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性句子网

你是我的分内之责(顾衍)全文免费_(顾衍)你是我的分内之责后续阅读(顾衍)

作者: 匿名  时间: 2025-09-25 02:54:32 

家族把我保护得太好,连自家实力都不清楚。

第一次在古董店遇见顾衍时,他正为修复母亲遗物发愁。

“我能试试吗?”我接过碎瓷片,没注意他眼底的讶异。

后来他总出现在我的茶会、画展和深夜回家的路口。

直到商业对手刁难我时,他默默解决了所有麻烦。

你是我的分内之责(顾衍)全文免费_(顾衍)你是我的分内之责后续阅读(顾衍)

“为什么帮我?”我捏着裙角问。

他笑着揉乱我的头发:“因为某人连自己家是行业龙头都不知道。”

家族晚宴上,父亲举杯向他致谢:“照顾小女辛苦了。”

顾衍却忽然单膝跪地:“护她安好,是我顾衍此生唯一的‘分内之责’。”

“叮铃——”

推开那扇沉重的、带着岁月包浆的楠木店门,悬在门框上的黄铜铃铛发出清脆又带着点涩意的声响,像一声被时光拉长的叹息。一股混杂着陈年纸张、干燥木头、若有似无的线香以及尘埃的独特气息扑面而来,瞬间包裹了我。这是城西老街深处一家不起眼的古董店,光线被高高的、堆满杂物的博古架切割得幽深而斑驳,空气仿佛凝滞了百年。

我的目光被角落一束斜斜透入的光线牵引过去,落在一只躺在铺着墨绿绒布托盘上的青瓷盖碗上。那碗身线条温婉流畅,釉色是雨后初晴天空般的纯净粉青,可惜碗壁和盖子上布满了蛛网般细密又刺眼的裂纹,像是美人脸上无法愈合的伤痕。旁边立着个身形挺拔的男人,侧对着我。他穿着一件质感极好的深灰色衬衫,袖口随意挽到小臂,露出线条紧实的手腕,但此刻那微微绷紧的肩线和低垂凝视着碎瓷的视线,都透着一股沉重如铅的疲惫。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声的焦灼。

穿着靛蓝布褂、戴着玳瑁圆框眼镜的老店主正对着灯光仔细端详一片碎瓷,眉头锁得死紧,半晌才缓缓摇头,语气带着爱莫能助的惋惜:“顾先生,实在是抱歉。这粉青釉开片太细太密,又是老物件,脆得很。金缮能补,但补出来,这裂纹怕是会更显眼,像贴了膏药,韵味就全毁了。要找能修复到几乎不留痕迹的大师傅……难啊,代价也太大。”

被称作顾先生的男人沉默着,下颌线似乎又收紧了些,像一把拉满的弓弦。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慎重,轻轻拂过托盘里那片最大的、带着碗底落款的碎片,指腹在那温润又冰凉的釉面上停留了片刻。那动作里蕴藏的珍重和无力感,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忽然就撞进了我心坎里。

脚步像有了自己的意识,不由自主地挪了过去。视线胶着在那片片粉青上,那细密开片的走向,那釉层下若隐若现的冰裂纹理,在我眼中仿佛有了生命。一种极其熟悉又跃跃欲试的冲动从指尖一直蔓延到心尖,痒痒的。

“那个……”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有些凝滞的空气里响起,带着点试探,又奇异地笃定,“能让我看看吗?”

男人和店主同时转过头。

店主的圆框眼镜滑到了鼻尖,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错愕。而那个男人——顾衍,他的目光落在我脸上。那是一种极为复杂的审视,像平静深潭下骤然翻涌的暗流,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但更深处的,是纯粹的、几乎凝固的讶异。他的眼睛很深,像藏着整片暮色四合的天空,此刻那片暮色里清晰地映出我的影子,一个穿着浅杏色连衣裙、看起来与这古旧世界格格不入的年轻女孩。

我没理会他们的反应,所有的注意力已经被那抹破碎的粉青完全攫住。我小心地绕过顾衍,俯身凑近托盘,几乎是屏着呼吸,指尖悬在碎瓷上方几毫米的地方,沿着那些裂纹的脉络细细描摹,仿佛能透过指尖感受到它们断裂时的哀鸣和时光沉淀的温润。

“裂纹虽然密,但断口还算干净,”我喃喃自语,更像是在跟手里的瓷片对话,“主要是碗壁弧面上的这几道贯穿伤麻烦些……釉层厚,透光性好,底胎是细腻的灰白瓷土……”一种源自无数次旁观和练习的本能在血液里苏醒、奔流。我抬起头,看向店主,也看向顾衍那双深潭般的眼睛,语气是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理所当然:“我能试试吗?用天然生漆调色,慢慢填,一点点磨……应该可以的。”

店里死寂了一瞬。只有窗外老街隐约传来的车铃声和老旧座钟钟摆的“咔哒”声。

顾衍的目光沉沉地落在我脸上,那里面翻滚的惊讶已经沉淀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锐利的、几乎要穿透我的探究。他没说话,只是用眼神无声地询问。

“林小姐?”店主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狐疑,“您是说……您来修?”

“嗯,”我用力点了点头,迎上顾衍审视的目光,心里那点对碎瓷的心疼压过了面对陌生人的局促,“它很好看,碎了太可惜了。我……我跟着家里长辈学过一点,真的。”后半句声音小了些,底气有点不足,但眼神里的恳切和跃跃欲试却是真的。

顾衍的视线在我脸上停留了足有十几秒,那目光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然后,他极其缓慢地、幅度极小地点了下头。没有多余的言语,但那一个动作,却像推开了一扇沉重的大门,把他世界里某个隐秘的角落,向我敞开了细微的一道缝隙。

小小的修复工作台紧挨着店主那张堆满账簿和杂物的老红木桌子,成了店里一个临时开辟出来的“战场”。台灯拧到最亮,像一轮小小的太阳,炽白的光线将托盘里的粉青碎片照得纤毫毕现,也在我低垂的眼睫下投出两弯深青的暗影。

顾衍没有离开。他拖了张磨得油亮的榆木方凳,坐在离我几步远、光线稍暗些的地方,背脊挺直,像一株沉默的松。他不再看那些碎片,目光沉静地落在我手上,或者偶尔抬起,掠过我被灯光映照得格外专注的侧脸。空气里只有我偶尔调整呼吸的轻微声响,镊子尖触碰瓷片边缘时发出的几不可闻的“嗒”声,还有砂纸在漆面上极其耐心、极其缓慢的摩擦声,沙……沙……沙……单调又执着。

时间失去了刻度。额头渗出细密的汗,鼻尖也痒痒的,可戴着薄橡胶手套的手不敢有丝毫松懈。每一次用最细的毛笔尖蘸取那调得几乎与粉青釉色完全一致的天然生漆,点在细如发丝的裂纹里时,指尖都在微微发颤。漆液一点点渗入、填补,像是用最温柔的耐心,去缝合一道深入骨髓的旧伤。

“这里……”我下意识地低声自语,用镊子尖小心地拨正一片只有指甲盖大小的碎片,“弧度要顺过去,不然磨平后会有一个小凹坑。”

身后传来凳子腿与地面轻微的摩擦声。顾衍不知何时站到了我斜后方,一个刚好能看到我手上动作,却又不会让他的影子投到工作台上的距离。他依旧沉默,但那存在感像一道温热的屏障,无声地隔绝了周围所有的杂音。他的目光落在我手腕因为长时间悬空而微微绷紧的线条上,停留片刻,又移回那正被一点点“缝合”的瓷器上。

“呼……”当最后一道稍大的裂缝被漆液填满、初步打磨平整后,我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气,这才感觉到后背的衬衫被汗水洇湿了一片,贴在了皮肤上,有些凉。手腕和指关节传来一阵阵酸麻的抗议。我小心翼翼地放下工具,轻轻转动着僵硬的脖颈,抬起头。

目光猝不及防地撞进顾衍的眼底。

他就站在那片暖黄的、边缘有些模糊的光晕里,手里端着一个素白瓷杯。杯口袅袅升起几缕极淡的白气,带着一丝清润的、熟悉的草木甘香——是我背包里常备的六安瓜片。不知他什么时候问店主要了热水,又是什么时候从我放在脚边的背包侧袋里找到了那个小小的茶叶罐。

“歇会儿。”他将杯子递过来,声音不高,带着一种经过长久沉默后特有的微哑,像砂纸擦过粗粝的木纹,却奇异地熨帖了紧绷的神经。

指尖触碰到温热的杯壁,那股暖意顺着手指一路蔓延上来。我捧着杯子,小口啜饮着温热的茶汤,清冽的甘香瞬间驱散了疲惫。视线不由自主地又飘回那只盖碗上。经过初步的填补和粗磨,那些狰狞的裂痕被一层接近原色的漆液覆盖住,碗身重新显露出一种破碎后重获新生的、温润连贯的轮廓。

“还……还差得远呢,”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说,声音被茶杯氤氲的热气蒸得有点软,“后面还要调更细的漆,一遍遍填缝,一遍遍打磨,可能要很久……而且,就算磨到最平最亮,对着光仔细看,还是能看到一点点修复的痕迹的。”我抬眼看他,带着点完成初步工作的期待,又有点担心自己技艺不够完美的忐忑,“您……介意吗?”

顾衍的目光从盖碗移到我脸上。那深潭般的眸子里,有什么东西沉淀了下去,又有什么东西悄然浮起,像投入石子的水面,涟漪缓缓漾开。他的唇角似乎松动了一下,一个极其浅淡、几乎难以捕捉的弧度。

“痕迹?”他重复了一遍,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重量,“那是它活下来的证明。”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只历经破碎又被温柔拾起的盖碗上,声音很轻,却像投入心湖的石子:“很好。比……完美无缺,更好。”

那只粉青盖碗成了我和顾衍之间一条看不见却坚韧的丝线。

三天后,我带着初步打磨好的半成品再次踏入那间光线幽暗的古董店。顾衍已经在了,依旧坐在那张榆木方凳上,安静得像一尊石像,只有目光在我推门而入的瞬间,精准地捕捉过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等候。

“顾先生,”我把装着盖碗的锦盒轻轻放在工作台上,“粗磨好了,您看看这样行吗?”

他站起身走过来。修长的手指拿起盖碗,对着窗外透进来的天光,缓缓转动。阳光穿过粉青釉层,在填补好的漆痕上流淌。那些地方,对着光仔细看,确实能看到极其细微的、颜色和光泽与原釉略有差异的“补丁”。

他看了很久,指尖轻轻拂过那些修复过的地方,像是在抚摸一道愈合的伤疤。然后,他放下盖碗,目光落回我脸上:“林晚,”这是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声音低沉平稳,“后面还需要怎么处理?”

“需要调更细的漆粉,颜色要更贴近,一遍遍填那些细小的缝隙,然后一遍遍用更细的水砂纸打磨,最后抛光……”我掰着手指数着步骤,“很费功夫,也很枯燥,急不得的。”

“嗯。”他应了一声,没问需要多久,也没流露出一丝一毫的不耐,“你什么时候方便?”问的是我的时间,仿佛修复这件寄托着他心事的遗物,节奏理所当然地由我来掌控。

“我……我平时下午基本都有空,”我被他过于直接的问题弄得有点措手不及,耳根微微发热,“周末时间也多些。”

“好。”他点点头,极其自然地拉开旁边的方凳坐下,“那今天下午可以开始吗?”

于是,下午固定的修复时间成了某种默契。我专注地与那些细微的漆痕和砂纸较劲,顾衍就坐在几步之外,有时处理他带来的笔记本电脑上的事务,屏幕的光映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显得冷静而专注;有时只是安静地看着窗外的老街,或者,目光长久地停留在我握着砂纸、因用力而微微泛白的指尖上。店里很静,只有砂纸摩擦的沙沙声和他偶尔敲击键盘的轻响。他不怎么说话,但每次我需要更换不同目数的砂纸,或者伸手去够远处的调漆小碟时,总有一只手会先一步,无声地将我需要的东西递到触手可及的地方。一杯温度刚刚好的水,也会在我全神贯注、喉咙发干时,悄然放在工作台角落不碍事的地方。

他像一道沉默的影子,存在感强烈却又不会带来丝毫压迫。一种奇异的、令人安心的氛围在我们之间流动,仿佛我们并非初识,而是已经这样安静地共处了很久。

这种安静被一个周末下午打破。我正对着灯光,用一根极细的针尖小心翼翼地挑掉嵌在漆缝里的一粒微尘。店门“哐当”一声被撞开,带进一股初夏午后燥热的风。

“晚晚!我就知道你在这儿!”

清脆又带着点咋呼的女声打破了室内的静谧。我的闺蜜苏晓像一阵旋风卷了进来,她穿着明黄色的吊带裙,活力四射,手里还捏着两张花花绿绿的宣传单。

“快看!城南新开的沉浸式艺术展,‘破碎与重构’主题,评价超好!走走走,陪我去打卡!”苏晓不由分说地把宣传单拍在我面前,溅起一点细微的粉尘。

我吓了一跳,手里的针尖差点戳歪,连忙稳住心神:“晓晓,小声点!我在干活呢。”我抱歉地朝顾衍的方向看了一眼。

顾衍不知何时已经合上了电脑,正抬眼看向这边。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平静无波,既没有被冒犯的不悦,也没有被打扰的烦躁。

苏晓这才注意到店里还有别人,而且是这样一个存在感极强的英俊男人。她眼睛瞬间亮了,八卦雷达全开,凑到我耳边压低声音,却足以让安静空间里的每个人都听清:“哇哦!这位酷哥是谁?新进展?你居然没第一时间告诉我?!”

我的脸“腾”地一下全红了,像熟透的虾子:“别瞎说!顾先生是……是这只盖碗的主人!我在帮他修复!”我慌乱地解释,恨不得捂住苏晓的嘴。

“哦~~~主人啊~~~”苏晓故意拖长了调子,促狭地朝我挤挤眼,又落落大方地转向顾衍,伸出手,“你好呀盖碗的主人!我是晚晚的死党苏晓!打扰你们‘修复’了哈!”

顾衍站起身,微微颔首,礼节性地回握了一下苏晓的指尖:“顾衍。”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情绪。

“顾先生是吧?”苏晓自来熟地眨眨眼,“我们在撺掇晚晚去看展呢!你也一起来呗?人多热闹!反正你这盖碗也不是一天两天能修好的,让晚晚也喘口气嘛!”她一边说,一边用胳膊肘轻轻撞我。

我尴尬得脚趾抠地,连连摆手:“不用不用!顾先生肯定很忙的!而且这活儿……”

“可以。”顾衍的声音打断了我。

我和苏晓同时愣住,看向他。

“下午没什么要紧事。”顾衍简单地解释了一句,目光掠过苏晓手里的宣传单,又落回我身上,“修复需要劳逸结合。你们……去吧。”他顿了一下,补充道,“需要的话,我可以开车。”

最后的结果,变成了三人行。

艺术展光怪陆离,充满了后现代的解构与重组。苏晓像只兴奋的蝴蝶,在各个装置前拍照、惊叹。我则对那些用破碎镜片、回收金属、废弃陶瓷重构的大型装置更感兴趣,看得入神,脑子里不由自主地联想到手中那只盖碗的“破碎与重构”。

顾衍一直不远不近地跟在我们身后。他话很少,几乎像个沉默的护卫。苏晓拉着他给我们拍照时,他也只是配合地接过手机,动作略显生疏但很稳当。当我在一个用无数碎玻璃拼贴而成的巨大蜂巢状装置前驻足,仰着头细细观察那些碎片间的粘接痕迹时,苏晓已经跑到前面去了。

“这种大面积、异形断口的无影胶粘接,对温度和湿度要求太高了,”我下意识地小声嘀咕,“现场施工难度得多大……”

“内部应该有恒温恒湿的骨架支撑。”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身旁很近的地方响起。

我吓了一跳,猛地转头,鼻尖差点擦过顾衍的手臂。他不知何时站到了我旁边,也正仰头看着那个巨大的“蜂巢”,侧脸的线条在变幻的光影里显得有些冷硬。

“你看那些主要承重节点,”他微微抬手指向几个连接处,“胶层很厚,颜色偏深,像是预先处理过的高强度结构胶。碎片更像是后期贴附上去的装饰表皮。”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仔细看去,果然发现了端倪。“原来是这样!障眼法!”一种豁然开朗的兴奋涌上来,我转头看向他,眼睛亮晶晶的,“顾先生,你懂建筑结构?”

“略懂。”他垂下眼,对上我毫不掩饰的惊讶和佩服的目光,那深潭般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笑意,“以前……接触过一些。”

那一刻,艺术馆里光怪陆离的声光电似乎都远去了。只剩下眼前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和他那精准到近乎冷酷的观察力。他并非只是陪衬,他的世界,远比我想象的要广阔和深邃。

盖碗的修复接近尾声。最后也是最磨人的阶段:抛光。需要用最细腻的鹿角粉一遍遍打磨漆面,直到它呈现出温润内敛的光泽,与周围的粉青釉层尽可能地融为一体。这需要极大的耐心和手感的微调。

我几乎把所有的课余时间都泡在了古董店那张小小的修复台前。顾衍的陪伴也成了固定风景。有时他会带来一些极其合我口味的精致小点,有时是一小盒顶级的六安瓜片,有时只是在我揉着酸痛手腕时,适时递上一杯温水。

古董店的老店主成了我们沉默的见证人,他那双藏在玳瑁眼镜后的眼睛,时常在我们之间来回扫视,然后露出一种了然又带着点促狭的笑意。

这天下午,阳光正好。我正屏住呼吸,用一块沾满鹿角粉的柔软绒布,以最轻柔的力道打圈摩挲着盖碗上一处最难处理的弧面。店门又被推开了,这次进来的是顾衍,手里还拎着一个深棕色的皮质文件包。

他像往常一样,无声地走到我旁边的方凳坐下。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我手上,带着一种惯常的专注。

就在我全神贯注于指尖那细微的触感时,一阵突兀的、急促的手机震动声打破了宁静。声音来自顾衍放在腿上的文件包。

他动作顿了一下,眉心几不可察地蹙起,似乎并不想理会。但那震动锲而不舍,一遍又一遍,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焦躁。

顾衍终于伸手,从文件包侧袋里拿出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他瞬间变得冷峻的侧脸。他瞥了一眼来电显示,那眼神锐利得像淬了冰的刀锋,没有丝毫温度。他毫不犹豫地滑动屏幕,挂断了电话。

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决绝。

震动声消失了。但店里的空气仿佛也随之凝固了一瞬。我能感觉到他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像瞬间筑起了一道无形的、生人勿近的冰墙。这和他平时那种沉默却温和的感觉截然不同。

我手上的动作不自觉地停了下来,有些无措地看向他。

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注视,迅速收敛了外泄的情绪,侧过头,声音刻意放得平稳,但仔细听,能辨出一丝未褪尽的冷硬:“没事。”

他顿了顿,目光落回我手中的盖碗上,语气缓和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安抚:“专心做你的。这最后一步,最考究心静。”

我点点头,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指尖的绒布和温润的瓷面上。沙……沙……细微的摩擦声再次响起,但我的心绪却像投入石子的湖面,泛起涟漪。

那个被挂断的电话,顾衍眼中一闪而过的冰冷……像一块小小的阴影,悄然投进了这些天平和宁静的午后时光里。他沉默的世界背后,似乎藏着不为人知的波澜。我隐约意识到,这个安静地坐在我旁边看我修复一只旧盖碗的男人,他的故事,或许比这古董店里最深的角落还要幽深曲折。

盖碗终于在我指尖下重获新生。

最后一道工序完成,我捧着它,对着窗口最亮的光线,仔细检视每一个角度。那些曾经狰狞的裂痕,如今被一层温润如玉的漆膜覆盖,与原本的粉青釉色达到了惊人的和谐。对着强光仔细看,修复的痕迹依旧存在,像美人脸上淡淡的旧疤,但整体却焕发出一种经历过破碎又被精心拾掇后的、内敛沉静的光华,别具风骨。

“好了。”我将这只沉甸甸、承载了太多心血的盖碗轻轻放回顾衍面前铺着墨绿绒布的托盘里,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带着点不舍。指尖还残留着鹿角粉细腻的触感和瓷器温润的凉意。

顾衍凝视着焕发新生的盖碗,沉默了许久许久。久到店里的老座钟都敲响了一声。最后,他小心地将盖碗捧起,目光却转向我,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哑:“谢谢你,林晚。谢谢你让它‘活’了下来。”

他顿了顿,目光深深地看着我,像要将某种重要的东西交付出去,“这件东西,对我很重要。”

又是一瞬的停顿,他仿佛下定了决心,“我想……把它放在你这里一段时间。或许,”他的目光扫过盖碗温润的光泽,又落回我脸上,“它也更适合待在你手里。”

我的心猛地一跳。这不仅仅是对我修复技艺的最高认可,更是将他心中最珍视的、承载着对母亲无尽思念的情感寄托,主动交托到我手中。我接过他递来的锦盒,感觉它重逾千斤,也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触摸到顾衍那份沉甸甸的、超越修复关系的信任和……某种更深沉的情感连接。

“林晚,”他叫我的名字,语气是商量的口吻,却有种让人无法拒绝的笃定,“这周六晚上有空吗?城东‘松涛居’,有个私人茶会。茶品不错,环境也清雅。算是我的一点谢意?”

“松涛居?”我微微一愣。这个名字我知道,是圈子里出了名的顶级私房茶舍,只接受熟客预约,一席难求,据说连用的水都是每日从特定山泉运来的。父亲似乎提起过,家里在那里有固定的份额。

“嗯,”顾衍点点头,似乎看出我的迟疑,补充道,“没有外人,只是几个懂茶的朋友小聚。你……就当是去喝杯好茶,放松一下。”他的目光平静地看着我,没有施加任何压力,却奇异地让我心头那点犹豫消散了。

“好呀。”我弯起眼睛笑了,“那我可要尝尝顶好的茶是什么味道!”

周六傍晚,司机将车停在“松涛居”那扇低调的乌木大门前。门内是另一番天地。曲径通幽,引着活水的小溪潺潺流过,点缀着形态各异的太湖石。空气里弥漫着清冽的檀香和隐约的茶气,环境清幽得仿佛隔绝了尘世。

穿着素色棉麻长衫的侍者引我穿过几重月洞门,来到一处临水的半开放式茶轩。轩内布置得极其雅致,几张矮几错落有致,蒲团柔软。我到得稍晚,轩内已有五六人。顾衍坐在主位一侧,正与旁边一位气质儒雅、鬓角微霜的中年男士低声交谈。看到我进来,他立刻停下话头,站起身,很自然地朝我这边走了几步,无形中隔开了其他几道带着审视和好奇的目光。

“来了。”他的声音在静谧的茶轩里显得格外清晰温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

“嗯,路上有点堵。”我小声解释。

他引我到预留的蒲团坐下,位置就在他旁边,离那位儒雅的中年男士不远。很快,身着素衣的茶艺师开始行云流水般地表演。紫砂壶、玉书煨、孟臣罐……器具精良。当沸水注入壶中,一股难以形容的、清锐高扬的兰花香瞬间弥漫开来,霸道又清雅。

“咦?”我忍不住轻轻吸了一口气,脱口而出,“奇种白瑞香?这香……好正!”

话音不大,却让原本只有细微水流声和瓷器轻碰声的茶轩瞬间安静下来。几道目光带着明显的惊讶和探究,齐刷刷地落在我身上。

那位一直与顾衍交谈的儒雅男士——后来我知道他是本地收藏协会的会长周伯年——眼中精光一闪,抚掌笑道:“小姑娘好灵的鼻子!正是我前些日子得的那点儿‘不见天’坑的白瑞香!连顾衍这小子刚才都没闻出来呢!”他语气带着赞赏,又转向顾衍,调侃道,“阿衍,你这小朋友,深藏不露啊!”

顾衍侧头看了我一眼,那深潭般的眼底漾开清晰的笑意,像投入石子的水面,涟漪一圈圈扩散开,带着毫不掩饰的愉悦和某种……与有荣焉的骄傲?他没有接周伯年的话,只是拿起我面前那只薄胎白瓷杯,用茶夹夹起,放在茶洗里用沸水重新烫过,再稳稳地注入橙黄透亮的茶汤,动作流畅自然,然后才将茶杯轻轻推到我面前。

“尝尝。”他低声说,声音里含着笑意,“周老压箱底的好东西。”

茶汤入口,那清锐的兰香在口中炸开,继而转化为醇厚甘滑的汤感,喉韵深长。我眯起眼睛,感受着茶汤带来的愉悦,完全没注意到顾衍这过于熟稔和体贴的动作,在其他人眼中掀起了怎样微妙的波澜。

茶会气氛渐渐活络。话题从茶山、器皿聊到最近的拍卖和收藏轶事。我安静地听着,偶尔被问到关于茶或瓷器的问题,便根据自己的了解简单回答几句。顾衍话依然不多,但每次我开口,他都会很自然地接过话头,或补充,或引导,不动声色地化解掉可能让我尴尬的深问,像一个最熨帖的屏障。

茶过三巡,周伯年忽然想起什么,转向顾衍:“对了阿衍,前两天听老秦说,你们之前谈的那个文化产业园的配套风险基金,被‘鼎峰’那边半路截胡了?他们路子倒是野,连你们看上的也敢抢?”

鼎峰?这个名字像一根细小的刺,瞬间扎了我一下。前几天听父亲打电话时语气不虞地提过一句,似乎家里有个什么项目被这家公司使了绊子,让父亲颇为恼火。

顾衍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脸上的笑意淡去,恢复了惯常的沉静,甚至带上了一丝疏离的冷感。

“嗯,”他淡淡地应了一声,语气听不出喜怒,“小事。”

“小事?”周伯年显然不信,眉毛挑了起来,“秦家那小子急得嘴上都快起燎泡了!没了这笔关键配套风投,你们前期的资金链绷得紧吧?听说鼎峰那个赵秃子放话出来,就是要压你们一头?需不需要我……”

“周老,”顾衍放下茶杯,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力量,“喝茶。”他微微抬手,示意茶艺师续水,巧妙地截断了周伯年的话头,“一点小风浪,翻不了船。我们自己能处理。”

他说话时,目光平静地掠过在座诸人,最后似乎在我脸上停留了极其短暂的一瞬,那眼神沉静如水,仿佛在说:别担心。

可我的心,却因为他那句“翻不了船”和提到“鼎峰”时那瞬间的冷意,微微地提了起来。鼎峰……赵总……原来顾衍遇到的麻烦,和家里遇到的,可能是同一块绊脚石?

茶会的余韵和顾衍那句沉稳的“翻不了船”带来的安心感,很快被现实冲散。

几天后,我正沉浸在学校图书馆古籍库的静谧氛围中,查阅一批明代外销瓷的纹饰图谱,为下周的小型学术分享做准备。手机在帆布包里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示“妈妈”。

我有些意外,妈妈很少在我上课时间打来。走到安静的楼梯间接通:“妈?”

“晚晚,”妈妈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依旧温柔,却比平时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没打扰你学习吧?”

“没有,我在图书馆。怎么了妈?家里有事?”我的心微微提起。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妈妈似乎在斟酌措辞。“没什么大事,别担心。就是……你爸爸这几天为了‘丝路瓷韵’特展的事情,有点忙,可能晚几天回家吃饭。他怕你担心,让我跟你说一声。”

“丝路瓷韵?”我立刻想起这是父亲筹备了大半年、即将开幕的重磅展览,“是展品出什么问题了吗?很严重?”妈妈特意打电话,语气又不对,绝不仅仅是“忙”那么简单。

妈妈轻轻叹了口气,知道瞒不过我的直觉。“是遇到点小波折。我们租借的那批海外核心展品,在通关环节被卡了一下,需要补充一些文件证明。”她的语气尽量轻描淡写,“你爸爸已经在处理了,不是什么大问题,就是时间上有点赶,所以他这几天得多花点精力。”

虽然妈妈说得委婉,但我立刻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核心展品被卡,直接影响特展开幕!一股担忧涌上心头:“怎么会突然要补充文件?之前不是都办妥了吗?”

“嗯……”妈妈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听你爸爸提了一句,好像是鼎峰集团的赵东来,在背后使了点力。大概是因为之前西郊那块地的事情,心里不太痛快,想给我们添点堵。”妈妈的语气带着一丝无奈,但更多的是对父亲能力的信任,“放心,你爸爸心里有数,这点小风浪翻不了船。就是怕你回家见不到他担心,让我跟你说一声。”

“鼎峰?又是他们!”这个名字像一根刺,瞬间扎进我的记忆,和茶会上周伯年提到的、针对顾衍的“鼎峰”重合!原来这个赵东来不仅针对顾衍,也把手伸向了我们家!一股夹杂着愤怒和忧虑的情绪堵在胸口。

“妈,真的没事吗?爸爸他……”我急切地问。

“真的没事,宝贝。”妈妈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温柔和坚定,“你爸爸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这点小事,还难不倒他。你安心做你的事,别跟着操心,啊?晚上想吃什么?妈妈让厨房给你做。”

挂了电话,图书馆楼梯间冰冷的白墙和窗外灰蒙蒙的天空,都让我感到一阵烦闷和无力。妈妈虽然说得轻松,但“鼎峰”、“赵东来”、“使了点力”、“添堵”这些词组合在一起,分量绝对不轻。

我心神不宁地在古籍库冰冷的白墙边站了许久。指尖无意识地划开手机屏幕,通讯录页面弹出,一个名字赫然停留在最顶端——顾衍。我的拇指悬停在那两个字上方,心跳得飞快。想到顾衍茶会上那句沉稳的“翻不了船”,再联想到他现在可能也正面对着鼎峰带来的麻烦,那份担忧便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

事情却在第三天下午,以一种戏剧性的方式峰回路转。

我正心神不宁地在家里阳光花房的藤编地毯上,细细擦拭那些陪伴我修复盖碗的工具——小镊子、不同目数的砂纸、调漆碟。阳光透过玻璃顶棚洒下,暖意融融,却驱不散心头因鼎峰事件残留的烦闷阴翳。手机在旁边的矮几上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示“妈妈”。

“妈?”我接通电话,声音里还带着一丝未散的忧虑,“是爸爸那边……”

“晚晚,”妈妈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温柔依旧,却比前两日明显多了一份轻快和如释重负,“在家呢?没出去?”

“嗯,在花房。”我应道,心里那根弦却因妈妈语气的改变而悄然松动,“妈,是不是……特展的事有消息了?”

“你这孩子,直觉还是这么灵。”妈妈轻笑了一声,带着欣慰,“是,好消息。刚才你爸爸让陈秘书从公司打来电话,说海关那边的手续全部办妥了,批文也下来了,明天就能去提那批展品,一点时间都没耽误。”

悬着的心终于重重落下,巨大的喜悦瞬间涌了上来!“真的?!太好了!”我忍不住从地毯上跪坐起来,声音都带了点雀跃,“爸爸找到办法了?这么快?”

电话那头,妈妈停顿了一下,语气带着一丝的困惑和感慨:“你爸爸说,是鼎峰集团的赵东来,下午亲自去了一趟相关部门,态度……嗯,非常诚恳地解释了之前是内部沟通失误,造成了不必要的误会。他亲自道了歉,还动用了一些……嗯,算是他们鼎峰的关系吧,特事特办,加急把所有流程都走通了。现在所有文件齐全,完全没问题了。”

赵东来主动道歉?还动用关系加急特批?

我握着手机,彻底呆住了。阳光透过玻璃顶棚洒下来,暖洋洋的,我却觉得思绪像被冻住了一样。赵东来那种睚眦必报的人,怎么可能突然良心发现?除非……有什么让他不得不低头的外力介入?

一个名字,毫无征兆地、清晰地撞入我的脑海——顾衍。

是他吗?那个沉默地坐在古董店角落,安静看我修复一只盖碗的男人?那个在茶会上轻描淡写地说着“翻不了船”的男人?

心,忽然跳得飞快,像揣了一只受惊的兔子。

几天后,那只粉青盖碗的修复工作彻底圆满结束。我最后一次踏入古董店,心情却与以往截然不同,带着一丝自己也说不清的急切和忐忑。

顾衍已经在老位置了。午后细碎的阳光穿过高窗,在他深灰色的衬衫肩头跳跃。他手里拿着一本泛黄的旧书,听到门响,抬眼望来。目光相接的刹那,他眼中那惯常的沉静里,似乎晕开了一抹极其浅淡的暖意。

“顾先生。”我走过去,在他旁边的方凳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捏着米白色亚麻裙的裙角,指尖微微用力,布料被揉出细小的褶皱。古董店里熟悉的陈旧气息包裹着我们,空气却仿佛比以往更凝滞。

“嗯。”他放下书,目光落在我绞紧的手指上,停留了一瞬,又移回我的脸,似乎在无声地询问。

“那个……”我深吸了一口气,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目光直直地望进他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鼎峰……赵东来那边……是不是你?”问题问得没头没尾,但我相信他懂。

顾衍静静地看着我,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他既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那深邃的眼底,清晰地映着我有些紧张又充满探寻的脸庞。阳光的微粒在他瞳仁里浮动。

沉默了几秒。空气里只有老座钟钟摆单调的“咔哒”声。

然后,他微微牵动了一下唇角。那是一个极淡、极浅的弧度,像石子投入深潭激起的微小涟漪,却奇异地软化了他脸部冷硬的线条。

“为什么这么想?”他反问,声音低沉平缓,听不出情绪。

这近乎默认的态度让我心头一紧,那点猜测瞬间变成了沉甸甸的确认。我抿了抿唇,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和一丝委屈:“他之前那样刁难我们……怎么可能突然就良心发现?还亲自道歉?除非……除非有人让他不得不这么做!”

顾衍的目光沉静地落在我脸上,像是在细细描摹我此刻的困惑和笃定。他身体微微前倾,靠近了一些。一股清冽的、带着淡淡雪松气息的味道,混合着旧书和古董店特有的气息,悄然萦绕过来。

“所以,你觉得是我?”他再次开口,声音放得更轻缓了些,带着一种循循善诱的味道。

“除了你,我想不到别人了!”我脱口而出,带着一种近乎孩子气的固执,“茶会上周老就说了,鼎峰在抢你看中的风投!你肯定也认识他!而且……而且……”而且你那天说“翻不了船”的时候,眼神那么笃定。

后面的话我没说出来,但顾衍显然懂了。他眼底那抹极淡的笑意似乎加深了些。

“嗯。”他终于低低地应了一声,算是承认了。没有解释过程,没有渲染困难,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认下了。

“可是……为什么?”我仰着头,执拗地追问,像非要解开一道谜题的孩子,“你为什么要帮我们家?你……你自己的麻烦不是也没解决吗?”茶会上周伯年提到的“资金链绷紧”还言犹在耳。

顾衍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极其复杂,像是沉淀了千言万语,又像只是映着眼前这个懵懂发问的女孩。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缓缓抬起手。

温热的、带着薄茧的指腹,极其轻柔地落在我的发顶,带着一种不容抗拒又无比珍重的力道,轻轻揉了两下。

我瞬间僵住了,像被施了定身咒。所有的疑问和思绪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亲昵触碰撞得粉碎。头顶传来他指尖的温度和轻微的摩擦感,一种陌生的、令人心悸的酥麻感瞬间从头顶窜到脚心,心跳如擂鼓。

“为什么?”他低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一种近乎叹息的磁性,像羽毛轻轻搔刮着耳膜。那声音里蕴含的温柔,几乎要将人溺毙。

“大概是因为……”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斟酌最准确的措辞,又像是在享受我此刻呆若木鸡的反应。然后,我听到了那带着无奈、纵容,以及某种深埋宠溺的低语:

“因为某个小傻子,连自己家是行业龙头都不知道。被人欺负到头上了,还只会傻乎乎地问‘为什么’。”

轰——!

脑子里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了。行业龙头?我家?

父亲温和的笑容、母亲优雅的举止、家里那些看似普通却处处透着讲究的陈设、那些常来常往的“叔叔伯伯”们气度不凡的谈吐……还有父亲偶尔流露出的、那种举重若轻的从容……无数个被忽略的细节碎片,在这一刻被顾衍这句石破天惊的话猛地串连起来!

我张着嘴,眼睛瞪得溜圆,像一只被雷劈傻了的兔子,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揉乱我头发、语出惊人的男人,彻底失去了所有反应能力。世界,好像在这一刻被彻底打败了。

“行业龙头”四个字像一道惊雷,把我劈得外焦里嫩,魂飞天外。直到被顾衍“拎”着坐进他那辆线条冷硬、内饰却异常舒适的车里,驶向城郊林家老宅的方向,我脑子里还是一片混沌的浆糊,嗡嗡作响。

“龙头?我爸?林氏?我们家?”我像个复读机,一路都在喃喃自语,眼神发直地看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越来越熟悉的林荫道——这条路通往我从小长大的地方,此刻却显得无比陌生。

顾衍稳稳地开着车,侧脸在黄昏的光线下显得轮廓分明。他嘴角噙着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笑意,偶尔侧头看我一眼,那眼神像是看一只终于发现自己囤了座金山却只会啃胡萝卜的傻兔子。

“嗯。”他每次都用这个单音节回应我,带着点纵容的意味。

车子驶入熟悉的雕花铁门,穿过修剪得一丝不苟的巨大草坪和花园。暮色四合,老宅灯火通明,像一座静谧而恢弘的宫殿。主宅前已经停了好几辆价值不菲的豪车,低调地彰显着来客的身份。

我刚从“龙头”的震撼中稍微回魂,又被眼前的阵仗弄得有些无措。父亲林正宏一身考究的深色西装,正站在廊下,与一位同样气度不凡、头发花白的老者谈笑风生。看到顾衍的车停下,父亲的目光立刻投了过来,带着温和的笑意,而当他的视线落到顾衍身上时,那笑意里似乎多了些别的、我看不懂的深意。

顾衍替我拉开车门。我踩在熟悉的青石台阶上,却感觉脚下有点发飘。父亲已经迎了过来。

“晚晚回来了。”父亲笑着拍拍我的肩,目光随即转向顾衍,笑容变得更为正式和……热络?“顾贤侄,可把你盼来了。快里面请,周老、秦董他们都在。”

顾贤侄?父亲什么时候和顾衍这么熟了?我茫然地跟在父亲和顾衍身后走进灯火辉煌、衣香鬓影的大厅。满眼都是熟悉或半生不熟的面孔,多是商界和收藏界举足轻重的人物,平日里只在财经杂志或新闻里看到的名字,此刻都活生生地出现在我家客厅里,谈笑风生。

母亲穿着一袭典雅的珍珠白旗袍,正优雅地陪着几位贵妇说话,看到我,微笑着招手示意我过去。

“妈……”我蹭到母亲身边,压低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恍惚,“爸说……我们家是龙头?”

母亲优雅地抿了一口香槟,闻言轻轻笑了,眼波流转间带着洞悉一切的温柔和一丝戏谑:“傻丫头,现在才回过味来?”她伸手替我理了理鬓边一丝不听话的碎发,动作轻柔,“你爸是不想那些俗务扰了你,想让你随心所欲地长大。不过……”她顿了顿,目光意有所指地飘向不远处正与父亲和几位商界大佬交谈的顾衍,“有些人,有些事,该知道的时候,自然就知道了。”

母亲的话像一汪温泉水,稍稍抚平了我内心的惊涛骇浪,却也让另一个疑问更加清晰——顾衍,他到底是什么人?他怎么会知道我家的情况?他帮我们解决鼎峰,真的只是因为……我吗?

晚宴的气氛轻松而融洽。长条餐桌上铺着雪白的亚麻桌布,精致的银质餐具在璀璨的水晶吊灯下折射出柔和的光芒。菜肴一道道上来,色香味俱全,宾主尽欢。

父亲林正宏一直笑容满面,谈吐风趣。酒过三巡,他端起酒杯,清了清嗓子。大厅里交谈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主位。

“诸位老友,”父亲的声音洪亮,“今天难得大家齐聚,林某更要借这杯酒,郑重感谢一个人。”他的目光精准地落在顾衍身上,“顾衍,顾贤侄。这次‘丝路瓷韵’能顺利开幕,林氏能安然渡过鼎峰那场无妄之灾,全赖贤侄鼎力相助,力挽狂澜!这份情谊,林家铭记在心!”

大厅里响起一片低低的附和与赞叹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顾衍身上。

“林伯父言重了。”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沉稳,穿透全场,“晚辈只是做了该做之事。林氏根基深厚,伯父运筹帷幄,本也无虞。晚辈有幸略尽绵薄,是分内之责。”姿态放得极低,滴水不漏。

父亲脸上的笑意更深,显然极为满意,正欲举杯共饮。

就在这时,顾衍的目光,毫无预兆地、极其精准地越过大半个餐桌,直直地落在了我脸上。

那目光,不再是惯常的沉静无波,也不是古董店里的温和专注,更非茶会上不动声色的维护。那里面翻涌着一种极其浓烈、极其深沉、几乎令人窒息的东西——是沉淀了所有无声守护后终于无法抑制的深情,是穿透一切伪装的、赤裸裸的占有欲,是带着孤注一掷决心的宣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

在满堂宾客惊愕、好奇、不解的目光注视下,在父亲母亲骤然凝滞的笑容里,在我大脑完全空白、心脏快要跳出胸腔的窒息感中——

顾衍迈开了脚步。

他绕过铺着雪白桌布的长餐桌,皮鞋踩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晰而沉稳的“叩、叩”声,每一步都像踏在我的心尖上。他径直走到我的座位前,在我面前站定。

他没有跪下。他只是站在那里,微微垂首,高大的身影带来无形的压迫感,却又奇异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他深邃的眼眸像倒映着整个星河的夜空,清晰地、毫无保留地映着我因极度震惊而失语的脸庞。

他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斩断所有退路的决绝和足以穿透灵魂的力量,在寂静得落针可闻的大厅里,掷地有声:

“林伯父的谢意,晚辈愧领。但晚辈所做一切,不为林家,不为林氏。”

他微微一顿,目光锁住我,那里面是能焚尽一切伪装的炽热火焰,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只为林晚。”

“护她安好,是我顾衍此生唯一的‘分内之责’。”

“只为林晚。”

“护她安好,是我顾衍此生唯一的‘分内之责’。”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砸在寂静的宴会厅,也砸在我一片空白的大脑里。不是为了林家,不是为了林氏,仅仅是为了……我?那份在古董店里的陪伴,在茶会上的维护,对鼎峰的雷霆手段……所有的一切,源头都指向我?

巨大的冲击让我浑身僵硬,血液似乎都冲上了头顶,脸颊滚烫。我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我身上。羞窘、难以置信的震惊,还有一丝被当众揭开隐秘心事的慌乱,瞬间攫住了我。我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动作太急,椅子腿在地板上划拉出刺耳的声响。

“对……对不起!”我甚至不敢再看顾衍一眼,也顾不上父母和满厅宾客的反应,只想逃离这令人窒息的焦点。我拎起裙角,低着头,几乎是踉跄着冲出了灯火辉煌的宴会厅,一头扎进了外面清冷的夜色里。

夏夜的晚风带着花园里草木的清新气息拂过滚烫的脸颊,却丝毫无法平息内心的惊涛骇浪。高跟鞋踩在花园小径的石子上,发出慌乱急促的声响。我漫无目的地跑着,只想离那个令人窒息的大厅越远越好。

“晚晚!”

身后传来熟悉的呼唤,是母亲追了出来,她没有立刻靠近,只是站在几步开外,留给我一点喘息的空间。她穿着珍珠白的旗袍,在清冷的月光下,像一尊温润的玉雕,沉静而包容。

我背对着灯火通明的大宅,肩膀微微颤抖,晚风吹在滚烫的脸颊上,带来一丝凉意,却吹不散心头的惊涛骇浪和巨大的羞窘。顾衍那句“只为林晚”和“分内之责”,像烙印一样刻在脑子里,反复灼烧。

“晚晚,”母亲的声音响起,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夜的寂静,带着一如既往的平和,“外面的风有点凉了。”

她没有问“怎么了”,也没有说“别怕”,只是递过来一件柔软的羊绒披肩。那是我最喜欢的浅杏色,带着家里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淡淡熏香。

我裹紧了身上的披肩,暖意包裹住微凉的肩臂,也稍稍熨帖了混乱的心绪。我慢慢转过身,眼眶还带着未褪的红。

月光下,母亲的目光温和地落在我脸上,没有责备,没有惊讶,只有一种洞悉世事的了然和淡淡的怜惜。“顾家那孩子,”她开口,语气像是在谈论一件珍贵的瓷器,带着品鉴的意味,“性子倒是像他外公,认准了,就是玉石俱焚,也要把路走通。”

我怔怔地看着母亲。玉石俱焚?这个词用在顾衍身上,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契合感。

“他今晚这一出……”母亲微微摇头,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无奈的笑意,“是莽撞了些,不合时宜了些,把你吓得不轻。但也像一面镜子,照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让人连装糊涂的余地都没有了。”

她走近一步,伸手替我拢了拢被风吹乱的披肩领口,动作轻柔。“这世上的情意,千姿百态。有人像溪水,涓涓细流,润物无声;有人像陈酿,需得岁月沉淀,方显醇厚;也有人……像他这样,”母亲的目光投向远处宅子灯火辉煌的轮廓,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厅内那个引发风暴的身影,“像一场突如其来的山火,烧得不管不顾,只为了让你看清那被灰烬覆盖之下的、炽热滚烫的真心。”

我的心随着母亲的话,剧烈地跳动起来。山火……炽热滚烫的真心……

“妈……”我的声音带着哽咽和后知后觉的震动,“我……我之前没想过……会是这样的……”

“傻囡囡,”母亲轻叹一声,指尖拂过我的眼角,拭去那点湿意,“你被我们护在掌心,眼里看到的都是花团锦簇,春风和煦。我们只盼你欢喜随心,却忘了告诉你,人心深处,藏着怎样惊心动魄的力量。顾衍他……不过是把这份力量,毫无保留地、甚至有些笨拙地,摊开在了你面前。他选择了最激烈的方式,不是要逼迫你,而是要斩断所有犹疑,告诉你——‘林晚,这就是我。我的一切,只为你’。”

母亲的话,像一把钥匙,缓缓打开了记忆的闸门。

古董店里,他沉默却坚定的信任,将母亲遗物的修复交托给我这个素不相识的"小傻子";每一次修复时,他无声的陪伴,恰到好处的递水、递工具、调整位置,那专注的目光;指尖破皮时他瞬间的紧张和强势的温柔;茶会上,他不动声色的维护,精准的引导;保温壶里温热的六安瓜片,他倾听琐事时的认真眼神;面对鼎峰风波时,他轻描淡写的一句"翻不了船",背后却是雷霆手段,只为护住我身后的一切;他平淡告知危机解除时蕴含的力量;他将最重要的盖碗托付给我时的郑重;还有他揉乱我头发时,那无奈又纵容的语气:"因为某个小傻子,连自己家是行业龙头都不知道......"

那些被忽略的细节,那些习以为常的温柔,此刻像被串联起来的珍珠,在月光下闪烁着无法忽视的光芒。那些递来的工具、推近的水杯、精准的矿物粉、贴上的创可贴、温热的茶水、认真的回应、无形的守护、郑重的托付……所有的一切,此刻都有了全新的、滚烫的含义。

原来那不是溪流,也不是陈酿,那是沉默火山下奔涌的熔岩,在等待一个爆发的契机。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悸动涌上心头,眼眶瞬间就湿了。原来,我并非全然无知无觉,只是那份温柔太过熨帖,太过自然,像呼吸一样融入了日常,以至于我从未深想,这份特殊的、只属于我的"顾先生"的待遇,背后藏着怎样厚重的情意。

“所以,不用急着去回应什么,也不用害怕。”母亲的声音温柔而坚定,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被这样一份纯粹又炽热的情意选中,是幸事,也是考验。你需要时间去消化,去分辨,去看清自己的心。就像修复一件古物,”她巧妙地用了我熟悉的领域作比,“急不得。得慢慢来,一点点看清纹路,感受肌理,才能知道如何下手,是让它恢复原貌,还是赋予它新的生命。”

母亲顿了顿,目光温和地注视着我:“无论你最终的选择是什么,我和你父亲,永远是你最安稳的归处。只是,囡囡,别被那场‘山火’吓退,也别辜负了这份让你看清自己力量的机会。好好感受,好好想想。你的心,会告诉你答案。”

就在这时,花园小径的另一端,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我和母亲同时望去。

顾衍的身影出现在月光下。他站在光影交界处,没有穿外套,只穿着宴会上的白衬衫,领口微敞,身形挺拔而沉默。他没有再靠近,只是停在那里,像一个守候的剪影。月光勾勒出他深刻的轮廓,也照亮了他望过来的眼神——沉静、专注,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等待,和一种无言的力量。没有辩解,没有追问,只有一种磐石般的、无声的宣告:我在这里。

母亲轻轻拍了拍我的肩,给了我一个了然又带着鼓励的眼神,然后优雅地转身,像融入夜色的一缕清风,无声地退回了灯火通明的大宅。

空气里弥漫着夜来香的馥郁和青草的清新,还有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清冽的雪松气息。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在我们之间。

沉默在蔓延。刚才厅内那种惊心动魄的炽热和母亲话语带来的震动,在静谧的夜色中沉淀下来。

我看着他,看着月光下那个沉默等待的男人。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缓慢地跳动着,带着一种陌生的、饱胀的酸涩感,还有一种……奇异的安定。

“你……”我张了张嘴,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有些清晰,“站在那里,不冷吗?”

顾衍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月光下,他深潭般的眼眸里,似乎有极细微的光亮闪过。他没有回答冷或不冷,只是低沉地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沙哑:

“等你,不冷。”

简单的四个字,却比任何华丽的表白都更有分量。它穿透了之前的惊涛骇浪,直抵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酸涩褪去,悸动沉淀。一种陌生的、温热的、带着巨大安全感的暖流,缓缓充盈了四肢百骸。夜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

"顾衍......"

我深吸了一口气,裹紧了身上的披肩,带着一丝残留的鼻音,也带着某种破土而出的勇气,轻轻地、却清晰地回应:"你的’分内之责’......太重了。"

我顿了顿,在他深邃的注视下,眼前闪过他递来矿物粉时笃定的眼神、为我贴创可贴时微颤的手指、平淡告知危机解除时的沉稳、托付盖碗时的郑重……

终于鼓起勇气,说出了心底最真实的感受,"但......站在这里等你的人,好像......也并不觉得冷。"

月光下,顾衍的眼中,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名为“希望”的璀璨光芒,如同夜空中最亮的星辰。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