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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嫁庶女:读心皇后逆袭手册最新小说(苏晓萧成)全文阅读

作者: 匿名  时间: 2025-09-25 03:16:28 

第一章:替嫁庶女,侯府刮金。

一睁眼,红烛喜帕,古色生香。

苏晓懵了,昨晚还在肝ppt,今天就穿成了镇北侯府那个被嫡母推出来、替逃跑嫡姐嫁给「痨病鬼」九皇子的倒霉庶女?

行,这地狱开局,姐接了!嫁妆?得先狠狠敲一笔!

红。

替嫁庶女:读心皇后逆袭手册最新小说(苏晓萧成)全文阅读

铺天盖地的红。

苏晓猛地睁开眼,视线被一片沉重而刺目的红遮挡得严严实实。浓重的、带着微甜腻味的熏香直往鼻子里钻,熏得她脑仁发懵。

身下是冰凉梆硬的床板,硌得她腰背生疼。耳边充斥着一种奇异的寂静,只有远处隐约传来几声模糊不清的、压抑的啜泣,飘飘渺渺,断断续续,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棉絮。

昨晚的记忆碎片般涌入——散落一桌的咖啡杯,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报表数字,最后定格在凌晨三点那盏晃花了眼的台灯。

肝ppt?

对,她在赶那份该死的项目最终方案。

然后呢?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猛地一缩,带来尖锐的窒息感。恐惧混杂着极度荒谬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

这不是她的出租屋!

她几乎是弹坐起来,一把扯掉头上那顶沉甸甸的、压得脖子快断掉的物件——绣着繁复金线鸳鸯的盖头?红得刺眼的丝绸滑落到冰冷的地面。

视线骤然开阔。

映入眼帘的,是古色古香到极致,也陌生到令人心慌的景象。雕花繁复的拔步床挂着同样艳红的帐幔,沉重的紫檀木家具泛着幽暗的光泽,桌上两支粗大的龙凤喜烛噼啪作响,烛泪堆积如血。

身上是同样沉重的大红嫁衣,金线绣出的凤凰图案几乎要灼伤人的眼睛。

不是梦。

苏晓清晰地听见自己牙齿磕碰的声音,咯咯作响。寒意顺着脊椎一路爬上后颈,激得她头皮阵阵发麻。她抬起手,那是一双纤细、莹白、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的手,绝非她那双敲键盘敲得指节微凸、偶尔还带着油墨印子的手。

身体也轻飘飘的,带着一种久病初愈似的虚弱感。

一个绝对荒谬、却又是唯一可能的念头,带着冰冷的铁锈味,狠狠砸进她的脑海——穿了?

她艰难地转动脖颈,目光扫过这间弥漫着喜庆却冰冷死寂的洞房。记忆的碎片,属于另一个灵魂的、模糊而充满压抑的记忆,如同沉渣泛起,汹涌席卷。

镇北侯府…上官家…庶女…上官晓?不,在这个时空,她似乎随了母姓,被随意地唤作苏晓。

一个卑微的、透明得如同尘埃的庶女。

嫡母王氏那张总是带着刻薄算计的、保养得宜的脸在记忆里浮现,嫡姐上官婉骄纵跋扈、视她如草芥的眼神清晰得刺目。

然后,是三天前那场惊天动地的闹剧。

上官婉,那个从小被捧在手心、金尊玉贵的嫡长女,得知自己要嫁给传说中缠绵病榻、咳血不止、随时可能一命呜呼的九皇子萧成锋时,彻底疯了。

她尖叫着砸碎了半屋子的珍玩,哭喊着「让我嫁给那个痨病鬼,不如让我去死!」

侯爷上官虎,她的亲生父亲,那张向来威严的脸,在嫡女的哭闹和家族的颜面之间,只挣扎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

冰冷的命令如同判决,砸在跪在地上的苏晓头顶:「婉儿身子不适,这桩婚事,你去。」

没有问询。

没有商量。

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

仿佛她只是一件可以随意调换的物品,一个填补空缺的、最廉价的替代品。王氏在一旁假惺惺地抹着眼泪,声音却淬着毒:「晓儿啊,虽说九皇子是…是病了些,可那也是天家血脉!你嫁过去,总好过在府里蹉跎一生,这也是你的造化…」

造化?

苏晓坐在冰凉的新床上,双手死死攥紧了身下那滑腻冰冷的锦被,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

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愤怒,猛地冲上头顶,瞬间压过了最初的茫然和恐惧。像一簇幽暗的火苗,在冰封的心湖深处骤然点燃。

好啊。

真是好一个「造化」!

把她这个庶女推出来当替死鬼,堵皇家的嘴,保侯府的颜面,成全嫡姐的「自由」?打得好一手无耻的算盘!

地狱开局?

行。

她苏晓接了!

既然甩不掉这「痨病鬼」王妃的身份,那总得捞点实在的傍身。棺材本儿?对,就是棺材本儿!没有厚厚的嫁妆压兜,她拿什么在这吃人的地方活下去?指望那随时会咽气的「病秧」夫君?还是指望侯府那点凉薄的「亲情」?

做梦!

念头一起,像是绝境中抓住的唯一一根浮木,苏晓混乱的心绪反而奇异地沉淀下来。一股属于现代社畜的彪悍和死磕劲儿,从骨子里透了出来。

她深吸一口气,那浓重的熏香呛得她喉咙发痒。她用力将那沉重的嫁衣下摆一撩,动作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利落,赤着脚就跳下了那张华丽却冰冷的大床。

脚底接触到冰凉光滑的地砖,寒意直冲天灵盖,却让她混乱的脑子更加清醒。

不能坐以待毙!

门外传来极其轻微、如同小猫爪子挠门般的动静。

「小……小姐?」一个细若蚊蚋、带着浓重哭腔的声音怯怯地响起,是陪嫁过来的丫鬟,好像叫小桃?记忆中也是个怯懦胆小的可怜虫。

苏晓几步冲到门边,刷地一下拉开了沉重的雕花木门。

门外廊下昏暗的光线里,果然瑟缩着一个小丫头。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穿着半新不旧的青布袄裙,身子单薄得像秋天枝头最后一片叶子,正簌簌发抖。眼睛肿得像桃子,脸上还挂着没擦干的泪痕。

看到苏晓衣衫不整、赤脚散发、眼神沉静得吓人的样子,小桃吓得一个哆嗦,差点瘫软在地,话都说不利索了:「小…小姐!您…您怎么出来了?这不合规矩!快…快回床上坐着,盖头…盖头不能自己揭啊!」她急得又想哭。

苏晓没理会她的惊慌失措,目光如刀,在她脸上刮过。

「我问你,」苏晓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像冰锥刺破空气,「我的嫁妆单子,在谁手里?」

小桃被她看得浑身发冷,结结巴巴地回答:「在…在侯夫人陪房…周妈妈那儿…刚…刚抬进王府库房了……」

「抬走了?」苏晓的心猛地一沉。

「是…是的…」小桃头垂得更低,声音细若游丝,「奴婢…奴婢偷偷瞥了一眼…好像…好像没多少东西…就…就几个薄薄的箱子…」

薄薄的箱子?

苏晓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邪火瞬间窜起!

王氏!那老虔婆!

果然!她竟然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吗?真把她当成一件可以随意处置、连带着打发几件旧物就算恩赐的垃圾了?替嫁的风险她担了,这最后的、仅有的体面和依仗,王氏还要克扣?!

休想!

苏晓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脑门,方才沉淀下来的理智瞬间被怒意点燃。她猛地一推面前的小桃:「带我出去!去正院!立刻!马上!」

「啊?小姐!使不得啊!这…这洞房花烛夜,您…您不能乱跑啊!九皇子殿下要是…」小桃魂飞魄散,吓得话都说不完整了。

「九皇子?」苏晓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带着浓重的嘲讽和豁出去的决绝,「他要是现在就能爬起来洞房,我倒敬他是条汉子!少废话,带路!」

她眼中那股子玉石俱焚的狠劲儿彻底吓住了小桃。小丫头只觉得头皮发炸,仿佛看到了地狱里爬出来的修罗,哪里还敢再劝半个字,哆哆嗦嗦地转过身,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在前面领路。

苏晓赤着脚紧跟在后。冰冷坚硬的地砖透过薄薄的袜子,每一步都像踩在冰刀上,刺骨的寒气顺着脚心直往上窜。可她浑然不觉,胸中那团怒火烧得她浑身滚烫。

侯府送嫁的人肯定还没走远!

这笔账,必须当面算清!现在!立刻!

九皇子府邸比她想象的还要大,也更空旷死寂。穿过一道又一道曲折的回廊,廊下垂挂的红灯笼在夜风中无力地摇晃着,投下明明灭灭的影子,如同幢幢鬼影。

偌大的府邸,竟看不到几个人影。远处偶尔传来几声压抑的咳嗽,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令人心头发毛。

小桃对这里显然也是一片陌生,只能凭着对侯府送亲队伍来时路径的模糊记忆,跌跌撞撞地往前摸索。

苏晓心急如焚,脚底的冰冷和心头的怒火交织翻腾。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飞快地盘算着。王氏爱面子,上官虎重家族利益,侯府欺君替嫁的把柄就在她手里攥着!这是她唯一的筹码!必须狠!必须准!必须让王氏和上官虎肉痛到极点!

终于,前方隐隐传来人声。

一处挂着「锦辉堂」匾额的宽敞院落出现在眼前。院子里灯火通明,几个穿着侯府下人服饰的仆役正指挥着王府的家丁,将最后几口朱漆木箱抬进旁边的厢房库房。

廊檐下,王氏身边那个心腹陪房周妈妈,正挺着肥硕的腰身,满脸堆笑地跟一个穿着体面管事服饰的中年男人说着什么,手里还捏着一卷纸——想必就是那敷衍了事的嫁妆单子!

周妈妈眼尖,第一时间就瞥见了赤着脚、披头散发冲过来的苏晓。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随即化为毫不掩饰的厌恶和惊怒。

「哎哟!我的二小姐!」周妈妈尖着嗓子,迈着两条粗壮的短腿就冲了过来,试图拦住苏晓,肥胖的手指几乎要戳到苏晓鼻尖上,「您这是做什么?!疯魔了不成?这是九皇子府!不是咱们侯府后院!您这副模样跑出来,成何体统?惊扰了贵人,侯爷和夫人的脸往哪搁?快快快,快跟我回去!」说着就要上手拉扯。

苏晓猛地一抬手,狠狠打开了周妈妈伸过来的爪子。

「啪!」

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所有人都惊呆了。抬箱子的停下了动作,王府的管事也皱起了眉头,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个形容狼狈却气势惊人的新王妃。

周妈妈捂着手背,难以置信地瞪着苏晓,仿佛看到了怪物。

苏晓站定,赤脚踩在冰冷的石阶上,背脊挺得笔直。夜风吹乱了她未束的长发,丝丝缕缕拂过苍白的脸颊。她没有看错愕的周妈妈,也没有看那些惊疑的下人,冰冷的目光如同淬了寒冰的箭矢,越过人群,直直钉在廊下那个穿着体面的王府管事身上——那是她此刻唯一需要镇住并表明态度的人。

「体统?」她开口,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极度冷静,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玉盘,「侯府不顾天家威仪,嫡女抗旨逃婚,拿我这庶女顶替欺君,这就叫体统了吗?」

轰!

如同平地一声惊雷!

空气骤然凝固。所有侯府下人脸色瞬间煞白如纸,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欺君!这是诛九族的大罪!

周妈妈更是吓得双腿一软,噗通一声瘫坐在地上,浑身抖如筛糠,肥硕的身体像一滩烂泥。

王府那位管事猛地抬起头,眼中精光爆射,死死盯住苏晓,脸上再无半分之前的客气疏离,只剩下震惊和审视。

苏晓死死掐着自己的掌心,用疼痛压下身体的颤抖和心底翻涌的恶寒。她强迫自己维持住那份冰冷的镇定,目光毫不退缩地迎向管事那锐利如鹰隼的审视。

她需要一个见证者。

一个九皇子府,或者说,一个代表着天家威严的见证者。她要让这场谈判,从一开始就失去侯府私下捂盖子的可能!

「王…王妃娘娘…」管事的声音带上了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恭敬试探。

苏晓不再看他,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话只是陈述了一个微不足道的事实。她猛地转过头,俯视着地上抖成一团的周妈妈,那目光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我的嫁妆单子,」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刀,清晰地送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拿来。」

周妈妈抖得更厉害了,牙齿咯咯作响,几乎要晕厥过去。

「拿来!」苏晓向前逼近一步,赤脚踩在冰冷的石面上,无形的压力几乎让周妈妈窒息。

周妈妈几乎是连滚爬爬地从怀中掏出那卷被捏得皱巴巴的纸,双手哆嗦着捧过头顶。

苏晓一把抓过,哗啦一声抖开。

借着廊下昏暗的灯笼光,她一目十行地扫下去。

薄薄的一张纸。

上面所列之物,寒酸得令人发指!几匹颜色陈旧的潞绸,一套半旧不新的赤金头面(一看就是王氏年轻时戴过的旧款),一些不值钱的药材,外加五百两压箱底的银子……这就是侯府嫁女,哪怕嫁的是个「痨病鬼」皇子,一个庶女的全部体面?

荒诞!

可笑!

苏晓捏着那张轻飘飘的纸,指尖因为用力而深深陷进柔软的纸面,留下清晰的凹痕。一股巨大的屈辱和冰冷的愤怒,如同毒藤般缠绕住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要将她勒断。

她猛地抬起头,眼中燃烧着两簇冰冷的火焰,直射向瘫软在地的周妈妈。

「告诉夫人,」苏晓的声音像是从冰窟窿里捞出来,带着渗人的寒意,「这些东西,打发叫花子吗?」

「我苏晓,替侯府担下了这天大的干系,担下了这欺君罔上的死罪!这点东西,买我的命?买侯府满门的命?!」

「一个时辰。」

她伸出食指,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直直指向周妈妈那张惊恐扭曲的胖脸。

「我给你们一个时辰。」

「城南栖霞街,那两间地段最优的绸缎庄子,夫人名下的,我要了。」

「西郊温泉庄子,带一百亩上等水田的,我要了。」

「夫人嫁妆里那套十二件的翡翠头面,还有压箱底的那对羊脂玉镯,我要了。」

「现银,」苏晓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喙,「再添三千两!足色,官银!」

她每说一句,周妈妈脸上的血色就褪去一分,最后已是一片死灰,眼神涣散,仿佛听到了催命的符咒。

「少一件,缺一两,」苏晓俯下身,凑近周妈妈耳边,用只有她能听清的音量,一字一句,如同诅咒,「我就去敲登闻鼓!告御状!告侯府嫡女上官婉,抗旨不遵,欺君罔上!告侯爷夫人,李代桃僵,藐视天家!大家一起死干净!」

「听明白了吗?」

最后五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周妈妈的心口。

周妈妈浑身剧烈一颤,猛地抬起头,对上苏晓那双漆黑深不见底、没有任何情绪的眸子。那里面没有疯狂,没有冲动,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和玉石俱焚的决绝。

她毫不怀疑,眼前这个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庶女,真的做得出来!

巨大的恐惧扼住了她的喉咙,她连滚爬爬地站起来,连行礼都忘了,跌跌撞撞地就往外冲,嘶声尖叫着吩咐那些同样吓傻了的侯府下人:「快!快回去!禀告夫人!快啊!!」

侯府的下人们如梦初醒,连滚带爬地跟着周妈妈,仓皇如丧家之犬般逃离了这座让他们胆寒的九皇子府。那几口刚刚抬进库房的寒酸木箱,孤零零地留在原地,像是对这场闹剧最无情的嘲讽。

王府的管事从头到尾沉默地看着,脸上的神色变幻不定,最终归于一种深沉的肃穆。他对着苏晓,缓缓地、极其郑重地躬身行了一礼。

夜风更冷了。

苏晓赤脚站在冰冷的石阶上,看着那群消失在黑暗中的狼狈身影。胸中那团燃烧的火焰渐渐平息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以及更深重的、冰封般的寒意。

她慢慢摊开手心,那张写着寒酸嫁妆的单子,早已被她攥成了一团湿漉漉、皱巴巴的废纸。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冻得发青的脚趾,感受着那股刺透骨髓的冰凉。这冰凉,似乎也暂时浇熄了她心头的燥火。

一个时辰。

她在赌。

赌王氏的贪婪怕死,赌上官虎的家族脸面,赌那「欺君罔上」四个字足以压垮他们所有的侥幸!

时间在死寂中流逝。九皇子府像个巨大的、沉默的坟墓。远处那几声压抑的咳嗽时断时续,如同幽灵的叹息。

小桃不知何时悄悄找了双软底绣鞋,怯懦地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捧起苏晓冰冷的脚,替她穿上。苏晓没有阻止,只是木然地站着,像一尊冰冷的雕像。

不知过了多久,府门外终于再次传来了急促的车马声和人声喧哗。

比之前更庞大的车队如同惊弓之鸟般涌入府邸。侯府的管家,一个平日里极为体面精干的中年男人,此刻却是满头大汗,脸色灰败,脚步踉跄地亲自指挥着下人卸车抬箱。

一口口沉重厚实的樟木大箱被迅速抬进库房。

管家几乎是扑到苏晓面前,双手恭敬地捧上一个沉甸甸的紫檀木雕花匣子,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二…王妃娘娘!夫人…夫人让小人即刻送来!城南栖霞街两处铺子的契书,西郊温泉庄子并一百亩良田的地契,都在这里!翡翠头面和羊脂玉镯也…也在匣中!还有…还有三千两官银票!请…请您过目!」

匣子打开,里面厚厚一沓契约文书,几件流光溢彩、种水极佳的翡翠首饰安静地躺在丝绒衬垫上,一对温润如凝脂的白玉镯子散发着柔和的光泽,上面压着几张盖着鲜红官印的银票。

周妈妈缩在管家身后,脸色惨白,眼神躲闪,连头都不敢抬一下。

赌赢了。

苏晓悬在半空的心,终于重重地落回了实处,砸得胸腔都有些发闷。她伸出手,指尖冰凉,轻轻拂过那几张轻飘飘却又重逾千斤的纸契,感受着那象征着生存底气的棱角。

很好。

她合上匣盖,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东西留下。」

她的声音恢复了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人,滚。」

管家如蒙大赦,连声道谢,几乎是拖着瘫软的周妈妈,带着一群汗流浃背的下人,再次仓皇逃离,仿佛身后有恶鬼在追。

喧嚣过后,王府的夜显得更加死寂。

苏晓抱着那个沉甸甸的紫檀木匣,如同抱着最后的浮木。冰冷的触感透过木匣传递到指尖手臂,一直蔓延到心底。

她慢慢转过身,看向身边那个早已吓得魂不附体、只会簌簌发抖的小桃。

「小桃。」

「小…小姐…」小桃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去打盆热水来,」苏晓的声音有些飘忽,「我的脚……冻僵了。」

她抱着匣子,一步一步,踩着脚下被无数人踩踏过的冰冷石阶,重新走向来时那座红烛摇曳、却依旧冰冷如坟墓的洞房。

嫁妆,她的棺材本儿,暂时到手了。

但这只是第一步。

接下来呢?

那个传说中的「痨病鬼」九皇子…他此刻,是不是正躺在里面那张冰冷的床上,等待着命运的终结?亦或是…等待着她的命运?

苏晓推开那扇沉重的雕花木门。

第二章:病弱夫君?毒心初显!

喜帕掀开,预想中的病容枯槁没看到,只撞进一双深潭般沉静的眼。

洞房之内,红烛依旧。

光线却似乎比之前更加昏暗粘稠,沉沉地压在人心上。空气里那股甜腻的熏香气味,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清苦的药味,形成一种奇异的、令人窒息的氛围。

苏晓赤着脚踩在冰冷的地砖上,怀里紧紧抱着那个沉甸甸的紫檀木匣。匣子坚硬的棱角硌着她的肋骨,带来一丝微弱的痛感,却奇异地让她漂浮的心稍稍有了点着落。

她的「棺材本儿」暂时到手了。

但这只是活下来最微不足道的凭证。在这座空旷得如同巨大坟墓的九皇子府,在这间红得刺眼却又冷得彻骨的洞房里,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那个传闻中缠绵病榻、咳血不止,随时可能咽气的夫君萧成锋。

他此刻,就在那道垂下的、厚重如血的帐幔之后吗?

帐幔是暗红色的云锦,绣着繁复的龙凤呈祥图案,针脚细密,在烛光下流淌着一种沉郁的光泽。它将拔步床的内部空间遮蔽得严严实实,仿佛隔绝了红尘,也隔绝了生死。

里面静悄悄的。

没有呼吸声,没有咳嗽声,甚至没有一丝活人存在的动静。

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噼啪轻响,在这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敲打着苏晓紧绷的神经。

像一具华丽的棺椁。

苏晓脑中不受控制地冒出这个冰冷的念头。她抱着匣子的手臂下意识地收得更紧了些。

把匣子放在同样冰凉沉重的紫檀木桌上时,发出「咚」的一声轻响,在这寂静里显得格外突兀。

她深吸一口气,带着浓重药味和熏香的冰冷空气,瞬间灌满了肺腑,呛得她喉咙发痒。

没有退路了。

无论帐幔之后躺着的是人是鬼,是奄奄一息还是已经冰冷的尸体,她都必须掀开它。

这是她的身份,也是她此刻唯一能走下去的路。

苏晓伸出手,指尖冰凉,微微颤抖着,触碰到那厚重冰凉的帐幔边缘。丝滑、沉重、带着一种仿佛能吸走所有热量的质感。

她猛地用力,将那沉重的帐幔向两边狠狠一扯!

「哗啦——」

布料摩擦滑动的声音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预想中的景象并未出现。

没有想象中的病入膏肓、枯槁如柴的面容。

没有弥留之际浑浊失神的双眼。

更没有冰冷僵硬的尸体。

拔步床内光线昏暗,却足以让她看清。

一张宽阔的紫檀木床上,一个穿着月白色中衣的男子斜倚着厚厚的锦缎靠枕。墨色的长发未束,如同上好的绸缎散乱地铺陈在枕上和肩头。

他很年轻。

脸色是那种久不见天日的、近乎透明的苍白,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名贵的薄胎白瓷,隐隐透着一种易碎的脆弱感。嘴唇颜色很淡,没多少血色,轮廓却异常清晰优美。

然而,这一切都抵不过他此刻的眼神。

当帐幔被掀开的刹那,他就静静地、毫无预兆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

并非浑浊,并非濒死的涣散。

那是一双怎样深沉的眼眸?

幽邃,沉静,漆黑的瞳仁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倒映着跳跃的烛光,却吸收不了半分暖意。里面没有病弱的浑浊,没有懦弱的躲闪,只有一片深沉的、仿佛能穿透人心的平静。

如同静谧的深海,表面波澜不惊,深处却蛰伏着难以揣测的暗流与力量。

这眼神,锐利得如同两把无形的冰刃,瞬间刺破了苏晓所有关于「病弱痨鬼」的预设!

苏晓猛地倒抽一口凉气,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骤然停止,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涌向头颅,又在下一秒被冻结,让她头皮阵阵发麻,手脚冰凉。

他不是快死了!

他清醒着!

而且,这眼神……这眼神绝不属于一个垂死之人,更不属于一个懦弱无能的废物皇子!

四目相对。

空气凝固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烛火在两人之间跳跃,光影明明灭灭,映照着床榻上男子苍白却轮廓分明的脸,也映照着苏晓脸上无法掩饰的震惊与僵硬。

她甚至忘了呼吸。

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平静无波地注视着她,似乎将她所有的狼狈、所有的惊愕、所有的强装的镇定,都一丝不落地看进了眼底。

没有惊讶,没有质问,没有寻常男子在新婚夜见到自己妻子的任何情绪波动。

只有那种洞悉一切的、极度冷静的审视。

像在打量一件……意料之中的物品。

巨大的压迫感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沉重如山,几乎让苏晓站立不稳。她甚至下意识地后退了小半步,赤脚踩在冰冷的地面上,那寒意直透脚心,才让她混乱的思绪找回一丝清明。

「殿……殿下?」她听到自己干涩嘶哑的声音打破了死寂,陌生得不像自己的喉咙发出的。

床上的人依旧没有任何动作,只是那深不见底的眸光在她脸上淡淡掠过,如同寒潭水面掠过一阵无形的风,带不起丝毫涟漪。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了她放在桌上那个显眼的紫檀木匣子上。目光停留了一瞬,极其短暂,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就在此时,一阵压抑的、沉闷的咳嗽声,骤然从他胸膛深处爆发出来。

「咳……咳咳……」声音压抑而痛苦,撕心裂肺,仿佛要将整个肺腑牵扯出来。他猛地侧过身,苍白的脸颊因为剧烈的咳嗽瞬间涌上病态的潮红,单薄的身子随着咳嗽剧烈地起伏震颤,脆弱得像是下一秒就要散架。

方才那锐利如刀的眼神仿佛只是一个幻觉。

眼前的,分明是一个病弱不堪、气息奄奄的病人。

巨大的反差,让苏晓刚刚提起的心又猛地悬在半空,不上不下,堵得难受。她僵在原地,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是扶?还是不扶?

眼前的男人,是她的夫君,名义上天潢贵胄的九皇子萧成锋。可他浑身上下透着的矛盾与危险气息,却让她本能地只想远离。

就在她犹豫挣扎之际,一只骨节分明、异常苍白的手,吃力地撑在了床沿上,似乎想要借力坐起。

那手瘦削得过分,皮肤下的青色血管清晰可见,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着。

苏晓几乎是下意识地,或者说,是被那股无形的压迫催动的本能反应,她上前一步,伸出手想去搀扶那只看起来下一秒就要折断的手腕。

她的指尖,带着方才在冰冷地面上沾染的寒气,轻轻地、有些迟疑地触碰到了他冰凉的手背肌肤。

那触感冰凉刺骨,仿佛触摸的不是活人的血肉,而是深冬溪涧里的石头。

然而,就在指尖相触的刹那——

毫无预兆地!

一个极其清晰、冷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意味的「声音」,猛地、毫无阻碍地直接撞入了苏晓的脑海深处!

那绝不是通过耳朵听到的话语。

它就那么突兀地在她的思维里响起,字句分明,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咳……这侯府送来的替嫁庶女?眼神倒不像怯懦之人。」

嗡!

苏晓只觉得脑子里像是被投入了一颗炸雷!

轰然巨响!

一股强烈的眩晕感瞬间攫住了她!她眼前猛地一黑,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几乎要栽倒在地!

扶住床沿的手像被滚烫的铁烙了一下,她触电般猛地缩了回来,整个人如同受惊的兔子,踉跄着向后连退数步,后背重重地撞在了冰冷的紫檀木桌角上!

剧痛从后背传来,却远不及她心中的惊涛骇浪!

那是什么?!

那声音是谁?!

是他?!

苏晓脸色煞白如纸,毫无血色,瞳孔因为极致的震惊而放大到了极限,里面充满了无法形容的恐惧和难以置信。她的胸口剧烈起伏,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冲撞,咚咚咚的声音几乎要撞破耳膜!

她死死地盯着床上那个刚刚结束剧烈咳嗽、正微微喘息着的男人。

他依旧苍白,依旧脆弱,额角因为刚才的咳嗽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此刻,他的目光也正落在她身上。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诧异?对她如此剧烈反应的诧异?

不,那差异太浅了,浅得像是烛光在他眼底摇曳时投下的错觉。更多的,依旧是那种深沉的、让人捉摸不透的平静。

苏晓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试图压下那股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尖叫。

幻觉?

不!那声音太清晰了!每一个字都像刀刻斧凿般印在她脑子里!绝不可能是幻觉!

替嫁庶女?眼神不像怯懦之人?

这正是她现在的处境!这正是她极力想要隐藏的真实情绪!

这声音……这声音直接洞穿了她的伪装!

难道……难道……

一个荒谬绝伦却又无比契合当下情形的念头,如同冰锥刺破黑暗,带着彻骨的寒意,狠狠扎进苏晓的脑海!

她能听见他的想法?!

读心?!

这个念头本身带来的冲击力,甚至比刚才听到那诡异心声时更加猛烈!让她四肢百骸都瞬间被冻僵!

穿越……替嫁……现在又来个读心术?!

这到底是个什么诡异的世界?!

混乱如同风暴般在苏晓脑中肆虐。恐惧、震惊、荒谬感交织缠绕,几乎要将她吞噬。

不行!

不能慌!

苏晓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尖锐的刺痛和口腔里弥漫开的血腥味,瞬间将她混乱的思绪拉回了一丝清明。求生欲在巨大的惊吓之后骤然爆发,压倒了所有情绪。

不管这是什么鬼能力,不管眼前这个看似病弱实则深不可测的男人到底是什么来路,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稳住!

绝对不能让他看出任何异常!

苏晓强迫自己压下狂跳的心脏,努力控制着颤抖的手指。她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试图让僵硬的身体放松下来。她垂下眼帘,避开了萧成锋那深不可测的视线,目光落在自己冻得发青、此刻还在微微颤抖的赤脚上。

她需要冷静。

她需要时间消化这突如其来的、打败认知的变故。

刚才那惊惶失措的退缩,撞到桌角的失态,可以用害怕、紧张、新婚夜面对陌生夫君的羞怯来解释……对,就是羞怯和害怕!一个被逼替嫁的庶女,面对传说中病弱的皇子夫君,害怕是正常的!

苏晓在心里飞快地给自己寻找着合理的借口。

「……殿下恕罪。」她低着头,声音带着一丝刻意压制的颤抖,听起来像是紧张不安,「臣妾……臣妾方才失仪了。殿下……可要喝水?」

她没有再上前。

只是站在原地,保持着低眉顺眼的恭敬姿态,用最寻常、最符合她此刻「庶女怯懦」身份的问话,小心翼翼地试探着,也掩饰着自己内心的滔天巨浪。

萧成锋的目光在她低垂的脸上停留了片刻。

那目光沉沉,仿佛带着千钧重量,压得苏晓几乎喘不过气。

半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剧烈咳嗽后的沙哑低沉,如同砂纸刮过枯木:「……无妨。」

短短两个字,听不出任何情绪。

他似乎很疲惫,说完这两个字,便微微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仿佛刚才那锐利的眼神和诡异的心声都是苏晓极度紧张下的错觉。

房间再次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安静。

只有蜡烛燃烧的细微噼啪声,和他略显急促的、带着病弱气息的呼吸声。

苏晓僵立着,一动不敢动。

巨大的谜团如同沉重的阴霾,彻底笼罩了她。

替嫁的身份。

深不可测的病弱夫君。

还有这突如其来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读心术?

这九皇子府,不是棺材。

却更像一个深不见底、步步惊心的幽暗旋涡!

她刚才触碰他手背的指尖,此刻仿佛还残留着那股刺骨的冰凉,以及那心声直接撞入脑海带来的诡异悸动。

读心术……

这个念头如同藤蔓般缠绕着她,挥之不去。

是真的吗?

还是她惊吓过度产生的幻听?

一定要确认!

苏晓的指尖在宽大的袖袍下悄悄蜷缩起来,指甲用力掐进了掌心。细微的痛楚刺激着她的神经,逼迫她保持清醒和思考。

她需要一个机会。

一个能够再次接触到他,验证这诡异能力的、看似合理的机会!

目光飞快地在屋子里扫视一圈。红烛、空荡荡的桌子、紧闭的窗户……最后,定格在不远处角落里的黄花梨木小几上——那里放着一个鎏金云纹的黄铜暖炉,炉口正散发出微弱的红光和暖意。

机会!

苏晓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悸动,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顺自然,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关切:「殿下……夜里凉气重,臣妾见那边有个暖炉,给您挪近些可好?」

她微微抬眼,飞快地瞥了一眼床榻上闭目养神的萧成锋。

他依旧闭着眼,没有任何回应。长长的睫毛覆盖下来,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两扇小小的阴影,气息微弱,仿佛已经沉沉睡去。

默认了?

苏晓不敢再问第二遍。她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每一步都踩得极轻,生怕惊扰了什么。走到那小几旁,黄铜暖炉散发着融融暖意,炉壁有些烫手。

她双手捧住暖炉两侧的鎏金提梁。沉甸甸的,炉内的炭火发出细微的哔哔声。

捧稳了。

一步一步,缓缓地向拔步床靠近。

距离在缩短。

三步。

两步。

一步。

床榻上的人依旧闭着眼,呼吸平稳而微弱。

苏晓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

稳住!

就是现在!

她捧着暖炉,微微弯下腰,做出要将暖炉轻轻放在床榻边脚踏上的动作。

就在暖炉底座即将接触到脚踏锦垫的前一秒——

她的左手,装作不经意地、调整暖炉位置的样子,指尖飞快地、极其轻微地擦过了萧成锋随意搭在锦被外侧的右手手背!

冰凉!

依旧是那种刺骨的冰凉!

指尖触碰的瞬间,苏晓全身的神经都绷紧了!所有的意念都集中在那一点接触上!

听!

快听!!

然而——

什么都没有!

一片死寂!

只有她自己急促的心跳声和血液奔流的轰鸣在她耳中无限放大!

没有心声!

没有刚才那种清晰撞入脑海的「声音」!

怎么会?

苏晓的心猛地一沉。

难道是幻觉?刚才被吓糊涂了?

她不死心。指尖停留的时间极其短暂,却仿佛耗尽了她所有的勇气。她状若无事地将暖炉轻轻放下,直起身,目光却忍不住再次飞快地扫过萧成锋搭在锦被上的手。

那只手苍白瘦削,安静地放着。

苏晓的指尖在袖中蜷缩得更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再来一次!

必须再来一次!

她稳住有些发软的双腿,目光落在床头小几上那个青玉莲花茶杯上。里面的茶水是凉的。

「殿下,」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茶水凉了,臣妾去给您换一盏热的?」

这次,萧成锋终于动了。

他缓缓地掀开了眼帘。

那双深潭般的眸子再次看向她。

眸光沉静如水,没有任何波澜,甚至带着一丝被打扰后的淡淡倦意。

他微微颔首,极其轻微的一个动作,算是应允。

苏晓只觉得那目光像是有实质的重量,压得她几乎抬不起手。她强自镇定地拿起那个冰冷的青玉茶杯。

转身。

走到桌边。桌上有一个青釉提梁壶,摸上去温温热热。

她提起壶,将温热的茶水注入杯中。水声在寂静中潺潺作响。

双手捧着那杯温热的茶水,再次走向床边。

靠近。

一步。

两步。

站定。

她微微躬身,双手极其恭敬地将茶杯递向萧成锋。

「殿下,请用茶。」

她的目光低垂,落在茶杯上,眼角的余光却死死锁定了萧成锋伸向茶杯的那只右手。

来了!

那只苍白的手缓缓抬起,带着一种冰弱无力的迟缓,靠近茶杯。

指尖相触!

当萧成锋冰凉的手指即将碰到温热的杯壁时——

苏晓捧杯的手,极其微小地、快如闪电般地向上抬了一寸!

动作幅度小到几乎无法察觉!

仿佛只是因为恭敬而微微调整了奉茶的角度。

然而,就是这微不可察的一抬,她那捧着杯底的右手食指指尖,极其巧妙地、结结实实地触碰到了萧成锋右手食指的指腹!

冰凉!

坚硬!

触碰的瞬间!

苏晓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所有的意念都凝聚在这一点接触之上!

听!

嗡——

一股极其微弱、极其混乱的杂音,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屏障,骤然在她脑海中响起了一瞬!

那声音模糊不清!

像是被干扰的电流噪音!

又像是在深水中努力想要听清岸上的呼喊!

只有极短暂的、不到半秒的嗡鸣!

然后!

戛然而止!

如同被一把无形的剪刀瞬间剪断!

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剩下她脑中一片空白!

苏晓的呼吸猛地一窒!

指尖那冰冷的触感仿佛还残留着,但脑海中那诡异的心声却如同从未出现过!

怎么回事?

为什么这次只有噪音?而且如此短暂?

是她能力不稳定?

还是……他……

苏晓捧着茶杯的手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混乱,控制不住地细微颤抖起来。杯中的茶水水面荡开一圈圈涟漪。

就在这时。

两根冰凉的手指,稳稳地捏住了杯壁。

轻易地、不容抗拒地将茶杯从她微微颤抖的手中接了过去。

苏晓下意识地抬起头。

正对上萧成锋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

他端着茶杯,杯沿凑近淡色的唇边,目光却越过杯沿,平静地、甚至是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兴味,落在了她因为竭力掩饰却依旧泄露了惊惶失措的脸上。

他的眼神……

那里面没有丝毫意外。

没有对茶水温度的在意。

更没有病人该有的浑浊无力。

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近乎淡漠的了然。

仿佛她刚才所有小心翼翼的试探,所有惊涛骇浪般的内心挣扎,所有孤注一掷的触碰……都被他一丝不落地看在眼里。

如同一个旁观者,冷静地看穿了一场笨拙的表演。

苏晓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瞬间窜上天灵盖,让她如坠冰窟!

第三章:燕窝羹里藏杀机?读心术下现原形!

一碗燕窝羹送来,伺候的丫鬟眼神闪烁。

九皇子府的清晨来得异常安静。

没有鸟鸣,没有仆役洒扫的声响,只有窗外灰白的天光,透过厚重的窗纱,吝啬地漏进来几缕,在冰冷的地砖上投下模糊的光斑。

空气里那股若有若无的清苦药味,似乎更浓了些,丝丝缕缕缠绕着,浸润着每一寸空间,挥之不去。

苏晓几乎是睁着眼睛熬过了新婚夜剩下的时间。

她蜷缩在拔步床一侧冰冷的脚踏上——这是她能找到的离那张紫檀木大床最远、又能勉强解释为「伺候夫君」的位置。厚重的锦被裹在身上,却驱不散骨髓深处渗出的寒意。

怀里紧抱着那个装着房契地契银票的紫檀木匣,如同抱着唯一的浮木。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匣子上冰冷的雕花棱角,脑海中却翻江倒海,全是昨夜那惊魂的一幕幕。

那双深潭般沉静却锐利的眼。

指尖触碰时那冰冷刺骨的触感。

还有那清晰得如同炸雷、直接撞入脑海的心声:【咳…这侯府送来的替嫁庶女?眼神倒不像怯懦之人。】

以及后来,她孤注一掷的试探触碰,却只换来一片混乱模糊的嗡鸣,和戛然而止的死寂。

读心术?

是真的!

却又如此不稳定,如此难以捉摸。面对萧成锋时,更像是隔着一层浓雾,只偶尔透出一缕微光。

这能力从何而来?

它到底能发挥到什么程度?

那个看似病弱不堪、却又深不可测的夫君,他是否……察觉到了什么?

无数个疑问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心脏,每一次心跳都带来窒息的沉重。

苏晓将冰凉的脸颊贴在同样冰凉的匣子上,试图汲取一丝虚假的暖意。不行,不能再这样被动下去。这深宅王府,本身就是一座巨大的迷宫,步步杀机。她必须尽快弄懂这诡异的能力,哪怕它只是偶尔灵光一闪,也可能是她活下去的唯一筹码!

天亮后,萧成锋依旧沉睡(或者说昏睡?),气息微弱平稳。

苏晓轻手轻脚地起身,活动着僵硬冰冷的四肢。她走到梳妆台前,一方模糊的铜镜映出她憔悴苍白的脸,眼下带着浓重的青影。

昨夜那个为了嫁妆敢豁出去捅破天泼妇般的苏晓,仿佛只是一场幻觉。镜中人,依旧是被命运裹挟、茫然无措的替嫁庶女。

她需要尽快熟悉这里。熟悉这座名为「家」、却冰冷如墓穴的九皇子府邸,熟悉这里的下人面孔,熟悉每一处可能隐藏着危险或机遇的角落。

生存是第一要义。

她打开房门。清晨微冷的空气涌进来,带着庭院里草木的潮湿气息。偌大的院子空荡荡的,廊下不见一个人影。

「小桃?」苏晓轻声唤道。

角落里,那个同样蜷缩着熬了一夜的小身影动了动,怯生生地抬起头,眼睛依旧红肿着:「小…王妃娘娘……」

「去打些热水来,再找人问问,府里管事的是谁,早饭……哪里取?」苏晓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寻常。

小桃如蒙大赦,飞快地爬起来,小跑着去了。

苏晓站在廊下,看着小桃的身影消失在曲折的回廊尽头。清晨的薄雾弥漫在空旷的庭院里,假山嶙峋的轮廓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如同蛰伏的怪兽。一切都笼罩在一种压抑的、诡异的宁静之中。

这里太静了。

静得不正常。

很快,一个穿着灰色管事服饰的中年男人跟着小桃匆匆而来。他身材中等,面色微黄,眼神有些浑浊,走路时微微弓着背,一副常年劳碌、谨小慎微的模样。

「老奴钱禄,是府里的管事,给王妃娘娘请安。」钱禄在几步外站定,恭敬地躬身行礼,姿态放得极低,但那低垂的眼皮下,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一闪而逝。

苏晓没有立刻叫起,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身上。

王府的管事?

一个真正管事的人,会让偌大的皇子府在清晨如此死寂?会让昨夜她赤脚冲出新房闹出那么大动静后,直到现在才露面?而且是经过传唤才来?

「钱管事,」苏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天然的疏离,「殿下体弱,需要静养,府中诸事,有劳你多费心了。」

钱禄的头垂得更低,语气惶恐:「娘娘折煞老奴了!伺候好殿下和娘娘,是老奴的本分!只是……」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为难之色,「府中人手一向精简,各处用度也都是按着殿下的意思,能省则省。娘娘初来,若有不周全的地方,万望娘娘恕罪!」

精简?省俭?

苏晓心中冷笑。这分明是怠慢!是欺负这尊「病神」没有威慑力,连带着她这个替嫁来的庶女王妃,也被当成了摆设!

她没有戳破,只是淡淡问道:「早膳备好了吗?」

「备好了备好了!」钱禄连连点头,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就在小厨房温着呢!娘娘稍候,老奴这就让人送来!」

「殿下那份呢?」苏晓追问。

钱禄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恢复自然:「殿下的……殿下向来醒得迟,饮食清淡,自有药膳房那边按太医的方子单独调理。」

药膳房?单独调理?

苏晓眸光微动。看来这府里看似死水一潭,暗地里分工倒是「明确」。她这个王妃,连夫君的饮食都插不上手?

她没有再问,点了点头。

钱禄躬身退下,脚步略显匆忙。

不多时,一个穿着半新不旧豆绿色比甲的丫鬟端着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是几碟小菜,一碗清粥,还有一小碟白生生的糕点。看着还算精致,但分量却少得可怜,透着一股子敷衍。

丫鬟低着头,将托盘轻轻放在房中的圆桌上,动作还算规矩。

「奴婢春杏,给王妃娘娘请安。」她的声音带着一种掐出来的甜腻,「这是您的早膳。」

苏晓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这丫鬟身量有些丰腴,低垂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苏晓敏锐地捕捉到,当她放下托盘时,眼角的余光极其快速地扫了一眼内室垂下的帐幔方向。

那眼神,带着一丝窥探,一丝不易察觉的算计。

苏晓心中警铃微作。

「放下吧。」她不动声色。

春杏应了一声,却没有立刻退下,反而上前一步,脸上堆起更甜腻的笑容:「娘娘,您昨儿夜里辛苦了。夫人特意嘱咐了奴婢,说您身子也娇弱,让奴婢仔细伺候着。这不,奴婢早早起来,亲手给您炖了一盅上好的燕窝羹,给您补补身子呢!」

说着,她变戏法似的从托盘下方又端出一个青釉莲花小炖盅。盖子揭开,一股浓郁的、带着特有腥甜的燕窝香气瞬间弥漫开来。

炖盅里,晶莹剔透的燕窝丝在清澈的汤水中沉浮,点缀着几粒饱满的红枣和枸杞,看起来煞是诱人。

「燕窝?」苏晓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春杏,「夫人?哪个夫人?」

春杏的笑容顿了一下,随即笑得更加灿烂:「自然是侯府的夫人呀!您出嫁前,夫人最是心疼您了!特意选了最好的官燕,让奴婢带过来,说怕您初来乍到,王府清苦,委屈了身子骨!」

王氏心疼她?

苏晓差点当场笑出声来!

这话骗鬼,鬼都得摇头!

王氏恨不得她立时三刻就跟着那「痨病鬼」夫君一起咽气才好!会好心巴巴地送燕窝给她补身子?

黄鼠狼给鸡拜年!

绝对没安好心!

苏晓的心瞬间沉了下去,后背泛起一层细密的冷汗。她看着那盅热气腾腾、卖相极佳的燕窝羹,只觉得那甜腻的香气里仿佛淬着剧毒!

下毒?

这么明目张胆?

在王府里,给新晋王妃下毒?这春杏背后的人,是王氏?还是这王府里别的魑魅魍魉?胆子未免也太大了!

怎么办?

直接掀翻?怒斥?

不行!她没有任何证据!贸然发作,只会打草惊蛇,甚至会被反咬一口,说她这新王妃不识好歹,污蔑忠仆!

她需要一个机会!

一个能让她接触到春杏,验证这燕窝羹是否有毒的机会!

而她的读心术……虽然面对萧成锋时诡异难测,但面对一个丫鬟呢?!

苏晓脑中念头急转,面上却不动声色,甚至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惊喜」和「感动」。

「原来母亲还惦记着我。」她声音放软了一些,带着一丝对娘家的依恋,目光柔和地看向那盅燕窝,又转向春杏,「真是辛苦你了,春杏。」

她说着,缓缓站起身。

春杏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不辛苦不辛苦!能为娘娘效劳是奴婢的福分!娘娘快趁热尝尝吧!」

苏晓一步一步,慢慢走向放着燕窝羹的圆桌。每一步都踩在心跳的间隙上。

靠近。

站定在春杏身侧。

她的目光似乎被那晶莹剔透的燕窝吸引,微微俯身,凑近那盅热气腾腾的甜品,仿佛在仔细欣赏,深深嗅了一口那甜腻的香气。

「嗯…真香啊…」她轻叹一声,带着满足。

就在这俯身靠近的瞬间!

她的右手,装作无意地去拿旁边小碟里的一块糕点。手腕翻转间,那看似随意的动作,却极其精准地用指尖的侧面,飞快地擦过了春杏垂在身侧、正微微攥着衣角的左手手背!

肌肤相触!

温热,带着一点点汗湿的黏腻感!

触碰的刹那!

苏晓屏住了呼吸!所有的意念瞬间聚焦在那一点接触之上!

听!

嗡—

一股混乱嘈杂的「声音」如同被强行灌入的污水,瞬间在她脑海中炸开!里面混杂着各种纷乱的念头:

[好烫……快点让她喝了……]

[死丫头磨蹭什么……]

[……眼睛真尖……]

这些念头碎片般闪过,快得几乎抓不住本质!

然而,就在这片混乱噪音的深处!

一个极其清晰、极其恶毒、带着浓郁血腥味的念头,如同淬毒的钢针,骤然刺穿了所有杂音,无比清晰地钉入了苏晓的思维核心!

[哼!喝了这加料的羹,不死也去半条命!夫人说了,九皇子妃位置早晚是大小姐的!]

轰!!!

如同九天惊雷在脑海中炸响!

苏晓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猛地窜上头顶,让她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

清晰!

无比清晰!

而且……充满恶毒的杀意!

这燕窝羹!果然有毒!

目标明确!就是要她的命!清除她这个挡了嫡姐上官婉路的「障碍」!

王氏!果然是她!远在侯府,手却已经迫不及待地伸进了这九皇子府,要置她于死地!

愤怒!冰冷的愤怒瞬间点燃了苏晓的血液!但这愤怒随即被一股更强大的求生意志压下!她死死咬住口腔内壁,用剧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

不能慌!

证据!她还需要证据!光有心声不够!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

苏晓的目光死死锁定了那盅燕窝羹!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

银针!

古代小说里验毒的老套路!王府里……应该有吧?!

几乎是同时,她的脑海里,刚才春杏那片混乱心声中一个极其微弱的碎片再次浮现:「……那点鹤顶红……足够……」

鹤顶红?!

苏晓的心又是一沉!如果是鹤顶红,银针未必能试出来!古代的银针试毒,主要是针对含硫的砒霜类毒物!鹤顶红(红信石)的主要成分是三氧化二砷,纯度高的话,银针可能根本不会变黑!

怎么办?!

冷汗瞬间浸湿了她的里衣!

难道真要冒险?

不!还有办法!

苏晓的目光猛地扫向站在一旁,同样因为这诡异气氛而紧张不安的小桃!

「小桃!」苏晓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严厉,瞬间打破了房间内紧绷的死寂,「去!立刻去药房!把李太医昨日留下的那包补气血的药粉拿来!要快!」

小桃被吓了一跳,懵懂地看着苏晓,完全不明白为何突然要去拿药粉。但苏晓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厉色让她不敢多问,下意识地应了一声:「是……是!奴婢这就去!」转身就往外跑。

春杏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命令弄得一愣,脸上甜腻的笑容僵硬了片刻:「娘娘……这燕窝羹得趁热喝,凉了腥气重……」

「不急。」苏晓猛地转过头,目光如冰锥,死死钉在春杏脸上,嘴角却勾起一抹冰冷的、近乎诡异的弧度,「母亲一片心意,自然要配上最好的药引子,才能显出功效。你说是不是?」

春杏被她看得头皮发麻,那眼神仿佛已经穿透了她的皮肉,看到了她心底最深的恐惧和恶毒!她强撑着笑容:「娘娘说得是……」

苏晓不再看她,重新将目光投向那盅燕窝羹,仿佛在欣赏一件绝世艺术品。心中却在疯狂计算着小桃来回的时间。

片刻之后,小桃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手里捧着一个不大的青布药包:「娘娘…药…药粉拿来了!」

「好。」苏晓接过药包,在手里掂了掂,目光再次转向春杏,那冰冷的笑容更加刺眼:「春杏,母亲让你送羹来,定是信得过你。来,这药粉,由你亲手加进去,搅拌匀了,看着本宫喝下去。也好让你回去跟母亲回话,说本宫……领、她、的、情!」

「亲手……加进去?」春杏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甜腻的笑容再也挂不住,只剩下无法掩饰的惊恐,「这……这药粉…奴婢…奴婢笨手笨脚的……怕污了娘娘的羹……」

「怎么?」苏晓逼近一步,眼神锐利如刀,带着无形的巨大压迫,「你对母亲的孝心……是假的?还是说……」她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冰珠砸落玉盘,「这羹里,本就加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怕被这药粉冲撞了药性?嗯?」

「没……没有!绝对没有!」春杏吓得魂飞魄散,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她惊恐地看着那盅热气腾腾的燕窝羹,如同看着索命的毒蛇!

让她亲手加进去?

还要看着她喝下去?

那她岂不是也要……

巨大的恐惧瞬间击垮了春杏的心理防线!

「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啊!」春杏凄厉地尖叫起来,疯狂地磕着头,额头重重撞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咚咚的闷响,「奴婢该死!奴婢鬼迷心窍!是…是夫人!是夫人逼奴婢做的啊!她给了奴婢鹤顶红!让奴婢下在羹里!说…说只要您喝了……大小姐就能名正言顺地嫁过来顶替您的位置!奴婢…奴婢不敢不从啊!求娘娘饶命!饶命啊!」

她涕泪横流,语无伦次,如同竹筒倒豆子般将计划和盘托出!巨大的求生欲让她彻底崩溃,只想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鹤顶红!

果然!

整个房间死一般寂静。

只有春杏凄厉的哭嚎和磕头声在回荡。

小桃早已吓得面无人色,捂着嘴,惊恐得说不出话。

钱禄不知何时也来到了门口,脸色煞白,额头冷汗涔涔。

苏晓面无表情地看着地上抖成一团的春杏,心中那冰冷的愤怒如同岩浆奔涌,却又带着一丝尘埃落定的冰冷。

她赌赢了。

这巨大的恐惧和生死的威胁,远比任何逼问都有效。春杏这样的棋子,心理防线太脆弱了。

王氏……上官婉……

苏晓的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很好,这仇,她记下了!

就在这时。

内室那厚重的帐幔之内,传来几声压抑而剧烈的咳嗽。

「咳…咳咳咳……」

声音沉闷,撕心裂肺。

打破了外间死寂的气氛。

众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帐幔被一只苍白的手从里面掀开一道缝隙。

萧成锋半倚在靠枕上,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布满了因咳嗽而渗出的细密汗珠。他似乎被外面的动静惊醒了,或者说……他一直都没睡醒?

他微微喘息着,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透过帐幔的缝隙,平静无波地落在了跪在地上抖如筛糠的春杏身上。眼神淡漠得像是在看一件死物。

最终,那目光缓缓抬起,落在了苏晓那张冷若冰霜的脸上。

「王妃……」他的声音带着剧烈咳嗽后特有的沙哑,气息不稳,每一个字都像是耗费了巨大的力气,「府里的奴才……不干净了?」

他的语气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然而,这平淡的话语,却带着千钧之力。

如同无形的判决。

苏晓迎上他的目光。在那深不见底的眸子里,她仿佛看到了一丝极其隐晦的……了然?

他听到了多少?又知道了多少?

苏晓的心微微一紧,但随即又被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取代。她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背脊,声音清晰而冰冷,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在死寂的房间里斩落:

「殿下明鉴。」

「此刁奴,受人指使,胆大包天,竟敢在妾身饮食中下毒,谋害皇妃,罪证确凿!」

她的目光扫过门口的钱禄,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钱管事!」

钱禄浑身一颤,猛地回过神,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老……老奴在!」

「王府规矩何在?」苏晓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铁,「谋害主母,该当何罪?!」

钱禄脸色苍白,嘴唇哆嗦着:「按…按府规…当…杖毙!」

「杖毙」两个字一出,如同最后的丧钟敲响!

地上的春杏发出一声短促凄厉到变调的惨叫,仿佛濒死的野兽,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绝望:「不——!娘娘饶命!殿下饶命!奴婢……奴婢什么都招!是夫人!是王氏指使奴婢的!奴婢愿意作证……」

然而,苏晓眼中没有任何波澜。

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

昨日侯府替嫁,是王氏逼她。

今日毒羹索命,是王氏杀她。

步步紧逼,赶尽杀绝!

她苏晓,不是任人揉捏的泥人!

这第一把火,就从这助纣为虐的爪牙身上烧起!她要让这冰冷的九皇子府,让那远在侯府的王氏看清楚——她苏晓,没那么好死!想让她死的人,得先做好被反噬的准备!

「拖下去。」苏晓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带一丝温度,「杖毙!」

没有丝毫停顿!

没有丝毫犹豫!

钱禄被她眼中那股玉石俱焚的狠厉彻底震慑,哪里还敢有半分迟疑!立刻尖声对外面吼道:「来人!快来人!把这谋害王妃的贱婢拖下去!给我打!狠狠地打!」

门外立刻冲进来两名身材粗壮的婆子,凶神恶煞一般,二话不说,如同拖死狗一样架起瘫软如泥、连哭嚎都发不出的春杏就往外拖。

凄厉的、绝望的呜咽声迅速消失在门外。

很快,院中传来沉闷的、令人心悸的杖击皮肉的声音!

噗!噗!噗!

一声声,沉闷而有力,像是敲打在所有人的心口上!

小桃吓得捂住了耳朵,整个人缩成一团。

钱禄跪在地上,抖得更厉害了。

苏晓站在原地,背脊挺得笔直,双手在宽大的袖袍下紧紧握成了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她强迫自己听着那沉闷的杖击声,仿佛在确认着什么。

脸色依旧苍白,眼底却燃烧着一簇冰冷的火焰。

她第一次,亲手将一个人推向了死亡。

为了活下去。

帐幔之内,萧成锋似乎平息了咳嗽。

他微微阖着眼,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外面正在上演的惨剧与他毫无关系。

只有那微微起伏的胸膛,显示着他微弱却依然存在的生机。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死寂。

只有院中那沉闷的棍棒声,如同地狱的鼓点,敲击着每一寸空气。

不知过了多久。

棍棒声停了。

一个婆子脚步沉重地走了进来,在门口垂首回禀,声音还带着一丝喘息:「回禀殿下、王妃娘娘,那贱婢……没熬住,咽气了。」

苏晓的心,随着这句回禀,往下沉了沉,却又仿佛有什么东西,稳稳地落在了实处。

尘埃落定。

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胸臆间那股冰冷的戾气似乎消散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确定。

她的读心术,在面对其他人时,是有效的!是她窥探人心、保命反击的利器!

她慢慢转过身,面向帐幔的方向。

萧成锋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

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隔着帐幔的缝隙,再次平静地落在她脸上。

眼神依旧沉静,带着病弱的倦怠。

然而,就在苏晓以为他会说些什么的时候。

他却只是淡淡地移开了目光,仿佛刚才发生的血腥清洗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风波。

他微微抬了抬苍白的手,指向桌上那早已凉透、散发着诡异甜香的燕窝羹,声音沙哑微弱,却清晰地送入苏晓耳中:

「这羹……」

苏晓的心猛地提起。

「……倒了吧。」

他闭上眼,似乎耗尽了力气,不再言语。

仿佛刚才那句轻飘飘的吩咐,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苏晓看着帐幔重新合拢,将那苍白的身影隔绝在内。

又看了看桌上那盅致命的毒羹。

一股更深沉的寒意,无声地蔓延开来。

他什么都知道。

他什么也没说。

他只是默许了她用最血腥的手段,清理了门户。

甚至……连一句多余的询问都没有。

「物尽其用。」

昨夜他接过茶杯时,那双深潭眼中一闪而过的兴味,和那句几乎淹没在咳嗽里的低语,骤然在苏晓脑海中响起。

物尽其用……

他是在说这毒羹?

还是在说……她这把刚刚染了血的刀?

苏晓站在原地,看着紧闭的帐幔,只觉得这看似平静下来的九皇子府,更像一座深不见底的寒潭。

潭水之下,暗流汹涌,究竟蛰伏着何等庞大的阴影?

第四章:宫宴嘲我替嫁女?心声助我拆陷阱!

皇家家宴,苏晓成了众人眼中的「笑话」和「可怜虫」。

杖毙春杏的沉闷余响,如同浸了水的棉絮,沉沉地淤塞在九皇子府的每一个角落。

一连数日,府中气氛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下人们走路都踮着脚尖,说话压着嗓子,眼神躲闪,看向王妃居住的东跨院方向时,带着毫不掩饰的敬畏与恐惧。

那个替嫁来的、看似怯懦的庶女,竟有如此狠辣决绝的手段!连侯府夫人安插的心腹,都说杖毙就杖毙了,眼睛都没眨一下!

而那位深居简出、缠绵病榻的九殿下……竟也默许了。

这让本就空旷寂寥的皇子府,更添了几分令人窒息的死寂。阳光穿过雕花窗棂,落在冰冷的地砖上,仿佛都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不敢惊扰这凝滞的空气。

苏晓对此心知肚明。

恐惧,是她目前能在这府中立足的唯一屏障。她需要时间,需要空间,来消化那诡异的读心术,来仔细梳理眼下这迷雾重重的处境。

她将自己关在东跨院,极少外出。

大部分时间,她都沉默地坐在窗边。窗外庭院寂寂,几株半枯的老树在深秋的风里抖索着稀疏的黄叶。她怀里依旧抱着那个沉甸甸的紫檀木匣,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匣盖上冰冷的雕花。

匣子里,是她的「棺材本儿」,是她在侯府刮来的血肉。

指腹下凹凸的棱角,带来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刺痛感,将她从混沌的思绪中拉回现实。

她在尝试。

尝试控制那如同脱缰野马般的读心术。

对象是小桃。

那个怯懦胆小的陪嫁丫鬟。

「小桃,」苏晓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响起,平淡无波,「过来。把这盏茶端去给殿下,看他是否醒了。」

小桃正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本就纤尘不染的博古架,闻言手一抖,差点摔了手中的玉麒麟。她慌忙放下东西,小跑过来,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和畏惧:「是……是,王妃娘娘。」

她怯生生地伸出手,来接苏晓手边那杯温热的茶水。

就在小桃的指尖即将碰到杯壁的瞬间——

苏晓的手腕,极其自然地向外侧微微一移。

动作幅度小到近乎错觉。

仿佛只是调整了一下杯盏摆放的位置。

然而,就是这微不可察的一移,她那端着茶杯托底的食指指尖,精准地、轻轻地擦过了小桃伸过来的右手拇指外侧!

肌肤相触!

温热,带着少女皮肤特有的细腻感。

来了!

苏晓屏住呼吸,意念瞬间凝聚!

嗡——

「王妃娘娘好吓人……手千万别抖……千万别洒了殿下的茶……上次春杏姐……」

小桃内心惊恐的碎碎念,如同清澈溪流底下慌乱扑腾的小鱼苗,瞬间涌入苏晓的脑海!清晰、直接,带着少女特有的单纯恐惧和对「春杏事件」的巨大阴影。

苏晓心中一松。

有效!

而且面对小桃这样心思简单的人,获取的信息清晰连贯得多!不像面对萧成锋时,要么是惊雷般清晰的只言片语,要么就是一片混沌噪音。

她不动声色地将茶杯稳稳放入小桃手中,语气平淡:「去吧。小心些。」

「是……是!」小桃捧着茶杯,像捧着个烫手的火炭,战战兢兢地躬身退下,走向内室的方向。全程不敢抬头。

苏晓的目光追随着小桃的背影,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思索的光芒。

读心术的触发,似乎更依赖于她的意念集中程度和对触碰目标的「锁定」?而且,目标本身的精神状态、意志强弱,似乎也直接影响着信息的清晰度和获取难度。

萧成锋……那个深不可测的男人,他的精神力恐怕强大到足以形成屏蔽?或者……他本身就拥有某种反制的能力?

这个念头让苏晓脊背微微发凉。

就在这时。

「王妃娘娘。」钱禄那带着刻意讨好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小心翼翼地,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苏晓收回目光:「进来。」

钱禄弓着腰,脸上堆着谄笑,手里捧着一张质地精良、印着皇家云纹的烫金帖子:「宫里来人传旨了。三日后,皇后娘娘在御花园设秋菊宴,宴请各府皇子妃、公主及勋贵女眷。点名……请王妃娘娘务必出席。」

钱禄的声音说到最后,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妙。

秋菊宴?

苏晓的心猛地一沉。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她这个顶着「替嫁」之名、嫁入冷灶皇府的庶女王妃,第一次正式在京都最顶级的权贵圈层亮相。

可以想见,那将是何等「盛大」的场面。

一个庶女,替嫁给了随时可能咽气的病秧子皇子,简直是皇家与勋贵联姻史上最大的笑话!一个行走的「可怜虫」!

皇后此举,表面是恩典,实则是要将她置于火上烤!让整个京都都亲眼看看,镇北侯府是如何欺君罔上,九皇子府又是何等的凋零落魄!

羞辱。

赤裸裸的羞辱。

苏晓甚至能想象出那些贵妇贵女们会用怎样轻蔑、怜悯、幸灾乐祸的目光将她从头到脚凌迟一遍!

一股冰冷的怒意混合着强烈的屈辱感瞬间冲上头顶,让她握紧了袖中的手。

小桃正好送完茶回来,听到这个消息,小脸瞬间煞白,眼中充满了替自家主子担忧的惶恐。

钱禄垂着头,嘴角却似乎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那是一种等着看戏的、幸灾乐祸的冷漠。

苏晓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面上不动声色,甚至没有去接那张烫金的请帖。

她站起身,缓步走到窗前,目光投向庭院深处那紧闭着的内室房门。那里依旧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动静。

萧成锋……他知道了吗?

他会有什么反应?

「知道了。」苏晓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去准备吧。按……王妃的规制。」

钱禄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她如此平静,连忙应声:「是,是!老奴遵命!」躬着身退下了。

小桃担忧地凑近一步,声音带着哭腔:「娘娘……那宫宴……」

「怕什么?」苏晓没有回头,声音却异常沉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冷冽,「刀山火海,总要去闯一闯。难道还能躲一辈子?」

她的目光落在深秋灰蒙蒙的天空上。

鸿门宴?

修罗场?

来吧。

正好让她试试水,看看这京都的水,到底有多深,多浑!也看看她的读心术,在这龙潭虎穴里,能发挥多大的作用!

三日后。

皇家御花园。

金秋时节,本该是菊黄蟹肥,满园流金。

然而踏入这皇家禁苑,扑面而来的并非清雅花香,而是另一种更为浓烈的、令人窒息的气息——权力的浮华与人心的冰冷。

入目皆是锦绣堆叠。

孔雀羽织金的翟衣,流光溢彩的宫缎,行走间环佩叮当,珠翠耀目。空气里弥漫着顶级脂粉混合着名贵熏香的甜腻气味,形成一种奢靡而厚重的帷幕。

假山玲珑,曲水流觞,处处彰显着皇家的富贵无极。

可在苏晓眼中,这精心雕琢的景致更像是一张巨大的、无形的网。每一朵怒放的秋菊背后,似乎都藏着一双窥探算计的眼睛。

她穿着王妃规制的礼服——是钱禄临时不知从哪里翻找出来的,料子还算上乘,但款式至少是五年前的旧样,颜色也是过于庄重老气的深绛紫,穿在她年轻却略显苍白憔悴的脸上,更添了几分不合时宜的暮气。头上按品级插戴的赤金点翠头面,分量十足,压得她脖颈微酸。

甫一踏入这衣香鬓影的场所,苏晓就清晰地感觉到无数道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瞬间聚焦在她身上!

好奇的、审视的、轻蔑的、怜悯的、幸灾乐祸的……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将她牢牢罩住。

窃窃私语如同夏夜的蚊蚋,嗡嗡嗡地在四周响起,纵然听不真切,但那视线中毫不掩饰的嘲弄和同情,已足够刺人。

「瞧……那就是镇北侯府替嫁过来的……」

「啧啧,可怜见的,听说九殿下那身子骨……」

「替嫁?侯府也真敢!不过一个庶女罢了,倒也不算辱没了……」

「嘘……小声点,正主儿来了呢……」

苏晓微微垂着眼,长长的睫毛掩盖住眼底的所有情绪,只维持着最基本的仪态,在一名内侍的引导下,走向属于九皇子妃的位置。

位置很好找——在一众衣着光鲜、被簇拥着的皇子妃、公主之中,她那张席位显得格外孤寂冷清,如同被遗忘的角落。

她刚坐下,还没来得及适应这冰冷的位置,一个极其亲切、甚至带着夸张热情的妇人声音便在身边响起:

「哎哟!这就是九弟妹吧?真是个标致的可人儿!快让婶娘好好瞧瞧!」

一只保养得宜、戴着硕大祖母绿戒指的手,不由分说地就抓住了苏晓放在膝上的左手!

那手温热,力气却很大,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亲昵!

苏晓猝不及防,被拉得微微一晃!

她抬起头。

一张涂着厚厚脂粉、笑容极其灿烂的脸映入眼帘。是安郡王妃,皇帝堂弟的正妃,京中有名的「笑面菩萨」,也是王氏闺中密友之一!

安郡王妃紧紧攥着苏晓的手,脸上堆满了夸张的疼惜:「唉哟,瞧瞧这小手凉的!可怜见的!嫁到那府里……真是委屈你了!听说我那九侄儿……唉!」她长长叹息一声,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几桌的人都隐约听到,「身子骨那样弱,又是个冷清性子,可苦了你这如花似玉的闺女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极其自然地拉着苏晓的手,将她往起带:「来来来,别在这干坐着闷坏了!婶娘知道个赏菊的好去处,就在太液池边的沁芳亭,那儿的墨菊开得才叫一个绝!皇后娘娘最是爱菊,这会儿想必也在那边呢,婶娘带你去开开眼,顺便也去给皇后娘娘请个安!」

她的动作带着一股蛮横的热情,力道之大,让苏晓根本无法挣脱!

苏晓的心骤然提起!

太液池?沁芳亭?

这个名字瞬间在她脑海中敲响了警钟!结合安郡王妃这看似热情实则强硬的举动,联想到她和王氏的关系……

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

这绝不是单纯的好意!

陷阱!

绝对是王氏安排的又一个陷阱!

她下意识地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同时意念瞬间凝聚!指尖相触,读心术发动!

嗡——

「哼!不识抬举的东西!」

「湖边台阶……都准备好了……摔不死你个小贱人!看你以后还怎么顶着九皇子妃的名头丢人现眼!」

「……最好摔断了腿……毁了容……婉儿的位子就稳了……」

安郡王妃内心那恶毒至极的想法,如同冰冷的毒蛇,带着腥臭的气息,瞬间清晰地涌入苏晓的脑海!

清晰无比!

充满杀意!

湖边台阶!涂油!摔死或摔残!为了给上官婉腾位置!

王氏!又是王氏!

阴魂不散!

苏晓只觉得一股寒气混合着滔天怒意直冲头顶!安郡王妃攥着她的手腕,那力道如同铁钳,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巨大的拉扯力让她根本站不稳,眼看就要被强行拖离座位!

千钧一发!

就在身体被带得踉跄前倾的瞬间——

苏晓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个念头!

她非但没有用力挣脱,反而顺着安郡王妃拉扯的力道,身体极其自然地向前一倾!

同时,被安郡王妃紧紧攥住的左手手腕,猛地一个翻转!五指张开,反客为主,狠狠地抓住了安郡王妃戴着祖母绿戒指的那根手指!

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浮木!

力道之大,捏得安郡王妃手指一痛,脸上的假笑都僵住了!

「婶娘!」苏晓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受宠若惊的惶恐和极度的「亲昵」,甚至微微带上了一丝哭腔!

这一声惊呼,瞬间吸引了附近好几桌女眷的目光!

苏晓的身体如同藤蔓般紧紧「缠」住了安郡王妃的手臂,另一只手则极其「自然」地顺势攀上了安郡王妃的后腰,仿佛因为「激动」和「不稳」而寻求支撑!

在外人看来,这完全是一个没见过世面、胆小怯懦的庶女王妃,被热情的长辈突然拉扯,受宠若惊之下惊慌失措、站立不稳的样子!

「婶娘……」苏晓眼圈瞬间红了,声音带着浓重的哽咽和感激,「您……您对侄媳真是太好了!侄媳……侄媳惶恐!」她一边说着,一边借着身体重量和攀附的力量,死死地锢住安郡王妃,让她动弹不得!

安郡王妃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和「依赖」搞得措手不及!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

她想挣脱,可苏晓的手指如同铁箍般嵌在她的手指上,捏得她戒指下的指骨生疼!腰上那只手更是用力地揽着她,让她重心都被带着不稳!苏晓还把半边身体的重量都压了过来!

「你……你放手!」安郡王妃压低声音,带着一丝气急败坏,想要用力甩开这个如同牛皮糖一样粘上来的「侄媳」。

「不!侄媳害怕!」苏晓的声音带着哭腔,反而抱得更紧了,身体紧紧贴着安郡王妃,脚下看似慌乱地移动着,实则极其巧妙地引导着两人身体的重心!

「这么多人……侄媳害怕摔倒……丢了王妃和婶娘的颜面……」苏晓一边哽咽着说,脚下一边「不经意」地、重重地踩在了安郡王妃那缀着珍珠的昂贵绣鞋尖上!

「哎哟!」安郡王妃猝不及防,脚趾传来剧痛,忍不住痛呼出声!

就在她吃痛分神、身体前倾的刹那——

苏晓攀在她后腰上的手,猛地一个极其隐蔽的、向侧面用力一带!

同时,她自己则如同受惊的兔子般,借着这股力道飞快地向后小撤一步!

「婶娘小心!」

苏晓惊呼出声!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在外人看来,就是安郡王妃用力拉扯新晋的九皇子妃,九皇子妃惶恐之下站立不稳,反而连带着安郡王妃也重心失衡!

紧接着,只见安郡王妃如同喝醉了酒一般,脚下猛地一个趔趄,身体彻底失去了平衡!

她惊恐地瞪大眼睛,嘴里发出短促的尖叫,双手徒劳地在空中乱抓了一下!

噗通!

哗啦!

伴随着沉闷的坠地声和清脆的碎裂声!

安郡王妃那身华丽昂贵的孔雀蓝翟衣,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以一个极其狼狈的姿势,重重地摔倒在冰凉坚硬的青石地面上!发髻歪斜,珠钗散落,精心描画的妆容也扭曲变形!

而她摔倒的位置,不偏不倚,正是她刚才拉扯苏晓时,袖中暗藏的一块坚硬尖锐的太湖石!手臂重重撞在上面,痛得她当场惨叫出声!

「啊——我的手!」

更狼狈的是,她摔倒时带倒了旁边高几上一盆开得正盛的蟹爪菊!沉重的青瓷花盆碎裂,冰冷的泥水混合着残花败叶,兜头盖脸地泼了她一身!

腥臭的泥水顺着她精心梳理的发髻流下,糊了满脸满身!昂贵的翟衣瞬间污秽不堪,如同一只掉进泥潭的孔雀!

「婶娘!」

苏晓惊恐(表演)地尖叫一声,脸上瞬间血色尽褪,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慌失措!她「吓」得连连后退,脚下一个「不稳」,也「恰好」跌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捂着胸口,一副惊吓过度的样子。

整个沁芳亭附近,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所有的谈笑风生戛然而止!

所有的目光,都如同聚光灯般,死死钉在了那个倒在泥水残花里、不断发出痛苦呻吟和怒骂的安郡王妃身上!

震惊!愕然!难以置信!随即,无数道目光又猛地转向跌坐在一旁、脸色苍白、泫然欲泣、如同受惊小鹿般的九皇子妃苏晓!

发生了什么?

安郡王妃想拉扯九皇子妃去赏花,结果自己摔了个狗吃屎?还摔得如此狼狈不堪?

这……这也太……

短暂的死寂过后,压抑不住的嗤笑声、幸灾乐祸的低语如同潮水般在人群中蔓延开来。

「天哪……」

「噗……安郡王妃这是……」

「真是……有失体统……」

「偷鸡不成蚀把米……」

安郡王妃在泥水里挣扎着,又痛又恼又羞愤欲绝!精心准备的华服首饰毁于一旦,更是在满京都的贵妇贵女面前丢尽了脸面!她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苏晓,嘴唇哆嗦着,却因为剧痛和巨大的羞辱,一个字也骂不出来!只剩下杀猪般的惨嚎:「我的手!我的手臂!断了!一定是断了!快!快叫御医啊!」

场面一片混乱。

就在这混乱不堪、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安郡王妃身上的时刻——

一道清朗温润、如同玉石相击般的男声,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和一丝讶异,在苏晓身侧不远处响起:

「九弟妹?你还好吗?可有受惊吓?」

声音入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

苏晓循声抬头。

映入眼帘的,是一抹极其耀眼的存在。

来人穿着一身月白色绣银色云龙纹的亲王常服,玉带束腰,身姿挺拔如修竹。面容俊朗非凡,剑眉斜飞入鬓,一双含笑的桃花眼如同浸在春水里,光华流转,顾盼生辉。鼻梁高挺,唇角天然微微上扬,带着一种令人如沐春风的温润笑意。

他站在那里,便如同将周遭所有的光亮都聚拢于一身,优雅矜贵,风度翩翩。

正是六皇子——萧成瑾。

此刻,他那双迷人的桃花眼中盛满了恰到好处的担忧,目光温和地落在苏晓苍白惊慌的脸上。

「刚才远远看着,真是惊险万分。」萧成瑾微微蹙眉,声音低沉悦耳,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真诚,「安郡王妃也太不小心了,这般拉扯,万一伤着了弟妹可如何是好?九弟身子弱,弟妹若再有点闪失,岂不是让他忧心?」

他话语间,看似在关心苏晓,实则句句指向安郡王妃的莽撞和对九弟的不体恤。姿态从容,言语得体,瞬间将周围看热闹的目光引向了批判安郡王妃的方向。而他望向苏晓的眼神,更是充满了温柔的关切和同情。

若是寻常女子,骤然遭此惊吓,又得如此俊美尊贵的皇子殿下温言抚慰,只怕早已心旌摇曳,感激涕零。

然而,苏晓的心却在看到萧成瑾的瞬间,沉了下去。

六皇子……

这个在原书中,最终与萧成锋争夺帝位的劲敌!

他此刻现身,绝非偶然!

苏晓脑中警铃大作!脸上却依旧维持着惊魂未定的苍白和脆弱,如同被风雨摧折的梨花,慌忙站起身,对着萧成瑾屈膝行礼:「见过六皇兄……臣妾……臣妾无碍……只是……只是惊扰了皇兄,实在惶恐……」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颤抖。

「弟妹快请起!」萧成瑾连忙虚扶一把,动作优雅,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显得既关切又不失礼数,「自家人,何须如此多礼?方才真是委屈你了。」他叹息一声,目光扫过依旧在地上哀嚎的安郡王妃,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芒,随即又恢复温润,「来人!还不快扶安郡王妃起来!送下去更衣!传御医!」

立刻有宫人上前,七手八脚地去搀扶一身狼狈、还在痛苦咒骂的安郡王妃。

混乱稍平。

萧成瑾的目光重新落回苏晓身上,笑容愈发温煦迷人,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弟妹受惊了。此处纷扰,不宜久留。若不嫌弃,那边暖阁清静些,不如随皇兄过去稍坐片刻,饮杯热茶压压惊?」

他伸出手,手掌宽厚,骨节分明,姿态优雅地做出一个邀请的动作。笑容完美无瑕,眼神真挚关切,如同冬日的暖阳,足以融化任何坚冰。

他的靠近,带来一股清雅的龙涎香气。

那只伸出的手,修长、干净,带着皇子的矜贵。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苏晓身上。

包括刚刚被扶起、一身泥水、眼神怨毒如同淬了毒的安郡王妃。

苏晓的心跳骤然加速。

去?还是不去?

这是个更大的陷阱?还是……

电光火石之间!

一股强烈的直觉告诉苏晓——碰他!读他的心!

这个念头如同野火燎原!六皇子萧成瑾,心思深沉,他的真实意图,远比安郡王妃的拙劣陷害危险百倍!

机会就在眼前!

苏晓的脸上瞬间浮现出一种混合着受宠若惊、感激涕零又带着深深自卑和惶恐的神色。她像是被六皇子的「关怀」感动得不知所措,又像是被安郡王妃的怨毒眼神吓坏了。

她慌乱地抬起手,似乎想要再次行礼道谢,又像是想寻求一丝安全感。

那只纤细、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手,带着一丝慌乱,带着几分「无意」,看似要拂过自己的衣襟,却在抬起的瞬间,指尖的侧面,极其精准地、如同羽毛拂过般,轻轻擦过了萧成瑾那只优雅伸出的、邀轻的手——

手腕内侧!

肌肤相触!

温热!光滑!

就在触碰的刹那!

苏晓脑中意念瞬间凝聚到极致!

嗡——!

一股庞大、复杂、充满了算计和冰冷野心的「声音流」,如同决堤的洪水,带着强烈的冲击力,猛地撞入了苏晓的脑海!

「啧……好一出闹剧!王氏找的人真是蠢不可及!」

「不过……倒是个绝佳的机会接近这枚棋子……」

「替嫁庶女……果然有点意思。方才那一下……是巧合?还是……?」

「九弟那废人……看来命还挺长?留着这女人在他身边……正好!」

「……借刀杀人?父皇最厌欺瞒之事……若能借此扳倒老九……侯府也完了……这苏晓……倒是个可堪利用的美人胚子……」

「……哭起来的样子……啧……」

清晰!

无比清晰!

而且信息量巨大!充满了利用、算计、冷酷的评估和一丝轻佻的觊觎!

借刀杀人!

扳倒萧成锋!

覆灭侯府!

把她当作棋子甚至玩物!

这才是六皇子萧成瑾温润笑容下,赤裸裸的真相!

苏晓只觉得一股寒意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比刚才面对安郡王妃的陷害时,更加冰冷刺骨!

她猛地抽回手,指尖仿佛被无形的火焰烫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晃动了一下。

「弟妹?」萧成瑾的手还停在半空,脸上的关切依旧完美,只是眼底深处飞快掠过一丝探究。他敏锐地捕捉到了苏晓那一瞬间的僵硬和瞳孔深处的惊涛骇浪。

苏晓强行压下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尖叫和呕吐感。

她垂下头,避开了萧成瑾那看似温和实则深不见底的视线,声音带着浓重的、劫后余生的疲惫和惊悸:「多……多谢六皇兄关怀……臣妾……臣妾只是有些乏力……想……想先告退了……」

她不敢再停留片刻!

眼前的男人,比毒蛇更危险!

萧成瑾看着苏晓苍白脆弱、仿佛下一秒就要晕倒的样子,眼中探究之色更浓,但面上依旧维持着体贴:「弟妹脸色确实不好,想必是方才受了不小的惊吓。既如此,皇兄也不便强留。来人!好生护送九王妃出宫!」

苏晓如蒙大赦,几乎是逃也似的,在宫人的引领下,匆匆离开了这让她窒息的御花园。

身后,似乎还能感受到萧成瑾那如同实质的、带着审视兴味的目光,如同芒刺在背。

一场宫宴,一场险死环生的大戏。

看似她狼狈逃离。

然而——

沁芳亭角落阴影处,一道坐在轮椅上的削瘦身影,被高大的花木巧妙地遮掩着。

萧成锋微微抬起头,苍白的脸掩在兜帽的阴影下,只露出线条清晰的下颌。

他远远地望着苏晓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又瞥了一眼被宫人簇拥着、温润如玉的六皇子萧成瑾。

深潭般的眸子里,那丝不易察觉的兴味,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缓缓漾开。

唇角,极淡地向上牵了一下。

「呵……」一声极其轻微、带着病弱气息的嗤笑,如同烟尘,瞬间消散在秋日微凉的空气里。

第五章:夫君病榻传密信?夫妻同心斩黑手!

宫宴的喧嚣如同隔世的水墨,褪尽了浮华,只余下九皇子府里浓得化不开的死寂和药味。

御花园的刀光剑影,安郡王妃的狼狈,六皇子萧成瑾那温润面具下的蛇蝎心肠……都随着那顶摇晃的软轿,被死死关在了沉重的朱漆大门之外。

门内,是熟悉的冰冷,是深入骨髓的清苦药香。

苏晓几乎是踉跄着扑进东跨院的门槛。

「关门!」她的声音嘶哑,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和不容置疑的冰冷。

小桃慌忙将沉重的院门合拢,落下门栓。隔绝了外界的一切,也仿佛暂时隔绝了那些淬毒的目光和无形的刀锋。

苏晓背靠着冰凉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华丽的王妃礼服如同沉重的枷锁,压得她喘不过气。脸上苍白的脂粉被冷汗浸透,斑驳脱落,露出底下青白的底色。她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指尖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恐惧。

愤怒。

还有一种被巨大阴谋旋涡裹挟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她紧绷的神经。

六皇子萧成瑾……

那个笑容温煦如春阳的男人,内心的算计却是如此冰冷恶毒——借刀杀人,不仅要扳倒萧成锋,还要覆灭整个侯府!而她苏晓,在那位六皇子眼中,不过是一枚可以利用的美貌棋子,甚至……玩物?

一股强烈的恶心感翻涌上来,苏晓死死捂住嘴,才没有当场干呕出来。

「娘娘……您……您还好吗?」小桃跪在旁边,看着主子这副模样,吓得泪眼汪汪,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苏晓没有回答,只是疲惫地闭上眼。

御花园那短短半个时辰,耗尽了她所有的心力去伪装、去反击、去警惕。仿佛在万丈悬崖的钢丝上走了一遭,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而支撑她走下来的,除了求生的本能,便是那如同浮木般偶尔灵验的读心术。

面对安郡王妃,她听到了杀意。

面对萧成瑾,她听到了更深的深渊。

这能力,是她在这龙潭虎穴中唯一能抓住的武器。

疲惫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得她眼皮打架。

她需要休息。

需要时间舔舐伤口,消化这巨大的冲击。

迷迷糊糊间,她蜷缩在冰冷的门边,昏睡过去。

这一睡,便是昏天黑地。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压抑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声,穿透层层院落,隐隐约约地传了过来。

那咳嗽声沉闷、痛苦,仿佛要将整个肺腑都咳出来,带着一种令人心颤的濒死气息。

苏晓猛地惊醒。

窗外天色已经彻底昏暗,只有廊下几点灯笼在夜风中摇曳,投下幢幢鬼影。

咳声……来自内室的方向。

是萧成锋。

那声音比往日听起来更加凶险,如同破烂的风箱在拉扯。

苏晓的心微微揪紧。她撑着冰冷的地砖站起身,走到窗边。

庭院深深,夜色如墨。内室那边灯火通明,人影绰绰,隐约传来仆役匆忙的脚步和低低的、压抑的禀报声。

「殿下……太医……」

「药……快……」

空气里弥漫的药味似乎更浓了,带着一种不祥的凝重。

萧成锋的病……又重了?

这个念头刚浮起,就被苏晓自己压下。那个男人……真的只是病重吗?他那深潭般的眼睛,他那洞悉一切却又沉默的姿态……每一次接触时那混乱诡异的读心反馈……

苏晓只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这王府的水,太深了。

她只是一个被卷入旋涡的替嫁庶女,自身尚且难保。萧成锋是死是活,与她何干?她只需要守好自己的东跨院,守好她的「棺材本儿」,等待时机……

就在这时。

东跨院的门扉被轻轻叩响。

笃笃笃。

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刻意的谨慎。

苏晓和小桃都是一惊。

「谁?」小桃壮着胆子问了一句。

「王妃娘娘……是老奴……钱禄。」门外传来钱禄那刻意压低、带着一丝惶恐的声音,「殿下……殿下那边……」

钱禄?

萧成锋那边的管事?

苏晓眉头微蹙,示意小桃开门。

门开了一条缝,钱禄那张微黄带着汗意的脸挤了进来。他头发有些凌乱,眼神躲闪,手里紧紧攥着一个扁平的、毫不起眼的灰色油纸包。

「娘娘……」钱禄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喘息,眼神飞快地扫过苏晓身后,确认无人,才如同做贼一般,将那个油纸包塞了过来!「殿下……殿下让老奴把这个……务必亲手交给您!」

他的动作又快又急,带着一种烫手山芋急于脱手的慌张。

油纸包入手,冰凉,坚硬。

苏晓下意识地接住,入手的分量很轻。

「殿下?」苏晓的心猛地一跳,「殿下醒了?他……可还好?」

钱禄的头摇得像拨浪鼓,脸上堆满了浓郁的忧虑和恐惧:「娘娘……殿下……殿下情形很不好!太医刚施了针,咳了好多血……这会儿……怕是又昏睡过去了!这……这是殿下昏睡前……拼着最后一点力气……让老奴教给您的!说……说只有娘娘您能办!十万火急!关乎……关乎王府和您的生死存亡!」

他的话语急促混乱,充满了巨大的恐惧和暗示。

关乎王妃和她的生死存亡?

苏晓捏着那冰凉的油纸包,指尖微微用力。

钱禄说完,如同完成了天大的任务,又像是极度恐惧此地,根本不敢多留半刻,朝着苏晓胡乱地躬了躬身,转身就跑,肥胖的身影迅速消失在黑暗的回廊里。

院门被小桃重新合上。

东跨院里,只剩下苏晓一人,捏着那来历不明的油纸包,站在昏暗的灯光下。

空气里,药味混合着深夜的寒凉,钻入鼻腔。

只有她能办?

关乎生死?

苏晓的心沉了下去。

她缓步走到桌边,将那盏光线昏黄摇曳的油灯挪近。

昏黄的光线落在陈旧的灰色油纸上,显得更加寒酸神秘。

她深吸一口气,指尖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颤,小心翼翼地揭开油纸。

里面没有机关,没有粉末。

只有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质地普通的素白宣纸。

展开。

纸上只有寥寥数行字。

字迹极其潦草,力透纸背!每一笔都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痛苦和虚弱,墨迹干涸处甚至有些微的晕染开,仿佛是书写者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写就!

苏晓的目光飞快扫过纸上的内容。

一瞬间!

她的瞳孔骤然收缩!捏着纸张的手指猛地攥紧!指节因为用力而瞬间泛出青白!一股寒气混合着巨大的惊骇,从脚底板猛地窜上天灵盖!

纸上写的,赫然是关于镇北侯府欺君替嫁一事即将被人掀起的风暴!

「礼部右侍郎赵淳明日早朝将发难。」

「指向替嫁,指控侯府欺君。」

「矛头将引向王府知情不报,蔑视天威。」

「关键人证:礼部员外郎孙敬文。」

此人贪财恋权,家贫有一老母病重。

字字如刀!

清晰!致命!

苏晓只觉得一股冰冷的铁锈味瞬间弥漫了整个口腔!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欺君!

这两个血腥的大字,如同悬挂在头顶的铡刀,在这一刻,轰然落下!

侯府欺君,拿庶女顶替抗旨逃婚的庶女!

王府知情不报,同样是欺君!

一旦坐实,便是诛九族的大罪!

王氏……王氏母女!她们逃婚时,可曾想过会引来如此滔天大祸?!可曾想过会将她苏晓,将整个镇北侯府,甚至将这摇摇欲坠的九皇子府,都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这哪里是交给她的任务?

这分明是将她架在火上烤!是将她推到整个风暴的最前沿!

整个京都,所有目光都将聚焦在她这个「欺君」的源头——替嫁的庶女身上!

萧成锋……

苏晓猛地攥紧了那张薄薄的纸,纸页在她手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竟将这烫手山芋,不,是点燃引线的炸药桶,直接丢给了她!

他病势沉重?无力回天?

呵!

苏晓的胸腔剧烈起伏,一股被利用、被抛弃、被当作炮灰的冰冷怒意,混合着巨大的恐惧,如同毒藤般疯狂滋长!

他根本就不是病得无力处理!

他是故意的!

他闭门谢客,任由外面风雨欲来!他躲在病榻之后,将所有的风险、所有的压力、所有的刀锋,都推到她这个无权无势、唯一能顶在前面的「王妃」身上!

好一个「只有娘娘您能办」!

好一个「关乎生死存亡」!

这分明是逼她孤身一人,去面对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去替整个王府,甚至替他萧成锋本人,去挡这诛九族的利箭!

油灯的火苗在苏晓冰冷的瞳孔中跳跃,映照着她苍白脸上骤然升腾起的戾气。

凭什么?!

她凭什么要替他们去死?!

侯府抛弃她,王氏母女害她,如今这所谓的夫君,竟也要推她出去顶罪?!就因为她是庶女?就因为她是替嫁?就因为她无权无势,命如草芥?!

休想!

苏晓猛地站起身,眼中燃烧起冰冷的火焰。她将那封密信死死攥在手里,几乎要将其捏碎!

既然避无可避!

既然所有人都要将她当作弃子推出去挡箭!

那她就反其道而行之!

她要活下去!

不仅要活下去,她还要将这盘死棋,走出自己的生路!

关键人证……礼部员外郎孙敬文?

贪财恋权?家贫?有一老母病重?

苏晓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弧度。

弱点……这就是撬动这块顽石的支点!

钱禄带来的消息,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迅速在王府内部扩散开一层隐秘却恐慌的涟漪。

王府闭门谢客的牌子挂得更紧了。

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钱禄缩在账房里,对着几本积灰的账簿,脸色苍白,手指有些发抖。他总觉得背后有双眼睛在盯着他,来自东跨院的方向。

小桃也被这无形的压力吓得不轻,走路都贴着墙根,看向苏晓的眼神充满了担忧和敬畏。

苏晓将自己关在东跨院的书房里。

桌上摊着那张索命的密信。

她需要时间,需要计划。

但时间,最是奢侈。

危机如同悬顶之剑,随时可能落下。

翌日午后。

苏晓刚用过极其简单的午膳(钱禄在吃食用度上依旧克扣得厉害),小桃便怯生生地进来禀报:「娘娘……六……六殿下来了……在前厅……说听闻九殿下病重,特意前来探望……」

六皇子萧成瑾!

苏晓捏着筷子的手猛地一顿。

他怎么来了?

是巧合?还是……他嗅到了什么风声?难道赵淳那边已经开始动作了?不可能这么快!

一股寒意瞬间窜起。

宫宴上那温润面具下的冰冷算计,那庞大野心涌入脑海的冲击感,再次清晰浮现。

危险!

绝对的危险!

他来,绝不是单纯探望!

苏晓的心跳骤然加速。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脑中飞快盘算。

躲?以萧成锋「病重」为由闭门不见?不行!这样只会显得心虚,坐实王府「知情不报」的嫌疑!

见?

如何见?

如何在他那双仿佛能洞穿人心的桃花眼下周旋?如何从他口中,甚至是从他心中,挖出她需要的关键信息和缝隙?

读心术!

苏晓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

这是她现在唯一的依仗!必须在萧成瑾身上,再次动用!

「更衣。」苏晓放下筷子,声音异常沉稳,「请六皇兄稍候,就说本宫……即刻便到。」

她没有选择王妃的礼服,而是换了一身相对素雅、甚至带着几分憔悴气息的浅青色常服。头发也只简单挽了个髻,簪了一支素银簪子。脸上未施粉黛,越发显得苍白脆弱。

她要扮演的,就是一个被夫君重病压垮、惶恐无助、如同惊弓之鸟的新妇。

前厅。

萧成瑾并未落座,只是负手站在窗前,身姿挺拔如玉树临风。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他月白色的锦袍上,泛着柔和的光晕。他微微侧着头,似乎饶有兴致地在欣赏窗外几盆半枯的秋菊,完美的侧脸线条在光影中勾勒出令人心折的弧度。

听见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

脸上是恰到好处的关切和忧色,如同笼罩着一层悲悯的光晕。

「弟妹!」萧成瑾快步迎上前两步,声音温润低沉,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听闻九弟病势又沉重了?为兄心中实在难安!太医怎么说?可有好转的迹象?」他的目光真诚地落在苏晓苍白憔悴的脸上,充满了兄长般的关怀。

苏晓微微垂着头,双手紧张地交握在身前,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屈膝行了一礼,声音带着浓重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劳烦六皇兄挂念……殿下他……太医说……怕是……」她的话语哽咽住,眼圈瞬间红了,仿佛承受着巨大的悲痛,无力再说下去。身体也微微晃了一下,似乎站立不稳。

将一个丈夫病危、忧心如焚、却又无助茫然的妻子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弟妹快坐下说话!」萧成瑾连忙虚扶一把,眼神中充满了怜惜和同情,「切莫太过悲伤,保重自身要紧!九弟吉人天相,定能逢凶化吉……」他扶着苏晓的手臂,将她引向一旁的座椅。

就在他宽厚的手掌隔着衣袖扶住苏晓小臂的瞬间——

苏晓的意念瞬间攀升至顶点!

读心!

嗡——!

「果然六神无主了……好机会!」

「……这脸色倒不像作假……看来老九是真不行了?」

「……侯府那边……赵淳应该准备得差不多了吧?这把火……得烧得更旺些……最好能逼得她自己乱了方寸……」

「……若是她能亲口说出替嫁之事……由九王府的人自己捅出来……那效果……」

清晰!

冰冷!

算计!

如同毒蛇吐信!

萧成瑾果然知道!甚至可能就是他暗中推动了赵淳的发难!他不仅要借此事扳倒萧成锋和侯府,还要逼她苏晓成为捅破窗户纸的那把刀!

一股寒意瞬间冻结了苏晓的四肢百骸!她强行压下胸腔翻涌的惊涛骇浪和杀意。

她顺着萧成瑾的力道,「虚弱」地坐在椅子上,抬手用帕子按了按微红的眼角,指尖却「无意」地扫过萧成瑾还未完全收回的手背!

第二次触碰!

意图更清晰——锁定赵淳动向!

嗡——!

【……赵淳明日早朝必定发难……证据确凿……孙敬文那边也已安排妥当……】

【……只等风暴一起……这九王府……呵……】

信息确认!

明日早朝!赵淳!孙敬文是关键人证!

苏晓心中大定!时间紧迫,但目标明确!

她需要孙敬文!需要控制住这个关键的人证!

如何控制?萧成瑾传递的信息是孙敬文「其人贪财恋权,家贫有一老母病重」!

贪财!恋权!老母病重!

这就是突破口!

就在苏晓脑中念头急转,思考如何不着痕迹地引导话题获取孙敬文更多信息时——

萧成瑾已经在她下首的椅子上优雅落座,端起侍女奉上的茶盏,轻轻撇去浮沫。目光温和地落在苏晓身上,带着一种兄长般的开解:「弟妹,世事难料,你也要节哀。说起来……」他话锋极其自然地一转,仿佛只是闲聊,「听闻镇北侯府近来……似乎也有些风波?」

来了!

图穷匕见!

他果然想诱导她自己说出替嫁之事!

苏晓的心猛地提起!指尖掐得更紧!脸上却依旧维持着那份悲痛欲绝的茫然和脆弱。

电光火石之间!

苏晓像是被「侯府」两个字触动了什么伤心事,眼圈更红了些,身体猛地一颤!手中那块原本按着眼角的素白帕子,仿佛因为悲伤过度而拿捏不稳,竟「脱手」掉了下去!

帕子轻飘飘地落下,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萧成瑾脚边。

「啊……」苏晓发出一声短促的低呼,带着慌乱和歉意,下意识地就弯下腰去捡!

她的动作急促而「笨拙」。

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帕子的刹那——

她的左手,似乎是为了支撑身体平衡,极其「自然」地、慌乱地按在了萧成瑾搁在膝盖上的右手手背!

第三次触碰!

角度刁钻!力道稍重!

这一次,她的意念如同最锋利的钻头,带着强烈的目标性——孙敬文的详细信息!住址!家庭成员!弱点!

嗡——!!!

「……孙敬文……住在榆钱胡同最破败的西头第三家……」

「……老娘瘫在床上三年了……药罐子不离身……」

「……有个七岁的独子……在城南松鹤书院开蒙……束修都靠赊欠……」

「……此人最是孝顺……又溺爱独子……前日还为了给老娘抓药……偷偷典当了官服里的银纽子……」

清晰!详尽!如同账簿般罗列而出!

成了!

苏晓心中狂喜!指尖传来的信息如同黑暗中的明灯!

她一把抓起帕子,如同受惊的兔子般猛地直起身,脸色涨红(这次是真的激动),对着萧成瑾连连躬身,声音慌乱无措:「臣妾失仪!臣妾该死!污了六皇兄……」

「无妨无妨。」萧成瑾脸上的温和笑容依旧完美,只是眼底深处飞快掠过一丝被打断计划的不悦,以及对苏晓接连「失态」的疑虑。他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捻了捻指尖,仿佛刚刚被触碰的地方有些不自在。

「弟妹悲伤过度,情有可原。」他重新端起茶盏,掩饰着那一丝不自然,「侯府之事,弟妹若不愿提,为兄也不便多问。只是……」他顿了顿,目光带着深意看向苏晓,「树欲静而风不止。有些事,若自己不说清楚,恐被他人误解利用,反受其咎啊。」

这已经是赤裸裸的威胁和诱导!

苏晓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无助惶恐的模样,慌乱地用帕子擦着眼角不存在的泪:「是……是……臣妾明白……多谢六皇兄提点……」她似乎被萧成瑾的话吓到了,声音带着哭腔,「只是……只是臣妾现在心乱如麻……实在……」

「好了,」萧成瑾放下茶盏,站起身,恢复了温润如玉的姿态,「为兄也不多打扰了。你好生照顾九弟,也……好自为之。」最后四个字,语气微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告意味。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依旧垂着头、瑟瑟发抖的苏晓,转身离去,月白的衣袂划过一道优雅却冰冷的弧度。

送走萧成瑾这尊瘟神,苏晓几乎是瘫软在椅子上,后背已经被冷汗彻底浸透。

短短一刻钟的周旋,耗费的心力比宫宴上对付安郡王妃更甚!

但值得!

孙敬文!

榆钱胡同西头第三家!瘫痪老娘!松鹤书院读书的七岁独子!贪财恋权却穷困潦倒!

信息齐全!弱点明确!

苏晓的眼中,那冰冷的火焰再次燃烧起来,比之前更加炽烈!

她猛地站起身,走到书桌前,摊开一张素笺。

萧成锋推她出来顶雷?

好!

那她就用他给的信息,把这雷攥在自己手里!她要让这雷,炸出一条生路!炸向所有想让她死的人!

她提笔蘸墨,笔走龙蛇,在纸上飞快写下几行凌厉的字迹。

写完,她吹干墨迹,将那素笺折好,塞入一个同样不起眼的信封。

「小桃!」苏晓的声音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冰冷决绝。

「娘……娘娘?」小桃被主子眼中的厉色吓得一哆嗦。

「立刻!」苏晓将信封重重拍在桌上,「拿着我的对牌,去府外南街『永济堂』,找一个姓李的坐堂大夫!告诉他:『三年前柳树胡同的旧账,该还了!』把这封信给他!让他立刻照办!记住,绝不能经任何人之手!要快!」

小桃看着自家主子眼中那几乎要燃烧起来的火焰,听着那从未有过的、带着血腥气的冰冷命令,吓得嘴唇哆嗦,却不敢有丝毫迟疑,抓起信封和对牌,转身就跑出院子,身影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苏晓独自站在昏暗的书房里。

窗外,夜色更浓。

一场不见血的战争,在她手中悄然拉开了序幕。

棋子?

弃子?

她苏晓偏要在这死局里,杀出一条血路!

她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纤细却已然染上锋芒的指尖。

物尽其用。

萧成锋,你说得对。

你递过来的刀,我会用。

只是这刀锋所指……就不由你说了算了!

第六章:风起云涌,九王初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九子成锋,秉性端方……」

圣旨的金黄绢帛在晨曦微光中展开,如同撕裂沉沉夜幕的一道闪电。

那拖着长腔、威严刻板的宣旨声,穿透了九皇子府厚重的大门,也穿透了凝固的空气,清晰地送入跪在冰冷地砖上的每一个人耳中。

「……秉性端方,沉毅可嘉……虽体弱多病,然心系社稷……特晋封为宁王,遥领北境三州军务……钦此!」

死寂。

宣旨太监尖利的话音落地,余音仿佛还在空旷的前院里嗡嗡回荡。

偌大的前院,仆役匍匐在地,噤若寒蝉。连廊下几只麻雀都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圣旨震慑,停止了聒噪。

钱禄的头几乎要埋进地里,肥胖的身躯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汗水顺着鬓角滑落,滴在冰冷的地砖上,晕开一小圈深色。

小桃更是吓得浑身哆嗦,牙齿咯咯作响。

唯有跪在最前方的苏晓,背脊挺得笔直。

她低垂着头,长长的睫毛覆盖下来,掩住了眸中瞬间掀起的惊涛骇浪。宽大的王妃常服袖袍下,双手死死交握,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软肉,带来一丝刺痛,才能勉强维持住表面的镇定。

晋封宁王!

遥领北境三州军务?!

尘埃尚未落定!

皇帝那道看似平息「欺君」风波的安抚圣旨墨迹才干,这足以震动整个朝野的封王旨意,竟如此突兀、如此不合时宜地砸了下来!

砸在这座被所有人视为冷灶、视为坟墓的九皇子府!

砸在昨夜刚刚被推上风口浪尖、勉强稳住阵脚的苏晓头上!

皇帝……究竟在想什么?

是用这虚妄的王爵安抚一个将死的儿子和他那替嫁的儿媳?还是……他嗅到了什么风声?察觉了萧成锋深藏不露的冰山一角?

亦或是,这根本就是一剂致命的毒药?将这对处境艰难的「病弱」夫妻,彻底推入各方势力虎视眈眈的熔炉中心?!

苏晓只觉得一股寒意混合着巨大的荒谬感,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昨夜与萧成锋短暂联手的假象,在这突如其来的滔天权势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王爷……王爷千岁千千岁……」

宣旨太监久候不到应有的、带着惊喜的谢恩,略带不耐地拖长了腔调,目光锐利地扫过依旧跪伏在地、毫无动静的轮椅方向。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苏晓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腥甜,正准备开口代为谢恩——

一阵压抑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声,骤然从轮椅上爆发出来。

「咳……咳咳咳……」

萧成锋单薄的身子剧烈地颤抖着,仿佛狂风中的残烛。他猛地侧过身,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瞬间涌上病态的潮红,额角青筋暴起,咳得几乎喘不过气,甚至带出了令人心惊的、压抑的喘息声。

一只骨节分明、异常苍白的手,死死按住了胸口。

另一只手,颤巍巍地、极其吃力地抬起,似乎想要接过那卷沉重的圣旨,指尖却在离绢帛寸许的地方,无力地垂落下去。

「……臣……」他艰难地喘息着,声音破碎沙哑,带着浓重的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深处挤出来,「……叩谢……皇恩……」

话音未落,又是一阵更加剧烈的呛咳,将他剩下的话彻底淹没。

宣旨太监眼中那点不耐瞬间化为毫不掩饰的轻蔑与怜悯。

这咳得快散架的模样,这连圣旨都接不稳的姿态……哪里像个亲王?分明是个苟延残喘的废人!

「宁王殿下身子要紧!」太监尖着嗓子,带着一种施舍般的口吻,将圣旨往前递了递,却并未真正送到萧成锋手中,而是转向了苏晓,「王妃娘娘,王爷不便,这圣旨……就由您代领了吧。」

苏晓低垂的眼睫颤了颤。

轮椅上的咳嗽声如同破旧的风箱,拉扯着在场每一个人的神经。空气中弥漫着药味和一种无声的嘲弄。

她缓缓抬起双手,指尖冰凉,稳稳地接过了那卷象征着无上尊荣、此刻却重逾千斤的金黄绢帛。

冰凉滑腻的触感透过绢帛传来。

「臣妾,代宁王殿下,叩谢陛下圣恩。」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只有一种被压抑到极致的疲惫沉在里面。

太监满意地点点头,敷衍地说了几句「好生伺候王爷」的场面话,便带着随从,如同甩掉什么晦气般,匆匆离去。

九皇子府厚重的朱漆大门再次合拢。

也将门外窥探的无数目光,暂时隔绝。

府内,死寂重新笼罩。方才那惊天的圣旨和新晋的「亲王」尊号,仿佛只是一场荒诞的梦魇。

仆役们面面相觑,眼中充满了茫然与不安。宁王?可王爷这个样子……

钱禄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谄媚笑容,凑近苏晓:「恭……恭喜王妃娘娘!贺喜王爷!王爷晋封,天大喜事!奴才这就去吩咐……」

「不必了。」苏晓打断他,声音冷得像冰。

她没有看钱禄,目光落在依旧伏在轮椅扶手上、咳得浑身颤抖、气息奄奄的萧成锋身上。

那苍白脆弱的侧影,在昏暗的光线下,被勾勒出一种近乎绝望的孤寂。

苏晓抱着那卷冰冷的圣旨,一步步走到轮椅前。

院子里,仆役们屏住呼吸,垂手而立,大气不敢出。

轮椅上的咳嗽声渐渐微弱下去,只剩下粗重艰难的喘息。

苏晓俯视着他。

看着他苍白皮肤下清晰可见的青色血管,看着他额角因为剧咳而渗出的细密冷汗,看着他微微阖着眼、长睫无力垂落的脆弱姿态。

昨夜那张字迹潦草却力透纸背、将风暴核心精准推到苏晓手中的密信,骤然在脑海中浮现。

与眼前这个仿佛随时会咳断气的病弱男人,形成极其刺眼的反差。

「殿下,」苏晓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送入萧成锋耳中,也传入在场每一个竖着耳朵的仆役耳中,「圣恩浩荡,陛下体恤,册封您为宁王,遥领北境军务。这是陛下对您的倚重。」

她的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悲,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萧成锋缓缓抬起眼皮。

那双深潭般的眸子,因为剧烈的咳嗽而蒙上了一层生理性的水雾,显得有些迷蒙。但透过那层水雾,苏晓依旧捕捉到了那眸底深处一闪而逝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冰冷锐光。

如同寒潭深处蛰伏的蛟龙,在浓雾乍破的缝隙中,露出一抹惊心动魄的幽影。

他看着她,眼神疲惫而茫然,仿佛还未从刚才那阵灭顶般的咳喘中回过神来。嘴唇翕动了一下,发出微弱嘶哑的气音:「嗯……累了……回……回去吧……」

苏晓的心,猛地一沉。

这封王的谕旨,对这座府邸而言,根本不是恩赐。

而是催命符!

北境三州军务!哪怕是「遥领」,那也是实打实的兵权!哪怕只是名义上的调动权!

这等于将一块沾着血的鲜肉,丢进了早已虎视眈眈的狼群之中!

六皇子萧成瑾会如何反应?那些觊觎北境军权的门阀世家会如何动作?那些被动了奶酪的朝中重臣会如何反扑?还有……那位高高在上的帝王,此举背后,究竟是试探,是补偿,还是……更深沉的算计?

风暴,才刚刚开始。

而风暴的第一道寒锋,几乎在圣旨到达的同时,便已悄然抵近!

接下来的日子,宁王府的日子,骤然艰难百倍。

封王的尊号并未带来任何实质性的荣光与便利,反而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

「闭门养病」的牌子形同虚设。

源源不断的拜帖如同雪片般递来,来自各方势力,言辞恭敬恳切,却字字句句透着窥探与逼迫。更有甚者,打着探视病体的旗号,意图登门「拜谒」。

王府的大门紧闭了一次又一次,管家钱禄在外头点头哈腰,赔尽了笑脸,转身回来向苏晓汇报时,脸上却只剩下愁苦和惊惧。

「娘娘……户部那位司库大人……又来了……说……说北境三州今年的军费粮草调度册子,按规制……需宁王殿下……过目签押……否则……否则延误了边关将士……谁也担待不起……」

钱禄的声音带着哭腔,额头冷汗涔涔。

苏晓坐在窗边,看着窗外庭院里几棵在深秋寒风里愈发萧瑟的老树。

户部?

军费粮草?

「遥领」北境军务的第一道枷锁,来得如此之快,如此赤裸!

萧成锋现在连坐稳轮椅都费力,哪来的精力去「过目签押」?这分明是刁难!是逼迫王府表态!是将王府架在火上烤!

「就说殿下病势沉疴,神思昏聩,太医严令静养,无法署理公务。」苏晓的声音冷得像冰,「一切调度,请户部按旧例,或禀奏陛下圣裁。」

钱禄不敢多言,唯唯诺诺地退下。

然而,刁难仅仅是冰山一角。

更阴狠的招数,接踵而至。

王府后角门负责采买的婆子,清晨哆哆嗦嗦地回来禀报:「娘娘……西市……西市的几家粮油铺子……还有……还有咱们府上常去的那几家绸缎庄、药材铺……都……都说没货了……」

「没货?」苏晓挑眉。

「是……是啊……」婆子吓得声音发抖,「老奴跑了七八家……平时常送咱们府上东西的几个掌柜……都……都支支吾吾……要么说存货被大主顾订走了……要么就说货源断了……还……还有家粮店的伙计……偷偷跟老奴说……说上头打了招呼……不许……不许卖贵重东西给咱们宁王府……说……说咱们王府……如今是冷灶……晦气……怕……怕惹祸上身……」

苏晓手中的茶盏轻轻放在桌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冷灶……晦气……惹祸上身……

好一招釜底抽薪!

明面上不敢违逆圣旨,就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进行经济封锁!断你米粮,断你布匹,断你药材!逼你这新晋的宁王府,连基本生存都难以为继!看你如何「遥领」!

「知道了。」苏晓的声音异常平静,「下去吧。」

婆子如蒙大赦,飞快地退了出去。

苏晓站起身,走到妆台前。

铜镜里映出一张苍白却异常沉静的脸。

寒意和怒火在胸腔里交织翻腾,却烧不毁她眼底那越发冷冽坚定的光。

明枪暗箭,纷至沓来。

这王府,这座看似死寂实则暗流汹涌的宁王府,如同一叶孤舟,被骤然抛入了惊涛骇浪的中心。

苏晓深吸一口气,将那卷象征着风暴中心的明黄圣旨,放进了紫檀木匣的最底层,与那些房契地契躺在一起。

棺材本儿还在。

但眼下的危机,远非银钱能够解决。

她需要更强大的武器,更清晰的视野。

读心术……必须更快地掌握!更精准地运用!

就在苏晓心神紧绷,全力应对这骤然升级的危机时,一股陌生的、令人心烦意乱的虚弱感,毫无预兆地悄然袭来。

早起梳妆时,小桃递来的胭脂水粉,平日里清浅温和的香气,今日却异常刺鼻,直冲脑门。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呕……」

苏晓猛地捂住嘴,冲到窗边的铜盆旁,剧烈地干呕起来。

「娘娘!」小桃大惊失色,慌忙扔下梳子跑过来,又是拍背又是递水,「您怎么了?是不是昨夜的晚膳不合胃口?还是……还是染了风寒?」

苏晓伏在盆边,呕得眼泪都出来了,心慌气短,浑身虚软。

晚膳?她昨夜几乎没吃什么东西。

风寒?她的身体素来还算强健。

一个模糊的、带着巨大恐慌的念头,如同冰锥,猝不及防地刺穿了她的脑海!

月事……似乎……迟了许久?

这个念头带来的惊骇,甚至超过了那铺天盖地的朝堂倾轧!

怎么可能?!

她与萧成锋……名义上的夫妻……只有新婚之夜那一次短暂的、仓促的肌肤接触……

难道……

寒意瞬间冻结了血液。

苏晓的脸色变得比纸还白,指尖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小桃……」她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去……悄悄找个信得过的……不是府里常请的……找个外面擅长妇科的郎中……就说……就说我连日操劳,脾胃不和……」

她需要一个答案。

一个足以打败她所有计划和认知的答案。

就在这内忧外患、心神巨震的关口——

「王妃娘娘!」钱禄那带着极度惶恐和尖锐变调的声音,又一次在门外响起,比任何一次都更加急促惊惶,「皇后……皇后娘娘身边的刘公公……带着懿旨来了!宣……宣您即刻进宫!说……说是皇后娘娘体恤宁王殿下病体,恐王妃照料辛苦,特赐……赐下宫中秘制的补身养荣汤……请您……请您亲自去领受……」

皇后的补汤?!

苏晓扶着冰冷的窗棂,强行压下翻涌的恶心感和巨大的恐慌,指甲深深掐进坚硬的木头里。

寝宫内殿的药味浓得化不开,如同凝固的琥珀。

萧成锋靠坐在厚厚的锦缎枕堆上,脸色苍白依旧,但那双深潭般的眸子却褪去了刻意伪装的浑浊,清明锐利得惊人。

他手中捻着一枚温润的墨玉棋子,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玉面。

「皇后赐汤?」他低低重复了钱禄隔着屏风的禀报,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冷峭,「给王妃补身养荣?」

屏风外,钱禄跪伏在地,不敢抬头,只觉得无形的压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

「是……是……刘公公就在外面候着……说……说皇后娘娘恩典,务必要王妃娘娘亲自去领受……」

萧成锋捻动棋子的指尖微微一顿。

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抬起,越过屏风模糊的轮廓,仿佛穿透了层层叠叠的宫墙,落在那座华美森严的凤仪宫上。

他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牵起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

冰冷。

嘲讽。

又带着一丝……棋逢对手的了然。

「呵……」

一声极轻的嗤笑,如同冰棱碎裂的微响,消散在浓重的药香里。

「这份『恩典』……来得可真是时候。」

第七章:夺嫡血战,帝星归位。

老皇帝最后一口暗红的血喷在龙榻的蟠龙纹上,整个紫宸殿的空气骤然凝固。

那口血,暗红近黑,带着脏腑衰败的腥浊气息,浓烈得如同最后一声不甘的嘶吼,狠狠喷溅在明黄锦被耀目的蟠龙团纹上。蜿蜒的血迹顺着龙鳞的缝隙爬行,像一条垂死的毒蛇。

紫宸殿内,雕梁画栋的金碧辉煌瞬间被死亡的灰败吞噬。空气凝滞如铅,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压得人喘不过气。浓得化不开的药味再也掩盖不住那弥散的、属于腐朽的恶臭。

侍立在侧的御医手一抖,银针掉落在地,发出清脆又刺耳的声响。

跪在最前的几位重臣猛地抬头,脸上血色尽褪,眼中是骇然的死寂。

皇帝枯槁的手,刚刚抬起似乎想指向什么,此刻无力地垂落在龙榻边沿,如同断线的傀儡。那双曾经锐利如鹰的浑浊眼睛,彻底失去了最后一丝光亮。

「陛下……驾崩了!」

内廷总管尖利凄惶的哭喊,如同丧钟,撕裂了紫宸殿令人窒息的死寂,也撕裂了京都维系了数十年、早已脆弱不堪的虚假平静。

轰隆!

仿佛是为了呼应这人间帝王的陨落,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了京都铅灰色的天幕,紧随其后的炸雷滚过宫城巍峨的殿宇脊兽,震得琉璃瓦嗡嗡作响。

风暴,终于来了。

几乎在紫宸殿的悲鸣刚刚传出的刹那——

咚咚咚!咚咚咚!

沉重、狂暴、带着金属撞击声的鼓点,如同催命的厉鬼嘶嚎,从皇城四面八方骤然炸响!穿透雨幕,撕裂风声,直直锤入每个人的耳膜!

皇宫紧闭的九重宫门之内,杀声毫无征兆地冲天而起!如同地狱熔炉的盖子被猛然掀开!

「奉太子殿下令!入宫护驾!清君侧!诛奸佞!」

「奉太子殿下令!关闭宫门!擅动者死!」

「杀——!」

铠甲摩擦的刺耳锐响!兵刃出鞘的森然冷光!绝望的惨叫与亢奋的嘶吼混杂在一起!浓重的血腥味,伴随着冰冷的雨丝,迅速在空旷的宫道上弥漫开来!

紫宸殿外,忠于皇帝的侍卫试图抵抗,瞬间被无数倍涌上的、穿着皇城司与西山大营甲胄的叛军淹没!刀光剑影,血花喷溅!

混乱!

杀戮!

皇权崩塌的瞬间,就是野心最狰狞的出笼!

宁王府那厚重的朱漆大门,昨夜才刚刚卸下「闭门养病」的牌子,此刻又被无数沉重的圆木从外面死死顶住加固!王府侍卫拼死相抗,刀剑砍在门板和圆木上,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和刺耳的刮擦声!

「顶住!顶住!保护王爷王妃!」侍卫长的嘶吼混着金属撞击声,在紧闭的大门内回荡。

府内,仆役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四散奔逃,如同无头苍蝇。

「娘娘!娘娘!外面……外面全是兵!六皇子……六皇子反了!」钱禄连滚带爬地扑进来,脸上涕泪横流,官帽歪斜,浑身抖得筛糠一般,「守不住了!马上……马上要攻进来了!怎么办……怎么办啊娘娘!」

苏晓站在前厅中央,一身便于行动的暗青色劲装,长发紧紧束在脑后,勾勒出紧绷的下颌线。她没有看惊慌失措的钱禄,目光死死盯着门外传来的厮杀声,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来了!

比预想中更快!更狠!更疯狂!

萧成瑾竟敢在皇帝咽气的瞬间,就发动如此规模的宫变!他根本不打算给京都任何一方势力反应的时间!他要的,就是趁乱夺宫,以绝对的武力碾压一切!

「慌什么!」苏晓的声音不高,却异常冷冽,如同淬了冰的刀锋,瞬间将钱禄的哭嚎噎了回去,「王府墙高门厚,侍卫都是精选,没那么容易破!小桃!」

「奴……奴婢在!」小桃脸色惨白,但强撑着没有瘫软。

「照我之前吩咐的,带所有人去密库!锁死!没有我的手令,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许开!」苏晓语速极快。

「是!」小桃咬着嘴唇,眼中闪过一丝决绝,转身就跑向内院。

钱禄看着苏晓挺直的背影,那冰冷镇定的气场,竟让他濒临崩溃的恐惧诡异地平息了一瞬。但他随即想到外面的刀山火海,嘴唇哆嗦着还想说什么。

苏晓却猛地转过身,目光如电,射向他:「钱禄!你去后角门!那里有一队『粮商』押送的东西到了!告诉他们——『鹰回来了』!让他们立刻按计划行动!迟一步,提头来见!」

钱禄浑身一震!「鹰回来了」?!那是……那是王爷早年北境的暗号?!

他看着苏晓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凛冽杀意,再不敢多言一个字,连滚带爬地朝后角门方向跑去。

安排完一切,苏晓没有丝毫停顿,疾步冲向萧成锋所在的内殿。

寝殿内。

浓重的药味被窗外传来的血腥气和喊杀声冲淡。

萧成锋并未躺在病榻之上。

他端坐在轮椅上,一身玄色常服,衬得脸色愈发苍白如纸。膝上横放着一柄古朴的长剑。他没有看窗外,只是微微阖着眼,仿佛在闭目养神。然而,那搁在轮椅扶手上苍白修长的手指,却以一种极其细微的、恒定的节奏,轻轻敲击着光滑的木料。

嗒……嗒……嗒……

如同沙漏在计算着最后的时刻。

整个寝殿,只有这规律的轻叩声,与窗外越来越近、越来越狂暴的厮杀声形成诡异而紧绷的对比。

几名心腹暗卫如同沉默的影子,隐在殿角的阴影里,气息内敛,眼神却锐利如鹰。

苏晓推门而入。

萧成锋缓缓睁开眼。

那双深潭般的眸子,此刻不再是病弱的倦怠,也非平日里伪装的迷蒙,而是沉淀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如同深渊凝视着即将沸腾的血浪。

四目相对。

没有言语。

苏晓快步走到他轮椅旁,没有丝毫犹豫,伸出冰凉的手,稳稳地按在了他那只敲击扶手的手背上!

肌肤相触!

冰凉!

坚硬!

这一次,苏晓没有刻意凝聚意念去「读取」。大战将至,她需要的是最直观的战场情报!是萧成锋此刻对整个局势的掌控!

嗡——!

一股庞大、冰冷、如同精密机械般运转的「信息流」,瞬间清晰无比地涌入苏晓脑海!不再是模糊的噪音,不再是只言片语!

「宫门已破三道。叛军主力分三路:一路由禁卫副统领陈豹率两千人直扑紫宸殿,欲夺玉玺;」

「一路由西山大营都尉吴昆率三千人围困东宫、凤仪宫,控制后妃皇子;」

「萧成瑾亲率皇城司精锐及部分西山大营精锐约四千人,正全力围攻宁王府!意图生擒或格杀!此为最大威胁!」

「……王府东墙薄弱,已有叛军架梯强攻……西南角门守将王阚已被策反,半刻钟后将为叛军开门!」

「……潜伏于叛军后方的『鹰影』十七人已就位,目标:吴昆、陈豹!」

「……北城昭阳门守将赵铎乃旧部,其麾下八百人可信……」

「……时机……还差半刻……」

清晰!

精准!

如同在脑海中展开了一张动态的京都血战舆图!

兵力部署!将领动向!薄弱环节!关键棋子!甚至连精确的时间节点都清晰标注!

苏晓心中大震!这就是萧成锋真正的掌控力!即使深居轮椅,他依旧是那个俯视京都棋盘、执棋落子的隐形棋手!

「西南角门,王阚将叛!」苏晓脱口而出,语气急促却无比肯定!

萧成锋眼神微凝,敲击扶手的指尖瞬间停住!一抹锐利的光芒在他深潭般的眼底炸开,带着凛冽的杀意!他微微侧头看了一眼角落。

一名暗卫如同幽灵般闪身而出,不发一言,瞬间消失在殿外风雨之中。

「萧成瑾的主力压向王府正门!」苏晓继续快速道,大脑急速处理着脑海中的信息,「东墙告急!他们……在等角门洞开,两面夹击!」

萧成锋苍白的脸上没有丝毫意外,只有一种早已预料、静待其成的冰冷。他缓缓抬起那只被苏晓按住的手,指向轮椅旁桌案上早已备好的一卷明黄布帛。

那不是圣旨。

而是……兵符!

调动北城昭阳门八百守军的兵符!

「你亲自去!」萧成锋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每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力气,却又重逾千钧,「持此符,领王府剩余精锐,自密道出!汇合赵铎!目标——叛军后翼!烧其粮草!断其归路!务必……拖住萧成瑾回援紫宸殿的步伐!为『鹰影』……争取时间!」

他将王府最后的精锐,将阻断萧成瑾回援的关键一击,交给了苏晓!

苏晓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被托付生死的沉重和滚烫的战意!她没有丝毫犹豫,一把抓起那冰冷的兵符,入手沉重如铁!

「好!」她只应了一个字,眼神灼灼。

就在她转身欲走的刹那——

寝殿的门被猛地撞开!一个浑身浴血的侍卫跌跌撞撞冲进来,盔甲破烂,肩上还插着半截断箭!

「王爷!王妃!不……不好了!」那侍卫声音嘶哑,带着绝望的哭腔,「叛军……叛军攻破了西南角门!王阚那狗贼反了!带着人杀进来了!前……前院快守不住了!」

话音刚落!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混杂着木石崩塌的可怕声音,如同巨兽的咆哮,从前院方向猛地传来!地面都为之颤动!

叛军主力,终于撞破了王府最后一道屏障!

喊杀声、惨叫声、兵刃撞击声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汹涌灌入内院!清晰得仿佛就在耳边!

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护驾!护驾!」仅存的侍卫绝望的吼声被叛军的狂啸淹没!

叛军!已经杀进内院了!

近在咫尺!

巨大的危机如同冰冷的巨手,瞬间攫住了苏晓的心脏!

就在这时!

噗——!!

轮椅上的萧成锋猛地身体前倾,一口滚烫的鲜血毫无预兆地喷了出来!猩红的血点溅在玄色的衣襟上,如同盛开的死亡之花!

他剧烈地呛咳着,身体痛苦地佝偻起来,苍白的脸瞬间涌上骇人的青紫,气息微弱得如同狂风中的残烛!仿佛刚才那冷静的部署、那短暂的清醒,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生命力!

「殿下!」

「王爷!」

几名暗卫大惊失色,瞬间围拢上去!

苏晓的心猛地沉到了谷底!

完了!

主帅倒下!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关头!

内院失守!主帅濒危!赵铎的八百人马尚未接应!萧成瑾的主力就在眼前!鹰影能否成功刺杀对方大将尚是未知!

所有的计划,所有的希望,在这口喷涌而出的鲜血面前,似乎瞬间破碎!

一股冰冷的绝望,伴随着窗外叛军嗜血的狂啸,如同冰水灌顶,瞬间浇灭了苏晓心中刚刚燃起的火焰。

难道……真的走到了绝路?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时刻——

「呵……」

一声极其轻微、带着血腥气的低笑,从剧烈呛咳的萧成锋喉间溢出。

在暗卫焦急的呼喊和叛军震天的杀声中,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苏晓猛地抬头!

只见萧成锋艰难地抬起一只手,用袖子狠狠擦去唇边的血迹。那动作带着一股狠厉的决绝。

他缓缓抬起脸。

嘴角的血迹未干,映衬得脸色更加苍白透明,如同易碎的琉璃。

然而!

那双深潭般的眼眸,却亮得惊人!如同淬炼了千年寒冰的星辰,燃烧着冰冷的火焰!里面没有丝毫病弱的涣散,只有一种近乎疯狂的、玉石俱焚的冷静!

他的目光越过围拢的暗卫,越过惊慌的钱禄,越过殿外冲天的火光,如同无形的利箭,死死钉在苏晓脸上!

那眼神里传递着一个清晰无比、不容置疑的讯息——

计划不变!

按我说的做!

去!

苏晓的心脏如同被重锤狠狠击中!

那眼神!那不屈的意志!那在绝境中爆发出的、足以焚毁一切的力量!

这不是倒下!

这是鹰隼在折翼前,也要给予猎物致命一击的决死反扑!

一股滚烫的热血瞬间冲上苏晓的头顶!所有的恐惧、所有的犹豫在这一刻被焚烧殆尽!只剩下汹涌的战意和孤注一掷的疯狂!

「照顾好殿下!」苏晓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斩碎一切的决绝!她紧紧攥住手中那枚冰冷的兵符,指甲几乎要嵌入符身!

她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轮椅上那个咳着血、眼神却亮如妖鬼的男人,猛地转身!

玄青色的身影如同一支离弦的箭,毫不犹豫地撞开殿门,迎着扑面而来的、裹挟着血腥气的狂风暴雨冲了出去!

殿门外,火光冲天!

叛军狰狞的面孔,染血的刀刃,如同地狱涌出的恶鬼,已经冲到了寝殿外的小院!侍卫们浴血死守,节节败退!

苏晓的身影刚一出现,立刻吸引了数道贪婪嗜血的目光!

「抓住她!那个就是宁王妃!」

「别让她跑了!王爷有令!生死勿论!」

两名手持钢刀的叛军狞笑着,越过护卫的阻挡,如同饿狼般直扑过来!刀锋在火光下闪烁着冰冷的死亡寒芒!

劲风扑面!杀气凛然!

苏晓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就在那两柄钢刀即将临身的刹那——

她的身体如同没有骨头的灵蛇,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向侧面猛地一滑!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致命的刀锋!同时,她的左手快如闪电般探出!指尖带着破风的锐响,精准无比地点向其中一名叛军握刀的手腕外侧!

肌肤相触!

嗡——!

【砍死这娘们领赏!王爷说了,头功!】

【右边那侍卫快不行了!杀了他!】

【……妈的这女人滑溜……】

混乱的信息碎片涌入脑海!但这已经足够!

苏晓的指尖蕴含着一股巧劲,狠狠一戳!那叛军手腕剧痛酸麻,钢刀「哐当」一声脱手坠地!

与此同时,苏晓的右手早已从腰间摸出一把贴身携带、打磨得极其锋利的剪烛银剪!借着身体前冲的惯性,毫不犹豫地、狠狠捅向另一名叛军毫无防备的腰眼软肋!

噗嗤!

利器刺入皮肉的沉闷声响!

「呃啊——!」那叛军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动作瞬间凝滞!剧痛让他眼前发黑!

苏晓看都没看结果,拔出染血的银剪,一脚踹开挡路的哀嚎叛军,身影毫不停留,如同一道青色的魅影,朝着记忆中密道的方向疾冲而去!

她的动作行云流水,狠辣果决,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爆发出的原始凶悍!

这一切发生在兔起鹘落之间!

周围的叛军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反击和狠辣震慑了一瞬!

「拦住她!」反应过来的叛军小头目厉声嘶吼!

更多的叛军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鬣狗,朝着苏晓的背影蜂拥追去!

苏晓紧咬着牙关,将所有的力量灌注在双腿之上,在曲折的回廊和假山石林中亡命奔逃!身后是如影随形的追杀和嘈杂的嘶吼!

密道口就在位于后花园偏僻角落的废弃佛堂!

快!再快一点!

苏晓的肺部如同着了火,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手中的兵符和染血的银剪,是她唯一的希望!

就在她即将冲入佛堂小院的瞬间!

斜刺里,一名穿着皇宫内侍服饰、看似惊慌失措的小太监,突然从月洞门旁的阴影里跌撞出来,仿佛被混乱吓破了胆,直直地朝着苏晓撞来!

「王妃娘娘救命!救救奴才!」那小太监声音尖锐,带着哭腔,伸着手似乎要抓住苏晓寻求庇护!

动作看似慌乱,时机却拿捏得极其精准!恰好挡在了苏晓冲向佛堂的必经之路上!

苏晓眼中寒芒爆闪!

电光火石之间!

她没有丝毫减速!更没有去扶那个看似可怜的小太监!就在两人即将撞到一起的刹那——

苏晓的身体猛地一个极其诡异的拧转侧滑!如同贴着对方身体掠过!同时,她那握着染血银剪的右手,借着身体旋转的力道,如同毒蛇吐信,快得只剩下一道残影,狠狠朝着那小太监看似抓向自己的左手手腕划去!

嗤啦!

锋利的银剪瞬间割破了内侍柔软的袖袍布料!

也割破了对方藏在袖中、紧握着一柄淬毒匕首的手腕!

「啊——!」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叫骤然响起!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剧痛!

那小太监伪装出的惊慌瞬间褪尽,脸上只剩下惊骇欲绝和扭曲的剧痛!他捂着手腕上深可见骨、鲜血狂涌的伤口踉跄后退,眼神如同见了鬼般瞪着苏晓!

「怎么可能?!她怎么发现的?!」

【……袖中匕首……见血封喉……这是最后的机会……】

【……王爷的命令……必须杀了她……】

临死前绝望的念头碎片清晰传来!

苏晓看都没看那个捂着断腕、鲜血狂喷、面孔扭曲的假太监,身影毫不停留,如同一阵狂风猛地撞开了佛堂那扇腐朽的木门,瞬间消失在一片黑暗之中!

在她身影消失的刹那,一枚闪烁着幽绿寒芒的淬毒匕首,「当啷」一声掉落在佛堂门口,沾上了刺客自己狂喷的鲜血。

追兵赶到,只看到地上翻滚哀嚎、血流如注的刺客,以及那扇微微晃动的、通向未知黑暗的木门。

「追!她进了密道!」叛军头目气急败坏地嘶吼!

然而,一股寒意,却悄然爬上了所有追杀者的脊背。那个宁王妃……简直像个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佛堂通向城外的密道潮湿而漫长。

苏晓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只凭着求生的本能和对兵符沉重触感的执念向前狂奔。身后的追兵声被厚重的土层隔绝,只剩下自己粗重如风箱的喘息和擂鼓般的心跳在黑暗中回荡。

当她终于看到前方微弱的光亮,用尽最后力气推开伪装成枯井的秘密出口时,冰冷的暴雨混杂着城外旷野特有的腥气扑面而来,让她一个踉跄,几乎摔倒在泥泞之中。

「娘娘!」一声低沉急促的呼喊在雨幕中响起!

几道披着蓑衣、如同磐石般的身影迅速围拢过来,将她护在中间!为首一人,身材魁梧,面庞刚毅,正是北城昭阳门守将赵铎!他眼中充满了焦急和敬畏!

苏晓剧烈喘息着,雨水混合着汗水从额角滑落,脸色苍白如鬼,但眼神却亮得惊人!她颤抖着抬起手,将手中那枚被雨水和冷汗浸透、却依旧沉重冰冷的兵符,重重拍在赵铎掌心!

「赵将军!」她的声音嘶哑,却带着斩钉截铁的杀伐之气,「鹰回来了!目标——叛军后翼!烧粮草!断归路!不惜一切代价,给我拖住萧成瑾回援的脚步!现在!立刻!马上!」

赵铎低头看着手中那枚代表着北境鹰扬铁骑最高指令的兵符,又猛地抬头看向眼前这个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眼神却凛冽如同出鞘利剑的女子!

一股久违的热血瞬间冲上头顶!

「末将赵铎!」他猛地抱拳单膝跪地,声音在暴雨中如同炸雷般响起,「谨遵王妃军令!鹰扬所属!死战不退!」

「死战不退!」他身后数十名同样披着蓑衣、气息彪悍的汉子齐声低吼!如同压抑已久的荒原狼群,亮出了獠牙!

下一刻,这支沉默的铁流毫不犹豫地转身,如同黑色的潮水,无声而迅猛地融入了暴雨倾盆的夜色深处,直扑叛军后心!

苏晓脱力般靠在冰冷的井壁上,任由冰冷的雨水冲刷着脸颊。

她能做的,已经做了!

剩下的,只能交给那个在王府血火中咳血谋划的男人,和他手中那柄名为「鹰影」的利剑!

杀声震天的宁王府。

寝殿外的厮杀声已经近在咫尺!叛军的火把将窗口映照得一片通红!刀剑砍在门板上的巨响如同催命的丧钟!

寝殿内。

萧成锋依旧端坐在轮椅上,膝上横着那柄古朴的长剑。他微微阖着眼,脸色白得透明,唇边还残留着未干的血迹。每一次轻微的呼吸,胸腔都传来如同破风箱般的嘶鸣,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断绝。

然而,他放在剑柄上的手指,却平稳得没有一丝颤抖。

几名暗卫如同最忠诚的磐石,守在殿门和窗口,眼神冰冷地盯着外面晃动的黑影,手中的兵刃闪烁着幽寒的光。

「殿下!贼子要撞门了!属下等……誓死护您杀出去!」一名暗卫声音紧绷,带着决死的悲壮。

萧成锋没有睁眼,只是极其微弱地、缓缓地摇了摇头。

杀出去?

不。

他不需要离开。

他就在这里。

在这风暴的最中心。

他在等。

像一个最有耐心的猎人,等待着猎物自己踏入最后的陷阱。

轰!!!!

寝殿厚重的殿门,终于在叛军疯狂的撞击和利斧的劈砍下,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轰然碎裂倒塌!

木屑纷飞!

火光混杂着叛军狰狞兴奋的面孔,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涌入殿内!

「萧成锋!束手就擒!」

「杀了他!」

「王爷有令!格杀勿论!」

疯狂的嘶吼伴随着刀光剑影,朝着轮椅上的身影猛扑过来!如同群狼扑向垂死的雄狮!要将这昔日的皇子、如今的新晋宁王撕成碎片!

暗卫们发出怒吼,悍不畏死地迎了上去!刀剑碰撞!血光迸溅!

然而叛军人数太多!如同潮水般涌进!瞬间将几名暗卫分割包围!刀锋距离轮椅上的萧成锋,只有咫尺之遥!

死亡的阴影,彻底笼罩!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异变陡生!

王府外,叛军主力围攻的方向,毫无预兆地爆发出震天动地的喊杀声!那声音由远及近,如同滚雷般迅速逼近!而且,方向赫然是叛军的侧翼和后路!

「怎么回事?!」

「哪里来的兵马?!」

「粮草!我们的粮草起火了!」

围攻寝殿的叛军攻势猛地一滞!惊疑不定的目光纷纷投向殿外那冲天的火光!

几乎是同时!

京都东面,代表西山大营方向的夜空,一道刺眼的红色焰火,拖着长长的啸音,骤然划破雨幕!

紧接着,南面皇城司方向,另两道蓝色的焰火也冲天而起!

三色焰火!在暴雨的夜空中凄厉绽放!

那是……目标已除的信号!

鹰影!成功了!

「吴昆将军死了!」

「陈豹将军也死了!」

「完了!是王爷的鹰影!」

围攻寝殿的叛军中,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惊恐到极致的尖叫!

这声尖叫如同瘟疫般瞬间蔓延!原本疯狂的嗜血瞬间被巨大的恐惧取代!

主帅被杀!后路被抄!粮草被焚!王府内还有杀神般的暗卫和那个诡异的宁王妃!

败了!

彻底败了!

恐慌如同燎原之火,在叛军心头疯狂燃烧!包围圈瞬间崩溃!

「跑啊——!」

「快逃命!」

兵败如山倒!

叛军们再也顾不上什么格杀令,如同无头的苍蝇,哭喊着、推搡着,朝着殿外疯狂逃窜!只想逃离这座如同噬人巨兽般的宁王府!

寝殿内,刚才还岌岌可危的几名暗卫压力骤减,如同砍瓜切菜般将残余的、来不及逃跑的叛军迅速解决。

殿内一时间只剩下浓重的血腥味和尸体。

轮椅上的萧成锋,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深潭般的眸子,映照着殿外熊熊的火光,里面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只有一片冰冷的、如同亘古寒冰般的沉寂。

他微微咳嗽了几声,一丝鲜红的血线再次溢出唇角。

但他毫不在意地抬手抹去。

目光穿透倒塌的殿门,越过混乱逃窜的叛军背影,投向京都皇城的方向,投向那座象征着最高权力的紫宸殿。

那里,才是最后的战场。

当黎明的第一缕惨淡天光,艰难地穿透厚重的铅云和尚未散尽的硝烟,俯瞰着这座被血与火洗礼的帝都时。

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持续了整整一夜的厮杀声、哭喊声、兵戈撞击声终于彻底平息。只有零星的、带着巨大恐惧的哭嚎和伤兵垂死的呻吟,还在断壁残垣间回荡,像是这座古老皇城最后的抽泣。

象征着皇权的紫宸殿,巨大的蟠龙金柱上溅满了暗褐色的血斑。冰冷的地砖被暗红的血水浸透,湿滑黏腻,倒映着穹顶垂下的、早已熄灭的宫灯残骸。浓烈的血腥气混合着雨水潮湿的腥锈,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死亡的气息。

殿内,曾经匍匐在地、战战兢兢的朝臣们,此刻如同惊弓之鸟,瑟缩在角落里,脸上残留着劫后余生的巨大恐惧和茫然。

宁王府的侍卫,以及浑身浴血、眼神疲惫却冰冷如铁的「鹰影」和赵铎麾下的昭阳门精锐,牢牢控制着大殿的每一个角落。他们手中的刀剑虽然归鞘,但那无形的煞气,依旧震慑着所有人的心神。

大殿正中,那象征着至高无上权力的蟠龙金阶之下。

一架沾满泥泞和血污的轮椅,静静地停在那里。

轮椅上,萧成锋依旧穿着那身玄服,裹着一件厚重的墨色大氅。他微微垂着头,脸色苍白得如同冰雕,唇上没有一丝血色,只有一种耗尽了所有生机的极致虚弱。长睫低垂,掩住了深潭般的眸子,仿佛已然睡去,又像是沉入了永恒的冰封。

然而,即使坐着,即使虚弱至此,他脊背依旧挺得笔直,如同一柄沉寂于鞘中、却依旧散发着无形锋芒的绝世名剑。

在他轮椅旁,半步之后的位置。

苏晓静静地站立着。

她换了一身素净的青色宫装,发髻简单挽起,簪着一支素银簪。脸上未施脂粉,眼底带着浓重的青影,那是心力交瘁的痕迹。然而她的背脊,同样挺得笔直。

她没有看阶下群臣惊惧的目光,也没有看那象征着无上尊荣的龙椅。她的目光,只落在轮椅上的那个男人身上。

看着他苍白脆弱的侧脸,看着他墨色大氅下瘦削得几乎撑不起衣裳的肩膀。

昨夜佛堂门口那假太监袖中淬毒的寒光,王府寝殿破碎大门外叛军狰狞的面孔,他咳在玄色衣襟上的刺目鲜血……一幕幕在脑海中疯狂闪回。

每一次,都让她心口紧缩,泛起尖锐的疼。

她赢了。

他赢了。

他们一起赢了这场赌上性命的豪赌。

可看着他此刻这副仿佛随时会碎裂在晨曦里的模样,巨大的胜利带来的不是狂喜,而是一种沉重的、几乎让她窒息的酸痛和后怕。

就在这时。

一阵极其轻微、压抑的咳嗽声,从金阶之上,那重重明黄帐幔之后传来。

帐幔被一只枯槁的手颤抖着掀开一道缝隙。

一个穿着明黄寝衣、在老太监搀扶下勉强坐起的身影,出现在所有人的视线中。

太上皇。

这位刚刚经历丧子之痛(六皇子萧成瑾已被俘后自尽)、又在昨夜惊心动魄的宫变中熬过一劫的老人,此刻仿佛比轮椅上病弱的萧成锋更加苍老衰败。浑浊的眼珠布满了血丝,如同干涸的泥沼,里面只剩下无尽的伤痛、疲惫,还有一种审视的、带着最后一丝帝王威仪的冷光。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阶下。扫过那些残余的、瑟瑟发抖的宗室和朝臣。扫过那一个个浑身杀气未散的侍卫和「鹰影」。

最终,那目光落在了轮椅上的萧成锋身上。

停顿了很久。

空气如同凝固的冰。

许久。

太上皇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抬起一只枯瘦如柴的手,指向轮椅上的萧成锋。

他的嘴唇哆嗦着,喉结艰难蠕动,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腐朽的肺腑里挤出来,带着浓重的痰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与……尘埃落定。

「传……传位诏书……」

「……九皇子成锋……仁孝沉潜……临危不惧……拨乱反正……」

「……克承大统……」

「……即……皇帝位……」

嘶哑、微弱却又清晰无比的声音,如同最后的叹息,回荡在死寂的紫宸殿中。

如同为这场血腥的夺嫡之战,盖上了最后的、血的封印。

阶下群臣,短暂的死寂后,终于反应过来。

如同被驱赶的羊群,他们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巨大的恐惧,纷纷朝着那架轮椅的方向,匍匐跪倒。

山呼万岁之声,迟滞了片刻,终于如同压抑了许久的潮水,带着复杂难言的情绪,在空旷血腥的大殿中层层叠叠地响起。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浪在大殿中回荡,撞击着冰冷的蟠龙金柱。

轮椅之上,萧成锋的眼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他终于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了眼睑。

那双深潭般的眸子,穿过跪伏的人群,越过冰冷的金阶,与帐幔后太上皇那双浑浊审视的眼睛,无声交汇。

里面没有狂喜,没有激动。

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如同亘古寒潭般的平静。

以及一种如同冰峰初裂、终见天日的……宿命般的疲惫苍凉。

苏晓站在他身侧半步之后的位置,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幕。

看着那喧嚣的、象征着胜利的「万岁」声浪将他包围。

看着他那苍白得近乎透明的侧脸上,终于流露出的一丝极淡、极淡的倦意。

初升的朝阳,终于挣脱了铅云的束缚,将缕缕金光艰难地投射进这血迹未干的大殿。

金色的光斑跳跃着,落在那架沾满血污的轮椅上,落在那玄色大氅包裹着的、赢下了整个天下却也似乎耗尽了所有生机的削瘦肩膀上。

如同为这新生的帝王,披上了一层血色与金辉交织的沉重朝服。

苏晓悄然伸出手。

冰凉的手指,轻轻地、极其小心地,触碰到了他轮椅扶手上那只同样冰凉的手背。

这一次,不是为了读心。

只是为了确认……他还活着。

指尖传来的微凉触感,和他指骨清晰的轮廓,让她那颗悬了一夜、几乎被揉碎的心,终于缓缓落回了实处。

只是那份沉重后的酸涩与疼痛,依旧如同烙印,深深地刻在了心底的最深处。

血色朝霞,铺满了黎明破晓的天空。

第八章:凤临天下,终极反转。

凤冠上的金凤衔珠垂旒,随着苏晓的步伐轻轻摇曳,折射出万千道刺目的流光。

那流光冰冷、璀璨,带着不容直视的皇家威仪,沉沉地压在她的额前。每一步踏在通往太极殿最高处的赤金蟠龙御道上,脚下是柔软厚重、象征无上尊荣的猩红织金地毯,耳边是山呼海啸般的「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宏大的礼乐钟磬之声在巍峨的殿宇间轰鸣回荡,仿佛要将整座皇城都震得微微发颤。

百官匍匐。

万民瞩目。

苏晓微微垂着眼,视线落在身前半步那道同样身着明黄帝袍、端坐于轮椅之上的挺拔背影。

玄色的轮椅碾过御道,无声无息,却比任何龙辇都更撼动人心。

她身上繁复无匹的皇后朝服——玄色翟衣,绣着十二对五彩翔凤,赤金丝线盘绕,缀满米粒大小的浑圆东珠。外罩一层薄如蝉翼、流光溢彩的云霏妆花缎织彩百鸟朝凤金丝罩衣(百鸟裙)。沉重的赤金点翠嵌宝石九翟凤冠,几乎压弯了她纤细的脖颈。

这一切极致的华美与尊贵,如同冰冷的盔甲,将她紧紧包裹。

从镇北侯府后宅那个无人问津、被当作弃子替嫁的庶女……

到昨日紫宸殿血雨腥风中并肩厮杀、力挽狂澜的宁王妃……

再到今日,站在这象征着天下女子极致尊荣的太极殿最高处……

恍然隔世。

这四个字如此清晰又如此沉重地撞击着她的心房。脚下这漫长的御道,仿佛走尽了她两世的跌宕与挣扎。

萧成锋微微侧过身,向她伸出了手。

那只手依旧苍白,骨节明晰,带着一种病弱的易碎感,却稳稳地停在那里,等待着她的回应。

苏晓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将自己的手轻轻放入他的掌心。

冰凉。

却异常坚实。

肌肤相触的瞬间,昨夜那场惨烈宫变的血腥气似乎还未散尽,寝殿外叛军撞破大门的巨响犹在耳边,他咳在玄衣上的猩红血迹刺得她眼底生疼……巨大的后怕如同冰冷的藤蔓,悄然缠绕上心脏。

还好……他还在。

萧成锋的手微微收紧,带着一种无声的力量,稳稳地支撑着她略显僵硬的身体,牵引着她,共同面向那如潮水般跪拜的臣民。

「起——」

礼部尚书苍劲洪亮的声音拖长了腔调,响彻大殿。

「谢陛下!谢皇后娘娘——」

又是一阵山呼。

萧成锋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地响起,带着大病初愈的微弱沙哑,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朕登基践祚,乾坤初定。皇后苏氏,温良恭俭,蕙质兰心,于朕危难之际同心同德,匡扶社稷,功在千秋。今册为皇后,母仪天下。望尔等臣工,恪尽职守,共安社稷。」

没有冗长的溢美之词。

没有虚假的夸耀。

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是对昨夜并肩血战最直白的定论与认可。

苏晓感受到无数道目光聚焦在身上,有敬畏,有审视,有复杂难言的感慨,更有那些曾嘲笑她是「替嫁可怜虫」的贵妇贵女们难以掩饰的震惊与艳羡。

她微微挺直了脊背,迎向那些目光。

心中那点因身份骤然转变带来的虚幻感,被萧成锋掌心冰冷的真实和他话语中的分量,一点点压回了实处。

册封大典的繁文缛节如同看不到尽头的漫长画卷。

祭天。

告庙。

接受百官诰命夫人的朝拜。

御花园赐宴……

当最后一抹残阳的余晖终于被深沉的暮色吞没,挥退了所有侍从的栖梧宫正殿寝宫,终于只剩下摇曳的龙凤喜烛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哔剥声。

空气里弥漫着清雅的龙涎香,驱散了白日里无处不在的喧嚣与脂粉气。

苏晓疲惫地除下沉重的凤冠和繁复的朝服外袍,只穿着一身柔软的素绫寝衣,坐在宽大的紫檀木雕花梳妆台前。镜中映出的女子,容颜依旧年轻,眉宇间却沉淀着浓得化不开的倦意,如同历经狂风骤雨后的静水深流。

一双温热的手,带着熟悉的气息,轻轻按在了她的太阳穴上,力道适中地揉按着。

萧成锋不知何时已从轮椅上起身,走到她的身后。他依旧穿着明黄的寝衣,身形在烛光下显得异常清瘦,脸色在卸去了大典所需的威严后,透出一种近乎脆弱的苍白,但那双深潭般的眸子,却异常明亮。

「累了?」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气息拂过苏晓的耳畔。

苏晓闭上眼,身体微微放松,靠向他冰凉的怀抱里。那冰冷的温度,此刻却成了唯一能让她感到安宁的所在。连日来的殚精竭虑,昨夜的血火厮杀,今日的极致荣光与巨大消耗,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几乎要将她彻底淹没。

她只想汲取这一点点真实的温暖,确认这不是梦。

「嗯……」她含糊地应了一声,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近乎呓语。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握住了他放在自己肩上的那只冰凉的手。

没有动用丝毫意念。

没有想要去「听」什么。

仅仅只是寻求一个支撑,一份劫后余生、尘埃落定的安心。

就像握着一根浮木。

然而!

就在她的指尖完全贴合上他手背肌肤的瞬间——

嗡!!!

一个清晰无比、绝不可能来自于她自己脑海的、带着独特低沉磁性的男性「声音」,如同凭空炸响的惊雷,毫无预兆地、凶狠地撞入了她的意识深处!

「朕的皇后,你的读心术……用了这些年,可还顺手?」

!!!

苏晓如同被九天玄雷狠狠劈中!

浑身的血液在刹那间冻结!又从脚底板猛地炸开,直冲天灵盖!

她猛地睁开眼!

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

身体如同装了机簧般瞬间弹起!从萧成锋的怀中挣脱!

她踉跄着后退两步,难以置信地、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男人!

烛火跳跃着,将萧成锋的脸庞映照得半明半暗。

他脸上的温和与虚弱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苏晓从未见过的神情——深邃如宇宙星海,洞悉一切,带着一丝狡黠的、了然于胸的笑意,如同早已等候多时的猎人,终于等到了猎物踏入最后的陷阱。

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的震惊,她的难以置信,她的瞳孔地震。

「你……」苏晓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尖锐颤抖,「你……刚才……」她无法完整地说出那句话,巨大的冲击让她的思维一片混乱。

「朕说了什么?」萧成锋唇角缓缓勾起,那弧度带着掌控一切的从容,「是说朕问你的读心术……用起来是否顺手?」

轰——!!!

苏晓只觉得脑中又是一声巨响!最后一丝侥幸被彻底碾碎!

他知道了!

他早就知道了!

这根本不是她的幻觉!

「你以为……」萧成锋向前缓缓踏出一步,逼近她,高大的身躯在她身前投下极具压迫感的阴影。他伸出那只刚刚被她紧握过的手,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仪式感,稳稳地、不容拒绝地握住了她此刻冰凉僵硬的手腕。

肌肤再次相触。

这一次,苏晓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庞大而凝练的、如同深海漩涡般的精神力,牢牢锁定并包裹了她的意念!那不是拒绝,而是一种绝对的掌控和……引导!

「……当初新婚夜,」萧成锋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在苏晓的心上,烛光在他深不见底的眼眸中跳动着诡异的光,「你掀开盖头,忐忑不安地碰到朕的手背……」

他微微俯身,靠近她的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她冰冷的耳廓,如同魔鬼的低语,揭开了尘封多年的、打败一切的真相。

「你听到的那句『这侯府送来的替嫁庶女?眼神倒不像怯懦之人。嫁妆似乎很丰厚……正好解燃眉之急。』……」

他顿了顿,唇角的笑意加深,带着洞悉一切的残酷和一丝难以言喻的……促狭。

「那真的是朕『不小心』让你听到的『心声』吗?」

苏晓如坠冰窟!浑身僵硬!连指尖都无法动弹半分!

新婚夜!

那个开启她读心术的源头!

那个让她认定萧成锋深不可测、让她战战兢兢又不得不依靠的金手指起点……

竟然是……是……他刻意为之?!

「朕的精神力……」萧成锋握着她的手腕,指腹在她脉搏跳动的地方轻轻摩挲,感受着她狂乱的心跳,声音平静得可怕,「确实足够强大,强大到可以轻易屏蔽你所有的窥探。」

他微微挑眉,那双深邃的眸子在烛光下闪烁着妖异的光。

「但若朕……主动想让你听见呢?」

轰隆隆——!!!

这一次的惊雷,不是在苏晓脑中炸开,而是仿佛炸响在她的灵魂深处!将她过去所有认知、所有判断、所有自以为是的掌控感,彻底炸得粉碎!灰飞烟灭!

原来……如此!

原来那个小心翼翼试探、自以为靠着读心术洞察先机的自己,从一开始,就走在他精心铺设的、看得一清二楚的棋局之上!

一股被彻底愚弄、被扒光所有伪装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巨大羞恼和愤怒,如同熊熊烈火,瞬间燃尽了苏晓所有的理智!

「所以……」她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羞辱而微微发抖,死死瞪着眼前这张俊美却深不可测的脸,「这些年!你一直在演我?!看我像个傻子一样在你面前耍弄那点可笑的读心术?!那些危险!那些生死一线的时刻!都是你算计好的?!你把我当什么?!一件趁手的工具吗?!」

她用力想甩开他的手,胸膛剧烈起伏,眼圈瞬间红了,不知是气还是别的什么。

「危险是真的。」萧成锋打断了她几乎要失控的质问,声音陡然沉了下去,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和……一丝罕见的沉重。

他的手非但没有松开,反而猛地用力一拉!

苏晓猝不及防,整个人被他强硬地重新拽入怀中!

冰冷而坚实的胸膛紧紧贴着她,属于他的清冽气息混合着淡淡的药香,瞬间将她包裹。他有力的手臂如同铁箍般环住她的腰身,将她死死禁锢在怀里。

「朕的身体也是真的虚弱。」他的下颌抵着她的发顶,声音低沉而真实地在她头顶响起,带着温热的气息,「每一次咳血,每一次昏沉,每一次在病榻上挣扎……都不是假的。没有半分伪装。」

「没有你的读心术,」他收紧手臂,仿佛要将她嵌入自己的身体,「朕或许也能最终成事,但那条路必定尸山血海,白骨铺就,代价惨重到无法想象。」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喟叹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怕。

「是你那双能看透人心的眼睛,无数次在最关键的时刻,为朕撕开了迷雾,指明了方向。」

「是你来自异世的灵魂,心无王朝贵贱的桎梏,敢于在朕最孤立无援时挺身而出,与朕并肩。」

「是你,苏晓。」

他缓缓低下头,深邃的目光如同漩涡,紧紧锁住她惊愕含泪的双眼。

「是朕算计了你,利用了你的能力。」

「但更是你……在朕最黑暗冰冷的囚笼里,凿开了一线天光。」

「你是朕最大的意外之喜,亦是朕……不可或缺的唯一。」

栖梧宫内一片死寂,只有龙凤喜烛燃烧的哔剥声,还有两人交缠在一起的、略微急促的呼吸声。

苏晓僵在他冰冷的怀抱里,满腔的羞愤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了气,只剩下巨大的茫然和席卷而来的、让她心脏揪紧的酸涩。

算计……是真的。

利用……是真的。

可他眼底那份沉重的疲惫,那份真实的虚弱,那份劫后余生的庆幸,那份毫不掩饰的……依赖……难道也是假的吗?

昨夜他轮椅前喷溅的鲜血,那决绝如同妖鬼的眼神……

登基大典上他苍白却挺拔的背影……

此刻他怀抱中冰冷的真实……

过往的一幕幕如同走马灯般在眼前飞速闪过。

原来最强的金手指,从来不是什么读心术。

而是在这步步惊心、处处杀机的异世漩涡里,找到了一个灵魂相通、能互相「算计」却又能在生死关头毫不犹豫将后背托付、能并肩立在这天下之巅的……伴侣。

巨大的了然与释然,如同冲破冰封的暖流,猝不及防地涌上心头,瞬间冲垮了所有的心防。

眼底的泪意再也无法抑制,汹涌而出。

「萧成锋……」她的声音哽咽着,带着浓浓的鼻音,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唤他,更像是一声带着无尽委屈和终于卸下重担的叹息,「你真是个……混蛋!」

看着她终于崩溃的泪水和那声含泪的嗔骂,萧成锋紧绷的下颌线条终于柔和下来。他眼底深处那抹深邃的冰寒彻底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灼热的暖意和一丝如释重负的轻松。

他低低地笑了起来,胸腔震动着,带着愉悦的共鸣。

「是啊,」他收紧了怀抱,冰凉的唇轻轻印在她带着泪痕的额角,声音低沉而缱绻,带着无尽的诱惑和承诺,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也仿佛是直接回响在她的心底:

「朕的混蛋皇后。」

「这天下,是朕的,也是你的。」

「余生漫长,波谲云诡犹在……」

「让朕继续『演』你护你,你也继续『读』朕助朕……」

「我们……就这样互相『读心』下去,纠缠到底,如何?」

烛火噼啪,爆开一个明亮的灯花。

映照着帝后相拥的身影,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投下长长交叠的影子,再也分不出彼此。

帝星临渊,凤鸣九天。

执手相看,读心百年。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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