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卿儿在床上整整躺了两日。

这两日，谢嬷嬷过来找了她一次，除了关心她的病情，还细细盘问了那日在东厢院发生的事。

那日的选拔，谢九枭没看上任何一个婢女，甚至没来由的大发脾气。

谢嬷嬷私下找玄武探了探口风，原是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婢女不听劝告，夜里偷偷上了王爷的床！

谢九枭何其尊贵的身份，岂是一个婢子能够肖想的！

饶是王爷能够饶她一命，就是侯府的主母也容不下她。

谢嬷嬷不希望雪鸢的下场再发生在另一个丫鬟身上，便来找夏卿儿了解当日的情况。

毕竟那日留守在东厢院的只有她。

“夏双，你老实告诉我，那日除了你还有谁偷偷溜进东厢院？”

谢嬷嬷的神色十分严肃。

夏卿儿手指紧张地攥紧了衣服：“除了我，没别人了。”

面对谢嬷嬷的质问，夏卿儿是既委屈又无措。

她平白无故失了身子，却不敢跟任何人说。

谢嬷嬷自然是想不到夏卿儿身上，只当他夜里睡得太熟，并不知晓真相。

谢嬷嬷叹了口气，说道：“今日算她走运，她最好能躲一辈子，若是叫王爷寻到，恐怕下场比雪鸢还要凄惨。”

“嬷嬷我在侯府多少年了，王爷的脾性我还不了解？一个小小的婢子岂能入得了王爷的眼！”

谢嬷嬷越说越恼：“退一万步说，就算她走运，王爷收了她做通房，可那又如何？”

“王爷那样身份高贵的人，以后要娶的王妃必然是门当户对的！”

“一个小小的婢女，如何去跟那些高门贵女争斗？只怕死都不知是怎么死的！”

“我千叮嘱万嘱咐，可有些人就是不听劝！你说说，她们怎就不明白嬷嬷的良苦用心？”

夏卿儿越听，心中越觉得害怕，她猛然想起那日雪鸢的惨状，浑身冒起冷汗。

她从未想过做谢九枭的通房，她只想在侯府混口饭吃，能给她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这便足矣。

可如今，连这小小的愿望都成了奢望。

那日，她并不清楚谢九枭有没有看清她的脸，夏卿儿不敢冒险，为了不跟谢九枭碰面，她总是以各种理由去西厢院。

西厢院离东厢院最远，谢九枭极少到这边来。

夏卿儿想的很简单，这段时间她先躲着他，或许时间长了，谢九枭便将那件事忘了。

可她千算万算，万万没算到谢九枭竟也来了西厢院，此时正迎面朝她走来。

夏卿儿转身，下意识就想逃。

“站住！”身后的谢嬷嬷却厉声将她叫住。

夏卿儿的心跳都快要停止了。

她站在原定，不敢妄动。

谢嬷嬷见谢九枭正往这边来，又恰巧见地上的枯叶没有打扫干净，便想在谢九枭面前表现表现。

“这满地的枯叶你是看不见吗？侯府雇你来是来干活的，不是来混日子的！”

谢嬷嬷尖锐的声音很快吸引了谢九枭的注意。

谢九枭往这边看了眼，却只看见谢嬷嬷肥硕粗壮的背影。

夏卿儿生怕谢九枭看清自己的样子，她躲在谢嬷嬷面前，小手拽着谢嬷嬷的衣袖，几近哀求的哄着：“嬷嬷您消消火，我这就干活。”

谢嬷嬷平日里就是个厉害的角色，对府里的丫鬟非打即骂，大家私底下都十分害怕她。

夏卿儿也不例外，但她此时更怕谢九枭注意到她。

见夏卿儿服软，谢嬷嬷心中觉得畅快，她指了指地上的枯叶，道：“马上把这里打扫干净了，不扫干净不准走！谢嬷嬷惯着你，我可是公私分明的！”

夏卿儿没有办法，她不敢惹怒了谢嬷嬷，只得老老实实干活。

摆足了官架子，谢嬷嬷终于心满意足的离开。

谢九枭这才发现藏在谢嬷嬷身后的夏卿儿。

瘦小的一只，方才躲在谢嬷嬷身后竟叫他没发现。

脚步声离她越来越近，夏卿儿倒吸一口凉气，她低垂着头，握住扫帚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

或许是对他的恐惧太过明显，明显到谢九枭顿住了脚步。

“你很怕本王？”冷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谢九枭审视的目光一刻也未从夏卿儿身上离开。

他是大宋从无败绩的战神，大家怕他理所当然，可怕成这样的，谢九枭还是头一遭见。

瘦小的身躯一直在抖，好似站在他面前的是什么洪水猛兽。

谢九枭忍不住蹙眉。

堂堂男子汉，竟这般没出息！

夏卿儿将头垂得更低，她摇了摇头，下唇几乎快要被她咬出血。

“那为何要抖成这样？”

夏卿儿额上渗出一层细汗，后背也在不知不觉中被汗水浸湿。

她跪在地上，声音带着几分颤音：“回王爷，小的……怕冷。”

夏卿儿几乎快要哭出来，她恨自己的不争气，怎就怕成这样！

但只要一看见谢九枭，她就会想起那晚的遭遇。

她没办法镇定，她怕他，怕得要死。

这撇脚的理由惹得谢九枭失笑。

果然，侯府的下人就是不能跟他手下的士兵相比，这样瘦小的身子，只怕连刀都拿不稳。

罢了，他懒得跟一个小厮计较，抬脚正准备离开。

清风拂来，幽香暗涌。

那晚的记忆忽然闪现在脑海。

谢九枭浑身猛然一怔，深邃的眉眼似淬了寒冰，他转身，再次看向夏卿儿。

“抬起头来。”

湿润的睫毛猛然一颤，夏卿儿头垂得更低了。

“抬起头！”耳边，男人的声音逐渐不耐。

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夏卿儿胆怯地抬起头，却是不敢正视他。

谢九枭盯着眼前的人儿，一双剑眉瞬间蹙起。

一身粗布衣裳，应当是府里最下等的小厮。偏这小厮生得白嫩，那巴掌大的小脸白皙如剥了壳的鸡蛋，又长又密的睫毛微微颤动，花瓣似的唇含娇带怯。

这世上，怎会有男子生得这般好看？

绕是见惯了美人的谢九枭，此时竟有些愣愣失神。

半晌后，他语气略微松了些，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嘴唇一张一合，夏卿儿声音极小：“小的……叫夏双。”

可谢九枭还是听清了。

“夏双？”他呢喃着这个名字，觉得有些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

“抬起头，正视本王！”冷漠的声音再度响起，强烈的压迫感迎面袭来。

夏卿儿咽了咽口水，缓缓抬眸，湿润的眼眶中带着显而易见的胆怯。

谢九枭深邃的眉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眼神似淬了冰刃似的寒冷。

现实与梦境相重合，这双眼睛与那晚的眼眸一样，一样的干净，一样的胆怯，谢九枭几乎是一瞬间就认出了这双眼睛。

可面前的人分明是个男子……

谢九枭眉头紧蹙，神色愈发冰冷。

四目相对，夏卿儿有种错觉，他好似能看透她的一切。

巨大的恐惧感将夏卿儿吞没，她终是强忍不住，苍白瘦小的脸蛋愈发白皙，一滴泪珠悄然滑落。

脑海中，无数凄惨的结局一闪而过。

她此番无比后悔，木匣子中的钱她一笔一笔攒了很久，可她一直没舍得花。

倘若还有机会，她定要将那笔钱妥善分配。

谢嬷嬷待她极好，她应当孝敬她一份的。

冬梅待她也好，她也应当答谢她的。

还有……还有齐铭，她哥哥的安葬费是他替她还的，她还没机会还给他……

越想越觉得难过，夏卿儿竟忍不住抽噎了两声，眼泪吧嗒吧嗒的落。

干净纯洁的眸子盈满了泪水，眼前的人儿哭得梨花带雨。

他还没把她怎样，她竟先开始哭了……

说不清是种什么感觉，谢九枭内心莫名开始烦躁，最后，他移开目光，转身离开。

看着谢九枭渐渐行远的身影，夏卿儿有些不可置信。

他就这样放过她了？

莫非，他那日根本没看清她的样子？

摊开掌心，夏卿儿发现自己手心全是汗。

方才，谢九枭的眼神分明就是想把她碾碎，可为何，他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夏卿儿想不通，内心愈发觉得不安。

……

回了东厢院，谢九枭站在云轩房内，目光忽然被门扉上几道抓痕吸引。

谢九枭神色一滞，脑海中浮现出那个瘦弱颤抖的身影，不由自主地联想到那日的情景。

滚了滚喉结，谢九枭竟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他想，许是那媚药留下的后遗症，毕竟，那样大的剂量，他能强忍一日便是极限，哪怕解了毒，体内定然也会有残留。

思及此，他好像有了正当的理由，目光再次看向那几道抓痕。

敲门声响起，谢九枭瞬间回过神来。

“进。”

玄武推门而入。

谢九枭问道：“让你查的事怎么样了？”

玄武道：“都查清楚了。”

谢九枭转身走向书桌，掀了衣袍落座，声音不冷不淡：“说。”

玄武道：“王爷那日遇见的小厮，确实是咱们侯府里的下人，名字也不假，就叫夏双。平日里主要负责洒扫府中的院子，十三岁时卖身入府，一直安分守己，未有任何劣迹。”

骨节分明的手指有节奏的敲击着桌面，谢九枭不假思索地问道：“进府时可有验身？”

玄武道：“秦管家亲自验过的，错不了。”

谢九枭眉目微微凝滞，难道是他看错了？

旋即，他又将这个想法否决。

不可能，那双眼睛，还有她身上的味道，他绝不可能记错。

他又问：“家世可调查清楚了？”

玄武回道：“父母早逝，家中原有个孪生妹妹，叫夏卿儿。听说两年前不幸被山洪卷入其中，也去世了，家中就仅剩下他一人。”

敲击桌面的动作猛然一顿，谢九枭薄唇勾了勾。

“那便对了！”

玄武不明所以地看着他，谢九枭何时对一个下人如此上心了？

半晌后，玄武问道：“王爷，夏双如何处置？”

谢九枭不可能平白无故让他去调查一个微不足道的下人。

要么，这个人是敌方派来的细作，要么，便是这个人与众不同，勾起了谢九枭的兴趣。

玄武不可能想到后者，以他对王爷的了解，他连女人都不感兴趣，更何况对一个下人。

于是乎，他自作主张地道：“要不，直接……”随即，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谢九枭瞥了他一眼，脑海中猛然浮现出那张梨花带雨的脸。

心中一抹异样的情愫一闪而过，谢九枭又开始走神。

见谢九枭迟迟不说话，玄武一瞬间明了，一般这个时候，王爷不说话，便是默许了。

“王爷放心，属下这就去将他解决了。”说罢，玄武正准备离开。

“等等。”谢九枭忽然将玄武叫住。

玄武疑惑地看着他。

半晌后，谢九枭淡道：“先留着。”

见玄武一脸疑惑，谢九枭又说道：“身世不假，只是身份调换了。三年前入府的夏双也许真的死了，如今在府中的恐怕是夏卿儿。”

玄武大惊，细细一想又觉得合情合理。

难怪他总觉得夏双这个人生得比女子还美丽。

玄武道：“此人隐瞒身份入府恐怕居心叵测，莫非，她是三皇子派来的细作？”

太子之争，朝中势力两对，三皇子为了拉拢谢九枭，不是往他床上塞女人，就是在他身边安插眼线。

那日他中媚毒，便是拜三皇子所赐。

玄武气愤道：“走了一个雪鸢，又来一个夏卿儿！三皇子没完没了是吧！”

女扮男装入府，费尽心机爬上他的床，谢九枭心想，这个女人的心机手段可比雪鸢高多了！

玄武道：“王爷，此女心机深沉，留不得。”

谢九枭自然知道留不得，可怎么解决她，谢九枭得好好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