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文浏览青梅过期时(温言周予安)_青梅过期时(温言周予安)全文结局
暴雨如注。
周予安跪在泥泞的地上,双手死死攥着那条淡蓝色丝巾。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混合着泪水砸在丝巾上绣着的小小鲸鱼图案上——那是温言最喜欢的一条。
"周先生,请节哀。"警官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们在摩天轮下方发现了这个背包,里面有身份证件和一些...像是遗书的笔记。"
周予安猛地抬头,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但游乐园闪烁的警灯和救护车顶灯却刺得他眼睛生疼。三小时前,温言发来的最后一条信息还躺在他手机里:"我在摩天轮上看到了我们第一次约会时的夕阳。予安,你要记得,星星和海永远不会真正分离。"
他怎么会没察觉出其中的告别意味?
"不,这不可能..."周予安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她只是出来散心,她答应过会等我下班一起去医院复查的!"
警官递过一个密封袋,里面是熟悉的浅紫色笔记本。周予安的手指颤抖得几乎拿不稳,透过塑料膜,他认出那是温言画绘本草图用的本子。最后一页上,潦草地画着一个女孩坐在摩天轮上,手中捧着一颗发光的星星。画旁写着一行字:"对不起,我实在没有勇气看着你的眼睛说再见。"
三个月前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天阳光正好,温言穿着淡黄色连衣裙,在老街区的梧桐树下转了个圈,裙摆像朵盛开的花。
"予安,婚纱店刚才打电话说我的礼服改好了。"她笑着戳了戳他的酒窝,"你猜怎么着?他们不小心把裙摆上的小星星绣成了鲸鱼,就像..."她突然咳嗽起来,白皙的脸颊泛起不自然的红晕。
"就像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画给我的那只。"周予安自然地接话,眉头却皱了起来,"言言,你最近咳嗽越来越频繁了,下周必须去做个全面检查。"
温言摆摆手,从包里掏出一盒润喉糖:"只是换季过敏啦。倒是你,新项目准备得怎么样了?听说你们公司新来了个很厉害的设计师?"
"嗯,叫苏媛,国外回来的。"周予安随口答道,注意力仍在温言略显苍白的唇色上,"今天早上电梯里碰见了,非要加我微信说方便工作沟通。"
温言眨了眨眼,阳光透过树叶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二十六岁的她依然有着少女般清澈的眼神,只是眼尾多了几道周予安从未注意到的细纹。
"周总监现在可是大忙人了。"她故意用夸张的语气说,却在低头时被自己的鞋带绊了一下。周予安眼疾手快地扶住她,手心传来的温度让他心头一紧。
"你发烧了。"
温言吐了吐舌头:"一点点低烧而已。走吧,我饿了,想吃老街口那家馄饨。"
周予安拗不过她,只好妥协。经过写字楼时,一个穿着时髦的年轻女孩突然从旋转门里冲出来,差点撞上温言。
"周总监!好巧啊!"女孩——苏媛——撩了撩长发,目光在温言身上快速扫过,"这位是?"
"我未婚妻,温言。"周予安介绍道,手臂自然地环住温言的肩膀,"言言,这是我们公司新来的设计师苏媛。"
"久仰大名。"苏媛伸出手,指甲是精心保养的酒红色,"周总监经常提起您呢,说你们是青梅竹马?真浪漫。"
温言微笑着握了握手,却在对方收回手的瞬间轻轻"嘶"了一声。周予安低头一看,温言的手腕上赫然多了三道红痕——是苏媛的指甲留下的。
"抱歉抱歉!"苏媛夸张地道歉,"我最近在做美甲,没控制好力度。周总监,那个方案我有些新想法,方便的话微信聊?"
周予安点点头,注意力全在温言泛红的手腕上。他没注意到苏媛临走时投向温言的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也没注意到温言若有所思地望向苏媛离去的背影时,眼中闪过的忧虑。
就像他没注意到,那天之后,命运的齿轮已经开始无声地转动。
温言盯着体检报告单上那个被红圈标记的数值,耳边医生的声音变得忽远忽近。
"网织红细胞比例异常偏高,结合血常规其他指标...温小姐,你最近有没有容易疲劳、头晕的症状?"
诊室里的消毒水气味突然变得刺鼻。温言攥紧了手中的帆布包带子——那是周予安去年送她的生日礼物,上面绣着他们小时候常去的那片海的图案。
"就是...有点容易累。"她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轻松,"筹备婚礼比较忙,我以为只是没休息好。"
医生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变得严肃:"我建议尽快做骨髓穿刺检查。当然,也可能是普通的贫血,但..."
"但什么?"温言下意识摸向自己的手腕,那里还留着上周苏媛指甲划出的红痕,已经变成了淡淡的淤青。
"我们需要排除一些血液系统疾病的可能性。"医生递过一张检查单,"最早能安排在后天上午,需要家属陪同。"
温言接过检查单,纸张在她手中轻微颤动。后天上午周予安要主持新项目启动会,那是他晋升后负责的第一个重大项目。她想起昨晚他熬夜到三点修改方案的样子,眼下浮着两片青黑。
"我自己可以吗?"
医生皱眉:"最好有人陪同,检查后可能需要休息。"
"那我带朋友来。"温言勉强笑了笑,把检查单折好塞进包内层,正好遮住那只刺绣的小鲸鱼。
走出医院时,初夏的阳光刺得她眼睛发疼。手机在包里震动,是周予安发来的消息:「今晚可能要加班,别等我吃饭。新来的苏媛把方案全搞乱了,我得重做。」
温言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想问他晚饭想吃什么,想告诉他体检的事,想听他说一句"没事的"。最后她只回了个小猫点头的表情包,然后打开通讯录,拨通了林萌的号码。
"骨髓穿刺?"林萌的声音在电话那头陡然拔高,"你告诉周予安了吗?"
"他最近太忙了..."温言站在十字路口,绿灯亮起,人潮涌过马路,只有她站在原地,"而且可能只是虚惊一场。"
"温言!"林萌叹了口气,"你们下个月就要结婚了,这种事怎么能瞒着他?"
一辆公交车驶过,车身上是某婚纱摄影的广告,新娘的笑脸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温言突然感到一阵眩晕,不得不扶住路边的栏杆。
"我先确认情况再说。萌萌,后天能陪我去医院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我上午有课,但可以调课。你真是...算了,检查完必须告诉周予安,听见没?"
"嗯,谢谢。"温言轻声道谢,挂断电话后,她打开手机日历,在"婚礼倒计时42天"的标记下,悄悄添加了一个小小的红十字。
周予安的公司大楼在夕阳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温言仰头望着二十三层的窗户,那里亮着灯。她拎着保温桶走进大厅,保安已经认识她,笑着打招呼:"又给周总监送饭啊?"
电梯上升到一半,温言的手机震动起来。是周予安:「言言,不用送饭了,我们准备点外卖。」
她回复:「已经到楼下了」,附加一个笑脸。
二十三层的办公区空荡荡的,只有最里面的会议室亮着灯。温言轻手轻脚地走过去,透过玻璃墙,她看见周予安背对着门站在白板前写字,苏媛坐在会议桌上——不是椅子上,是桌子上——短裙下两条腿晃啊晃的,手里转着一支笔。
"周总监,你这个想法太保守了。"苏媛的声音透过没关严的门缝传出来,"现在流行的是打败性创意,就像我们上次在酒吧聊的那种。"
温言的手指在保温桶提手上收紧。周予安头也不回地继续写字:"酒吧那次你喝多了,说的都是天马行空。"
"可我明明记得你听得很认真啊。"苏媛跳下桌子,走到周予安身边,近得几乎贴在他手臂上,"尤其是关于...床上用品的那部分创意。"
周予安往旁边挪了一步:"那是你说有家纺行业经验,我才听的。言言应该快到了,今天先到这里吧。"
温言后退几步,故意让脚步声明显,然后才推开会议室的门:"打扰了?"
周予安立刻转身,脸上的疲惫一扫而空:"言言!"他快步走过来接过保温桶,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不是说不用送了吗?"
"怕你吃外卖胃疼。"温言微笑着看向苏媛,"苏小姐也在加班啊?"
苏媛歪着头,酒红色的指甲敲击着桌面:"是呀,我和周总监特别有工作默契,一讨论就停不下来。"她拿起手机按了几下,"啊,不小心把刚拍的照片发错人了。"
周予安的手机随即响起提示音。他皱眉看了一眼,迅速锁屏,但温言已经瞥见了照片的一角——是苏媛的自拍,背景明显是某家酒店房间。
"发错了。"苏媛吐了吐舌头,"本来要发闺蜜群的。"她意有所指地看了温言一眼,"周总监太太不会介意吧?"
"未婚妻。"温言和周予安同时纠正。
气氛突然变得微妙。周予安清了清嗓子:"苏媛,明天早会前把方案修改好发我邮箱。"他搂住温言的肩膀,"我们走吧。"
电梯里,周予安的手机又响了几次,他都没有查看。温言望着电梯数字一个个往下跳,轻声问:"你们经常加班到这么晚吗?"
"最近项目紧,没办法。"周予安揉了揉太阳穴,"苏媛虽然想法跳脱,但确实有能力。公司安排她跟我学习,推不掉。"
温言点点头,没再追问。走出大楼时,夜风拂过她的脸颊,带走了一丝燥热。周予安突然握住她的手:"言言,你是不是瘦了?手腕这么细。"
"有吗?"温言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手腕,"可能是最近赶画稿太忙了。"
"别太累,婚礼的事可以交给婚庆公司。"周予安捏了捏她的手指,"对了,爸妈这周末想请我们吃饭,说是有’重要事情’商量。"
温言心头一紧。周予安的父母一直很疼她,但自从订婚后就明里暗里提过几次希望早点抱孙子。上周他妈妈甚至在微信上给她发了"最佳受孕年龄"的文章。
"好啊。"她勉强笑道,"我正好新学了几道菜,可以做给他们尝尝。"
回到家,周予安去洗澡时,他的手机在茶几上亮了一下。温言本不想看,但屏幕上显示的"苏媛:酒店照片你真的不..."让她呼吸一滞。
水声停了,她迅速移开视线,从书架上取下相册假装翻看。周予安擦着头发走出来,看到她在看什么,笑着凑过来:"怎么突然翻老照片?"
"在想婚礼上要不要放些小时候的照片。"温言翻开一页,指着两个浑身是泥的小孩,"记得吗?你为了帮我捡掉进泥坑的发卡,结果自己也滑进去了。"
周予安大笑,湿漉漉的头发蹭在她脖子上:"然后你妈骂了我们一顿,说那么贵的发卡还不如你一根头发重要。"
他们一页页翻着相册,直到温言翻到一张周予安高中毕业照。他站在一个穿白裙子的女生旁边,表情是温言从未见过的羞涩。
"这是...?"温言指着那个女生。
周予安的笑容僵了一下:"哦,学生会主席林学姐,当时我们...呃,排练毕业典礼。"
温言敏锐地注意到他说"我们"时微妙的停顿。她轻轻合上相册:"我去给你热杯牛奶。"
厨房里,她盯着微波炉转动的光,想起十七岁那年,她发高烧在家休息,却听说周予安要和林学姐一起主持毕业晚会。那天晚上她偷偷跑到学校,躲在礼堂最后一排,看着舞台上光彩照人的学姐和西装笔挺的周予安,喉咙痛得说不出话。
微波炉"叮"的一声将她拉回现实。她端着牛奶回到客厅,发现周予安正盯着手机皱眉。
"怎么了?"她问。
"没什么,工作群消息。"周予安迅速锁屏,接过牛奶,"对了,你体检结果怎么样?"
温言的心跳漏了一拍:"一切正常,就是有点贫血,医生开了点铁剂。"
"那就好。"周予安亲了亲她的额头,"早点休息吧,我还有些邮件要回。"
深夜,温言躺在床上听着书房传来的键盘声,轻轻按着自己隐隐作痛的手腕。手机亮起,是林萌发来的消息:「帮你查了,网织红细胞高可能是骨髓过度代偿,也可能是...算了,等检查完再说。记住,无论结果如何,都必须告诉周予安。」
温言回复了一个"好"字,然后打开备忘录,在"婚礼待办事项"下面新建了一个文件夹,命名为"如果我不在"。
窗外,初夏的月亮被乌云遮住了一半,像是被咬了一口的药片,苦涩地悬在夜空。
骨髓穿刺针比温言想象中要粗得多。
她趴在检查台上,后背裸露的皮肤因为消毒液而发凉。林萌紧紧握着她的手,指甲几乎掐进她的肉里。
"放松,要打麻药了。"医生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温言盯着墙壁上的解剖图,肺部像被无形的手攥住。麻药针扎进来的瞬间,她猛地一颤,林萌的手立刻收紧了。
"马上就不疼了。"林萌在她耳边轻声说,声音却比平时高了八度。
然后是穿刺针进入的压迫感,一种深至骨髓的钝痛,即使有麻药也无法完全屏蔽。温言咬住嘴唇,尝到了血腥味。她突然想起十七岁那年摔断腿,周予安背着她跑了两条街去医院,一路上不停地说"言言不怕"。
"好了,取完了。"医生的话将她拉回现实,"按压十分钟再起来。"
温言侧头看向托盘里的骨髓标本,暗红色的液体在玻璃管中微微晃动。那是她的一部分,可能正藏着某种会摧毁她一切的病变细胞。
"结果什么时候能出来?"她声音嘶哑。
"三天左右。"医生脱下手套,"你有权知道,根据外周血检查,我们高度怀疑是骨髓增生异常综合征,但需要这份标本确诊。"
林萌倒吸一口冷气:"那是什么病?严重吗?"
"是一组造血干细胞异常克隆性疾病。"医生的目光落在温言苍白的脸上,"部分病例会进展为白血病。"
温言的世界突然变得异常安静,仿佛所有的声音都被按了静音键。她看见医生的嘴唇在动,林萌在哭,但耳边只有血液奔流的轰鸣。墙上的解剖图扭曲变形,像她正在崩溃的身体内部。
"...早期干预可以延缓进展..."医生的话断断续续飘进耳朵,"...五年生存率..."
"我需要活得更久。"温言突然说,声音大得吓人自己一跳,"至少...要撑到婚礼后。"
医生的表情变得复杂:"温小姐,这种病初期症状不明显,但一旦进入加速期..."
"我明白了。"温言打断他,慢慢坐起来,后背的纱布摩擦着病号服,"请先别告诉我未婚夫。他正在负责一个重要项目,而且..."她低头看着无名指上的订婚戒指,"我们的婚礼只剩不到六周了。"
走出诊室时,温言的脚步虚浮得像踩在棉花上。林萌扶着她,眼泪砸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你必须告诉周予安。"林萌咬着牙说,"今天就告诉他。"
温言摇摇头,从包里拿出医生开的药:"先帮我看看这些药要怎么藏。予安每天都会翻冰箱找吃的,不能放那里。"
"温言!"林萌一把抓住她的肩膀,"你疯了吗?这是性命攸关的大事!而且..."她压低声音,"那个苏媛明显对周予安有企图,你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他在身边!"
阳光从走廊窗户斜射进来,照在温言手中的药瓶上。她轻轻转动瓶子,看着光线在白色药片上跳跃:"萌萌,你知道为什么我画的儿童绘本那么受欢迎吗?"
林萌愣住了:"因为...画风温暖?"
"因为里面的世界永远简单美好。"温言把药瓶塞进包内袋,"没有绝症,没有背叛,没有生离死别。孩子们相信星星和海会永远在一起,就像..."她的声音哽咽了一下,"就像予安一直相信我们会白头偕老。"
林萌的眼泪流得更凶了:"但现实不是童话..."
"所以至少让我给他一个完美的婚礼。"温言挺直腰背,仿佛这样就能撑住正在崩塌的世界,"在那之后...我会告诉他一切。"
回到家时已是傍晚。温言刚把药藏进梳妆台暗格,门铃就响了。她打开门,看见周予安抱着一大束向日葵站在门口,脸上带着神秘的笑容。
"提前下班?"温言惊讶地问,下意识拉了拉袖口遮住手臂上的淤青。
周予安把花塞进她怀里,然后变魔术般从背后拿出一个丝绒盒子:"猜猜这是什么?"
温言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枚造型独特的银戒指,戒托做成海浪形状,托着一颗小小的蓝宝石。
"这是..."
"求婚戒指。"周予安的眼睛亮晶晶的,"当年用易拉罐拉环求婚太草率了,我一直想补一个正式的。"他单膝跪地,"温言小姐,你愿意..."
温言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喉咙里泛起铁锈味。她转身冲进卫生间,把花束胡乱塞给周予安。关上门后,她看到洗手池里的红色痕迹,迅速开水龙头冲掉。
"言言?你没事吧?"周予安在门外问。
温言深吸一口气,用毛巾擦掉嘴角的血迹:"没事,花粉过敏。"她打开门,强作笑颜,"你刚才说什么?"
周予安担忧地看着她:"你脸色很差。是不是最近太累了?"
"可能有点感冒。"温言接过戒指戴在手上,"很漂亮,谢谢。不过..."她犹豫了一下,"我们已经订婚了,为什么突然..."
"下周三就是我们第一次约会十周年。"周予安搂住她的腰,"我计划了惊喜,怕你误会我忘了,所以先给你这个当预告。"
温言胸口一阵刺痛。十年前的夏天,十八岁的周予安在游乐园摩天轮下红着脸问她"要不要试试在一起",她高兴得把冰淇淋全蹭在了他衬衫上。
"我怎么会忘。"她轻声说,突然紧紧抱住周予安,把脸埋在他肩窝里,不让他看见自己的眼泪,"我永远记得关于你的一切。"
周予安的手机突然响起。他看了眼屏幕,眉头微皱:"公司电话,我得接一下。"
温言松开手,无意间瞥见来电显示是苏媛的名字。周予安走到阳台,声音压得很低,但她还是听到了"方案""紧急"和"马上过来"几个词。
挂断电话后,周予安一脸歉意:"对不起言言,项目出了点问题,我得回公司一趟。"
"这么晚?"温言攥紧了新戴上的戒指,"不能明天再说吗?"
"是甲方临时要求的修改,明早就要。"周予安已经拿起外套,"别等我吃饭了。"
门关上后,温言站在原地很久,直到夕阳的余晖完全消失。她机械地走到厨房,从暗柜里取出药瓶,就着冷水吞下一片。医嘱说这药会让人嗜睡,但她已经连续三晚失眠了。
电话铃声突然响起,是林萌。
"喂?"
"温言,你猜我在bluenote酒吧看见谁了?"林萌的声音里带着愤怒的颤抖,"你们家周予安的’同事’苏媛!她正跟一群女的吹嘘怎么勾引有妇之夫,说什么...’周总监迟早是我的’!"
温言的胃部一阵绞痛:"予安说他去公司加班了..."
"我就在他们公司旁边的酒吧!要不要我去看看他到底在不在办公室?"
"不用了。"温言的声音轻得像羽毛,"我相信他。"
挂断电话后,温言打开冰箱拿出食材开始做饭。她切着胡萝卜,眼泪一滴滴落在砧板上。十点整,她把凉掉的饭菜放进冰箱,给周予安发了条信息:"饭在冰箱里,热一热再吃。"
没有回复。
午夜时分,温言被开门声惊醒。她睁开眼,看见周予安轻手轻脚地走进卧室。
"吵醒你了?"周予安低声问,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
温言打开床头灯,周予安的领带松开着,衬衫最上面的扣子解开了,脖子上有一道浅浅的红痕,像是被指甲刮过。
"问题解决了?"她问,声音出奇地平静。
"嗯,苏媛提出了个不错的创意,甲方很满意。"周予安脱下衬衫扔进脏衣篮,"我们...呃,团队一起喝了点酒庆祝。"
温言盯着他后颈上那个若隐若现的唇印——不是她的,她今天用的是珊瑚色口红,而这个印子是鲜艳的酒红色。
"予安。"她突然说,"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约会坐摩天轮时,你说了什么吗?"
周予安正在解皮带的手停住了:"那么久的事..."
"你说,’从上面看下去,所有人都像蚂蚁一样小,烦恼也是’。"温言轻声说,"然后你亲了我,那是我第一次接吻。"
周予安的表情柔和下来,坐到床边抚摸她的头发:"我当然记得。下周三我们再去一次好不好?我已经订好票了。"
温言点点头,突然抓住他的手:"予安,如果...如果我有什么事瞒着你,你会原谅我吗?"
"你有什么秘密是我不知道的?"周予安笑了,"你十二岁尿床?十五岁偷偷给我织围巾结果织成了抹布?还是..."
"如果我生病了呢?"温言打断他,"很严重的那种。"
周予安的笑容僵住了:"别胡说。你只是最近太累了。"他亲了亲她的额头,"婚礼后我们去度蜜月,马尔代夫怎么样?你一直想去看那里的海。"
温言闭上眼睛。她想起医生的警告,想起藏在梳妆台里的药,想起苏媛酒红色的指甲。但此刻她只想沉浸在这个温暖的谎言里,哪怕只有几分钟也好。
"好啊。"她轻声说,"去看海。"
周予安关灯后,温言在黑暗中睁开眼,无声地流泪。窗外,一弯新月像把锋利的镰刀,悬挂在他们共同未来的残骸之上。
温言数着药片,一粒,两粒...药瓶里的白色药片已经少了一半。医生说过,这些药只能延缓病情,无法逆转。她把药瓶藏回梳妆台暗格,用化妆品严严实实地遮住。镜中的她眼下挂着浓重的青黑,锁骨突出得像要刺破皮肤。
手机震动起来,是医院发来的复查提醒。温言删掉短信,打开衣柜挑选今晚公司团建要穿的衣服。手指掠过一件件衣物,最后停在一件湖蓝色连衣裙上——那是周予安说她穿起来像"晴空下的海水"的那件。
门铃响了。温言打开门,看见林萌拎着个纸袋站在门口,脸色凝重。
"你必须看看这个。"林萌直接走进来,从纸袋掏出一个u盘,"bluenote酒吧的监控录像。"
温言的手指僵在半空:"我不看。"
"周予安那晚根本没去公司!"林萌把u盘拍在茶几上,"他和苏媛在酒吧待到凌晨一点,然后一起上了出租车!"
温言的视线模糊了一瞬。她扶住沙发背,深呼吸几次才稳住自己:"也许...是送她回家?"
"温言!"林萌抓住她的肩膀,"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自欺欺人了?那女人脖子上的吻痕都快赶上草莓园了!"
温言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喉咙里泛起熟悉的铁锈味。她冲进卫生间,关上门后才敢吐出口中的鲜血。水流冲走了红色,却冲不走镜中那张苍白的脸。
"言言?"林萌担忧地敲门,"你还好吗?"
"没事。"温言用毛巾擦擦嘴,强撑着打开门,"今晚他们公司团建,我会观察清楚。"
林萌叹了口气,从包里拿出一小瓶粉底液:"至少遮一下你的黑眼圈。还有..."她犹豫了一下,"我查了你的病,如果及时治疗..."
"医生说最佳治疗期已经过了。"温言平静地说,仿佛在讨论别人的病情,"现在治疗只能延长几个月,但副作用会让我...不像我自己。"
林萌的眼泪夺眶而出:"那周予安就有理由出轨了?"
温言涂口红的手停住了。镜中的女人嘴唇鲜红,像刚吐过血:"如果他真的...爱上了别人,至少在我离开后,他不会太孤单。"
傍晚,温言站在周予安公司楼下等他。六月的风带着燥热,吹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周予安匆匆跑出来,领带微微歪斜,脸上带着她熟悉的歉意表情。
"对不起,会议拖太久了。"他亲了亲她的脸颊,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你脸色不太好。"
温言微笑着摇摇头:"走吧,别让大家等久了。"
团建地点是家日式居酒屋。温言挽着周予安的手臂走进去时,立刻感受到几道意味深长的目光。苏媛坐在最里面的位置,穿着低胸红裙,酒红色的指甲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周总监来啦!"苏媛夸张地招手,拍了拍身边的空位,"特意给你留了位置!"
周予安犹豫了一下,温言却已经松开他的手臂,优雅地走向那个空位坐下:"谢谢苏小姐这么’贴心’。"她特意在"贴心"二字上加了重音。
苏媛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恢复:"温小姐今天气色真好,完全看不出生病的样子呢。"
温言的手指在桌下攥紧了餐巾:"苏小姐对’生病’这么了解,是经常装病请假吗?"
周围几个同事憋不住笑出声。周予安在温言另一边坐下,表情有些尴尬:"点菜了吗?"
酒过三巡,气氛渐渐热闹起来。温言小口啜饮着茶水,看着苏媛一杯接一杯地灌周予安清酒。他的耳根已经红了,那是他喝多的信号。
"周总监酒量不行啊。"苏媛靠得越来越近,几乎贴在他身上,"上次在酒吧,你可是..."
"苏媛。"周予安突然正色,稍稍拉开距离,"你喝多了。"
"我哪有!"苏媛咯咯笑着,突然提高声音,"大家知道吗?周总监背上有颗特别性感的痣,就在..."
餐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温言身上。她的指尖冰凉,但嘴角却扬起一个完美的弧度:"苏小姐记错了吧?那颗痣三年前就点掉了,还是我陪予安去的医院。"她转向周予安,温柔地理了理他的领带,"对吧,亲爱的?"
周予安的表情像是被雷劈中:"对...对的。"
苏媛的脸色变得难看:"是吗?那可能是我记错了别人的..."
"苏小姐。"周予安突然站起来,声音冷得像冰,"请自重。我和温言下个月就要结婚了,不希望有任何误会。"
温言仰头看着他紧绷的侧脸,胸口泛起一阵钝痛。这是她想要的澄清,却来得太迟——在同事们暧昧的目光里,在苏媛明显的暗示之后,像是一场被迫的表演。
回程的出租车上,周予安一直握着温言的手:"言言,苏媛那些话..."
"是真的吗?"温言望着窗外流动的灯光,"你们...有过什么吗?"
周予安沉默了很久,久到温言以为他不会回答了:"没有。但...有次加班后送她回家,在她楼下...她亲了我。我立刻推开了。"
温言闭上眼睛。疼痛从骨髓深处蔓延开来,分不清是疾病还是心痛:"为什么没告诉我?"
"怕你误会。"周予安的声音低下去,"而且从那以后我就尽量避免单独和她相处了。"
温言想起藏在梳妆台里的药瓶,想起医生说的"预后不佳",想起自己正在写的那些永远无法寄出的信。她有什么资格指责他的隐瞒呢?
"我相信你。"她轻声说,却不知道这句话是对周予安说的,还是对自己说的。
回到家,周予安去洗澡时,他的手机亮了一下。温言本不想看,但屏幕上显示的"苏媛:那天晚上你明明很喜欢..."让她如坠冰窟。
浴室水声停了。温言迅速放下手机,假装在整理包包。周予安擦着头发走出来,拿起手机看了一眼,眉头立刻皱起来。
"又是苏媛?"温言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
周予安叹了口气,把手机递给她:"你自己看吧。"
温言接过手机,看到完整信息:「那天晚上你明明很喜欢我调的鸡尾酒,今天怎么不喝了?怕未婚妻吃醋啊?」
"她故意说得暧昧。"周予安抓过手机直接拉黑了苏媛,"明天我就跟hr申请调她到其他组。"
温言想说些什么,却突然眼前一黑。她扶住墙壁,感到温热的液体从鼻腔涌出。
"言言!"周予安惊慌地拿过纸巾按住她的鼻子,"怎么突然流鼻血了?"
"可能是天气干燥..."温言仰着头,感觉血液倒流进喉咙,腥甜得令人作呕。
周予安帮她清理干净,坚持要带她去医院。温言坚决拒绝了:"真的没事,休息一下就好。"她挤出一个微笑,"可能是最近赶画稿太累了。"
深夜,温言等周予安睡熟后,悄悄起身去了工作室。她的最新绘本《星星与海》已经画了大半,但编辑昨天打电话说希望加入一些爱情元素。
"孩子们喜欢圆满的结局。"编辑这样说。
温言打开台灯,拿起画笔。但当她试图画星星与海幸福相拥的场景时,笔下却不由自主地画出了分离——星星坠入夜空,海洋干涸龟裂。一滴泪水砸在画纸上,晕开了海的颜色。
"为什么画不出幸福了..."她喃喃自语,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赶紧用袖子捂住嘴。袖口上绽开一朵鲜红的花。
身后传来脚步声。温言慌忙藏起袖子,转头看见周予安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两杯热牛奶。
"又熬夜画画?"他走过来,在看到画稿时愣住了,"这是...新故事?"
温言下意识用手遮住画:"嗯,还在构思..."
周予安放下杯子,轻轻拿开她的手:"为什么这么悲伤?"他指着画中那颗坠落的星星,"这不是你一贯的风格。"
温言沉默了一会儿:"也许...这就是结局。"
"那就改掉它。"周予安拿起橡皮擦去那颗下坠的星星,"故事由你掌控,为什么不给它们一个happyending?"他在星星的位置画了颗爱心,笨拙得像个孩子。
温言看着他的侧脸,突然问:"予安,如果我们...我是说如果,有一天不得不分开,你会怎么办?"
周予安的手停住了:"怎么突然问这个?"
"只是...好奇。"
周予安放下笔,认真地看着她:"我会找到你。无论你在哪里,无论要多久。"他轻轻擦去她脸上未干的泪痕,"就像十岁那年你在商场走丢,我找遍了每一个角落,最后在玩具区找到你。"
温言记得那天。她蹲在芭比娃娃展示柜前哭得眼睛红肿,九岁的周予安满头大汗地跑过来,手里攥着已经化掉的冰淇淋——那是他们走散前他刚买的。
"我们提前婚礼吧。"周予安突然说,"下个月太久了,改成三周后怎么样?"
温言的心跳漏了一拍:"为什么突然..."
"因为我等不及要娶你了。"周予安吻了吻她的指尖,"而且你最近状态不好,我想早点带你去度蜜月放松。"
温言看着桌上那幅被修改过的画,星星与海之间多了一颗笨拙的爱心。她想起抽屉里那叠已经写好的信,每一封都以"当你读到这封信时,我已经..."开头。
"好。"她轻声说,"提前吧。"
周予安高兴地抱紧她,没注意到她痛苦地闭上眼睛,也没发现她袖口上那抹刺目的红。
第二天清晨,温言趁周予安晨跑时,从床底下拖出一个纸箱。里面整齐地排列着几十个信封,每个都标着日期。她取出今天的那封,轻轻抚平褶皱:
「亲爱的予安:
当你读到这封信时,我可能已经没法亲口告诉你——你睡觉时总喜欢抢被子,然后早上又偷偷盖回我身上,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每次都会醒,但假装继续睡,因为喜欢看你小心翼翼的样子...」
温言把信放回信封,又拿出一沓空白信纸。她要在还能握笔的时候,写完剩下的三百多封。这样即使星星坠落了,海洋也会记得它曾经的光芒。
婚纱店的镜子映出温言苍白的脸。她轻轻触摸着婚纱腰际的鲸鱼刺绣——那是周予安特别要求加上的,纪念他们初遇时她画的那只小鲸鱼。
"温小姐,腰围还需要再收一点吗?"裁缝跪在地上,嘴里含着几枚别针。
温言摇摇头,突然感到一阵眩晕。她扶住试衣台的边缘,眼前的镜子开始扭曲变形,裁缝的声音变得遥远。婚纱上的鲸鱼游动起来,越游越远...
"温小姐?!"
她听见惊叫声,感觉到自己在下坠,但无力阻止。头撞到地板的瞬间,她想的竟是:"婚纱千万别弄脏了,租金很贵的..."
睁开眼时,刺眼的白光让温言本能地抬手遮挡。手腕上插着输液针,冰凉的液体正缓缓流入血管。
"醒了?"一个陌生的女声响起。
温言转头,看见一位戴眼镜的女医生站在床边,手里拿着病历本。墙上的时钟显示下午四点——她昏迷了近三个小时。
"我...婚纱..."
"别担心,店员叫了救护车,你的婚纱完好无损。"医生推了推眼镜,"我是血液科主任杨医生。温小姐,你知道自己的情况有多严重吗?"
温言沉默地看着自己手背上的淤青——那是多次输液留下的痕迹。
"网织红细胞计数是正常值的五倍,血小板持续下降,加上今天的晕厥..."医生翻着检查报告,"你必须立即住院接受治疗。"
"再给我两周。"温言的声音轻但坚定,"我的婚礼..."
"温小姐!"医生罕见地提高了声音,"你现在的情况随时可能发生内脏出血或严重感染!这不是在商量!"
病房门突然被推开,周予安气喘吁吁地冲进来,头发凌乱,西装外套都穿反了。他的目光一接触到温言就红了眼眶:"言言!婚纱店打电话说你晕倒了,我...我差点吓死..."
医生看了看周予安,又看了看温言:"这位是?"
"我未婚夫。"温言轻声说。
"正好。"医生转向周予安,"周先生,你未婚妻的病情非常严重,必须立即..."
"只是贫血!"温言突然打断她,声音大得吓了自己一跳,"我...我最近减肥太过了,有点低血糖。"
医生震惊地看着她,温言用近乎哀求的眼神回应。漫长的几秒后,医生叹了口气:"...贫血确实需要重视。我开些铁剂,但两周后必须回来复查。"
周予安的表情从担忧变成了怀疑:"言言,到底怎么回事?你这两个月一直说贫血,但脸色越来越差..."
"真的只是贫血。"温言勉强坐起来,拔掉输液针,"我们回家吧,婚纱还没试完呢。"
医生欲言又止,最终递给她一张名片:"有任何不适,随时联系我。"
回家的出租车上,周予安一直紧握着温言的手,目光不曾离开她的脸。温言假装看窗外的风景,实际上在玻璃反光中看着他担忧的表情。
"医生刚才想说什么?"周予安突然问。
"就是贫血注意事项。"温言轻描淡写地说,"对了,婚礼请柬都发出去了吗?"
周予安没有接话。温言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像x光一样试图穿透她的伪装。
回到家,温言直接进了浴室。她需要整理思绪,也需要藏起口袋里医生偷偷塞给她的新处方。热水冲在脸上,混着无声流下的泪水。镜子很快被蒸汽模糊,就像她正在消失的未来。
走出浴室时,周予安不在客厅。温言听见卧室里有翻找的声音,心头一紧。她快步走进去,看见周予安站在她的梳妆台前,手里拿着那个白色药瓶。
世界仿佛静止了。
"这是什么?"周予安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像锤子砸在温言心上,"为什么藏在化妆品后面?"
温言的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药瓶标签上的"骨髓增生异常综合征"几个字在灯光下刺眼得可怕。
"我问你这是什么!"周予安突然提高了声音,这是相识二十年来他第一次对温言吼叫,"为什么药瓶上写的是血液科?为什么医生刚才那种表情?你到底瞒了我什么?!"
温言的双腿发软,她扶着门框慢慢滑坐在地上:"我...不想让你担心..."
周予安跪在她面前,双手抓住她的肩膀:"言言,看着我。你得了什么病?"
"骨髓增生异常综合征。"温言终于说出口,这个词像刀片一样割着她的喉咙,"一种...血液病。"
周予安的脸色瞬间惨白:"多...多严重?"
温言移开视线:"早期...可控的。"
"骗人!"周予安猛地站起来,药瓶从他手中掉落,白色药片撒了一地,"如果是早期,你不会藏药!不会晕倒!不会..."他的声音哽咽了,"不会这样看着我..."
温言伸手想捡药片,却被周予安一把拉住。他的手掌滚烫,眼中燃烧着她从未见过的愤怒和恐惧:"我们现在就去医院,找最好的专家..."
"没用的!"温言甩开他的手,声音突然拔高,"医生说最多只剩三个月了!满意了吗?!"
这句话像炸弹一样在房间里爆开。周予安踉跄后退一步,仿佛被物理击中。温言立刻后悔了,她看着周予安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绝望的空白。
"不..."周予安摇着头,"不可能...你一直好好的,只是有点贫血..."
温言想抱住他,想收回那句话,但一阵剧烈的咳嗽突然袭来。她捂住嘴,感到温热的液体从指缝渗出。周予安惊恐地看着她手掌上的鲜血,像看到了世界末日。
"医院...现在就去..."他机械地重复着,手忙脚乱地找手机。
温言抓住他的手腕:"听我说...婚礼还有两周,我想..."
"去他妈的婚礼!"周予安失控地大吼,眼泪终于决堤,"你要死了!温言!你要死了而我...而我居然没发现..."他的声音破碎成不成调的啜泣。
温言从未见过这样的周予安。九岁那年他被自行车撞断腿没哭,十七岁高考失利没哭,甚至两年前他父亲突发心梗时也没哭。现在这个从来坚强的男人跪在地上,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
她抱住他,感受着他的颤抖。血腥味还留在她的唇齿间,但她轻轻拍着他的背,像安抚受惊的孩童:"嘘...没事的...我在这里..."
"怎么会这样..."周予安的声音闷在她肩头,"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温言望着地上散落的药片,每一粒都是她偷来的时间:"我不想看你这样...不想让最后的日子充满眼泪和医院消毒水的味道..."
周予安猛地抬头,通红的眼睛里突然燃起一丝希望:"一定有办法...骨髓移植?化疗?国外有没有新疗法?我可以卖房,借钱..."
温言摇摇头,轻轻擦去他的泪水:"医生说...太晚了。现在治疗只会让我更痛苦,而且...时间也不会多很多。"
周予安的表情让她心碎。那是一种纯粹的、赤裸的恐惧,像是看着救命绳索在眼前断裂。
"那我们明天就去领证。"他突然说,"不等婚礼了。今晚我就联系医院,明天一早就..."
温言吻住他,打断了他语无伦次的计划。这个吻带着血的味道,咸涩的泪水,和二十年来所有的爱与不舍。
"好。"她轻声说,"但现在,抱我去床上好吗?我好累..."
周予安小心翼翼地抱起她,像捧着一件易碎的珍宝。温言把脸埋在他颈窝,呼吸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如果时间能停在这一刻多好,没有病痛,没有离别,只有彼此的体温和心跳。
第二天清晨,温言在疼痛中醒来。周予安不在床上,但厨房传来煎蛋的声响。她艰难地起身,发现梳妆台上的药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整齐排列的药品和一张手写清单,详细标注了每种药的用法用量。
厨房里,周予安正笨拙地翻着煎蛋,眼下挂着浓重的黑眼圈。看到温言,他立刻关火,扶她坐下:"怎么起来了?我正要端去给你。"
温言看着盘子里形状古怪的煎蛋和烤焦的吐司,这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周予安第一次为她做早餐。她咬了一口,盐放多了,但她笑着说:"好吃。"
周予安坐在对面,目光一刻不离她的脸:"我联系了市立医院的血液科主任,下午三点去会诊。然后...我取消了婚礼场地预订。"
温言的叉子停在半空:"为什么?"
"因为..."周予安的声音哽了一下,"我想把钱用在治疗上。而且你现在的身体..."
"我要那个婚礼。"温言放下叉子,声音轻柔但坚定,"周予安,那是我最后的心愿。"
周予安的拳头在桌上攥紧又松开:"可是医生说你随时可能..."
"正因如此。"温言伸手覆住他的手,"我不想死在医院里,带着满身管子和消毒水味。我想穿着那件鲸鱼婚纱,在所有人面前说我愿意,然后..."她的声音哽咽了,"然后被你抱着转圈,就像我们十七岁时在毕业舞会上那样。"
周予安的眼泪砸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最终只是点了点头。
下午的医院走廊长得仿佛没有尽头。周予安扶着温言走向血液科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转角处走来——苏媛,穿着低胸连衣裙,妆容精致得与医院格格不入。
"周总监?"苏媛故作惊讶,"这么巧?我来看望住院的姑姑..."她的目光移到温言身上,虚假的关切浮现在脸上,"温小姐脸色很差啊,是生病了吗?"
温言感到周予安的手臂瞬间绷紧:"有事吗?"他的声音冷得像冰。
苏媛凑近一步,香水味浓得呛人:"听说您取消了婚礼预订?是不是..."她意有所指地看了温言一眼,"有什么变故?"
周予安突然挡在温言前面:"苏媛,如果你再出现在我和我未婚妻面前,我会向hr举报你性骚扰。现在,让开。"
苏媛的脸色变了:"你...你怎么能这样?我们那天晚上明明..."
"什么也没发生。"周予安一字一顿地说,"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请自重。"
温言看着苏媛扭曲的表情,突然觉得可笑又可悲。这个女人在争夺的,是她即将被迫放弃的生命中最珍贵的部分。
会诊结果比预想的更糟。医生私下告诉周予安,温言的情况已经进入加速期,可能连三个月都没有了。建议立即住院,进行姑息治疗。
走出诊室时,周予安的眼睛红得可怕,但他强撑着微笑:"医生说...如果好好休息,按时吃药,还是有可能参加婚礼的。"
温言知道他在撒谎,但她微笑着点头:"那就好。"
夕阳透过走廊窗户照进来,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像是一场漫长的告别。
医院的窗帘被晨风吹起,像一只试图起飞的白鸟。温言望着窗外那角蓝天,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绘本草稿的边缘。已经住院一周了,各种检查、输液、药物让时间变得模糊,只有绘本的页码提醒着她,时间所剩无几。
"今天感觉怎么样?"
周予安推门进来,手里拎着早餐袋,眼下挂着浓重的青黑。自从确诊后,他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鬓角冒出几根显眼的白发。
"好多了。"温言合上素描本,强打精神微笑,"医生说再观察两天就可以出院了。"
周予安的手顿了一下,豆浆杯在他手中微微变形:"出院?你的情况..."
"只是回家调养。"温言轻轻打断他,"婚礼还有很多细节要准备,而且..."她拍了拍素描本,"《星星与海》还差最后几页。"
周予安沉默地放下早餐,走到窗前。阳光透过他的衬衫,勾勒出消瘦的轮廓。温言记得他曾经多么喜欢阳光,现在却像个畏光的病人。
"予安。"她柔声唤道,"过来。"
周予安机械地走回床边。温言拉住他的手,感受到他掌心的潮湿和颤抖:"你在害怕。"
"我没有。"周予安条件反射般否认,却在接触到她目光时崩溃,"...我整晚做噩梦,梦见你...梦见你..."他说不下去了,喉结剧烈滚动。
温言将他拉近,让他的头靠在自己肩上。周予安的呼吸灼热地喷在她颈间,像一只受伤的动物。
"听我说,"她轻抚他的后背,"我想回家。想在剩下的时间里睡在我们自己的床上,画完我的绘本,穿上那件婚纱..."她的声音轻柔却坚定,"而不是在这里每天被扎十几针,看着你一天天憔悴下去。"
周予安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但如果住院治疗,也许能..."
"多活几周?"温言苦笑,"以什么为代价?化疗让我呕吐脱发,连笔都拿不稳吗?"她拿起素描本,"这是我留给世界的最后一部分,也是留给你的...我必须完成它。"
周予安的手机突然响起。他看了一眼,眉头紧锁:"是公司..."
"去吧。"温言松开他的手,"我没事的。"
周予安犹豫了一下,最终拿起外套:"我尽快回来。晚上...晚上我们好好谈谈婚礼的事。"
他匆匆吻了吻她的额头离开后,温言才允许自己咳嗽出声。手帕上的血迹比昨天更多了,像一朵凋零的玫瑰。她熟练地藏起手帕,翻开素描本继续画画。最后一章里,星星知道自己即将陨落,却仍努力发光,想要为海洋留下最后的光芒。
护士进来换药时,温言正对着窗外发呆。
"你丈夫刚才在走廊打电话,"护士一边调整输液速度一边说,"听起来很生气,我从没听过有人用那种语气跟老板说话。"
温言一怔:"他说什么了?"
"好像是’我妻子病重,要么批准我的休假申请,要么收我的辞职信’。"护士摇摇头,"不过挂电话后他哭了,躲在消防楼梯那里。"
温言胸口一阵刺痛。她认识的周予安从来是职场精英,处事圆滑,从未因为私事影响工作。现在他却在燃烧自己多年来建立的职业形象,只为多陪她几天。
下午,周予安回来时带着两个消息:公司批准了他一个月的带薪休假;婚礼场地被重新预订了,但日期提前了十天。
"为什么提前?"温言问。
周予安避开她的目光:"天气预报说原定日期可能有台风。"他坐到床边,握住她的手,"而且...我想早点看到你穿婚纱的样子。"
温言知道他在说谎。提前婚礼只有一个原因——他怕她撑不到原定日期。这个认知像刀一样扎进心里,但她只是微笑着点头:"好啊,那就提前。"
出院那天,阳光出奇地好。温言坐在轮椅上被推出医院大门,贪婪地呼吸着没有消毒水味的空气。周予安小心翼翼扶她上车,像对待一件易碎品。
"别这么紧张,"温言开玩笑,"我又不是玻璃做的。"
周予安没有笑,只是轻轻为她系好安全带:"疼的话告诉我。"
回家的路上,温言一直看着窗外。熟悉的街道、店铺、行道树,平凡得令人心碎。这些她曾经熟视无睹的景象,现在却成了奢侈品。在一个红灯前,她突然抓住周予安的手臂:"看!"
街角那家冰淇淋店还开着,招牌已经褪色,但窗口排队的孩子们依然兴高采烈。那是他们小时候常去的地方,周予安总是买双球,让她先选口味。
"想吃吗?"周予安问,声音温柔得不像话。
温言摇摇头:"只是...很高兴它还在。"就像我们的回忆一样,她在心里补充。
回到家,温言发现屋里多了许多陌生物品:医用床垫、轮椅、氧气瓶、急救药箱...周予安已经将卧室改造成了简易病房。她假装没看见,径直走向自己的画架:"终于可以继续画了!"
周予安站在门口,欲言又止。温言知道他想说什么——休息、别累着、保重身体...那些无用的关心。她背对着他,强迫自己拿起画笔:"你去超市吧,我想吃你做的番茄牛腩了。"
"真的?你已经一周没好好吃东西了。"周予安的声音亮了起来。
"突然很想吃。"温言微笑着说,"记得买香菜。"
等周予安离开后,温言才允许自己放下画笔,瘫倒在沙发上。疼痛像潮水一样涌来,她蜷缩着身体,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呻吟出声。医生开的强效止痛药就在茶几抽屉里,但她拒绝服用——那会让她昏昏沉沉,无法完成绘本。
半小时后,疼痛稍稍减轻,温言挣扎着回到画架前。最后几页的草图已经完成,只需要上色和细化。故事里,星星决定在陨落前最后一次拥抱海洋,即使那会让自己提前熄灭。
她画着画着,突然咳出一口血,溅在画纸一角。温言愣了几秒,然后用画笔小心地将血迹画成一颗小小的流星。艺术就是能将所有意外变成惊喜,她想。
周予安回来时,温言已经完成了两页上色。他冲进厨房忙活起来,锅碗瓢盆的碰撞声让房子有了久违的生气。温言听着这声音,眼睛湿润了。如此平凡的幸福,她却再也无法拥有了。
晚餐时,温言强迫自己吃了小半碗牛腩。周予安高兴得像个孩子,不停地给她夹菜。饭后,他拿出一沓文件:"言言,我们需要谈谈...一些安排。"
温言看着那些保险单、房产证、银行存折,胃部一阵绞痛:"什么安排?"
"我把房子过户到你名下,还有..."周予安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讨论晚饭吃什么,"保险受益人改了,我咨询过律师..."
"停下!"温言猛地站起来,盘子被打翻在地,"我不要听这些!我还活着!我还能画画,能走路,能..."一阵眩晕袭来,她踉跄了一下。
周予安立刻扶住她,却被她推开:"别碰我!你们所有人...医生、护士、现在连你也...都当我已经死了吗?"她的声音破碎不堪,"我还有好多事要做...绘本没画完,婚纱没穿,摩天轮还没..."
她突然崩溃大哭,瘦弱的身体颤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周予安不顾她的挣扎,紧紧抱住她:"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温言在他怀里渐渐平静下来:"带我去游乐园好吗?就我们小时候常去的那家。"
"现在?"周予安惊讶地看着她,"你身体..."
"不是现在。"温言靠在他胸前,听着他有力的心跳,"下周三,我们第一次约会十周年纪念日。我想再坐一次摩天轮。"
周予安沉默了很久:"我...那天有个重要会议,甲方坚持要当面..."
"取消它。"温言抬头看他,"就这一次,为我取消它好吗?"
周予安的表情痛苦而纠结:"言言,这个项目关系到整个部门的年终奖,而且..."
"没关系。"温言打断他,勉强笑了笑,"工作重要,我理解的。"她离开他的怀抱,走向画架,"你去忙吧,我想再画一会儿。"
周予安跟过来:"我可以改期到上午,下午陪你去..."
"真的没关系。"温言背对着他,声音异常平静,"我们改天再去。"
那天晚上,周予安以为温言睡着了,轻手轻脚地起床去书房。温言听见他压低声音打电话:"苏媛,那份方案你到底改没改...我知道明天是截止日...不,我不能再拖了..."
温言静静地转身,泪水浸湿了枕头。她知道周予安在承受怎样的压力——工作、她的病情、婚礼筹备...她不该再任性了。
第二天一早,周予安西装革履地准备出门,脸上带着愧疚:"言言,今天那个会议..."
"去吧。"温言坐在画架前,头也不回地说,"我约了林萌来陪我。"
周予安亲了亲她的发顶:"我尽量早点回来。晚上想吃什么?"
"都行。"温言继续涂着颜色,"路上小心。"
门关上后,温言放下画笔,拿出手机查看天气。周三,晴天,微风。完美的好天气。她打开抽屉,取出一张游乐园门票——昨天她偷偷在网上买的。
林萌来的时候,温言已经穿戴整齐,难得地化了妆。
"你要出门?"林萌惊讶地问。
温言点点头:"帮我个忙。周三下午,如果予安问起,就说我一直和你在一起。"
林萌的脸色变了:"你想干什么?"
"去游乐园。"温言的眼睛亮得异常,"一个人。"
"你疯了吗?你现在的身体状况..."
"正因如此。"温言握住好友的手,"萌萌,这是我最后的心愿。我想一个人重温所有回忆,然后...在最美的地方说再见。"
林萌的眼泪夺眶而出:"温言..."
"别劝我了。"温言微笑着擦去她的泪水,"帮我拖住予安就行。他最近太累了,需要专注于工作...而不是整天担心一个将死之人。"
周三很快到来。早晨,周予安出门前再三确认温言有人陪。
"林萌一会儿就来。"温言帮他整理领带,"专心开会,别担心我。"
周予安紧紧抱了她一下:"我爱你。会议一结束我就回来。"
"我也爱你。"温言轻声说,"永远记住这一点。"
目送周予安离开后,温言慢慢穿好外套,戴上那条淡蓝色丝巾——周予安送她的第一条丝巾。她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苍白的脸色被腮红勉强遮盖,眼睛因为止痛药而略显呆滞,但整体看来...还算体面。
游乐园比记忆中小了许多。温言坐在长椅上,看着来来往往的情侣和家庭。一个小女孩拿着棉花糖跑过,差点撞到她。
"小心点,宝贝。"女孩的母亲连忙道歉,"阿姨不舒服,别打扰她。"
温言微笑着摇摇头:"没关系。"她看着女孩手中的粉色棉花糖,"很漂亮,像云朵一样。"
女孩害羞地递过棉花糖:"阿姨要尝一口吗?"
那一口甜腻的棉花糖让温言想起了十五岁那年,周予安用零花钱买了超大份棉花糖,结果被风吹得粘了一脸。回忆比止痛药更有效地缓解了她的疼痛。
摩天轮前排队的人不多。温言买了票,坐在等候区的长椅上休息。手机震动起来,是周予安的消息:「会议开始了,苏媛居然没准备材料,简直要疯了。你还好吗?林萌到了吗?」
温言回复:「到了,我们在看老照片。别急,慢慢处理。」
她关上手机,抬头望着缓缓转动的摩天轮。阳光在金属支架上跳跃,像无数颗小星星。就是在这个摩天轮上,十八岁的周予安第一次牵了她的手;十年后的今天,她将在这里完成最后的告别。
"下一批游客请准备。"广播响起。
温言站起身,突然一阵剧痛从胸腔炸开。她踉跄了一下,扶住栏杆才没有摔倒。眼前发黑,呼吸变得困难,但她咬紧牙关,一步步走向检票口。
"一个人吗?"检票员问。
温言点点头,递出门票。
轿厢缓缓上升,城市的轮廓在脚下展开。温言靠在玻璃上,贪婪地看着这一切——阳光下的湖泊像碎钻一样闪烁,远处的山峦起伏如波浪,游乐场的音乐飘上来,变得柔和而遥远。
轿厢到达最高点时,夕阳正好悬在地平线上,将整个世界染成金红色。温言想起医生的话:"随时可能大出血或器官衰竭"。现在,这个"随时"似乎到来了。剧痛如潮水般一波波袭来,视野边缘开始变暗。她颤抖着拿出手机,拍下最后的夕阳,然后给周予安发了最后一条消息:
「我在摩天轮上看到了我们第一次约会时的夕阳。予安,你要记得,星星和海永远不会真正分离。」
发送完毕后,她无力地靠在座椅上,感受着生命一点点流逝。轿厢开始下降,但她的视线已经模糊,只依稀看到第一颗星星在渐暗的天空中亮起。
"是星星啊..."她轻声说,嘴角微微上扬,"来...接我了..."
手机从她指间滑落,轿厢里归于平静。而在城市的另一端,周予安正冲出会议室,心脏狂跳,一种不祥的预感如乌云般笼罩了他。
暴雨中的游乐园像一幅被水晕开的铅笔画。周予安冲过警戒线,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流进衣领,但他感觉不到冷。不远处,救护车的顶灯无声地闪烁着,几个穿制服的人围在一副担架旁,白色的布单下隐约显出人形轮廓。
"周先生?"一位女警官拦住他,"请先冷静..."
"她在哪?"周予安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温言在哪?"
警官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侧身让开。周予安跌跌撞撞地走向担架,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他伸手想掀开布单,却被医护人员制止。
"先生,请先确认一下这个背包是不是您未婚妻的。"
周予安木然地转头,看到一个透明证物袋里装着温言常背的帆布包,上面绣着两只小鲸鱼。他的手指碰到证物袋时,突然像触电般缩回——包的一角有暗红色的痕迹,已经干涸成褐色。
"这是...什么?"他颤抖着问,尽管心里已经知道答案。
"我们在摩天轮下方的灌木丛中发现这个包,里面有身份证件和一些..."警官停顿了一下,"像是遗书的笔记。根据监控,温小姐是一个人来的,乘坐摩天轮时已经显得很虚弱。"
周予安跪倒在泥泞中,雨水打在他僵硬的脊背上。他想起早上温言帮他整理领带时的微笑,想起她说"林萌一会儿就来"时平静的眼神。全是谎言。她早就计划好了,独自来到这个满载回忆的地方,安静地离开。
"她最后...痛苦吗?"周予安艰难地问出口。
医护人员交换了一下眼神:"从症状看,可能是突发性内出血导致的休克。过程...应该很快。"
周予安低头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就是这双手,今早还拥抱过温言;就是这双耳朵,听过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也爱你";就是这双眼睛,没能看出那是一个永别的微笑。
"我们能看看那封...遗书吗?"一个女声从身后传来。
周予安回头,看见林萌撑着伞站在那里,脸色惨白,嘴唇不停地颤抖。警官递过一个密封袋,里面是温言随身携带的素描本。周予安隔着塑料膜看到最后一页上画着摩天轮和夕阳,旁边写着:"对不起,我实在没有勇气看着你的眼睛说再见。"
"这不是遗书。"林萌突然说,声音异常坚定,"这是她绘本的最后一页。《星星与海》,她这几个月一直在画的。"
周予安茫然地看着她。林萌蹲下身,雨水打湿了她的裤脚:"言言两周前就告诉我,如果...如果有什么意外,一定要让你看到完整的绘本。她说...你会明白的。"
警官又说了些什么,关于遗体转运、死亡证明、认领手续...周予安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的世界缩小到手中那个素描本,和远处白布下那个再也不会醒来的身影。
"我能...摸摸她的手吗?"他突然问,"就一下。"
医护人员犹豫了一下,轻轻掀起白布一角。温言的手露出来,苍白得像大理石,无名指上还戴着那枚他送的求婚戒指——海浪托着蓝宝石的戒指。周予安小心翼翼地触碰她的指尖,还是柔软的,却已经没有了温度。他想起这双手如何为他做饭、画画、在他发烧时敷冰毛巾...现在它们再也不会动了。
"时间到了。"医护人员轻声说,重新盖上白布。
周予安眼睁睁看着担架被抬上救护车,车门关闭,带走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雨水混合着泪水流进嘴里,咸涩得像海水。
"她的丝巾..."他突然发现温言出门时戴的那条淡蓝色丝巾不在遗体上,"去哪了?"
警官指向摩天轮下方:"我们在那里发现了这个。"另一个证物袋里,那条绣着小鲸鱼的丝巾已经被雨水浸透,皱成一团。
周予安接过证物袋,将丝巾贴在脸上,仿佛这样就能闻到温言留下的最后气息。
回到家时已是凌晨。周予安浑身湿透,手里紧紧攥着那条丝巾和温言的素描本。林萌坚持要陪他,但他拒绝了。现在他需要独处,需要在这个充满温言气息的空间里,感受她最后的存在。
客厅里还放着温言的拖鞋,茶几上有她没吃完的半包话梅。周予安机械地走到画架前,《星星与海》的最后一页还差一点没有完成。星星即将坠入海洋,而海洋张开怀抱,仿佛在迎接它的到来。
他翻开温言留给他的素描本,发现里面是一个完整的故事:星星与海从小相伴,星星每晚照亮海面,海则倒映星星的光芒。但随着时间推移,星星越来越暗淡,最终决定在生命尽头最后一次拥抱海洋。最后一页上,坠落的星星在海洋中熄灭,但海水中升起了无数星光...
"这是什么意思..."周予安喃喃自语,手指摩挲着画纸。突然,他注意到画纸背面有字迹。翻过来,是一行小字:"予安,我的所有秘密都在工作室抽屉里。别生我的气,好吗?"
工作室。那是温言的小天地,周予安平时很少进去。他跌跌撞撞地推开门,扑面而来是颜料和纸张的气息。温言的画笔还整齐地插在笔筒里,调色盘上的颜料已经干涸。一切都保持着主人离开时的样子,仿佛她随时会回来继续创作。
周予安拉开抽屉,里面整齐地放着几个文件夹。第一个文件夹里是温言所有的医疗报告,从第一次体检异常到最后的病危通知,按时间顺序排列。他颤抖着翻看,每一页都像刀子一样扎在心上。原来她独自承受了这么多,而他却忙于工作,甚至没发现她日渐消瘦的身体和强撑的笑容。
第二个文件夹里是一沓信封,每个都标着日期。周予安随手拿起一个,上面写着"给予安,我们结婚一周年"。他拆开信封,里面是温言熟悉的字迹:
「亲爱的予安:
当你读到这封信时,我们应该在庆祝第一个结婚纪念日吧?希望你已经不再为我隐瞒病情的事生气。我只是...太想成为你的新娘了。今天是不是该吃我们的婚礼蛋糕顶层了?记得你说过要冷冻保存的...」
周予安的视线模糊了。他疯狂地翻看其他信封:"给予安,当你第一次和别的女人约会"、"给予安,当你忘记我们的纪念日时"、"给予安,当你成为爸爸的那天"...
足足365封信,每一封都是温言留给他的讯息,为了他生命中没有她参与的每一天。最上面的那封没有标注日期,只简单写着"当我离开后"。
周予安用颤抖的手指拆开信封:
「亲爱的予安:
当你读到这封信时,我已经变成星星了。别哭,我最怕看你哭。记得小时候我摔断腿,你背我去医院时一直说"言言不怕"吗?现在轮到我说了:予安不怕。
我走后,你要按时吃饭,少喝咖啡,衬衫不要堆一周才送洗。遇到好女孩就别犹豫,她不必比我好,只要让你笑得多哭得少就行...」
信纸被泪水浸湿,字迹晕染开来。周予安把信紧紧贴在胸前,仿佛这样就能离温言近一点。抽屉最底层还有一个牛皮纸信封,里面是一份公证过的遗嘱和保险单。温言把所有的版权收入都留给了他,附言写道:"这些钱应该够你开一家小书店了,记得留一个角落放我的绘本。"
周予安瘫坐在地上,四周散落着信件和医疗报告。他想起温言确诊那天,他冲她大吼"你要死了";想起她虚弱地画着绘本,而他只顾着工作;想起她想去游乐园的请求被他以会议为由推辞...每一个回忆都像刀子,剜着他的心脏。
门铃突然响起。周予安麻木地走去开门,门外是精心打扮的苏媛,手里还拿着一束白玫瑰。
"周总监..."苏媛的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我听说了温小姐的事,太突然了..."
周予安盯着她,突然注意到苏媛今天涂的是酒红色口红,和那天他在医院走廊见到的一样。一种冰冷的愤怒从心底升起。
"你来干什么?"他的声音低沉而危险。
苏媛似乎没察觉到他的情绪,反而上前一步:"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但生活还要继续..."她的手搭上他的手臂,"其实我一直..."
"滚。"周予安甩开她的手。
苏媛愣住了:"周总监,我只是想..."
"我说滚出去!"周予安猛地提高音量,"你那天去医院根本不是看什么姑姑,是不是?你跟踪我们,知道温言病了,就等着这一天!"
苏媛的表情从假装的悲伤变成了恼怒:"周予安!你以为自己是谁?我苏媛要什么样的男人没有,凭什么等你这个..."
"因为我爱她!"周予安几乎是吼出来的,"我爱温言,从九岁到现在,这辈子只爱她一个!你给我滚!"
苏媛被他的气势吓到,后退几步,白玫瑰掉在地上。她转身要走,又回头恶毒地说:"疯子!活该你孤独终老!"
周予安重重关上门,滑坐在地上。客厅里,温言的拖鞋还静静地放在那里,仿佛在等待主人回来穿上它们。他爬过去,把脸埋进那双毛绒拖鞋,终于放声大哭。
第二天清晨,周予安在温言的工作室里醒来,周围散落的信件被他整夜抱在怀里。阳光透过窗帘照进来,落在那本未完成的《星星与海》上。他慢慢爬起来,拿起画笔,蘸上温言最爱的蓝色颜料,在最后一页空白处轻轻画了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小女孩,手拉手站在海边仰望星空。
"言言,"他轻声说,"星星和海终于在一起了。"
窗外,初夏的风轻轻拂过树梢,像是谁的叹息,又像是谁的笑声。
灯塔的铸铁楼梯在周予安脚下发出沉闷的回响。每踏上一级,童年的笑声就在耳边清晰一分——十岁的温言扎着羊角辫在前面跑,气喘吁吁地喊着"予安快点";十五岁的温言扶着生锈的栏杆,海风吹起她的校服裙摆;二十岁的温言在台阶上突然转身,差点和他撞个满怀,两人近得能数清对方的睫毛...
顶层的瞭望室积了厚厚一层灰。周予安放下背包,里面装着温言留下的365封信。他打算在这里读完每一封,就像完成一场朝圣。
窗外,暮色中的海水泛着铁灰色。周予安盘腿坐在地上,拆开第一封信。信封上标注着"当你第一次读到这些信时"。
「亲爱的予安:
如果你正在读这封信,那么我已经变成天上的星星了。别难过,我选择用这种方式告别,是因为不想看你在我病床前一点点心碎...」
信纸上的字迹有些颤抖,像是在强忍疼痛时写下的。周予安用手指轻轻抚过那些笔画,仿佛能触摸到温言写字时的手。
日落后的灯塔没有电。他点燃带来的蜡烛,微弱的火光中继续读信。第二封、第三封...每一封都像一扇窗,让他窥见温言从未展示的内心世界。
「予安,今天复查医生说我最多还有三个月。回家的路上经过婚纱店,我们的婚纱已经做好了,那么美...我站在橱窗前哭了,不是因为要死了,而是想到你穿上礼服会有多英俊,而我可能看不到了...」
烛光摇曳,周予安的影子在弧形墙壁上变形放大。他拆开一封标注"当你忘记我的声音时"的信,里面竟有一张老式录音带,背面写着"九岁生日歌"。
录音机是温言工作室的旧物,周予安恰好带上了。按下播放键,先是沙沙的空白,然后突然爆发出孩童尖锐的歌声:"祝你生日快乐~"——是九岁的他和温言,跑调得厉害。背景里还能听到温言妈妈笑着说"小予安别抢话筒"。
周予安蜷缩在墙角,任由回忆如潮水般淹没自己。录音结束后,寂静更加震耳欲聋。他机械地拆开下一封信,日期是温言确诊那天。
「予安,今天医生宣布了我的死刑。回家的路上你一直问我检查结果,我撒谎说是贫血。对不起...但我知道你会像现在这样崩溃,而我不要你余生的记忆里全是医院消毒水的味道。我要你记得我们在游乐园的初吻,记得毕业舞会上你抱着我转圈时裙摆飞扬的样子...」
蜡烛燃尽,周予安在黑暗中抱紧双膝。远处传来海潮的声音,像某种巨大的生物在呼吸。他想起温言最后的日子里,每次呼吸也是这样费力吗?
黎明时分,他被海鸥的叫声惊醒。身上盖着不知何时拿出来的外套——温言常穿的那件。他把脸埋进布料里,深深吸气,却只闻到灰尘和盐粒的味道。她的气息正在一点点消失。
第二天的信件从"当你第一次和别的女人约会"开始。周予安苦笑着拆开,里面是温言画的漫画:一个酷似他的小人被各种夸张的女性形象包围,而天空中有颗星星在偷笑。
「亲爱的傻瓜:
我知道你迟早会重新开始约会。别紧张,我不是那种会从天堂吃醋的前女友。但请答应我,找一个不会故意把咖啡洒在你衬衫上的人,好吗?你值得被温柔对待...」
周予安想起苏媛"不小心"泼在他身上的那杯咖啡,和温言当时若有所思的表情。原来她什么都知道。
中午的阳光透过瞭望室的玻璃,在地上投下几何光斑。周予安继续读信,每一封都像一块拼图,逐渐拼出温言最后几个月的心路历程。
「予安,今天看到你手机里苏媛的信息了。我知道你和她没什么,但突然好害怕...不是怕你变心,是怕我走后她会趁虚而入。你太容易心软了,总是看到别人的好...」
「今天又咳血了,赶紧把卫生纸冲掉。你问我为什么洗澡这么久,我说在敷面膜。撒谎越来越熟练了,这大概是我唯一进步的事...」
「萌萌说我该告诉你真相,但我做不到。昨天你兴冲冲地给我看蜜月行程表,眼睛亮得像个小男孩。我怎么忍心说’亲爱的,订单程票就够了’...」
周予安的泪水一次次打湿信纸。他从未如此清晰地看到自己的盲目——温言的每一次微笑、每一句"我没事"背后,都是怎样的煎熬?
第三天傍晚,他拆开最后一封信,标注着"当你看到第一颗星星时"。
「我最爱的予安:
当你读到这封信时,应该已经看完了其他364封。三天不吃不喝了吧?快去吃点东西,瘦成这样我怎么认得出你?
我在游乐园摩天轮最高处看过最美的日落,那里也是星星最早出现的地方。医生说最后时刻会看到生命中最珍视的画面,我希望那是你的笑脸。当你看到第一颗星星时,那就是我在对你微笑...」
信纸从周予安手中飘落。他跌跌撞撞地爬起来,扑到窗前。暮色四合,东方的天空已经隐约可见几颗星星。哪一颗是温言?是最亮的那颗,还是最靠近海平面的那颗?
"言言..."他对着虚空呼唤,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我看到星星了...你在吗?"
无人应答。只有海风穿过灯塔缝隙的呜咽。
周予安滑坐在地上,三天来的疲惫、饥饿和悲痛终于一起爆发。他像个孩子般嚎啕大哭,拳头捶打着地面,直到指节流血。为什么?为什么他没能早一点发现?为什么在她最需要的时候,他却在为那些该死的项目加班?
哭到精疲力竭后,他注意到灯塔墙角有个小小的金属门,被灰尘掩盖几乎与墙壁融为一体。周予安爬过去,用流血的手指拨开门闩。里面是一个布满蛛网的暗格,放着一台星空投影仪和一个小铁盒。
投影仪上贴着便签:"给予安,按红色按钮"。他颤抖着按下按钮,整个瞭望室瞬间被星空覆盖——不是普通的星空,而是他们初吻那夜的星图。银河的走向,行星的位置,甚至划过天际的流星,都与十八岁那年的夏夜一模一样。
铁盒上了锁,周予安试了温言的生日、自己的生日都不对。最后他输入他们第一次约会的日期,锁应声而开。里面是一张泛黄的照片和几张折叠的纸。
照片上是十二岁的他和温言,站在灯塔下,手里拿着铲子,笑容灿烂。周予安猛然想起,那年夏天他们确实在这里埋过一个"时间胶囊",约定十年后一起挖出来。但长大后他们都忘了这个幼稚的约定。
折叠的纸上是温言稚嫩的笔迹:"长大后我要嫁给周予安"。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如果他不同意,我就一辈子不结婚!"
最后一张纸上写着:"给2035年的周予安和温言:你们结婚了吗?有几个孩子?还经常来灯塔吗?我现在好期待长大啊!"
周予安把纸条贴在胸口,仿佛这样就能穿越时空,告诉那个满怀期待的小女孩:是的,我们结婚了,虽然没有孩子,但我爱你胜过生命...
日落后的海风越来越猛,吹得灯塔窗户咯咯作响。周予安收拾好信件,最后看了一眼星空投影。在转身的瞬间,他注意到投影仪底部刻着一行小字:"星星与海永不相忘"。
回到家中,周予安做的第一件事是翻开《星星与海》的最后一页。现在他终于明白了故事的寓意——星星坠入海洋不是结束,而是以另一种形式永恒共存。就像温言在信中所说,她化作了星辰,而他,是那片永远等待倒映星光的海。
浴室镜子里的人让周予安几乎认不出来——胡子拉碴,眼睛布满血丝,嘴角因为长时间哭泣而下垂。他打开水龙头,把脸埋进冰冷的水流中。
抬起头时,余光瞥见浴室的角落有什么东西。那是一瓶卸妆水,旁边还放着几片化妆棉,上面有淡淡的粉底痕迹。周予安突然想起温言最后几个月总是长时间待在浴室,出来时脸色"好多了"。原来她一直在用化妆品遮掩病容,而他竟然没有发现。
床上还保持着三天前他离开时的样子。周予安疲惫地倒下,脸埋在温言的枕头里。微弱的香气还在,像她最后的拥抱。他伸手关灯,却在床头柜摸到一个硬皮本子——温言的日记。
周予安犹豫了一下,还是翻开了。最后一页写着:
「今天予安又问我为什么瘦了。我差点就说出来了,但看到他兴奋地给我看新设计的求婚戒指,所有话都卡在喉咙里。他眼睛里的光比我见过的任何星星都亮,我不能熄灭它。
医生说我应该开始准备后事了。最放心不下的是予安,他总是不按时吃饭,感冒了硬撑,衬衫穿到领子发黄才洗...谁能替我照顾他呢?
明天开始写信吧,365封,够他读一年。到那时,他应该能重新微笑了...」
日记本从周予安手中滑落。窗外,第一颗星星刚刚升起,温柔地眨着眼睛,像是在说:我在这里,我一直都在。
初冬的阳光透过云层,在老街区的石板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周予安站在他和温言第一次相遇的幼儿园门口,手里捏着一封泛黄的信。二十多年过去,幼儿园的围墙已经重新粉刷,但那棵他们常在下而玩耍的梧桐树依然挺立,只是粗壮了许多。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温言。你呢?"
"周予安。你的辫子像小鲸鱼的尾巴..."
记忆中的对话清晰如昨。周予安蹲下身,在梧桐树根部找到一个天然的小树洞。他把信放进去,小心地用石块盖好。信封上写着"给五岁的温言",里面是他熬了三个晚上才写完的十二页长信,告诉那个扎着鲸鱼尾巴辫的小女孩,她将来会成为多么了不起的人。
老街尽头的甜品店还在,招牌换了,但老板娘认出了他。
"是小周啊!"老板娘擦了擦手,"好久没见到你和言言了,她还好吗?"
周予安喉结滚动了一下:"她...去了很远的地方。"
老板娘的笑容凝固了。她什么都没问,只是转身做了个双球冰淇淋——香草和巧克力,他们小时候最爱的搭配。周予安接过冰淇淋,香草的那边先化了,就像温言总是等不及就要吃一样。
接下来是小学操场后面的秋千。温言七岁那年在这里摔断了腿,他背着她跑了四条街到医院。现在秋千已经生锈,链条上缠着枯萎的藤蔓。周予安把第二封信塞进秋千座下的裂缝里,信封上写着"给勇敢的小言言"。
中学的篮球场、他们第一次偷偷牵手的地下书店、高中毕业时看烟火的河堤...周予安走遍了所有承载回忆的地方,在每一处留下一封信。有些地方变了样,有些已经消失,但当他闭上眼睛,温言的笑声总会在记忆中清晰响起。
最后一站是游乐园。摩天轮依然在运转,轿厢换成了全透明的,在阳光下像一串水晶珠子。周予安买了两张票,对售票员说"一个人"时声音还是哽了一下。
轿厢缓缓上升,城市的轮廓在脚下展开。周予安从包里取出最后一封信,信封上写着"给我的妻子温言"。他小心地拆开,里面是空白的——这是唯一一封他没有写任何话的信。
"言言,"他对着窗外的云层轻声说,"我想说的话,你都知道了,对吗?"
轿厢到达最高点时,阳光突然穿透云层,将信纸照得近乎透明。周予安恍惚看到纸上浮现出淡淡的字迹,像是温言的手笔:"我在这里,一直都在。"
风吹过,信纸从他指间滑落,在阳光下翻飞如白鸽,最终消失在远处的城市天际线中。
一年后,"星星与海"儿童书店在海滨路正式开业。店面不大,但每个细节都精心设计——浅蓝色的墙壁上点缀着银色星星,书架做成波浪形状,阅读区的天花板安装了特制的星空投影仪。
开业当天来了不少顾客,大多是带着孩子的家长。周予安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牛仔裤,头发比一年前长了些,眼下仍有淡淡的阴影,但嘴角已经能自然地上扬了。
"这个角落专门陈列温言女士的绘本。"他向客人们介绍,"包括她最后完成的《星星与海》,讲述了一颗星星和一片海洋的故事..."
下午四点,按照温言信中嘱咐的"要给孩子们读故事的时间",周予安坐在星星形状的垫子上,周围围着一圈小朋友。他翻开《星星与海》,声音温柔而坚定: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颗星星和一片海洋是好朋友。每天晚上,星星都会把光芒洒在海面上,而海洋则用波浪为星星唱歌..."
故事讲到一半,一个瘦弱的小女孩挤到最前排。她戴着毛线帽,明显是化疗后的样子,怀里紧紧抱着一本画册。周予安注意到她的眼睛——大而明亮,像极了温言小时候。
"叔叔,"小女孩在故事结束后拉住他的衣角,"我画了续集。"
周予安蹲下身与她平视:"能给我看看吗?"
小女孩郑重地打开画册。画面上,坠入海洋的星星并没有熄灭,而是与海水融为一体,整个海洋开始发光。夜空中,新的星星不断诞生,每一颗都与原来的星星有着相似的光芒。
"星星没有死,"小女孩认真地说,"它只是变成了另一种样子,这样就能永远和海在一起了。"
周予安的视线模糊了。他轻轻拥抱了小女孩:"你叫什么名字?"
"小雨。"小女孩说,"妈妈说我是下雨天出生的。"
"小雨画得真好。"周予安指着墙上温言的照片,"这位阿姨一定会很喜欢你的续集。"
"我知道。"小雨神秘地笑了,"她昨晚在梦里告诉我了。"
周予安怔住了。小雨却已经跑回妈妈身边,留下那幅画在他手中。他走到窗前,黄昏的第一颗星星刚刚亮起。那颗星星格外明亮,像是在对他眨眼。
从那天起,周予安的生活有了新的规律。每天黄昏,无论书店多忙,他都会停下手中的工作,走到窗前寻找第一颗星星。有些顾客知道了这个习惯,会安静地等待他完成这个小小的仪式再结账。
"那是老板娘。"有次他无意中听到一个小男孩向同伴解释,"她变成星星了,但每天晚上都会回来看老板。"
冬天过去,春天来临。小雨成了书店的常客,每周都来借新书,有时还会带来自己的画。她的病情时好时坏,但每次来书店,眼睛总是亮晶晶的。周予安为她专门设置了一个展示架,取名"小雨的角落",放她所有的画作。
四月底的一个雨天,小雨没有按约定来书店。周予安等到打烊,正准备关门时,一位陌生的女士走了进来。
"您是周先生吧?"女士的眼睛红肿,"我是小雨的妈妈。她...她让我把这个交给您。"
她递过一个牛皮纸信封。周予安打开,里面是小雨画的《星星与海》最终章:生病的海洋女孩站在岸边,向天空伸出双手。无数星星汇聚成桥,一个星光组成的女孩从桥上走下来,与她紧紧相拥。画面一角写着:"星星与海终于在天上重逢了。"
"小雨今早走了。"女士哽咽着说,"她很平静,说要去见一位叫温言的阿姨,她们约好了一起画星星..."
周予安将画贴在胸前,久久说不出话来。窗外,雨停了,第一颗星星穿透云层,温柔地注视着这个世界。
书店打烊后,周予安独自坐在阅读区,启动了星空投影仪。银河在头顶缓缓流动,与窗外真实的星光交相辉映。他翻开温言的日记本,在最后一页空白处写下:
"亲爱的言言:
今天有个叫小雨的女孩去找你了。请替我照顾好她,就像你曾经照顾我一样。
书店生意很好,孩子们都喜欢你的绘本。我每天都会寻找第一颗星星,但有时阴天看不见,我就会想象你在云层后面对我微笑。
昨天我尝试做了番茄牛腩,结果太咸了,连我都吃不下去。要是你在,一定会笑话我又浪费食材吧?
想你,永远。
予安"
合上日记本,周予安走到窗前。夜空中,繁星如沸,每一颗都像是一个未说完的故事,一个未完成的约定,一段永不消逝的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