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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她抢了我的夫君(她抢了我)最新推荐_最新推荐公主她抢了我的夫君(她抢了我)

作者: 匿名  时间: 2025-09-25 05:15:27 

>我和文奇哥哥自幼定亲,他临行前抱着我说:“薇儿,等我高中状元,风风光光娶你。”

>后来我家破人亡,流落青楼。

>他成了公主的驸马,在青楼找到我时泪流满面:“薇儿,我终于找到你了。”

>我茫然推开他:“公子认错人了。”

>他一次次来找我,公主得知后把我送给她的暴躁表哥当外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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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打得遍体鳞伤时,我记忆恢复了。

>再见面,他红着眼说:“薇儿,我查到是公主害了你全家。”

>我冷笑:“巧了,我也知道她抢了我的夫君。”

>我们计划让公主坠崖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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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青梅烬

第一卷:青梅烬

春寒料峭,却压不住青云城白府后花园里那株老梅开得泼辣肆意。白薇裹着银狐裘的斗篷,像朵被红梅簇拥的云,踮着脚去够枝头开得最俏的那一朵。

“薇姐姐,仔细摔着!”十四岁的萧明惠提着裙摆跑过来,小脸冻得红扑扑,声音脆亮,“这朵最好看,配薇姐姐正好!等哥哥回来,让他给你簪上,那才叫金榜题名,洞房花烛呢!”她促狭地眨眼,学着戏文里的腔调。

白薇的手一颤,那朵红梅没摘下来,反倒碰落了几片花瓣,沾在她乌黑的鬓边。她脸上霎时飞起比梅花更艳的红霞,跺了跺脚,作势要拧明惠的嘴:“惠儿!你再胡说,我让你哥罚你抄一百遍《女诫》!”

“哎哟,我好怕呀!”明惠笑嘻嘻地躲开,绕着梅树跑,“我哥才舍不得罚我,他呀,一颗心全在薇姐姐身上了!巴不得我多喊几声‘嫂嫂’呢!嫂嫂,嫂嫂!”她叫得越发响亮。

“惠儿!”白薇又羞又急,追了两步便停下来,佯装生气地背过身去。只是那嘴角,却压不住地悄悄弯起。嫂嫂……这称呼,她在心底偷偷描摹过无数次,带着蜜糖般的暖。

“又在闹你薇姐姐了?”清朗温润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笑意,像初融的雪水淌过山涧。

白薇的心猛地一跳,倏然转身。萧文奇就站在几步开外的月洞门下,穿着一身半旧的靛青棉袍,身姿挺拔如院中修竹。他刚从父亲的书房出来,手里还卷着几册书。十八岁的少年郎,眉目已褪尽稚气,舒朗开阔,此刻正含笑望着她,眼底映着雪光梅影,也映着一个小小的、脸颊绯红的她。

“哥哥!”明惠像找到靠山,立刻告状,“薇姐姐要拧我嘴!”

“谁让你胡说八道。”白薇小声嘟囔,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斗篷的系带,目光却像被黏住了,落在萧文奇身上。他长高了,肩膀似乎也更宽了些,那身旧棉袍衬得他有些清瘦,可那份书卷气里的沉稳,却让人莫名安心。

萧文奇走过来,抬手,极其自然地拂去白薇鬓边那片梅花瓣。微凉的指尖不经意擦过她滚烫的耳廓。

“薇儿。”他唤她,声音低了些,像只给她一人听的私语,“莫理她。她呀,巴不得明日就把你迎进门,好天天缠着你陪她玩闹。”

白薇只觉得被他指尖碰过的地方像着了火,一路烧到心底,头垂得更低,只露出红透的耳尖和一小段雪白的颈子。

明惠在一旁拍手笑:“哥哥说得对!薇姐姐,你什么时候才嫁给我哥哥呀?我想天天见到你,更想哥哥天天见到你!”小姑娘笑得没心没肺,却字字敲在白薇心坎上。

萧文奇看着白薇羞窘的模样,眼底的笑意更深,带着一种不容错辩的珍视。他喜欢看她脸红,更喜欢听她带着点糯糯鼻音喊他“文奇哥哥”,那声音从小听到大,是刻进骨子里的悦耳。他解下腰间一个半旧的荷包,递到白薇面前:“薇儿,你看,你年前给我绣的这兰花,我一直贴身带着。先生们都夸这针脚细致。”

荷包有些旧了,边角微微磨损,但那丛用青碧丝线绣的兰花,依旧鲜活。白薇的心像被泡在温热的蜜水里,又软又涨。她伸手接过荷包,指尖拂过那细密的针脚,声音轻得像羽毛:“都旧了……等文奇哥哥进京赶考,薇儿再给你绣个新的,绣……绣蟾宫折桂,状元及第。”

“好。”萧文奇深深看着她,应得郑重,“薇儿绣的,定是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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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在期盼与忐忑中滑向离别。二月初,京城春闱在即。青云城外十里长亭,残雪未消。

白家夫妇、萧家父女,连同几个亲近的仆从,都来为萧文奇送行。马车停在道旁,车夫正忙着最后检查牲口和行囊。

白薇今日穿了身簇新的鹅黄袄裙,衬得小脸莹白如玉,只是那双总是含笑的杏眼里,此刻盛满了水光。她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崭新的靛蓝色缎面荷包,上面用金线银线细细密密绣着祥云缭绕的宫殿和一支怒放的桂花——正是她许诺的“蟾宫折桂”。

萧父拍着儿子的肩,语重心长:“文奇,此去京城,路途遥远,务必珍重。用心应试,不负十年寒窗,更不负白家多年照拂,不负薇儿一片心意。”

“父亲放心,孩儿谨记。”萧文奇躬身应道,目光却越过父亲,牢牢锁在不远处那个鹅黄身影上。

白薇被母亲轻轻推了一下,才鼓起勇气走上前。她将那个还带着她掌心温度的荷包塞进萧文奇手里,指尖冰凉微颤:“文奇哥哥……路上小心。这个……带着。”

萧文奇低头看着手中精巧的荷包,又抬眼凝视她泫然欲泣的小脸。心头那股压抑了一路的不舍与酸楚猛地翻涌上来,冲垮了礼教的堤防。他忽然伸出双臂,在众人微微惊讶的目光中,将眼前娇小的姑娘紧紧拥入怀中!

“啊!”白薇轻呼一声,整个人都僵住了。鼻尖瞬间盈满他衣襟上干净的皂角和墨锭混合的气息,陌生又让人心悸。隔着厚厚的冬衣,也能感受到少年胸膛下急促有力的心跳。

“薇儿,”他的声音贴着她的发顶响起,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灼热和承诺,清晰地钻进她耳朵里,“你等着我!等我回来!我一定高中状元,风风光光地把你娶进萧家的门!等我!”

这拥抱短暂却滚烫,像烙印。萧文奇松开她,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仿佛要将她此刻的模样刻进心底。然后他不再犹豫,毅然转身,大步走向马车。

车帘落下,隔绝了视线。马车启动,辚辚向前。

白薇站在原地,脸上被他衣襟蹭过的地方一片滚烫,心口更是擂鼓般狂跳。方才那个拥抱的力度和温度,还有他斩钉截铁的誓言,在她脑中反复轰鸣。

她猛地往前追了几步,不顾母亲在身后的轻唤,对着远去的马车扬声道,声音带着哭腔,却无比清晰坚定:

“文奇哥哥!薇儿等你!薇儿等着你回来娶!”

马车渐行渐远,最终变成一个模糊的黑点,消失在官道尽头。寒风卷起地上的残雪,打着旋儿。白薇望着空荡荡的官道,手里紧紧攥着袖中另一个未送出的荷包——里面装着饱满的红豆,颗颗圆润,鲜红如血。

2朱门血

**第二卷:朱门血**

京城,公主府,水榭。

一池碧水倒映着雕梁画栋,几尾锦鲤悠闲地甩着尾巴,搅碎一池浮光。李娇斜倚在铺着雪白狐裘的贵妃榻上,指尖拈着一枚晶莹的葡萄,意兴阑珊。她年方十六,一身繁复华贵的宫装,金钗步摇随着她慵懒的动作轻轻晃动,折射着碎金般的光芒。一张脸是精心描画过的绝色,眉如远山,眼含秋水,只是那秋水深处,藏着一丝被骄纵惯养出的、万事皆要遂心的执拗与无聊。

“画师呢?还没把今科那些贡士的画像呈上来?”她懒懒地问,声音带着一丝甜腻的娇憨,却又透着不容置疑的颐指气使。

贴身大宫女兰蕊连忙躬身,小心翼翼道:“回殿下,刚送来了,奴婢正要去取呢。”她快步退下,不多时便捧着一个紫檀木画匣进来,恭敬地打开,呈到李娇面前。

李娇漫不经心地拨弄着那一卷卷画轴,葱管般的指尖染着鲜艳的蔻丹。那些画像在她眼中,或呆板,或平庸,或故作清高,无甚意趣。直到展开其中一幅——

画上是一个身着青衫的年轻男子,立于书案旁,侧身执卷。画师技艺精湛,不仅勾勒出他清隽挺拔的身形,更捕捉到了他眉宇间那份专注沉静的书卷气。鼻梁挺直,唇线清晰,下颌的线条干净利落。最难得是那双眼睛,画师用墨极淡,却仿佛点活了整幅画,透出一种温和而坚定的神采,如春水初生,又如寒星微芒。

李娇拈着葡萄的手顿住了,目光牢牢地锁在那幅画上,原本慵懒的眸子一点点亮了起来,像燃起了两簇幽微的火苗。她看了许久,久到兰蕊都有些忐忑不安了,才伸出染着蔻丹的手指,轻轻点在画中人的眉眼处。

“这个,”她唇角缓缓勾起一个志在必得的弧度,声音里透出猫儿发现新玩物般的兴味,“叫什么名字?”

兰蕊连忙低头查看画匣中的名签:“回殿下,此人乃江南道青云城举子,姓萧,名文奇,年方十八。”

“萧…文…奇…”李娇慢悠悠地咀嚼着这三个字,舌尖仿佛在品尝某种新奇的美味,眼底的火苗越燃越亮,最终化为一片不容置疑的占有欲。“不错。”她放下葡萄,拍了拍手,语气轻快得像是在决定一件衣裙的花色,“本宫瞧着顺眼。去,仔细查查他的底细,特别是……”她顿了顿,笑容加深,带着一丝残忍的天真,“看看他家里有没有什么碍眼的人、碍眼的事。本宫的东西,须得干干净净。”

“是。”兰蕊心头一凛,深知公主这“干干净净”四字背后的分量,躬身应下,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水榭里又恢复了宁静,只有锦鲤偶尔跃出水面的轻响。李娇重新拿起那幅画,细细端详着画中人清俊的眉眼,指尖无意识地描摹着那温润的轮廓。她母妃苏贵妃是父皇心尖上的人,她李娇想要的,从小到大,就没有得不到的。一个探花郎?不,在她眼里,这不过是一件即将摆上她梳妆台的新鲜玩意儿罢了。

而那边的萧文奇根本无从得知这件事儿。

京城的风,似乎比青云城更冷,也更喧嚣。萧文奇赁了一间靠近贡院的小小院落,白日埋头于书山墨海,夜晚则常常对着白薇绣的那个“蟾宫折桂”荷包出神。那金桂祥云的图案,成了他寒夜里唯一的暖光。

殿试放榜那日,贡院外人头攒动,锣鼓喧天。当“一甲第三名,探花郎——青云城萧文奇!”的唱鸣声穿透喧嚣传来时,萧文奇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头顶。巨大的狂喜如同浪潮,瞬间将他淹没。他挤出人群,几乎是飞奔着冲回赁居的小院,铺开信纸,研墨的手都在抖。

“父亲大人膝下敬禀者:儿文奇,幸赖祖宗庇佑,得中一甲探花!喜讯飞传,望速告薇儿及白家伯父伯母,同沐天恩!儿在京一切安好,待琼林宴后,定当衣锦还乡,践昔日之诺!薇儿,等我!切切!儿文奇叩首百拜。”

他小心翼翼将信笺封好,交给院中一个常跑腿的伶俐小厮,反复叮嘱:“快马加鞭,务必亲手交到青云城萧家!这是报喜的家书,一刻也耽误不得!”

“探花郎放心!小的拼了命也给您送到!”小厮拍着胸脯,揣好信,一溜烟跑了出去。

萧文奇望着小厮消失在巷口的背影,长长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眼前仿佛已看到薇儿接到喜讯时,那含羞带喜、灿若云霞的笑脸。他摩挲着腰间那个“蟾宫折桂”的荷包,唇角扬起,只觉得春风得意,未来一片锦绣光明。

他不知道,那小厮揣着那封滚烫的家书刚转过两条街,就被两个穿着体面、眼神却透着阴鸷的汉子拦住去路。小厮甚至来不及惊呼,便被捂住嘴拖进了旁边的暗巷深处。片刻后,其中一个汉子拿着那封未拆的信,疾步走向京城最繁华地段那座气派森严的公主府。

他更不知道,就在他金殿题名、意气风发之时,远在千里之外的青云城,已是天翻地覆,血流成河。

*京城,琼林苑。

新科进士的簪花宴正酣。丝竹管弦悠扬悦耳,觥筹交错间笑语喧阗。满园桃李争妍,却不及这些天子门生们意气风发的面庞耀眼。萧文奇端坐席间,一身崭新的青色进士服衬得他身姿愈发挺拔,玉簪束发,眉目清朗。他刚刚被皇帝钦点为探花郎,圣眷优渥,本该是人生得意须尽欢的时刻。

然而,他握着酒杯的手指却有些僵硬,指节微微泛白。目光时不时飘向苑门的方向,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焦灼。报喜的家书,在他金榜题名的当日,便已托付给最稳妥的驿站快马发回青云城。算算日子,早该到了。为何迟迟没有回音?薇儿、父亲、明惠……他们该是何等欣喜?薇儿那双清亮的眸子,此刻是否正含着羞怯又骄傲的笑意,一遍遍读着他的信?

一丝不安,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他心底悄然漾开细微的涟漪。

“探花郎,缘何心事重重?”旁边一位同科进士笑着举杯相邀,“今日琼林盛宴,正当开怀畅饮才是!”

萧文奇猛地回神,压下心头那点莫名的不安,端起酒杯,唇边勉强牵起一个温润得体的笑容:“张兄说的是,请。”他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清冽的酒液滑入喉中,却压不住心头那丝越缠越紧的疑虑。

宴会结束,他婉拒了同僚的邀约,独自一人匆匆回到驿馆。刚踏入房门,便见驿馆的小吏捧着一卷明黄的物事,恭敬地等在门口。

“萧大人,”小吏躬身,将手中的卷轴高高举起,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和敬畏,“天大的喜事!陛下赐婚的圣旨到了!您快接旨吧!”

赐婚?

萧文奇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脚步钉在原地,仿佛被一道无形的惊雷劈中。他盯着那卷明黄的圣旨,只觉得那刺眼的颜色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将他方才琼林宴上那点强装的喜悦浇得透心凉。

“赐婚?”他声音干涩,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与…与谁?”

“是金枝玉叶!圣上最宠爱的永嘉公主殿下!”小吏的声音充满了艳羡,“萧大人,您这是要一步登天,成为当朝驸马爷了!这可是泼天的富贵啊!小的给您道喜了!”他谄媚地笑着,将圣旨又往前递了递。

永嘉公主……李娇!

这个名字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萧文奇的心脏。他眼前一阵发黑,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他猛地想起琼林宴前,那位公主身边的内侍曾意味深长地打量过他,那目光黏腻又贪婪,令人不适。原来如此!原来一切的源头在这里!

“不!”他失声低吼,猛地后退一步,像是躲避什么剧毒之物,声音因极度的震惊和愤怒而颤抖,“我有婚约在身!我早已定亲!是青云城白氏女!此约自幼而定,邻里皆知!岂可另娶?这旨意…这旨意我不能接!”他胸口剧烈起伏,眼中瞬间布满了血丝。

传旨的小吏被他这激烈的反应吓了一跳,脸色也变了,声音冷硬下来:“萧大人!慎言!这可是陛下的圣旨!雷霆雨露,莫非天恩!抗旨不遵,那是要掉脑袋、诛九族的大罪!您前程似锦,可莫要糊涂啊!什么婚约,还能比得过公主金枝玉叶?快接旨谢恩吧!”小吏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胁,将圣旨强硬地塞到他手中。

那卷明黄的绸缎入手,却重逾千斤,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冰冷的威压。萧文奇的手指死死攥着圣旨,指关节发出咯咯的轻响,用力之大,几乎要将那明黄的绸缎生生撕裂。他僵立着,仿佛一尊瞬间失去了所有生气的石像,只有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绝望和愤怒。琼林宴上的喧嚣得意,瞬间成了一个巨大的、冰冷的讽刺。

薇儿……青云城……他的承诺……所有的一切,都被这道刺目的明黄圣旨,碾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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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云城的春日,本应是暖风熏人。可白府那朱漆大门上刺目的封条,和门前石阶上尚未冲洗干净、渗入石缝的暗褐色血迹,却让所有路过的人都感到一股透骨的寒意。

昔日车水马龙、宾客盈门的首富府邸,此刻死寂如坟场。府内更是狼藉一片,值钱的摆设被洗劫一空,只剩下打翻的桌椅、撕碎的帐幔和满地碎瓷片。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铁锈味和绝望的气息。

阴暗潮湿的府衙大牢深处,白薇蜷缩在冰冷的稻草堆里。她身上那件鹅黄的袄裙早已污秽不堪,沾满血渍和泥污。小脸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干裂,原本灵动的杏眼此刻空洞地大睁着,直勾勾地望着牢房顶棚滴水的霉斑。

隔壁女牢里,母亲王氏压抑到极致的、撕心裂肺的哭嚎声断断续续传来,像钝刀子割着白薇的神经。

“老爷!老爷啊——!你们还我老爷命来!天杀的!冤枉啊——!”那声音凄厉绝望,穿透厚厚的石墙,砸在白薇心口。

就在昨日,白薇亲眼看着父亲被如狼似虎的衙役拖出牢房。父亲最后回头望向她的那一眼,充满了无尽的悲愤、不甘和深沉的担忧。那眼神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了她灵魂深处。

“薇儿……活下去……”父亲干裂的嘴唇无声地开合。

紧接着,便是衙门外的刑场上,那震耳欲聋的“斩”字令,和人群爆发出的巨大惊呼与唏嘘!她没看到那最后的一刀,但那喷溅的鲜血仿佛染红了她的整个世界。

“爹——!”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尖叫终于冲破喉咙,白薇猛地从稻草堆里弹坐起来,浑身筛糠般剧烈颤抖,冷汗瞬间浸透单薄的衣衫。眼前全是晃动的血色,耳中轰鸣着监斩官冷酷的宣判和刽子手挥刀带起的风声!

“爹…娘…”她无意识地低喃,声音嘶哑微弱,像垂死的小兽发出的呜咽。脑海中最后清晰的画面,是父亲白老爷被两个如狼似虎的衙役强行架走时,那骤然灰败绝望的眼神,和母亲白夫人撕心裂肺扑过来却被狠狠推倒在地的哭嚎。紧接着,是公堂上那惊堂木令人心悸的拍击声,还有那个穿着官服、面目模糊的人,用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语调宣判着什么……“白氏矿山坍塌……诬陷良善!侵吞赈灾银!草菅人命!罪不容诛……主谋白崇山夫妇……斩立决……其余人等……男丁流放三千里……女眷充官妓……”

“不——!不是的!我爹是好人!白家没有害人!是诬陷!诬陷——!”她疯狂地摇着头,双手死死抓住冰冷的铁栅栏,指甲断裂,鲜血淋漓也浑然不觉。巨大的悲痛、恐惧和滔天的冤屈像无数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了她的喉咙,让她无法呼吸。

“薇姐姐!薇姐姐!你醒醒!别吓惠儿啊!”隔壁传来萧明惠带着哭腔的呼喊,她也因白家之事受牵连,暂时被拘押在此。她拼命摇晃着隔开两间牢房的粗木栅栏,“薇姐姐!你看看我!我是惠儿啊!哥哥快回来了!他一定有办法的!薇姐姐!”

“哥哥?”白薇猛地转过头,眼神混乱而疯狂地聚焦在萧明惠满是泪痕的小脸上,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浮木,“文奇哥哥……文奇哥哥……”她喃喃着,空洞的眼底骤然迸发出一丝微弱的光,那是溺水之人看到岸边稻草的希冀,“对……文奇哥哥……高中了……他会救爹娘的……他会救白家的……他是探花郎了……”她语无伦次,身体却因为这份突然的“希望”而剧烈地抽搐起来,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

“噗——!”一大口暗红的血喷溅在肮脏的稻草和冰冷的地面上,像开出了一朵绝望的花。

“薇姐姐——!”萧明惠的尖叫划破牢狱的死寂。

白薇的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意识如同断了线的风筝,急速坠入无边无际的黑暗。黑暗里,只有父亲染血的眼神和母亲凄厉的哭嚎在反复回荡、撕扯。

高烧如同地狱的业火,瞬间席卷了她脆弱的身体。额头滚烫得吓人,小小的身子在污浊的稻草堆里无意识地痉挛、翻滚,嘴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呓语。

“爹……娘……哥哥别走……”

“文奇哥哥……救我……”

“冷……好冷……”

萧明惠隔着栅栏,只能眼睁睁看着,哭得声嘶力竭,一遍遍喊着她的名字,试图唤回她一丝清明。狱卒不耐烦地过来呵斥了几声,丢进来一碗浑浊冰冷的凉水。

白薇的高烧持续了整整两天一夜。小小的牢房里弥漫着浓重的病气和死气。萧明惠用破碗接了凉水,一点一点浸润她干裂的嘴唇,用自己单薄的身子紧紧贴着她滚烫的身体,试图传递一点点暖意。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次次将萧明惠淹没。白家伯父伯母白家哥哥没了,白家偌大的家业瞬间崩塌,薇姐姐生死未卜……哥哥呢?哥哥的信怎么还没到?他知不知道家里遭了这天大的祸事?

第三天夜里,白薇滚烫的体温奇迹般地开始下降。然而,当萧明惠欣喜地凑过去,轻轻唤她“薇姐姐”时,得到的却是一双全然陌生的、带着孩童般懵懂和巨大恐惧的眼睛。

那双曾经盛满了春水与笑意的杏眼,此刻只剩下空茫。她瑟缩着躲开萧明惠试图触碰的手,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小兽,惊惶地打量着四周,声音细弱蚊蝇:“这……是哪里?你……是谁?”

萧明惠如遭雷击,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薇姐姐……不认得她了?

“薇姐姐?”她颤抖着,不死心地又叫了一声。

白薇只是更紧地蜷缩起身体,把脸埋进膝盖,发出压抑的、小动物般的呜咽:“走开……别碰我……我要回家……爹……娘……”

最后一丝希望也熄灭了。巨大的悲痛和无力感如同冰冷的铁锤,重重砸在萧明惠心头。她颓然跌坐在地,看着那个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眼中只有一片空白的少女,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

薇姐姐……她的薇姐姐……被这场滔天的祸事,彻底烧成了灰烬,连带着所有的记忆和过往,都化作了虚无的飞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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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公主府。琼林苑的喧嚣早已散去,驸马府邸的奢华却令人窒息。雕梁画栋,金碧辉煌,每一个角落都彰显着皇家的尊贵与不容置疑的威权。

萧文奇穿着簇新的大红喜服,这象征着无上荣宠的颜色,此刻却像烧红的烙铁裹在身上。他僵直地坐在铺着龙凤呈祥锦被的婚床上,脸色比外面清冷的月光还要惨白。房中弥漫着浓郁的合欢香,甜腻得令人作呕。

门被推开,环佩叮当。盛装的永宁公主李娇走了进来,十六岁的少女,容颜娇艳如花,眉梢眼角却带着一股被骄纵豢养出的、高高在上的戾气。她挥退侍女,带着胜利者的微笑,一步步走向她的新郎。

“驸马,”她的声音刻意放得娇柔,却掩不住骨子里的颐指气使,“春宵一刻值千金,还愣着做什么?本宫乏了。”说着,便伸手去解自己繁复的衣襟。

萧文奇猛地站起身,避开她的触碰,动作大得带倒了旁边的烛台。烛火摇曳,在他眼中投下跳动的、冰冷的火焰。他直视着李娇,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彻骨的寒意和绝望的愤怒:“公主殿下!臣早已言明,臣在家乡已有婚约!臣与白薇,自幼定亲,情深意重!臣恳请公主,念在臣一片赤诚,奏明圣上,收回成命!”

“婚约?”李娇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被冒犯的阴鸷。她嗤笑一声,眼神轻蔑如看蝼蚁,“萧文奇,你口中的婚约,在本宫眼里,不过是一张废纸!本宫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的!”

她逼近一步,染着蔻丹的指尖几乎戳到萧文奇的鼻尖,声音陡然尖利:“至于那个白薇?呵,你趁早死了这条心!本宫实话告诉你,在你金榜题名、风光无限的时候,你那心尖上的白家,早就完了!白家老爷夫人,因草菅人命、侵吞巨款,已经伏法问斩!其余人等,该流放的流放,该发卖的发卖!你那白薇妹妹,命倒是硬,没死在牢里,不过嘛……”

她故意停顿,欣赏着萧文奇瞬间惨白如纸、目眦欲裂的神情,才慢悠悠地、带着恶毒的愉悦继续道:“……听说,烧坏了脑子,什么都不记得了。一个罪奴,又失了忆,能有什么好去处?本宫念她可怜,给她指了条‘明路’——早不知被卖到哪个犄角旮旯,给人做奴做婢,或者……嫁作商人妇去了吧?总之,是再与你无关了!你的婚约,自然也就作废了!”

“你胡说——!”萧文奇只觉得一股腥甜直冲喉头,眼前阵阵发黑,所有的血液都涌向了心脏,又被那残酷的话语冻成冰渣!他猛地向前一步,理智的弦彻底崩断,眼中是毁天灭地的恨意和疯狂,“毒妇!是你!一定是你!是你害了白家!是你害了薇儿!我要杀了你——!”

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五指成爪,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狠狠抓向李娇纤细脆弱的脖颈!他要掐死这个毁了他一切的恶魔!

李娇被他眼中那纯粹的杀意骇得尖叫一声,踉跄后退。然而,萧文奇的手在距离她脖颈寸许的地方,骤然失去了所有力气,软软地垂落下来。一股强烈的眩晕和无力感瞬间席卷全身,他双腿一软,重重跪倒在地。

“呵……”李娇惊魂稍定,看着瘫软在地、连抬起手指都困难的萧文奇,脸上露出残忍而得意的笑容。她抚了抚自己毫发无损的脖颈,语气带着嘲弄,“想杀本宫?就凭你?萧文奇,你太天真了。本宫既然能让你当上驸马,自然有千万种法子让你乖乖听话。这洞房里的软筋散,味道如何?”

她蹲下身,用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轻佻地抬起萧文奇的下巴,迫使他看向自己:“从今往后,你是本宫的驸马。忘了那个贱婢,好好伺候本宫。否则……”她凑近他耳边,声音如同毒蛇吐信,“本宫能让你那在青云城的老父亲和小妹妹,生不如死。你信不信?”

萧文奇死死地盯着她,那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冰锥,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可身体里的力气一丝丝被抽离,连咬舌自尽的力气都凝聚不起。巨大的屈辱和滔天的恨意如同岩浆在胸腔里沸腾、灼烧,几乎要将他活活焚毁!薇儿……他的薇儿……家破人亡,不知所踪……而他,成了仇人的丈夫,困在这金丝牢笼里,连为她报仇都做不到!

一口鲜血再也压抑不住,猛地喷溅在铺着大红地毯的地面上,如同他破碎的心。

李娇嫌恶地站起身,用手帕掩住口鼻:“啧,晦气!来人!”她扬声唤来侍女,“驸马不胜酒力,病了。把他抬到书房去静养!没有本宫的命令,谁也不许靠近!”

两名健壮的仆妇面无表情地进来,像拖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将瘫软在地、嘴角染血的萧文奇拖出了这间“洞房”。猩红的地毯上,只留下一滩刺目的暗红。

3风尘误

**第三卷:风尘误**

京城西郊,一座远离公主府喧嚣的三进宅院,成了萧父和萧明惠暂时的栖身之所。这里清静,却也冷清得可怕。庭院里的花木似乎都蒙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翳。

萧明惠坐在廊下,手里无意识地绞着一方素帕,眼睛红肿得像桃子。自从被接到京城,住进这华丽的牢笼,她脸上的笑容就彻底消失了。父亲萧敬儒坐在一旁,短短数月,头发已白了大半,原本儒雅的面容刻满了忧愤的皱纹,腰背也佝偻了许多。他沉默地看着庭院里飘落的枯叶,手中的茶早已凉透。

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萧文奇回来了。他穿着驸马规制的锦袍,颜色华贵,却衬得他脸色愈发灰败,身形也清减得厉害,宽大的袍服下空空荡荡,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那双曾经清亮睿智的眼睛,如今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沉郁和一丝挥之不去的、尖锐的痛苦。

“哥!”萧明惠像只受惊的小鸟,猛地站起身扑过去,紧紧抓住萧文奇冰冷的手,仿佛那是唯一的依靠,声音带着哭腔,“哥,你……你见到她了?是不是?你见到薇姐姐了?她怎么样了?她在哪里?”

萧文奇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仿佛“薇姐姐”这三个字是烧红的针,狠狠扎进了他心口最溃烂的伤口。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痛楚和绝望。他轻轻抽回手,动作迟缓,声音沙哑得厉害:“明惠……别问了。”

“为什么不问?!”萧明惠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压抑了太久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哥!那是薇姐姐啊!是白薇姐姐!她家没了!伯父、伯母、明哥哥……都没了!她自己在牢里差点病死!她什么都不记得了!被当成牲口一样发卖!哥!你怎么能不管她?你怎么能……”

“住口!惠儿!”萧敬儒猛地一拍石桌,厉声喝止,茶盏跳起,凉透的茶水溅了出来。他看着儿子瞬间煞白的脸和眼中那濒临崩溃的痛楚,自己的心也如同刀绞。他何尝不痛?白家世代交好,白薇那孩子,是他看着长大的,如同亲女!可如今……

“你哥……有他的难处!”萧敬儒的声音带着沉重的无力感,每一个字都像灌了铅,“你以为他不想?你以为他不痛?!那是公主!是皇家!我们……我们拿什么去争?拿什么去救?!”说到最后,老人已是老泪纵横,痛苦地捂住了脸。

难处?皇家?萧明惠看着哥哥萧索的背影,看着他眼中那片死寂的荒原,再看看父亲斑白的两鬓。是啊,公主……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所有的质问、愤怒、不甘,最终都化为更深的绝望,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廊下只剩下压抑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和萧明惠低低的、绝望的啜泣。

“是我……是我害了薇儿……”萧文奇的声音忽然响起,低哑破碎,如同梦呓。他抬起头,望向青云城的方向,眼中是噬骨的悔恨,“若我……若我进京前便与她完婚……她便是我萧家的人……公主……公主或许……”

或许就不会下此毒手?或许白家就能逃过一劫?这迟来的、毫无用处的假设,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早已血肉模糊的心。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

“哥……”萧明惠看着哥哥眼中那近乎疯狂的悔恨,心痛得无法呼吸,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廊下的风更冷了,卷起枯叶,打着旋儿,像是无声的悲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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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烬余灰

第四卷:烬余灰**

“揽月楼”的脂粉香腻得呛人,丝竹管弦裹挟着放浪的调笑,在雕梁画栋间流淌。这是京城最有名的销金窟之一,温柔乡,亦是英雄冢。

二楼临窗的雅间,厚厚的锦帘隔开了外面的喧嚣,却隔不开那股无处不在的奢靡气息。萧文奇独自坐在桌旁,面前摆着精致的酒菜,他却一口未动。酒是上好的梨花白,清澈见底,映着他眼底一片沉沉的死寂。他坐在这里,如同坐在地狱的入口。

雅间的门被轻轻推开,鸨母满脸堆笑地引进来一个姑娘。

“爷,您久等了!这就是我们楼里新来的琴师,小薇姑娘!别看她年纪小,一手琴艺可是得了高人指点,清雅脱俗,保准合您心意!”鸨母谄媚地说着,将那姑娘往前推了推。

萧文奇的目光随意扫过去。

只一眼。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碎裂。

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他手中的酒杯“哐当”一声掉落在地,摔得粉碎,清澈的酒液溅湿了他的袍角,他却浑然不觉。

站在鸨母身后的那个少女,穿着一身素淡的藕荷色纱裙,怀抱着一张半旧的桐木琴。身姿纤细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折,脸色是久不见阳光的苍白,带着一种易碎的脆弱。她微微垂着头,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那双曾经盛满星子的眼睛。

可那眉眼,那鼻唇的轮廓……烧成灰他也认得!

是薇儿!

是他的薇儿!

尽管她瘦脱了形,尽管她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病气和茫然,尽管她通身的气质变得怯弱而疏离……

可那就是她!是他日思夜想、魂牵梦萦、以为此生再也无缘得见的白薇!

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瞬间冲垮了他所有强装的镇定和麻木!萧文奇猛地站起身,带倒了身后的椅子,发出刺耳的声响。他一步冲上前,根本不顾鸨母惊愕的眼神,一把将那个单薄的身影死死搂进怀里!

“薇儿!”滚烫的泪水瞬间夺眶而出,灼烧着他的脸颊,声音哽咽破碎,带着失而复得的巨大震颤和痛苦,“薇儿!我的薇儿!真的是你……我终于找到你了!找到你了!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

他抱得那样紧,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仿佛一松手,她就会再次消失不见。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压抑了太久的思念、悔恨、痛苦、狂喜……在这一刻尽数爆发,化作滚烫的泪水,浸湿了她肩头单薄的衣衫。

怀中的身体却瞬间僵硬如石。白薇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和炽烈的情绪吓坏了,怀里的琴“咚”地一声掉在地上。她开始剧烈地挣扎,小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双手用力推拒着萧文奇滚烫的胸膛,声音里充满了惊惶和恐惧,细弱却尖锐:

“放开我!你……你是谁?放开!我不认识你!放开——!”

那陌生的、带着巨大恐慌的眼神,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狠狠捅进了萧文奇的心脏!所有的狂喜瞬间冻结,碎裂成冰渣,刺得他五脏六腑都在流血。

“薇儿?”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她,手臂的力道不由自主地松开,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是我啊!薇儿!是文奇哥哥!你看看我!我是文奇哥哥啊!”

他急切地捧起她苍白的小脸,迫使她看向自己,试图从那双空洞茫然的眸子里找到一丝熟悉的痕迹。

然而没有。

那双杏眼里,只有纯粹的陌生和惊惧。她像看一个可怕的陌生人一样看着他,身体抖得更厉害了,拼命地摇头,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文奇哥哥?不……我不认识……不认识你!公子……公子你认错人了!求求你……放了我吧……”她挣扎着,想要逃离他的禁锢。

鸨母见势不妙,赶紧上前打圆场,试图拉开萧文奇:“哎哟爷!您这是做什么?吓着我们小薇姑娘了!她胆子小,才来不久,不懂规矩,您……”

“滚开!”萧文奇猛地挥开鸨母的手,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白薇,那眼神痛苦得几乎要滴出血来。他颤抖着手,从怀中贴身的地方,摸出那个被摩挲得边角起毛、颜色黯淡的旧荷包——白薇当初送他进京时绣的“蟾宫折桂”。

“薇儿,你看!你看这个!”他像捧着稀世珍宝,又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将那荷包递到白薇眼前,声音破碎不堪,“这是你给我的!你说等我高中状元回来娶你!你绣的蟾宫折桂!你说过的话,都忘了吗?薇儿!”

荷包上精致的金线银线刺绣,在昏暗的灯光下依旧能看出昔日的用心。白薇的目光落在荷包上,眼神有瞬间的恍惚,似乎在努力辨认着什么。萧文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但很快,那点恍惚就被更深的茫然和痛苦取代。她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依旧是惊惶的空白。她猛地推开那只拿着荷包的手,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烙铁,声音带着崩溃的哭腔:“不……我不知道……我不记得了!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公子,你认错人了!求求你让我走!让我走——!”

她挣脱开萧文奇的钳制,像受惊的小鹿般踉跄后退,撞在门框上,然后头也不回地、跌跌撞撞地冲出了雅间,消失在门外奢靡喧闹的走廊里。只留下那个半旧的桐木琴,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萧文奇维持着伸手递荷包的姿势,僵硬地站在原地。指尖还残留着她挣扎时冰凉的触感。他看着空荡荡的门口,看着地上那张孤零零的琴,又低头看了看手中那个承载了所有甜蜜过往、此刻却显得无比讽刺的旧荷包。

“啊——!”一声困兽般的、绝望到极致的嘶吼终于冲破了喉咙,带着泣血的悲怆,在空荡的雅间里凄厉地回荡。他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地。额头抵在冰冷的地板上,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混着方才打翻的酒渍,一片狼藉。

他的薇儿……找到了。

却也永远地……失去了。

她不认识他了。她把他,把他们的过去,把所有的爱恋与承诺……都忘了。

这比死亡,更让他痛彻心扉,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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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揽月楼”成了萧文奇的地狱,也成了他唯一的救赎。他像着了魔,不顾一切地往那销金窟里砸银子。鸨母起初还因他驸马的身份有些顾忌,但白花花的银子和永宁公主似乎并不在意这位驸马行踪的态度,很快就让她眉开眼笑。

他只想赎她出去。

“薇儿,跟我走。”他再一次坐在白薇面前,声音低哑,带着浓重的疲惫和不容置疑的恳切。桌上堆着几个打开的锦盒,里面是成沓的银票、珠光宝气的首饰、还有一张崭新的、盖着官府红印的良籍文书。“你看,你的身契,我已经买出来了。这些钱,足够我们离开京城,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安稳度日。我会请最好的大夫,治好你的病,帮你找回记忆……”

白薇抱着琴,坐在离他最远的绣墩上,依旧穿着那身素淡的藕荷色衣裙,像一朵随时会凋零在风尘里的水莲花。她垂着眼睫,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两片小小的阴影,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琴弦,发出几个不成调的音。

听到他的话,她只是更紧地抱住了琴,身体微微瑟缩了一下,头垂得更低,声音细弱蚊蝇,带着疏离的客气:“公子……您的好意,小薇心领了。只是……小薇在这里很好。嬷嬷待我……不薄。我……不想走。”

“不想走?”萧文奇的心像被狠狠捅了一刀,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痛楚和不解,“薇儿!你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这是青楼!是火坑!你留在这里做什么?弹一辈子的琴?等着那些……”

后面的话他硬生生咽了回去,不忍说出口,只觉得心口堵得发慌,一股腥甜又涌了上来。他看着她那副逆来顺受、认命般的模样,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愤怒几乎要将他撕裂!

“是不是鸨母威胁你?还是有人逼你?你告诉我!”他猛地站起身,逼近一步。

白薇被他突然的动作吓得往后一缩,抬起眼,那双空茫的杏眼里终于有了一丝清晰的恐惧,像受惊的小鹿。“没……没有!”她慌乱地摇头,“公子……求您别问了!小薇……小薇真的哪里也不想去!”她抱着琴,几乎是逃也似的站起来,匆匆对他福了一礼,“小薇还要去练琴,公子……您慢坐。”说完,不等他反应,便低着头快步走了出去,仿佛他是洪水猛兽。

萧文奇僵在原地,伸出的手停在半空,徒劳地抓握着空气。他看着那扇在她身后关上的门,听着她细碎慌乱的脚步声远去,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他颓然跌坐回椅中,双手痛苦地插进发间。

为什么?为什么不肯跟他走?是不信他?还是……真的把一切都忘了,连带着对他的依赖和信任,也一并抹去了?这陌生的疏离和抗拒,比刀割更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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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宁公主李娇慵懒地斜倚在铺着白虎皮的贵妃榻上,听着心腹侍女低声的禀报,描画精致的远山眉一点点挑了起来,红唇勾起一抹冰冷而玩味的笑意。

“哦?”她拖长了调子,指尖漫不经心地拨弄着腕上一串价值连城的碧玺手串,“我那好驸马,最近倒是常往‘揽月楼’跑?还一门心思要赎那个叫小薇的琴妓?”

“是,殿下。”侍女垂着头,小心翼翼,“驸马爷……似乎对那女子很是上心,花了大价钱,连身契都想法子弄出来了。只是……那女子不知为何,并不愿跟驸马走。”

“不愿走?”李娇嗤笑一声,眼神骤然变得阴鸷锐利,“倒是个有‘骨气’的贱婢!不过……”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恶毒的精光,“本宫倒要看看,她这份‘骨气’,能撑到几时。”

她坐起身,唤来另一个侍女:“去,给本宫的表哥,忠勇伯府的张宇递个话,就说本宫在‘揽月楼’发现了个绝色的清倌人,琴艺一绝,性子……也‘烈’得很,正合他的胃口。让他去瞧瞧,若喜欢,本宫做主,替他赎了,送他做个解闷的外室。”

侍女心领神会,立刻应声退下。谁不知道忠勇伯世子张宇?那是京城有名的混世魔王,脾气暴戾,尤其对女人,手段更是令人发指。他府里的姬妾,被他折磨致死的都不在少数。前头那位正室夫人,就是被他打得缠绵病榻,最后郁郁而终。

李娇重新倚回榻上,端起手边的琉璃盏,轻轻啜了一口猩红的葡萄酒。她得不到萧文奇的心,也绝不允许他心里装着别人,尤其还是那个本该早已碾落成泥的白薇!既然萧文奇还念念不忘,那就让他亲眼看看,他心尖上的人,是如何在别的男人身下被彻底摧毁、碾碎成泥的!这比直接杀了她,更能让萧文奇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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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宇的动作快得惊人。几乎是公主的话递过去的第二天,“揽月楼”的鸨母就点头哈腰、喜笑颜开地送走了抱着个小小包袱、脸色惨白如纸的白薇。一辆不起眼的青帷小马车,将她载离了这繁华的销金窟,驶向城西一座更为隐秘、也更为压抑的别院。

别院的门在身后沉重地关上,隔绝了外界最后一丝光亮。白薇被两个面无表情的粗壮仆妇推搡着,穿过幽深的回廊,带进一间布置华丽却透着冰冷气息的内室。

一个身材高大、面容带着几分戾气的男人正背对着门,负手而立。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正是忠勇伯世子张宇。他上下打量着白薇,眼神像在评估一件新得的货物,带着毫不掩饰的狎昵和一种居高临下的、令人作呕的满意。

“抬起头来。”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

白薇身体一颤,手指死死攥着衣角,指节泛白。她慢慢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露出那张苍白却难掩清丽的小脸,眼神怯懦地低垂着,不敢与他对视。

“啧,表妹倒没骗我,果然是个难得的清秀佳人。”张宇走上前,带着浓重酒气的手指粗鲁地捏住白薇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目光直直撞进她惊恐的眸子里,“听说……你架子还不小?连驸马爷都看不上?”

他的手指像铁钳,捏得白薇下巴生疼,眼泪瞬间在眼眶里打转。她想摇头,却动弹不得。

“进了我张宇的门,就得守我张宇的规矩!”张宇的声音陡然转冷,眼神变得暴戾,“什么清高,什么不愿,都给本世子收起来!你不过是个玩意儿!本世子让你笑,你就得笑!让你哭,你就得哭!明白吗?!”

话音未落,他捏着下巴的手猛地一甩!白薇猝不及防,被他巨大的力道狠狠掼倒在地!

“啊!”额头重重磕在冰冷坚硬的金砖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剧痛伴随着眩晕瞬间袭来,眼前阵阵发黑。温热的液体顺着额角流下,带着铁锈味。

“装什么死!”张宇的怒骂声劈头盖脸砸下,紧接着,沉重的皮靴狠狠踹在她蜷缩起来的腰腹上!

“唔——!”白薇痛得蜷缩成一团,五脏六腑都像是移了位,喉头腥甜翻涌。她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更大的痛呼,只有细碎的、痛苦的呜咽从齿缝中溢出。

“贱人!给脸不要脸!”张宇似乎被她这副隐忍的样子激怒,更加暴躁,脚上的力道一下重过一下,专挑柔软的腹部和肋骨踢踹。华丽的锦缎衣裙下,是迅速蔓延开的、钻心的剧痛和青紫。

“记住!以后在这院子里,你就是本世子的一条狗!我让你往东,你绝不能往西!听见没有?!”伴随着怒骂,又是一脚狠狠踹在她背上。

白薇像一片破败的落叶,在冰冷的地板上无助地翻滚、蜷缩。额头的血混着屈辱的泪水,模糊了视线。每一次沉重的踢打落下,都像要把她碾碎。意识在剧痛和眩晕中沉浮、飘散……

黑暗如同粘稠的潮水,温柔又冰冷地将她包裹。没有痛楚,没有张宇狰狞的脸,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虚无混沌。

忽然,一点刺目的猩红在黑暗中炸开!

是血!喷溅的血!染红了父亲最后回头望向她的视线!染红了母亲枯槁绝望的脸!

“爹——!娘——!”凄厉得不似人声的尖叫仿佛穿透了时空,在她灵魂深处炸响!

紧接着,是冰冷刺骨的地牢!肮脏的稻草!额头上滚烫的温度!还有隔壁,明惠那撕心裂肺、一遍遍呼唤她的哭喊:“薇姐姐!薇姐姐你醒醒!看看我啊!我是惠儿!”

“惠儿……”她无意识地呢喃,蜷缩的身体在冰冷的地板上痛苦地抽搐。

画面再次碎裂、重组。

十里长亭,残雪未消。少年挺拔的身影,温暖的怀抱,滚烫的誓言在耳边轰鸣:“薇儿!等我回来!我一定高中状元,风风光光地把你娶进门!”

“文奇哥哥……”泪水汹涌而出,混着额角的血水。

白薇猛地睁开了眼睛!

额头的伤口还在火辣辣地痛,腰腹间的钝痛一阵阵袭来,提醒着她此刻的处境。但那双原本空茫怯懦的杏眼深处,却燃起了两簇冰冷、幽暗、如同地狱业火般的寒芒!

所有的迷雾在这一刻被彻底烧穿!

牢狱!刑场!家破人亡!高烧失忆!青楼卖笑!还有眼前这个……将她视为猪狗的畜生!

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带着灭顶的恨意和彻骨的冰寒,瞬间冲垮了那层隔绝过往的屏障!每一个画面都清晰无比,每一分痛楚都刻骨铭心!

白薇!她是白薇!青云城白家的大小姐!她的爹娘被冤杀!她的家业被掠夺!她的人生被彻底摧毁!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丝,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心底翻涌的,是比身体创伤剧烈千万倍的滔天恨意!像沉寂多年的火山,在经历彻底的毁灭后,终于轰然爆发!

张宇骂骂咧咧的声音还在头顶盘旋,他似乎打累了,正喘着粗气,伸手想来扯她的头发。

就在那只手即将碰到她发丝的瞬间,白薇猛地抬起头!

那双燃着幽暗火焰的眼睛,如同淬了毒的利刃,直直刺向张宇!不再是恐惧,不再是茫然,而是冰冷刺骨的恨意和一种近乎疯狂的、择人而噬的决绝!

张宇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仿佛从地狱里爬出来的眼神骇得动作一滞,心头竟莫名升起一股寒意:“你……”

白薇却在他愣神的刹那,强忍着浑身的剧痛,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扑了过去!不是反抗,而是用一种近乎献祭般的姿态,死死抱住了张宇的腿!

“世子爷……饶命!”她扬起满是血污和泪水的小脸,声音颤抖着,带着一种破碎的、令人心碎的柔弱,眼神却死死锁住张宇那双暴戾的眼睛,“奴婢……奴婢知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求世子爷饶了奴婢这一回!奴婢……奴婢愿意好好伺候世子爷!只求世子爷……别打了……”

她的身体因为疼痛和恐惧(至少表面如此)而剧烈颤抖着,泪水混合着血水滑落,在苍白的小脸上留下蜿蜒的痕迹,看起来楚楚可怜到了极点,也卑微到了尘埃里。

张宇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和卑微的哀求弄得一愣,随即一股扭曲的征服感和快意涌了上来。他最喜欢看的就是这种高高在上的美人,在他脚下摇尾乞怜的样子!

“哼!现在知道怕了?”他冷哼一声,脸上的戾气稍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施虐后的餍足和掌控欲,“早这么识相,何必受这份皮肉之苦?”他粗鲁地捏了捏白薇的下巴,力道依旧不小,但已没了方才那股杀意,“给爷滚起来!把你这张脸洗干净!别污了爷的眼!”

“是……是!谢世子爷开恩!谢世子爷!”白薇顺从地松开手,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每一步都牵扯着身上的伤,痛得她冷汗直冒。她却咬着牙,低眉顺眼,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感激和刻意的柔媚。

她踉跄着走向梳洗架,背对着张宇。铜镜里映出她狼狈不堪的身影,额角的伤口狰狞,血污半干。可镜中那双眼睛,却冰冷、锐利、深不见底,如同寒潭下涌动的熔岩。

她拿起湿帕子,一点点擦去脸上的血污。动作缓慢,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平静。

……萧文奇……还有眼前这个张宇……

血债,必须用血来偿!

从今日起,那个在青楼里茫然无措的小薇死了。

活下来的,是白薇。

一个从地狱爬回来,只为复仇的……白薇!

她暗中查了三个月,终于查到原来是公主的授意,都是公主看上了萧文奇才造就了这些事,不过眼下她需要见见萧文奇,看他是否知道这些事儿,再做打算。

5同归烬

**第五卷:同归烬**

幽静的茶室,檀香袅袅,却驱不散弥漫在两人之间的沉重与冰冷。窗外是京城深秋的肃杀,枯叶打着旋儿落下。

白薇穿着一身不起眼的青灰色布裙,头上戴着帷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紧绷的下颌和失了血色的唇。她端坐在萧文奇对面,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根绷紧到极限的弓弦。放在膝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萧文奇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人。不过短短几个月,她身上的气息已截然不同。那种在“揽月楼”时的怯懦茫然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冷硬和……恨意。这恨意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得他心口生疼。

“薇儿……”他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沙哑,带着难以言喻的痛楚和愧疚,“我……我之前查到了。”他停顿了一下,似乎需要凝聚勇气说出那个名字,“是李娇。是永宁公主李娇。是她……一手策划,构陷白伯父伯母白兄,致使白家……家破人亡。也是她,将你……送入那等地方。”

他每说一个字,都像在凌迟自己的心。他看着她帷帽下微微颤抖的唇,看着她骤然收紧、指节捏得发白的手,只觉得呼吸都带着血腥味。

意料之中的暴怒或崩溃并没有出现。帷帽下,传来一声极轻、极冷的嗤笑。那笑声,比窗外的秋风更刺骨。

白薇缓缓抬起手,掀开了帷帽的前帘。

一张苍白清瘦的脸露了出来。额角,一道尚未完全褪去粉色的疤痕清晰可见,是张宇留下的印记。那双曾经空茫的杏眼,此刻深如寒潭,里面翻涌着刻骨的恨意和一种近乎毁灭的平静。她直视着萧文奇布满血丝、痛苦不堪的眼睛,唇角勾起一抹冰冷讥诮的弧度。

“萧驸马,”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如冰珠砸落,“巧了。我也知道,是她抢了我的夫君。”

“夫君”二字,像两把烧红的匕首,狠狠捅进萧文奇的胸膛!他猛地一震,脸色瞬间惨白如白纸,身体控制不住地晃了晃,几乎要从椅子上栽倒下去。巨大的羞耻和痛苦如同海啸将他吞没,他张了张嘴,想辩解,想嘶吼,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滚烫的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

“薇儿……我……”他声音破碎,带着泣音。

“不必说了。”白薇冷冷地打断他,眼神锐利如刀,“过去种种,多说无益。血债,只能用血来偿。”她微微前倾身体,隔着小小的茶桌,逼近萧文奇,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萧文奇,我只问你一句。这仇,你报,还是不报?”

她的目光如同实质的火焰,灼烧着萧文奇残存的理智。报?如何报?那是公主!是天家贵胄!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诛连九族!

可看着白薇眼中那深沉的恨意和她额角刺目的伤疤,想到白伯父伯母身首异处的惨状,想到她沦落风尘、被张宇毒打的屈辱……他心底那头被囚禁许久的困兽,终于发出了震天的咆哮!

所有的恐惧、顾忌,在这一刻被滔天的恨意和赎罪的冲动彻底焚毁!

“报!”萧文奇猛地抬起头,赤红的眼中迸射出骇人的光芒,那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疯狂和不顾一切,“薇儿,你说!只要能杀了那个毒妇,为你爹娘报仇,为你讨回公道!我萧文奇这条命,豁出去又何妨?!”

他不再是什么探花郎,不是什么驸马爷。他只是萧文奇,一个背负着血海深仇、被悔恨日夜啃噬的罪人!若能用这条命,换李娇死,换薇儿一丝解脱,他心甘情愿!

白薇看着他眼中那不顾一切的疯狂,冰冷的眸底深处,极快地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快得让人无法捕捉。像是释然,又像是更深的悲哀。她很快垂下眼帘,遮住所有情绪,声音恢复了冰冷的平静:

“好。那我们就送她……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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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皇家猎场,层林尽染,金黄与火红交织,本该是赏秋的盛景,此刻却透着一股肃杀之气。永宁公主李娇心血来潮,非要出城狩猎“散心”。驸马萧文奇“顺从”地伴驾左右,安排得妥妥当当。

猎场边缘,一处视野开阔的高坡下,停着几辆华丽的马车。最大最奢华的那辆,正是公主的车驾。车帘低垂,隐隐传出女子慵懒的调笑声——李娇正和她最宠爱的一个清秀面首在车内调情。

萧文奇一身劲装,骑在马上,看似在指挥着随行的侍卫和仆役布置休憩之所,目光却如同最精密的尺,不动声色地丈量着距离高坡边缘的深度,估算着马匹受惊后狂奔所需的距离。他的手心全是冷汗,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按照计划,他会安排一个“意外”——公主乘坐的马车马匹突然受惊发狂,拉着车冲下前方那道陡峭的斜坡!斜坡尽头,是深不见底的断魂崖!车毁人亡,天衣无缝!而他,会乘坐另一辆马车“紧随其后”,制造不在场的证明。

一切准备就绪。萧文奇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腥甜,对身边一个扮作侍卫的心腹使了个眼色。

心腹会意,正要悄悄靠近公主马车的马匹……

变故陡生!

公主马车旁,一个一直垂首侍立、毫不起眼的小丫鬟,突然动了!她动作快如鬼魅,趁着车夫被不远处一只惊飞的野雉吸引注意力的刹那,猛地坐上马车一角,手中的马鞭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抽在了驾辕的两匹骏马臀上!

“嘶聿聿——!”马匹骤然吃痛,发出凄厉的长嘶,前蹄高高扬起!

“啊——!”车内传出李娇惊恐到极致的尖叫!

那两匹训练有素的御马彻底疯了!它们不再受车夫的控制,撒开四蹄,如同离弦之箭般朝着前方那陡峭的斜坡狂奔而去!沉重的凤驾被拖拽着,剧烈颠簸,车内的尖叫声和物品翻滚碎裂声混成一片!

“公主!公主的马车惊了!”“快!快拦住!”现场瞬间大乱!侍卫们惊呼着策马追赶,但疯马的速度实在太快!

萧文奇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他死死盯着那个挥鞭的小丫鬟!虽然她低着头,穿着最普通的侍女服饰,脸上还故意抹了灰,可那身形……那决绝的动作……

是薇儿!

她怎么会在这里?!她怎么混进来的?!她想做什么?!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他疯了一样策马狂追,嘶声力竭地大吼:“薇儿——!停下!快停下——!”

晚了!

失控的马车如同脱缰的钢铁怪兽,以雷霆万钧之势冲下了陡坡!速度越来越快,车身疯狂地左右摇摆,发出令人牙酸的扭曲呻吟!

就在马车即将冲到斜坡尽头、断魂崖边缘的瞬间,那个小小的、穿着侍女衣服的身影,如同扑火的飞蛾,在剧烈的颠簸中,竟猛地拉开了车门,一头扎进了那如同巨兽之口的车厢之内!

“薇儿——!不——!”萧文奇目眦欲裂,肝胆俱碎!凄厉绝望的嘶吼声划破长空!

轰——!!!

沉重的车驾带着一往无前的毁灭气势,狠狠冲出了断魂崖的边缘!在空中划过一道短暂而凄厉的弧线,然后,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直直坠向那深不见底的、云雾缭绕的万丈深渊!

巨大的撞击声和木头碎裂声从崖底遥遥传来,沉闷得如同地狱的丧钟。紧接着,便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和山风呼啸而过的呜咽。

萧文奇连滚带爬地冲到了悬崖边,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下方翻滚的云雾,目之所及,只有嶙峋的黑色崖壁和深不见底的黑暗。

“薇儿——!”他撕心裂肺的呼喊在空旷的山谷间回荡,一遍,又一遍,最终被呼啸的寒风撕扯得支离破碎,消散无踪。

回答他的,只有无情的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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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魂崖底,乱石嶙峋,草木枯败。深秋的寒风在这里打着旋儿,发出呜呜咽咽的悲鸣,如同无数亡魂在哭泣。

昔日风光霁月的探花郎、尊贵的驸马爷萧文奇,此刻形容枯槁,衣衫褴褛,沾满了泥污和枯叶。他像一具失了魂魄的行尸走肉,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冰冷的溪涧、锋利的乱石堆、茂密的荆棘丛中疯狂地翻找、挖掘。手指早已被磨破,鲜血淋漓,混着污泥,他却浑然不觉。

“薇儿……薇儿你在哪儿?回答我!回答文奇哥哥啊!”他嘶哑地喊着,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无尽的绝望和癫狂。布满血丝的眼睛空洞地扫视着四周,不放过任何一处可能藏匿着那抹身影的角落。

侍卫们早已被他这副疯魔的样子吓退,远远跟着,不敢靠近,更不敢阻拦。只有萧明惠,哭肿了眼睛,跌跌撞撞地跟在他身后,试图拉住他:“哥!哥你醒醒!薇姐姐她……她掉下来了!这么高……哥!你找不到的!找不到的!我们回家吧哥!求你了!”

“回家?”萧文奇猛地甩开妹妹的手,踉跄着转过身,布满污垢的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扭曲的笑容,眼神涣散而狂热,“回什么家?薇儿在这里!她一定在这里等我!她说过……等我回来娶她的!她不会骗我!不会的!”他喃喃着,又猛地扑向另一处石堆,徒手搬开冰冷的石块,指甲崩裂也毫不停歇。

萧明惠看着他这副模样,心如刀绞,哭倒在地。

一连数日,萧文奇不吃不睡,如同着了魔般在崖底搜寻。他翻遍了每一寸土地,喊哑了嗓子,最终只在溪边一片折断的荆棘丛中,找到了一角被撕裂的、染着暗褐色血迹的藕荷色衣料——那是白薇在“揽月楼”时常穿的衣裙颜色。

他颤抖着,近乎虔诚地将那角染血的布料捧在手心,如同捧着稀世珍宝。冰冷的布料贴在脸上,仿佛还残留着她最后一丝微弱的温度。

“薇儿……我的薇儿……”他痴痴地笑着,泪水混着脸上的污泥滚滚而下,将那角布料浸得透湿。

希望彻底破灭。那根支撑着他最后一丝理智的弦,终于,“铮”地一声,断了。

萧文奇猛地抬起头,眼神彻底涣散,失去了所有焦距。他不再疯狂地挖掘,而是抱着那角染血的布料,像个迷路的孩子,失魂落魄地在崖底游荡。嘴里翻来覆去,只念叨着一句话,声音轻飘飘的,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和执念:

“见到我的薇儿了吗?她十五岁……笑起来……像春天的花……”

寒风卷起枯叶,打着旋儿从他身边掠过。

他的薇儿化成风经过他的身边。

他抱着那角血衣,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走向崖底更深的、望不见尽头的迷雾深处。单薄褴褛的背影,渐渐融入了那片深秋的萧瑟与死寂之中,只留下那痴痴的、如同魔咒般的呓语,在呜咽的风声中,断断续续,久久不散。

“薇儿……我的薇儿……十五岁……像春天的花……”

薇儿死于十七岁的秋天,文奇哥哥也在二十岁的秋天疯了……

而他记忆里的薇儿永远十五岁……

薇儿……下辈子我要早点遇见你,早点和你成亲……你要等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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