后惊恐欲绝,尖声嘶嚎挣扎!
噗嗤!
阿忘的手穿透了里层柔滑的丝绸里衣!四指直接抠进了刘太后左侧胸肋下、靠近心脏位置的皮肉里!
“呃啊啊——!”刘太后爆发出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叫!剧痛让她身体剧烈痉挛抽搐!皮肉被强行撕开的痛楚远不如那种心脏位置被异物抵住、甚至感受到骨骼被指甲刮擦带来的灵魂恐惧!
阿忘的手指在那片温热的血肉和坚硬肋骨间摸索着。他似乎找到了目标。指尖猛地用力!
“咔嚓!”极其细微的、仿佛骨头碎裂的轻响!
紧接着,一个只有小指指甲盖大小、形状不规则、表面粗糙如同树皮节疤、颜色暗沉如生铁般的黑色小东西,竟被他用指尖硬生生从刘太后的肋骨缝隙里……抠挖了出来!
噗!带出一股细小却滚烫的血线!
那黑色小东西上面沾满了鲜红和黄白的脂肪组织,隐约可见极其复杂精密的微型刻纹。
“天…墟…锁…”阿忘捏着那小小的、滴着血的黑色物件,口中吐出一个极其古老的词。他眼神空洞,只有熔金在燃烧,声音干涩如同破朽的风箱拉动,“…母后的…心…钥匙…”
他将那枚从亲生母亲肋骨间抠出的、沾满血肉的“天墟锁”,随手丢弃!叮当一声落在污血泥泞中,如同垃圾。
旋即,沾满了亲生母亲骨血碎肉、白骨裸露的手指再次用力,深深刺入那片皮开肉绽、血糊淋漓的伤口!仿佛要在里面搅动翻找什么更重要的东西!
“找到了。”阿忘低语,并非欣喜,而是冷漠的确认。
他的指尖,在那片被生生扩开的、血肉模糊的胸肋创口深处,触碰到了一小块冰凉的、质地奇特的、与骨头和皮肉皆然不同的东西。
那是被刘太后藏在自己骨血最深处、用天墟锁禁锢温养的核心——一小截仅有指节长短、通体呈现出幽暗深邃、仿佛凝聚浓缩了无尽星空的墨黑晶体的枝条碎片!
它如同沉睡的活物,在阿忘指尖触碰的瞬间,幽暗的内核深处,骤然流淌过一抹极其微弱、却带着灭世威能的、跳跃的暗金流光!
阿忘将那截小小的黑色晶体枝条抠了出来!粘稠的鲜血和黄白碎末顺着那非金非石的晶体表面滴落。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只是从鸡窝里掏出一枚沾着草屑的蛋。
然后,在刘太后因剧痛和恐惧彻底崩溃、嘶嚎着昏死过去的余音中,在诏狱深处那副兀自颤动的婴儿骸骨散发出微弱金芒的“注视”下——
阿忘转过身。
染血的白骨手指捏着那截刚从母亲体内抠出的墨黑枝条,另一只沾满血污碎肉的手,则紧紧攥着那颗从脖颈血肉里挖出、此刻沾满他自己鲜血和尘土的天墟石!
他朝着破碎地牢那唯一相对开阔的地方走去。那里,断裂的石柱、破碎的龙椅残骸、昏死的刘太后、簌簌落下的尘埃构成一幅末世图景。
他将手中那枚被血浸透、染污的天墟石,轻轻放在了地面那摊混合着尘埃、污血、屎尿、油渍(来自于刚才泼溅的灯油)的污秽泥泞中心。
再然后,他用那根白骨森森的食指指尖,沾着刚刚从母亲体内抠出时带起的黏腻血肉和黄白混合物,在那天墟石上方的污秽泥浆表面,小心翼翼地划开一道深痕。
就像农夫在田垄间为种苗掘开覆盖的泥土。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截墨黑深邃、跳跃着毁灭金光的枝条,如同最珍贵的种子,轻轻地、端端正正地,放进了那道被他食指生生掘开的、污秽的泥泞深痕里!
动作轻柔得近乎虔诚。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和冷酷。
他沾满污血碎肉的手掌悬在种植点的上方。
体内残存的、被“祭坛骸骨”疯狂抽取、又被引爆诏狱消耗殆尽但残余的一丝本源力量,如同油尽灯枯前的最后一点火星,挣扎着在掌心凝聚。那是一团极其黯淡、仿佛随时会熄灭的熔金光芒。其中混杂着骨肉碎屑、尘泥污血,浑浊不堪,气息微弱,却执着地将最后的光与热,轻柔地覆盖在那截埋入泥浆的墨黑枝条上。
嗡……!
一声低微的、仿佛灵魂契合的共鸣!
墨黑枝条表面的污血和粘液,如同被无形的火焰煅烧,顷刻化为飞灰!露出内里更加纯粹、跃动着更清晰暗金流光的材质!
更惊人的是!
随着阿忘那微弱肮脏的本源之力灌入——
唰啦啦——!
无数细如发丝、漆黑如墨、边缘却流淌着暗金色星屑光芒的藤蔓状根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埋入泥浆的枝条两端疯狂爆发滋长!它们如同最贪婪的黑蛇,瞬间扎入肮脏污秽的大地深处!而其中最大的一条,竟似有生命般,朝着昏死在地的刘太后方向蜿蜒窜去!速度快如鬼魅!
噗嗤!
漆黑的尖端带着流动的暗金星屑,精准无比地……贯穿了刘太后胸口被阿忘刚刚抠挖出的那个血肉模糊的窟窿!
“呃——!”昏死的刘太后身体猛地一震!剧痛让她在深度昏迷中发出一声短促的抽气,随即再无动静。
那漆黑根须却像最可怕的寄生藤,疯狂地钻入她的胸腔!顺着血管、骨骼、内脏的缝隙,一路向上蔓延!同时从她被穿透的伤口处,生出无数更细小的、散发淡金星芒的黑枝,如同蛛网般缠绕住她的四肢百骸,包裹住她的头颅!远远看去,那躺在地上抽搐了一下的身体,如同被一张流淌着金色纹路的黑色蛛网瞬间覆盖、缠绕、锁死!一种生命被强行束缚、改造的可怕共生开始了!
与此同时,更多的漆黑藤蔓以那污秽泥泞中的天墟石为原点,如黑色闪电般钻透厚重的诏狱石壁,向着更深的地脉和上方更广阔的世界无声蔓延开去!它们所过之处,污秽、怨气、血腥,都成了滋养的养分!
而阿忘,在做完这一切后,像耗尽了所有灯油的枯盏。身体剧烈晃动了几下,那双熔金燃烧的瞳孔彻底黯淡下去,血污覆盖下的眸子恢复了原始的、孩童般的黑白分明,只是带着深深的、仿佛被抽空了一切的疲惫和茫然。
世界沉寂了。只有无声的、更加庞大的黑色根须在地底奔涌的感知,和那具被黑色藤网彻底包裹、如同新塑木乃伊般偶尔抽动一下的刘太后躯体。
……
半月后。京城。巍峨壮丽的金銮大殿。
这是新帝的登基大典。象征最高权力的龙椅悬空在前。殿内金碧辉煌,文武百官身着崭新朝服,按品阶肃立两厢。屏息凝神,神色各异,有敬畏,有木然,也有隐藏在眼底深处的不安与探询。
殿门外阳光刺眼,一个身影出现在光晕之中。
新帝萧稷(或许我们该称他为真正的萧稷了)走了进来。他没有穿龙袍。一身寻常农夫的粗布短打,沾着来不及拂拭干净的、凝固着汗渍和疑似黄褐色泥点的干泥巴。赤着脚,布满硬茧的双足沾染着尘土,在那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留下清晰的泥印。
更引人注目的是他手中——不是玉玺,不是天子剑。而是一柄锄头!一柄锄刃闪烁着冰冷锐光、锄柄被长期使用摩挲得光润、沉甸甸的纯金锄头!在满殿金玉琉璃之中,它散发着一种返璞归真又格格不入的强硬存在感。
而他身后,跟着林满。她换上了一身相对干净的素色粗布衣裙,脸上那道丑陋的“淫”字烙疤竟然奇迹般淡化得只剩一道几乎看不见的浅痕!她怀中紧紧抱着一个沉甸甸的布包,里面似乎装着球形的、形状圆润的物体,隐隐透出一点金芒。
萧稷步履沉稳,目不斜视,一步步踏上盘龙台阶,走向那高高在上的鎏金龙椅。没有百官山呼万岁的声音,只有死寂的沉默,无数道复杂的目光聚焦在他身上。
就在他踏上最后一级台阶,与龙椅平行的时候——
他忽然停下了脚步。目光并未落在象征着无边皇权的龙椅上,反而微微偏移,落在了龙椅侧后方那巨大蟠龙金柱旁边。
那里,静静悬浮着一个人形物体。
正是刘太后!
只不过此时的她,早已面目全非!整个人如同一个巨大的人形藤胚!身体表面完全被无数条粗细不一、漆黑如墨却又流淌着清晰暗金光芒的藤蔓交织覆盖、缠绕包裹!藤蔓表面甚至覆盖了一层薄薄的、如同活体生物般的透明浆液,让她看起来像是被封在了一个巨大琥珀中的虫蛹!只隐约透出个人形轮廓和那曾经华丽的凤袍的碎片颜色。藤蔓深深扎入她体内,又向外延伸扎根在金砖地面。她的表情凝固在极致的惊恐和痛苦上,眼睛的位置只剩下两个深邃的藤蔓孔洞,空洞地“望”着前方。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草木腥气、血腥腐朽与某种极淡清香的复杂气息,随着殿门吹入的风,幽幽弥漫开。让在场的文武百官阵阵反胃,背脊发寒。
萧稷漠然地扫过那个“藤蛹”,似乎只是在确认一件工具的状态。然后,他视线移回,落在了龙椅正中——那张象征着至高权力、由整块最上等白玉精雕而成的“盘龙镇国玺”!
这方传国玉玺,据说乃开国太祖得道时天降仙玉所制,代表皇权天授。此刻它静静安置在龙椅中心的明黄色丝绸软垫上,通体流光,温润生辉。
百官屏息。以为新帝要执掌玉玺。
萧稷嘴角却扯动了一下,那弧度冰冷而决绝。
他不带一丝犹豫,手中那柄沉重的金锄头猛地扬起!在所有人包括林满惊骇欲绝的目光中!如同农夫掘开阻碍秧苗生长的硬土垄!朝着那方价值连城的无暇玉玺狠狠抡了下去!
“不——!”
有老臣失声尖叫!
但太迟了!
砰——哗啦啦——!!!
清脆的、足以震裂所有人神经的破碎声轰然炸响!
那方象征着千年国运、承载着无数欲望和血腥的玉色方玺,在纯粹物理的、毫不留情的蛮力重击下,如同最脆弱的琉璃玩具,瞬间四分五裂!炸裂成无数大大小小、锋锐无比的玉屑碎片!如同带着千年怨气的星光,四散飞溅!有的深深嵌入金柱,有的打在琉璃屏风上发出刺耳响声,更多的如同冰雹砸在文武百官脚下和身上!
偌大的金殿,死寂无声!无数双眼睛瞪得滚圆,瞳孔收缩,呼吸停滞!如同被冻结的群塑!只有崩飞的玉屑滚落在金砖地上的轻微滴答声。
萧稷的目光扫过满地残片,眼神如同看着一地的碎萝卜块。他甚至俯身拨弄了一下最大的一块带有龙头雕刻的玉玺残骸,像是确认了它已经彻底变成无用的垃圾。然后,他毫不犹豫地在那堆玉屑废墟中心,用金锄头粗暴地挖开一个浅坑。
做完这一切,他转过身,看向抱着布包的林满。
林满的心跳得如同擂鼓,抱着布包的手指关节用力到发白。她能感觉到布包里那东西在发烫!那是她藏起来的最后一颗、也是最饱满最接近成熟的金藤果。
在无数道震惊、恐惧、不明所以的目光注视下,萧稷走到林满面前。他没有言语,只是伸出手。那只手——虽然伤口已经愈合,但明显还能看到指端粗糙的硬茧和断甲后留下的凹凸疤痕——不容置疑地、甚至带着一丝蛮横地探向林满怀中!
布包被强行扯开!露出里面那颗通体浑圆饱满、金芒内蕴、几乎要透壁而出的金藤果!璀璨的光芒瞬间照亮了林满惊愕的脸庞和他自己沾染泥尘的手掌!
他甚至没有再看一眼。仿佛这颗能起死回生、价值连城的“神果”,只是一粒平凡的种子。他捏着那枚沉甸甸的、流淌着生命的圆润果实,走到龙椅前自己刚刚挖开的浅坑边,弯下了腰。以一种极其标准、如同老农种瓜点豆般的姿态,小心翼翼、却又带着无比坚定的力量,将它用力压进了那混杂着白玉碎屑和千年尘灰的泥土里。
动作轻柔,却又蕴藏着能捏碎玉玺的决绝力量。
然后,他做了一件更具视觉冲击力、更打败所有人认知的事——他解下了自己头上那顶象征着帝位传承的新帝登基冠冕!那顶精工铸造、镶嵌着七宝和明珠、正中央雕刻着栩栩如生真龙图腾的金冠!此刻,那龙形正吞吐着一颗价值连城的深海夜明珠,流光溢彩。
他没有丝毫留恋,像是摘下个发闷的草帽。举起这顶代表着无数人毕生追求的至尊象征物,在所有人窒息般的注视下——倒扣在了那个刚刚种下金藤果的浅坑之上!
如同一只硕大无比、造型怪诞的金盆,将那一小片被种了果实的泥土,连同一部分碎裂的玉玺残骸,彻底覆盖在下方!
光芒瞬间被厚重的纯金盆体阻挡、吞噬。整个金殿的光线似乎都黯淡了一瞬。唯有那倒扣的金冠龙口吞吐的夜明珠,如同最后的嘲弄,透过盆底装饰性的镂空缝隙,在暗影中幽幽地散发微光。
萧稷仿佛完成了一项简单的工作,站直身体。他沾染泥污的手掌随意地拂过身上粗布短打下摆,弄落一层干涸的浮土。然后,他转过沾着尘土的、硬朗的下颌,目光越过整个金殿如林的文武百官,看向那些雕梁画栋、彩绘飞舞的金殿穹顶壁画,看向殿外广阔无垠的万里晴空。
最后,这目光终于落回身边。落在林满脸上。
那张布满了风霜和尘埃,却因疤痕淡化而显出几分清秀轮廓的脸上,还残留着巨大的惊愕和茫然。他的眼底,那属于懵懂阿忘的纯粹依恋和属于帝王萧稷的冰冷审视,此刻在历经生死的磨难后,以一种奇特的方式交融、沉淀。
他微微俯身。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在弥漫着血腥、沉香、尘土和新鲜泥土气息的金殿中投下浓重的阴影。身上那种混杂着汗味、泥土和草屑的、朴质又野蛮的生命气息再次清晰可闻。
沾满了泥土、血痂、甚至还有刚才破碎玉玺刮蹭上的白玉粉末的手掌,轻轻拂过林满那几乎淡去的疤痕,粗糙的指腹带来微凉的触感。那伤痕,在他指尖触碰下,最后一丝微弱的印记也终于悄然消散,只剩下柔韧平滑的皮肤。
他低头,视线与林满因惊吓而微张的唇、与她那因紧张害怕而微微湿润的眼睛齐平。
“姐姐,”他开口,声音不再是孩童的稚嫩,也不是帝王的威严。低沉,沙哑,像被时光磨砺过的砾石,带着不容反驳的要求和一丝藏在最深处的、几乎微不可察的祈盼。
“该给我吃果子了。”
金銮殿的寂静里,那顶倒扣的金冠下,隐隐有极轻微、极执着的声音——嫩芽在黑暗中顽强顶起碎玉的挣扎,新根须刺破污浊土壤的贪婪……无声的、蓬勃的、更磅礴的力量,正穿透纯金冠冕厚重的屏障,在帝国最尊贵的殿堂中心悄然孕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