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行不由得一愣。
用情至深……？姜念月对他竟有情吗？他从来不知。
萧景行本以为，姜念月只是他最得力最听话的下属，只是他最趁手的一把刀。

摄政王麾下的暗卫，常年戴着面具，游走于黑暗之中，鲜少以真面目使人。
因此萧景行常常忘了，姜念月她其实也只是个半大的少女，她也会有少女怀春的时刻。
萧景行原本还在不解，为何姜念月明知那是姜紫月给她设下的陷阱，明知姜紫月中毒都是她咎由自取，却依旧那样听他的命令。
如今得君莫离点破，萧景行方才明白，姜念月之所以如此义无反顾的听他的话，只是因为她对他用情至深。
她想为他排忧解难，她不忍他黯然神伤。
萧景行看向姜念月毫无生气的脸，竟意外觉得自己心痛难忍。
不过是死了一个暗卫，他为何要心痛？
萧景行移开了目光，从地上捡起一枚黑色的丹药，哑声问道：“这是何物？”
君莫离哀戚道：“此乃镇痛调血的冷香丸，能缓解以血换血时的巨痛，关键时刻或许能救念月一命。我本是想减轻念月在手术时的痛苦，保存她的一线生机，谁知……她竟没有服下。”
萧景行心中一痛，随即指尖微微用力，那黑色弹丸顷刻间便化为了黑色粉末。
是了，他最是了解姜念月的秉性，如果要让她余生缠绵病榻，她宁愿痛痛快快的奔赴黄泉。
萧景行将视线移到了不远处放着姜紫月的床榻上，床榻上那张与姜念月几乎一模一样的脸上，此时面色红润，与此刻面色惨白的姜念月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萧景行哑声问道：“紫月她……如何了？”
君莫离回复道：“以血换血之术虽有些波折，但所幸很成功，姜紫月小姐身上的毒素已尽数清除，想必昏睡几日后便能醒来。”
萧景行淡淡的点了点头，仿佛得知姜紫月安然无恙的消息也并没有多高兴，仿佛当时那个得知姜紫月中毒后焦急万分的人不是他。
沉默良久后，萧景行站起了身，淡淡道：“君莫离，这几日，你替本王好好照顾紫月吧，待她醒了我再来看她。”
“至于念月……你将她葬在王府后山上吧，待到来年开春的时候，那里会开满她最喜欢的海棠花。”
闻言，君莫离的神色微变，随即他朝萧景行行了个礼，遵命道：“是。”
萧景行负手离去，踏着满院的海棠花瓣，君莫离第一次从他身上看见了一丝落寞的情绪。
直到萧景行的身影消失在王府中，君莫离才收回了眼神，转身向里间而去。
他抱起了床榻上毫无生息的姜念月，飞快朝后山而去。
简单的下葬不需要合乎什么礼制，因此不过两个时辰，君莫离便将姜念月安葬完毕。
姜念月这一生很苦，她无亲朋好友，树敌无数，甚至这些年来还替萧景行背负了满身血腥。
对她而言，摄政王府便是她的家。
因此，死后能葬在摄政王府后山处的海棠树下，对于姜念月来说亦或是最好的结局。
君莫离为她立了块石碑，可他思索半晌，终究还是未能提下一字。
他看着那无字碑良久，终究还是转身离去了，未在那石碑上刻下一字。
君莫离不忍回头，心中思绪万千。
念月，希望你莫要怪我……
再度回到王府偏院的时候，面色红润的姜紫月依旧安然无恙的躺在床榻之上。
刚刚经历了那样大型的手术，此时房间内的血腥气太重。
君莫离便将昏睡中的姜紫月拦腰抱起，送回了她原本的别院中。
姜紫月深受萧景行宠爱，因此她住的也是摄政王府内最好的一处别院，就连床榻上也铺的是上好的绸被。
君莫离唤来了姜紫月的贴身婢女小桃，吩咐道：“小桃，你替你家小姐净个身，换身衣裳，切记不要让她手腕上的伤口沾水。你家小姐如今体虚，想必还要昏睡上三五日，我现在去给她熬药。”
小桃从君莫离手中接过姜紫月，郑重的点了点头，“奴婢记下了。”
小桃替姜紫月净了身，又替她更换了新的里衣和中衣，这才将姜紫月扶回了床榻上躺好。
她打来了一盆清水，用干净的毛巾替姜紫月擦脸的时候，不禁有些疑惑，“咦，怎么感觉我家小姐病了一场后，竟比先前还貌美了几分。定是君神医救治时，给我家小姐吃了什么排毒养颜的灵丹妙药。”
小桃是个十四五六的小姑娘，作为贴身侍女跟在姜紫月身边已经好几个年头了。
平日里姜紫月虽骄纵，有时候对她态度也不算太好，但她依旧十分忠心为主。
这次姜紫月因中毒而命悬一线，小桃急坏了，但因帮不上什么忙，所以她也不敢去打扰萧景行和君莫离，只得在别院内干着急。
此前见君莫离带着姜紫月回来了，还带来了她安然无恙的消息，小桃这才放下心来。
……
萧景行出了王府别院后，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走着，他感觉心中烦闷不已，可他却说不清道不明这其中缘由。
分明，他只把姜念月当做一把趁手的刀而已，怎么会因为她的死而伤怀？
她是他磨得最快又最好的一把刀，是他最得力的武器，这些年来为他完成了太多太多重中之重的任务。
或许是因为姜念月是他亲手教导又亲手养大的缘故，萧景行对她总是格外信任，一旦有什么重要任务，必定会交给姜念月去完成。

就连其他暗卫月月都要服下以示忠心的毒药，他都特赦姜念月可以不用服用。

起先，萧景行告诉一众暗卫，姜念月无需服毒只因她是最优秀的暗卫，是摄政王麾下的暗卫之首，因此才能得了此等特赦。
许是怕其他暗卫因此妒忌，萧景行甚至还放言说，他日若其他暗卫坐上了暗卫首领的位置，便也可以得到不用服毒表忠心的赦令。
奈何姜念月之于武学，实在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摄政王麾下暗卫无数，竟无一人能出其右。
因此，这道赦令便成了姜念月的专属。
此前，萧景行一直以为，他之所以给姜念月这道赦令，只是念在她是女子的份上，他于心不忍看她每到月圆之夜受毒药折磨，而她又的确天赋异禀。
又因着她是自己亲手培养的，绝不会有二心，萧景行才给了她这赦令。
最重要的是，她有一张和姜紫月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脸。
可事到如今，萧景行发现自己好像并不是因为如此，才对姜念月网开一面。
萧景行当年救下落难至王府的姜念月时，的确是因为他和姜紫月有七八分相似的那张脸。
因为萧景行很疑惑，这世上怎么会有两个长得如此相像的人。
他刚将病重的姜紫月送去药王谷不久，摄政王府内就又来了一个和她生的别无二致的姑娘。
萧景行原本还以为这是姜紫月故意作弄他的，可直到看见姜念月那双炯炯有神，如困顿的小兽一般的眼睛时，萧景行便明白，她不是姜紫月。
姜紫月和姜念月生得极像，但姜念月生得更为冷艳貌美，而从小被养在闺阁之中的姜紫月则是小家碧玉的类型。
萧景行一直觉得，这样绝色的一张脸，须得在姜念月这样清冷大气的性格加持下，才分外好看。
当年骁勇将军大女儿走失的时候，年岁太小，因而这件事情上京城内没有几人知晓。
旁的人都以为，骁勇将军家本是双生女，大女儿却早早的夭折了，所以才剩了姜紫月这根独苗，被捧在心尖尖上宠着。
因此萧景行为了查到姜念月的真实身份，属实费了些心神。
待到确认姜念月是姜紫月于幼时走失的胞姐时，已是姜念月来到摄政王府的两年后，彼时她已经成了他的得力暗卫。
不知为何，萧景行分明知道姜念月有多期待寻回自己的亲生父母，可萧景行却兀自将这消息压了下来。
萧景行想，或许从那时候起，姜念月在他心中就已然是不同寻常的存在。
他害怕将她还给骁勇将军一家后，她就再也不会回来。
他想把她留在自己身边，尽管，是用如此卑劣的手段。
……
日薄西山之时，萧景行站在上京城最大的茶室内，于二楼窗边，负手而立。
他看着王城街道上人来人往，可他的视线却始终没有焦点。
身后不知何时已有一人单膝跪地，回禀道：“回禀王爷，那日偷偷在姜紫月小姐刀上下毒之人已找到，此人乃是太子的部下。”
萧景行闻言，面色立马沉了下来，寒声问道：“那人呢？”
“报告王爷，那人已关在王府地牢内。”
“据属下逼问，乃是太子殿下对上次求亲不成一事怀恨在心，因此派他找机会除掉姜紫月小姐。他跟踪了姜紫月小姐几日，恰巧发现了姜紫月小姐想栽赃姜念月一事，便将计就计，顺势在那匕首上下了剧毒。”
听完属下的回禀，萧景行背后的拳头已被他捏的发白。
“将那人处以极刑，待到奄奄一息后扔在东宫殿前！”
“是！属下遵命！”话毕，那黑衣人已消失不见。
摄政王麾下的暗卫皆是这样，来无影去无踪，常年游走于暗夜和生死边缘。
萧景行咬紧了后槽牙，看着落下的日头，他终究还是忍耐不住，往东宫去了。
行至东宫殿前，萧景行甚至没有等下人一句通传，便一脚踹开了太子东宫紧闭的殿门。
寝殿内，太子正左拥右抱，与一众侍妾把酒言欢，好不快活。
只见一袭墨色长衫的萧景行负手而来，一身杀气，仿佛地狱里走出的煞神。
太子还没反应过来，萧景行便一脚踢翻了他面前的酒桌，身旁几个侍妾尖叫出声，落荒而逃。
萧景行不等太子动作，右脚便已踩在太子膝上，右手则大力掐住了太子的脖子，脸色阴沉。
听到殿中动静，一众赶来护驾的东宫侍卫见来人是摄政王萧景行，一时之间提着剑面面相觑，却不敢上前。
太子虽贵为太子，可他在萧景行面前却始终矮上一截，这是大内皇宫里人人都知道的事实。
因此，这些侍卫看见萧景行对太子动手，竟无一人敢冲上去得罪他。
太子的生母乃是贵妃，已然尊贵。
可萧景行乃是当朝皇后嫡出，本就是嫡长子，又是当朝摄政王。
萧景行手握实权，比起面前这个不知何时才能继位的草包太子，分位不知重了多少。
萧景行掐住太子的手不断收紧，语气森寒，“太子殿下，本王是不是说过，让你不要再生事端，否则后果自负。上次的教训还不够，你竟还敢派人刺杀姜紫月？”
太子因被萧景行掐住脖子，他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出：“大胆……摄政王……你竟敢刺杀孤……！”
萧景行的唇角扯出一抹嗜血的笑。
“皇弟，你莫不是忘了，你这太子之位，乃是本王让你坐的！这位子，本王既能让你坐上，也能让你坐不得。”
闻言，太子的脸上顿时血色全无。
萧景行乃是当朝皇帝的嫡长子，按照礼制来说，本该继承大统，顺理成章的坐上太子之位。
但萧景行无心帝位，早在十五年前便请命退出皇权之争，皇帝这才给了他个摄政王的位置，另择了太子。
也就是说，哪怕他日太子继承大统，成了新帝，萧景行依旧都还稳坐摄政王的位置，因此，太子和萧景行一直以来都是死对头。
皇帝向来偏宠萧景行这个出色的儿子，这是全上京城都知道的事情。
因此太子听见萧景行的话，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的确，如果不是萧景行当年退出皇权之争，这太子之位是万万轮不到他来坐的。
就在太子感觉自己被萧景行掐得即将窒息之时，殿外忽然跑进了一个侍卫通传。
“太子殿下，东宫殿前刚刚被一黑衣人扔下一具尸身，死状惨烈，说是您日前派出的杀手！”
萧景行扯了扯嘴角，松开了钳制住他的手，狠狠地将太子甩在了地上。
“若再有下次，你手下的今日，便是你的明日。”
说完，萧景行掸了掸衣袍，头也不回的出了东宫，独留劫后余生的太子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
更深露重之时，萧景行才回了摄政王府。
经过别院门前，萧景行习惯性的往里头看了一眼，却没想到姜紫月的别院此时竟还有光亮。
萧景行进去一看，这才发现乃是小桃和君莫离在伺候昏迷的姜紫月服药。
见萧景行来了，二人向他行了个礼后，君莫离方才解释道：“白日里我替姜紫月小姐熬了药汁，奈何姜紫月小姐此时昏迷不醒，药汁喂不进去，我便将那药炼成了丹药，方才才拿来给姜紫月小姐服用。”
萧景行点了点头，表示了解。
他扫了一眼姜紫月和姜念月别无二致的面容，心口不由得又是一窒。
这些年来，姜念月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多半是复命，亦或是领命，她鲜少有青天白日亦不戴着面具出现在他跟前的时刻。